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一月的半生中，有太多时刻——尤其是近十年——需要她短时间内展现急智，或许关一月自己也一回生二回熟了，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
关一月梳理着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信息，当下她有两条路，要么想办法找个新的能源——克鲁兹城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又被她否决，克鲁兹只是一个临时过渡用的小城，完全没有能源的存量，否则当初她会直接把主意打到克鲁兹头上。
要么，就是用风树来向琴塔争取权利。
一直以来，关一月就觉得奇怪，风树的设计有诸多累赘的地方，他有极强的机体修复能力，丰富的感官系统——虽然都没有对外界建立感受器——以及高度的智能，他会“学习”对机器来说不必要的知识。
到风树准确指出关一月基因的秘密之后，风树行为上的类人已经不稀奇了，也许是职业的原因，拥有丰富实验室经历的关一月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猜想风树并不是单纯用于战争的量产机械，他是琴塔的实验室造物，单独制造的原型机，最多有两台……或者三台，来作为试验对照组，“风树”原来真的不是量产机械的系列名，而是属于他的名字——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这个前后都由校官来负责的试验显然不是小项目，毕竟对专职研究的文职来说，这个级别可以说到顶了。
关一月对着还在冒烟的废墟发了会呆，夜晚临近，眼前风好像变得大了，关一月这才记起c8695又快到强风期了，或许她就该在地面制造更强烈的风暴，好让琴塔前来调查的飞船降落不了。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冷不丁的，风树换了个方式问她，“哦……等……再等等呗，能量获取需要时间……”“我明白了。
”风树冷静地接话，“您要在这里等待一个低概率的幸运，即天上的卫星恰在今天损坏，没能转到这个方位拍下您驾驶一艘星舰大杀四方的场面……也自然错过了大面积燃烧的战场遗留；又或者智能系统没能准确识别拍到的画面，没能给相关部门发出警报。
这样您就能继续留在这里收集、攒存能量了。
”“……你之前讲话就有这么损吗？”比起生气，关一月更像是听乐了，她扶着侦察舰笑了半分钟，才突然抬起头，敛起表情，正色说：“没有卫星了，来这里之前，我先去上面把它们打爆了。
”这才是琴塔会派人来的原因，卫星都被打爆了，他们肯定要追究发生了什么。
关一月只是想拖延他们了解清楚的时间，她不想让琴塔的人发现风树，如果她真的只能通过和琴塔谈判获取离开c8695的权利，风树会是她最后的筹码。
但如果还是要把风树交给别人，那她又为什么选择折返呢，所以，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她就不会用这个筹码。
“我可以根据掌握的信息，规划出一段说辞，等琴塔官方部门来人之后，从他们那里换点东西……但我还是更想再攒一次能量，然后乘坐星舰离开。
”她轻声说着，转头面向风树，“别管‘命令’、‘队伍’那些东西了，风树，跟我走吧。
”风树沉默了半晌，才说：“您是指？”“就是跟我一起乘圣……这个飞鸟一号离开，不要回你原来的队伍了，既然他们没有回收你，说明你也没有那么重要。
那不如跟我一起，帮帮我，外面的世界总是更加自由的，有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这都是关一月编造的假话，出乎意料的是，风树在短暂的运算后，还是选择了拒绝。
“我拒绝，关一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关一月。
”关一月双臂抱胸，瞪着风树，但料想即便风树这会没瞎，他也不会对关一月的恼怒有反应，关一月沉默着，用脚把地面的沙土扒拉来扒拉去，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皱着眉爬上侦察舰。
虽然风树拒绝了，但关一月并没有因此改变她的想法，她还是要把风树带出c8695。
她在侦察舰的座舱内扒拉一阵，选择丢掉整套外骨骼，这样空间就腾出来了。
如果路上碰到一些需要抬起重物的状况，一套外骨骼可以帮她很大忙，但没办法，比起它，食物和氧气更加必需。
当她跳下地面，准备把风树扛上去时，风树仅剩的一只手抓住地上的石块。
“你在干嘛？天都黑了，能量的事以后再说，我们总得找个地方休息。
”“让我呆在这里。
”风树很坚持。
关一月用力拉他，风树的三根手指直接插进石缝里了，关一月只好松手。
她站在那里，往下瞅了风树半晌，突然疑惑说：“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风树不回答，关一月越想越觉自己猜得对，她蹲下身，低下头去看风树破碎的面部。
“你生什么气？”她才是要被气笑了，“我救了你……当然你也帮了我大忙，所以我没有不乐意，这是应该的，也不需要你感谢，但是总不能是这副我做错了的样子吧。
”“您确实做得不对。
”风树居然肯定了关一月的随口一说，“没人愿意看到成功撤离的队伍无故折返。
”关一月又是一愣，她直起腰，重新注视风树只剩一半的机体，这次她意识到从风树的角度事情大不一样：在风树眼中，关一月的行为是对资源与时机的巨大浪费，任何负责断后的人看到本该离去的队伍折返，为的还是根本没必要的理由，他们都会怒火中烧……或者该说悲愤交加，只是因为各种原因，风树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层次，他只对关一月的做法表示不满。
而关一月，其实她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当下关一月陷入艰难境地、多年的努力随时功亏一篑就是她任性妄为的后果，她对自己能不能再次成功起飞根本没有多少把握。
……但问题就在于，关一月并不认为自己是为没必要的东西折返。
她盯着风树看了一会，然后说：“我不会后悔，看看你的样子，你快完蛋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关一月。
”风树提醒她，即便过度损坏的机体令他的脑机处于高负荷运转，警报响个不停，他的反应也有些迟钝，“况且为了达成目标，牺牲有时在所难免。
”“……是啊，没错，风树。
”关一月轻声说，“但问题是，我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去牺牲的伟大目标。
”风树一时没再回应。
而关一月在片刻等待后，继续说。
“你，还有纳什，你们都在为不值当的事情丢掉性命，作为受益方我恐怕没法心安理得……风树，我可能要过十年，或者更久才会再次踏足这颗星球，这么长的时间，你的身上会发生很多超出你想象的事。
”当然更有可能，关一月不会再来了。
关一月又等了会，风树还是不发一言，她觉得风树是松动了，上前抓着风树的肩膀一拉，风树确实被翻了过来，他的手指也离开了石头。
而就在关一月再进一步准备扛起他时，风树突然抓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