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箭矢入囊，马匹被牵出，喷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
一股肃杀之气取代了往日的散漫。
刘泉快步走到陈烬身边，压低声音：“大当家，去青城山的人已经出发了，挑得最机灵的，带上了您的信物。”
陈烬微微颔首，视线投向山下平阳县城的方向。
那里，将是他们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
“王山那边，有消息了吗？”
话音刚落，王山带着一身风尘，大步流星地跨入聚义厅。
他身后跟着两名斥候，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
“大当家！”王山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急切，“刚摸清楚，城里的情况，有变！”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陈烬示意他继续。
“鹰扬卫还在，大概五百来人，守着县衙和几个要冲。头儿叫魏和，听说是个老兵油子。”王山语速飞快，“但关键是，那些溃散的边军！”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们……他们要走了！”
“什么？”刘泉失声。
这消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那些战力强悍的边军，本就是陈烬计划中重要的招揽对象。
王山抹了把脸上的汗：“千真万确！我们的人亲眼看到他们在收拾行装，整队！听说是上面来了命令，要他们回撤，好像是往京畿方向靠拢。”
“回撤？”陈烬眉头紧锁。
这打乱了他的部分计划。
边军若走，平阳县内就只剩下鹰扬卫这支力量。
阻力小了，但能收拢的精锐也少了。
“具体什么时候动身？”陈烬追问。
“看样子，就这一两天的事！”王山肯定地回答，“辎重都在装车了，城门口那边已经有队伍集结的迹象。”
“他们的士气如何？”
“不高。”王山摇头，“我们的人离得远，也能听到些抱怨。粮饷不足，前途未卜，人心惶惶。但军令如山，他们还是在准备拔营。”
聚义厅内再次陷入沉默。
边军的离开，像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攻取平阳县的难度骤降，只需面对那五百名军心、战力都存疑的鹰扬卫。
另一方面，失去了就地收编大量精锐老兵的机会。
那些可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只要给口饭吃，稍加整顿，就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陈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时机不等人。
青城山主的话犹在耳边。
必须快。
边军一走，鹰扬卫就是平阳县唯一的武装力量。
他们的态度，将直接决定黑风寨能否兵不血刃，或者付出最小代价拿下县城。
“必须在边军完全撤走之前，接触鹰扬卫。”陈烬做出决断。
“大当家，直接打过去？”王山有些跃跃欲试。
趁着城内混乱，边军拔营，鹰扬卫人心不定，强攻或许能一举成功。
“不。”陈烬否定了这个想法，“强攻，就算打下来，我们也会有损失。更重要的是，城内百姓会怎么看我们？我们不是要屠城，是要占地盘，要立足。名声很重要。”
“那……”
“派人去，和鹰扬卫的头儿，那个叫魏和的，谈谈。”陈烬看向众人。
“谈判？”刘泉皱眉，“我们是山贼，他们是官兵，肯跟我们谈？”
“此一时彼一时。”陈烬语气平稳，“大乾都快翻天了，燕王陈凌都反了，一个小小县城的鹰扬卫指挥，难道心里没点数？朝廷自身难保，平阳县现在就是个弃子。”
“边军一走，他魏和就是孤军。平阳县周围是什么光景，他比我们清楚。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哪个不是潜在的威胁？他守得住吗？他拿什么守？”
“我们不是去乞求，是去给他一个选择。”陈烬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是选择负隅顽抗，最后落个城破人亡的下场，还是选择……顺应时势，保全自己和手下兄弟的性命，甚至，换个活法。”
“谁去合适？”刘泉问。
直接派头领去，风险太大。
派普通喽啰去，分量不够，也容易被对方轻视，甚至直接拿下。
陈烬目光扫过厅内。
“王山，你挑两个最机灵、最沉得住气的斥候。”
“是！”
“再找一个……和城里有些瓜葛，最好是认识鹰扬卫里的人的兄弟。”陈烬补充。
一个面容普通的汉子迟疑着站出来：“大当家，俺……俺小舅子就在东门当差，是个什长。”
“叫什么？”
“狗剩……哦不，大名叫张石头。”
“好。”陈烬点头，“就你，跟着王山挑的人一起去。”
“大当家，俺……”那汉子有些紧张。
“不用你直接去见魏和。”陈烬安抚道，“你去找你那个小舅子，张石头。探探他的口风，看看鹰扬卫内部现在是什么情况，士兵们都在想什么，尤其是对我们黑风寨的态度。”
“然后，想办法通过他，给魏和递一句话。”
“递什么话？”王山问。
陈烬沉吟片刻。
“告诉魏和，黑风寨陈烬，无意与鹰扬卫为敌，更不想平阳百姓遭劫。城外边军即将开拔，平阳孤悬，前路未卜。陈某愿与魏校尉一晤，共商平阳安定之策。”
他特意用了“魏校尉”的称呼，而不是直呼其名，算是一种姿态。
“地点呢？”
“由他定。城内城外，都可以。但要保证安全。”陈烬补充，“告诉他，我只带两人随行。”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刘泉担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陈烬语气不变，“魏和如果连这点诚意和胆量都没有，那他就不是我们争取的目标，而是需要清除的障碍。”
“王山，你的人负责把话带到，确保安全撤回。”
“明白！”王山应下。
“另外，”陈烬转向另一名斥候头目，“派一队人，远远缀着那些准备拔营的边军。”
“缀着他们？”
“对。记录他们的行军路线，速度，观察他们的状态。特别留意有没有掉队的，或者……看起来有其他想法的。”陈烬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溃军，有时候比整编的军队更有用，也更危险。”
“是！”
命令再次传达下去。
三名被选中的汉子很快准备妥当。
他们换上不起眼的平民衣服，带上一些碎银子和干粮，趁着夜色未深，悄然离开了黑风寨，朝着灯火稀疏的平阳县城方向潜行而去。
聚义厅内，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所有人都清楚，这三个人带去的不仅仅是一句话，更是黑风寨未来的走向。
魏和的态度，将决定下一场是谈判桌上的交锋，还是真刀真枪的厮杀。
陈烬走到聚义厅的洞口，望着山下。
夜风带来远处的喧嚣，隐约能听到平阳县城方向传来的一些动静，或许是边军调动的声响。
他的身后，刘泉、王山等核心头领静静站立。
“大当家，我们接下来……”刘泉开口。
“等。”陈烬吐出一个字。
“等消息。同时，山寨进入最高戒备。所有人枕戈待旦。”
“如果……魏和拒绝，或者设下埋伏呢？”王山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担忧。
陈烬沉默片刻，转过身。
“那就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决绝。
“打掉鹰扬卫，肃清县城。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传令下去，做好两手准备。”
“是！”众人齐声应道。
夜色渐深。
平阳县城，东门附近的一处阴暗角落。
张石头，那个鹰扬卫的什长，正一脸紧张地看着眼前三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其中一个，是他那许久未见的姐夫。
“姐夫，你……你们这是……”张石头声音发颤。
他认出了另外两人身上那股不同于普通百姓的气质，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黑风寨！
那个逼疯了县令赵志敬，搅得平阳天翻地覆的黑风寨！
带头的老斥候没有废话，将陈烬交代的话，低声复述了一遍。
张石头的脸色变得煞白。
黑风寨大当家，要见魏校尉？
共商平阳安定之策？
这……这是招安？还是威胁？
他只是个小小的什长，哪里敢掺和这种事情。
“这……这事太大……俺……俺做不了主……”张石头结结巴巴。
“我们没让你做主。”老斥候语气沉稳，“我们只要你把话带到。带给魏校尉。至于他见不见，怎么回复，那是他的事。”
“你只要把话带到，你和你家人的安全，我们黑风寨可以保证。”另一名斥候补充了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张石头看着他们，又看看自己的姐夫。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黑风寨既然能找到他，就能找到他的家人。
而且，城里现在这光景……边军大爷们拍拍屁股要走了，留下他们这些本地卫所兵，守着一座烂摊子。外面流民遍地，谁知道哪天就冲进城来？黑风寨……或许真是一条出路？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强压下去。
“好……俺……俺试试……”张石头艰难地点头，“但魏校尉脾气不好……能不能递到话，俺不敢保证。”
“尽力即可。”老斥候递过一个小布袋，“这里有点碎银，打点用。”
张石头没敢接。
“拿着。”老斥候不容拒绝地塞进他手里，“办好了，还有你的好处。”
三人不再多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张石头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布袋，站在原地，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抬头望向县衙的方向，那里是魏和的住所。
今夜，注定无眠。
黑风寨，陈烬同样没有休息。
他在等。
等待着平阳县城传回的消息。
这将是他们走出山寨，逐鹿这乱世的第一步。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