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树将她的手拉离机体。
这大约是在告诉关一月，她以为的风树态度松动只是她的错觉，关一月直起身，脑子里再度开始汇聚词句，只是，不等她开口，风树先出声了。
“我们最好快点离开c8695。
”风树看上去无精打采，把关一月的手拿开后，小臂直接就搭拉在原地，动都不动了。
关一月哪里不想快点走？可是又不是她想快就能快。
她又开始思考在星球表面制造特殊风暴的可能性。
“您刚才扔了什么？”风树问她。
关一月往地上一瞅，天色越来越暗，她只能看到大致轮廓的一团扔在星舰脚边：“一套外骨骼。
”“极不明智，我没法替代外骨骼的作用了。
”“啧，你还是多操心你的身体健康吧。
”风树的头动了动，像是点头，又或者只是关一月误解了，因为下一秒，风树摇摇欲坠的胸甲被扯了下去，他的胸腔——那被焊牢的、在高温灼烧下也只是微微变形的地方——突兀裂开了一道、两道缝隙，如同星舰的舱门开启，缝隙后漏出明显的蓝色光，关一月看得怔住了。
缓慢打开的胸腔开到风树躯体的一半宽，就不再扩大，结构错落有致的内部腔体中，一颗拳头大小的能源核心在球形镂空的结构层中发出莹莹光芒，风树斑驳的面壳和整片周边区域都被照亮了。
一颗绝不可能存在于垃圾星的高浓缩能源核心……似乎也不该存在于一个人形机械的体内，这样一颗核心，足以支撑一艘巨舰在星域之间长途航行，即便是在如今的琴塔也没有太多存量。
而风树，他仅剩的三根手指伸进胸腔，捏着环绕核心的球体、拉伸着能源输送管道，将那颗机械心脏托出体外。
“……用这个吧，关一月。
”他说，“这颗星球的引力再也不能困住你。
”关一月下意识屏住呼吸，强烈的不真实感让她反应了一会，才缓缓蹲下，从风树他手中接过能源核心。
机械构造中间的立方体核心在她手中发着海一样的蓝光，没有寒气，也并不炙热，看上去温柔又无害，但关一月知道这里面压缩了多么可怖的能量。
关一月的双眼被光芒直射，控制不住泛上泪花，她的声音激动到颤抖。
“给你这个东西的人……现在肯定在地下开骂了……东西不是这么给的，至少不能在这种状态下，该死的……”“这颗核心属于我，关一月，她不会骂我，也不会怪你。
”风树声音缓慢流动，“我相信你，你会让它回到我体内……保守秘密比拿出它容易多了，我完全可以对你当下的困境视而不见，但我想，对一个即将回归文明社会的公民来说，心软不该成为弱点……尤其我们通常对这样的困境无能为力。
”风树的手划到一旁，示意他和关一月的当下：伴随能量短缺的星舰停在荒凉的垃圾星上。
但关一月却没有跟随他的手指望向身周，她朦胧的目光从机械心脏的光芒滑向风树本身。
“而我很幸运，我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风树说。
关一月将风树塞进飞鸟一号的座后空间，她调整了好几次，才让风树安安稳稳待在角落，不至于被其他物资挤得快要离开舱体，这样看来，如果风树四肢健全，她可能得丢掉更多东西去腾空间。
而那颗核心被放入飞鸟一号的能量接驳端，关一月没有断开核心与风树机体的连接，她直接拆了接驳端的外层箱门，好让连接管道有地方可呆。
完成一切之后，关一月才气喘吁吁爬进座舱。
见到能源核心的那种激动已经缓缓褪去，冷静下来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
既然他们有能源核心，去哪里就不再是需要反复斟酌的事了，她可以去原定的边缘星落脚、周转，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关一月从座位上转过身，望向舱后方的风树。
而看到风树，关一月又想到另一件事。
人形机械不需要、也不可能被允许装载这样的能源核心，即便项目再重要也不应该。
冷静下来后，关一月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这颗能源核心，它是某个人——那个风树的制造人——给予风树的保障，饱含那个人对风树的爱护、包容与垂怜，它或许是规则容许下最大程度的让步了，是……一种关爱的证明。
“你那个……”关一月很想多问些关于这个制造人的事，但现在不是好时机，因此她换了个话题，“我们现在能进行更远的航行，所以我想，不如选择更好的落脚点。
你觉得阿布莎姆怎么样？”阿布莎姆是另一个星国的名字，与琴塔星国处在一片相邻的星域，彼此没有大的利益冲突，因此关系还不错，贸易往来算是比较密切的了。
去往另一个星国，显然更方便关一月制造一个假身份。
相比琴塔，属于变温生命的阿布莎姆人对外界环境的要求更加苛刻，他们对闲置星球的开拓一直不太顺利，早十年前就和琴塔谈了一笔生意，委托琴塔的劳工前往代开发，因此这些年从琴塔前往阿布莎姆的人流是相当大的。
关一月将她的目的简而化之，对风树叙述一遍，风树迟疑片刻后说：“以你的需求为重……我没有意见。
”关一月于是转回身来，更换新目的地并启动飞鸟一号，在飞鸟一号静音升空的时候，关一月通过光滑舱门的内壁反射注视后面的风树，她为风树给出容许感到惊讶，毕竟他们是要偷渡前往另一个星国，对军用的不论任何人和物，这必然是违法行为。
关一月收回目光，飞鸟一号外，星球的夜色逐渐变成宇宙的深黑，大大小小、远的近的恒星光环绕四周。
关一月仿若不经意的开口。
“到阿布莎姆之后，我们先修理你的机体，我想或许可以同时更换你的外形，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我们两个都得掩人耳目。
”风树同意：“我没有意见，外形对机械没有意义，这也不是第一次换。
”“哦……”关一月又去看内壁，“那你现在的……”“是‘燕兵’的外形。
”关一月没话了，过了一会，她旧事重提。
“我说，事到如今，你还是跟着我好了……我们当然可以下地之后分道扬镳，不过单打独斗肯定不如携手共进，对吗？让我想想能用什么吸引你，比如我会定期给你发工资，怎么样？你可以拿着钱做很多事……”根据自己的经验与想象力，关一月列举一番钱对人类的用处，再延伸到对机器的用处，主要就是机体零件的个性优化等等等等，比较抱歉的是关一月想象力非常一般，也只能反复在琴塔发达的机械制造业打转了。
“算了，等你修好身体，我们去外面逛两圈。
”她这次直接下了决定，没有再给风树拒绝的机会，而风树在后面慢吞吞地发出声音。
“我没有拒绝……”“很好。
”“……你想过吗，关一月？从c8695逃跑，你只是惹了琴塔的司法部门，但带着我跑。
”风树继续说着，“你还多惹了一个琴塔的军部。
”这事关一月哪里没想过，她已经想到怎样编造说辞让利益最大化的程度了，因此她只给了一个字：“哦。
”像是被她这种债多不压身的态度弄得无语，风树好一会没吭声，这时关一月经过一颗行星背面，准备跨空间穿梭。
因为星舰与人体的极限在那，飞鸟一号的穿梭距离很短，且有等待时间，只能算一种赶路和逃跑的策略。
“……好吧。
”赶在穿梭的振动加剧前，后方的风树说，“我们去外面逛两圈。
”前方的关一月用笑声回应他。
而广阔无垠的星际宇宙中，高速行驶的飞鸟一号从行星背面到了恒星的光照范围，飞鸟一号的边界一阵模糊、虚化，在悄无声息的震颤中，瞬间消失在融化一切的光亮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