看书阁 > > 君当何处归 > 处置

若说秦管事在弘文伯府的地位,还要从归宁那个感染瘟疫而死的小舅舅说起。
在归宁稍稍记事时,母亲就曾经提起过她那个不幸早逝的小舅舅。
那年四月,京师瘟疫横行,京城家家户户都在死人,路上隔三差五就有人发丧。
小舅舅在散学归家途中搭救了一名晕倒在路边的妇人,不久之后就高烧不退。
母亲终身难忘小舅舅殒命前的光景,那段时光全府上下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
染病的小舅舅一直在屋里哭喊:“母亲……我好疼……,母亲……我好难受……”声音越来越弱。
年幼的母亲就在院外哭,求外祖母:“娘,让我进去看哥哥一眼吧……”外祖母知道这病会过人,抱着母亲哭,“孩子,不是母亲心狠,而是母亲怕你也出事呀……”娘俩在院外抱头痛哭,小舅舅在屋子里难受的呻吟。
至今归宁想起此事,仍忍不住感叹,小舅舅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呀!据母亲回忆,直至小舅舅咽下最后一口气,外祖母也没敢进去看一眼。
不是她不想,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丢下另一个。
如果她也不幸染病,留下一个刚刚记事的孤女,让她怎么活?萧家又将何去何从?最后还是小舅舅的奶娘,冒着生命危险陪着小舅舅走完最后一程。
让小舅舅在临死前从奶娘身上得到了母亲才有的温暖。
小舅舅过世之后,他的奶娘自请去庄子上休养,再也没能回来。
而这位奶娘就是秦管事的母亲,她离世的时候,秦管事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秦管事有一个妹妹就是秦妈妈,在送外祖母灵柩回祖籍的返程中遇难,秦家先后出现了两个为主而亡的忠仆,在伯爵府的下人中,自然是头一份的重用和优待。
今世归宁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住自己的左膀右臂,秦家。
见吴明反咬一口,秦管事也不甘示弱,呸了一声骂道:“吴明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算计别人,反而把自己算进去了。
酒菜可都是你自己准备的,怎么就成我陷害你了?”归宁担心出事,昨晚回来时再三叮嘱秦三:“今日庆宴要万分小心,万不能喝酒误事,底下多少人眼馋秦管事的差事,可别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你也要时常提点你爹,切不可大意。
”只有这她还不放心,另外派了一个小厮,让他时刻盯着秦管事。
如今前院虽然有邓氏的人,但仍有不少是外祖母的心腹。
还不是十年之后,秦管事被排挤离开,许多老人对归宁的处置感到寒心,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者归宁多年无所出,两个妾室却接连诞下子嗣,这让一些原本心向她的人,也开始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没有子嗣的她,在这府里是没有未来和希望的。
她越是管家管得好,邓氏和萧元绰越受益,而那些下人们就越嫌弃她的严苛。
但凡大宅院里,都有很多不成文的规定。
主子若是懦弱,奴才就敢跳起来欺主;主子要是严苛,他们就会私下抱怨。
越是管事的人,受的埋怨越多,而坐享其成的人,偶尔一次恩赏,在下人眼中都是显灵的菩萨。
前世萧元绰和邓氏能将局做得天衣无缝,多半也与这些管事们不与她交心有关。
既然前世今生都躲不了要管家的差事,归宁就要趁机将邓氏的人先剪除干净,以免被反咬一口。
见二人争论不休,归宁并没有宁事息人的意思,反而是极为平静地等着秦管事抖落出更多隐情来。
反倒是旁听的赵太太见状,建议道:“光听他们嘴上说谁陷害谁,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执一词,实在不好评判。
可这地契查一查就知道在谁的户头上,是谁在说谎。
”话说到这里已经和赵家没有多大关系了,但是不妨碍她看戏。
吴明不知道秦管事是给太太办事,还以为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不想却让主子栽了个跟头,脑子嗡嗡直响。
原本是计划将秦管事和乐巧关在一起,让大姑奶奶身边的桂香和他一起来捉奸,这样内院和外院的人就都惊动了。
不曾想自己反着了道,不仅没帮着大姑奶奶除掉乐巧这个心头大患,还将主子牵扯进来,这样查下去,他没有好果子吃。
吴明向来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见情势对自己不妙,忙磕头改口道:“大爷,太太,小的知错了。
是小的心仪桂香姑娘,才想了这样的昏招,抢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请主子们成全。
谁成想事情闹大了,小的一时害怕,才胡言乱语。
都是小的的错,是小的色迷心窍。
”吴明连连磕头,“那酒本来是准备给桂香姑娘喝的,小的一紧张拿错了。
这些事和秦管事无关,和大姑奶奶更没有关系,都是小的的错。
”赵太太内心冷笑一声,看样子是要弃车保帅了,很是不甘地提醒了一句:“那怎么有人听见你喊‘巧儿’呢?”吴明忙道:“是小的乱喊的,当时小的已经迷糊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胡乱喊了什么,说了什么。
”吴明说罢,乞求一般看向萧元绰。
这事最终还得由他这个当家人来断,若是深挖下去,会牵扯到母亲和邓家,顺着吴明找补的台阶往下走,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可吴明这些话,关起门来说给萧家自己人,还勉强圆得过去。
大姐姐陪嫁的丫头还是萧家人,萧家的管事调戏萧家陪嫁的丫头,说到底就是萧家自己的事,若不想丑事外扬,萧家大可睁一眼闭一只眼蒙混过去,不与赵家相干。
赵太太再是不甘休,也不能在萧家的地盘上将事情闹大。
可杨老夫人就在里面,她能什么都听不出来吗?她与祖母关系最要好,归宁还伤在床上,要是这样糊里糊涂过去,岂不是影响他的官声。
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里的下人都约束不好,如何做得了一名好官?在杨老夫人面前,他必须有所表现才是。
正当他有所顾忌时,周嬷嬷从屏风内绕了出来,对着萧元绰福了福身子,“大爷,小六是跟着吴明做事的小厮,不如审一审他,问他为何要千方百计哄骗乐巧姑娘往客房走。
”周嬷嬷的话,就是归宁的态度,她要严查,不能蒙混过去。
很快六儿被带了上来,面对一群主子,还不等萧元绰发问,抢先交代道:“小的只是奉吴管事之命行事,将一位姑娘带过去。
”萧元绰面色冷寒,冷问道:“那你可知道,客房那边都有谁?”六儿将整个身子匐在地上,颤声道:“吴管事说是秦管事,让小的送到秦管事平时休息的房间。
”管事的房间是给下人准备的,和客房的位置与布置完全不同,可乐巧不是府里人,奇怪八绕早已被绕晕的她根本分不清。
萧元绰闻言,抄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吴明,半温的茶水泼了他一身,“你还想怎么狡辩?”此时邓氏站了出来,对着萧元荷,肃声道:“荷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了稳住秦管事,不让他把邓家牵扯进来,邓氏必须要让秦管事闭嘴。
萧元荷瞪着邓氏,觉得眼前的母亲有些陌生,她没有再像往常那样伸手将她拉离是非,而是努力将她推开,让她独自面对狂风暴雨。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母亲,不是你……”这一切少不了母亲的出谋划策呀!既除掉了秦管事,又帮她拔除乐巧这个眼中钉。
秦管事是祖母的人,母亲好不容易找来这样的机会,一箭双雕。
邓氏立刻出口打断她,“荷儿,你还不知错?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说着,自己眼圈儿也红了起来,走到赵太太面前,放低身段道:“亲家母,我听荷儿说,乐巧那丫头乖巧伶俐,温柔可人,今日我见犹怜,也难怪亲家母喜欢。
可荷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年老太太促成这门婚事,是咱们两家的缘分。
小夫小妻的,哪里有不拌几句嘴的?可亲家母不应该在姑爷身边放个人,给荷儿添堵呀!都是做母亲的人,荷儿也是对姑爷一往情深,才容不下那姑娘。
”“说到底,就是一个丫头惹来的祸事。
亲家母要真是喜欢那丫头,就大大方方的问问他们小夫妻,如果姑爷愿意,我就替荷儿做主,同意了。
”“若是姑爷不愿意,亲家母别给荷儿难堪了。
我家荷儿是任性些,我以后会好好管教她。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总不能为着一个小丫头,咱们两家撕破脸皮,不顾体面和名声,连日子都不过了吧?”邓氏涕流满面地说完,拉着萧元荷就对赵太太赔不是。
萧元荷的确有错在先,可她赵太太也不是全然有理。
赵太太也只是想在萧元荷面前立威,让她有所收敛,见邓氏说得如此真情实感,也不能不给亲家颜面,拉起福身赔罪的萧元荷,冷着脸,退了一步道:“好了!”今日这事,是她可以握在手上的把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萧元绰见赵太太松口,对这些下人也就不再客气,以免让亲家不快,更要趁机在杨老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公正无私:“吴明和六儿自今日始,不再是我萧府的人。
明日就放了身契,自谋营生。
至于母亲身边的姜妈妈,母亲看着处置。
”萧元绰不提这一嘴还好,当着赵太太面前说,就是让她要表个态,邓氏闻言,泪痕斑斑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颜道:“姜妈妈年纪大了,也该放出去容养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归宁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觉得今日受的伤,值了。
见尘埃落定,归宁对着一旁的杨老夫人略略一笑道:“有劳老夫人来看我,我好多了。
等伤好了,我再去您府上看您。
”杨老夫人年纪大了,心力不济,见萧元绰处置还算公道,起身道:“你好生休息,我这就走了。
”她本是担心老姐妹的宝贝外孙女,见她无碍,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萧元绰亲自送到大门外,看着杨老夫人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