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吞噬最后一缕天光时,程祢抱着红外相机蜷在观测站铁皮屋里。
突然,夜视镜头里闪过诡异光斑——白天江措站立的位置,此刻正有一道黑影在湿地边缘埋设着什么。
她摸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腕表指针停在凌晨两点。
风里飘来熟悉的檀香混着雪松气息,混着某种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味。
防狼喷雾已经见底,程祢将父亲留下的藏刀别进腰带。
当她悄声拉开铁门时,月光正照在江措的后背上——男人蹲在越野车旁,手里闪着寒光的,分明是把改装过的液压剪。
"江总师这么晚还不睡觉?"她故意踩断枯枝。
男人后背肌肉骤然绷紧,液压剪擦着越野车底盘发出刺耳刮擦声。
程祢的瞳孔猛地收缩,借助月光她看清楚了车底缠绕的并非电缆,而是沾着泥浆的捕兽夹。
"退后!"生锈的铁夹在液压剪中裂成两半,暗红色的血渍在月光下蜿蜒如毒蛇。
程祢突然想起上周失踪的藏马鸡,那些被夹断腿的雏鸟在陷阱里哀鸣三天才断气。
“你"一脚踩空,手电的亮光随着主人的踉跄开始在沼泽地上四散开来。
因为惯性甩来的贴片压着她的脸颊直直地钉入松木之中,震落簌簌落雪。
“看看夹片的编号,”他仍然背对着程祢,低头调试着探照灯:“德国造的,在黑市里能换两头牦牛。
”程祢从腰带中抽出藏刀将树枝中的铁片挖了出来,上面是一个小鸟的简笔画标志。
那是跨国走私集团特有的标志。
她突然觉得胃部传来阵阵抽痛,熟悉的无力感几乎在那一瞬间要将她吞没。
藏羚羊幼崽的尸体再一次从记忆深处里显现,宛如一块巨型的惨白头骨,在冷冽的夜里发出荧光。
“江措。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手指有些神经性地抖动。
江措这时候终于转过身,冲锋衣拉链不知何时被扯到了锁骨,露出颈间缠绕的陈旧绷带。
两人各有各的惨状。
“三天前我的勘探队遇到同样陷阱。
”江措掀起左袖,狰狞的伤口从肘部撕裂至腕骨,”你们研究所养的藏獒,应该认识这个味道。
”他正忙着分析,自然也没有注意大程祢的异常。
血腥味随风飘来,混着他身上苦冽的藏药气息。
程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认得这种伤——只有走私犯的淬毒捕兽夹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之前有个同事因为是第一次处理捕兽夹,被感染了之后也留下了这样的伤口。
“你……”正在两人交谈之际,观测站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爆裂声。
几乎是同时,两人同时扑向越野车。
江措启动引擎的瞬间,程祢看见仪表盘闪过卫星地图的红点:代表观测站的坐标正在急速闪烁。
"系好安全带。
"江措猛打方向盘,车轮碾过冰面甩出惨白的弧光,"对方有信号干扰器。
"程祢死死攥住车顶扶手。
后视镜里,三束强光如嗜血的兽瞳紧咬不放。
江措的侧脸在仪表盘冷光中明灭不定,他不断切换档位的手腕上,有道与虎口伤疤同样狰狞的旧伤。
“左转!"程祢突然大喊,"前面是流沙区!"车身几乎侧立着漂移过弯。
她撞进江措怀里,听见他胸腔传来带笑的气音:”程祢博士这观测站做的挺辛苦的啊。
”程祢被噎了一下,原本紧张的思维竟然有一瞬的停滞。
远处追击者的惨叫将她拉了回来,也印证了她的说法。
后视镜里,领头越野车正以诡异的角度下陷,车顶人影疯狂挥舞着俄制冲锋枪。
江措突然急刹,程祢的额头重重磕在他肩头。
"待着别动。
"他往冲锋衣内袋塞了个金属物,"要是十分钟后我还没回来"“你当演英雄电影?”程祢扯过他手中的液压剪,手表上的地图上面还有红点在不断闪烁:”西北方三百米有我的补给站,那里有卫星电话。
你对这种事没经验,我来就行。
”江措愣神的刹那,她已经翻身滚入灌木丛。
夜视镜里浮现出六个移动热源,其中两人背上凸起的形状,正是走私集团惯用的便携式液氮罐——用来速冻珍稀禽类器官。
程祢咬破嘴唇,将麻醉针筒卡进改装过的弹弓。
"小心!"程祢的警告与枪声同时抵达。
江措感觉肩头一热,子弹擦过的灼痛反而让他清醒。
偷袭者戴着熟悉的狼牙面具——正是三天前在冻土区埋陷阱的人。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危险,六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程祢博士现在相信了?荒原上的恶魔不止有推土机。
"“呵,你觉得我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吗?”程祢反声呛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通知附近的护卫队过来了。
”“那么现在,经验丰富的程小姐,能劳驾您帮我开一下车吗?我觉得我现在快要失血过多了。
”江措倚靠在驾驶座上,寒冷的春夜让江措的嘴唇更加苍白了。
“你这么脆弱了吗?一个擦伤就让你失血过多了?”嘴上虽是这么说着,程祢还是下了车走到将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了,一瞬间寒风将江措耷拉在脑门上的头发吹成了背头,漏出了冷冽的眉眼。
一般来说秉持着人道主义,程祢应该对着病患施以援手,但对于江措,她实在是太想看着一直装得要死的江措怎么开口求她了。
然而江措也是颇有骨气,硬是忍着痛爬到了副驾驶。
“厉害。
”程祢看热闹不闲事大,还颇有闲心地称赞了起来。
说完便上车打火,直奔了观测站。
“去观测站干嘛?”凌晨的西藏路面湿滑,况且这是草地不是公路,程祢不敢移心,眼睛直直地盯着路面回答道:“这里离最近的医院还要两个小时呢,到时候送你过去你才是真的要失血过多了。
我先送你回观测站。
那里有个藏医值班。
”“这就是把路修好的好处,”旁边的江措盯着崎岖不平的道路,“至少可以省去很多时间。
”程祢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加档提速。
车内重新恢复寂静,窗外的月光照下的残影在江措的脸上不断掠过,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呼呼作响。
正当江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程祢将刹车一踩:“到了。
”惯性将江措整个人向前带了一瞬。
“到了?”“到了。
”干脆利落地下车,丝毫没有顾及车上的伤患。
匆忙将伤口止血消毒之后,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程祢正想警告江措别碰她的标本柜,却见男人怔立在窗前——晨光正落在那排黑颈鹤脚环上,金属牌折射出的编号。
“很漂亮吧,这群小家伙。
”程祢走到江措旁边看着远处正在湖中啄食鱼的黑颈鹤们。
江措却没有回答程祢的话,只是突然提起问起了程祢:“你当时是故意得罪那个姓王的被下放到这儿的?”“是。
”程祢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金色的余晖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内,阳光刺得程祢又些睁不开眼,她将手挡在自己的额前企图将窗外的景色都收入眼中。
“可能是我深爱这片土地吧。
”“那你继续深爱吧,我要回去上班了。
”江措将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自己肩上。
“随你。
”相处十分融洽,一点也看不出来三年之前两人曾经大吵一架。
说不欢而散有点太勉强了,说分道扬镳才能称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