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聚义厅内。
陈烬坐在主位,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鹰扬卫的溃败只是暂时的。
震天雷的数量,他比谁都清楚。
那玩意儿现在是用一颗少一颗,仅凭震天雷来挡住后续的官兵,绝非长久之计。
“弟兄们,昨天痛快是痛快了。”
陈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头领耳中。
“但官府的报复,恐怕很快就会来。”
他扫视一圈,目光锐利。
“鹰扬卫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平阳县城那边,赵志敬那个老狐狸,肯定也在琢磨着怎么对付我们。”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头领皆是一脸凝重。
他们不是傻子,知道昨天的胜利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彻底撕破了脸皮,再无回旋余地。
“大当家,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三当家王山第一个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脸上横肉抖动,眼神里带着对陈烬的绝对信服。
其余几个头领互相看了看,也纷纷点头。
有人是真心佩服,也有人是慑于陈烬展现出的武力与手段。
陈烬微微颔首,对王山的表态还算满意。
“硬拼,我们现在绝对不是官军的对手,而且据说下次来的可能还有边军。”
他直接点出了最核心的威胁。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打算下山一趟,去平阳县城探探虚实。”
“摸清楚赵志敬的底牌,看看他到底请了什么人,有多少兵力,又打算怎么对付我们。”
这个决定让几个头领吃了一惊。
“大当家,这太危险了!”
一个头领忍不住开口。
“您现在可是官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县城里肯定布满了眼线,万一……”
“是啊,大当家,不如派几个机灵点的弟兄去?”
另一个头领附和道。
陈烬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议论。
“我去,最合适。”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一来,我对县城多少有些了解。”
这话半真半假,依靠的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记忆。
“二来,我的身手,你们也看到了。就算遇到麻烦,脱身也更容易些。”
他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边军的动向,这关系到黑风寨的生死存亡,他信不过别人。
“我只去三天,快去快回。”
“寨子里的大小事务,暂时交给二当家和王山兄弟负责。”
赵天龙闻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王山则拍着胸脯保证。
“大当家放心!有俺在,寨子出不了岔子!”
陈烬的目光转向众人,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要加强山寨警戒,尤其是我们缴获鹰扬卫那些军械的地方,绝不能出纰漏。”
“另外,约束好手下的弟兄,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下山惹事。”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角落,声音冷了几分。
“还有就是那个云家千金,云清洛,你们谁都不准动她一根汗毛。”
“她是县令的准儿媳,暂时还有用。”
“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或者起了别的心思,别怪我的刀不认人。”
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让在场的头领们心头一凛。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烬只简单带了些干粮,便大步流星地从寨子里唯一一条下山的路,朝着山下奔去。
从他穿越过来到现在,他从未出过寨子,但此时走这条险要的小径下山,对他来说,仿佛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甚至路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脚印,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
只半个时辰不到,他就已经来到了山下。
走到山下之后,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山。
这个时候,一个想法不由自主的在他脑子里浮现。
要不然…
跑路?
虽然不知道如今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世道,但凭借着两世为人的经验,怎么也能在这个世道混出头来。
再怎么样,也比在山上做一个山贼有前途。
陈烬脑子里一阵天人交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
他要是一走了之,那个被原身抢来的千金,恐怕会下场凄惨,就算要跑路,也要带着人家姑娘一起跑路。
而现在,他需要去了解了解,山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震天雷只是威慑,但不能常用。
边军的阴影,始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黑风山脚下,便是平阳县的几个村落,稍远一些还有一个不大不小镇子。
而黑风寨里的山贼们,有些就是山脚下的这几个村子里的村民。
农忙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回家帮忙。
有时候闲着没事,也会回家里转转。
做山贼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兼职。
陈烬等到天色黯淡下来之后,才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村子里。
他仿佛天然对这个村子很是熟悉,很快找到了村子里最大的一颗,足有二三百年树龄的老榕树,三两下爬了上去,躲在了树冠之中。
这会儿已经初夏,大树郁郁葱葱,再加上是夜里,从外面看,极难发现陈烬的身影。
陈烬刚上去不久,一帮衙役点着火把就进了村子,很快,村子里就彻底乱了起来。
有几个村民,其中包括村长家里的独子,已经被绑了起来,衙役的鞭子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激起了响亮的鞭声。
“剿匪!官府要剿匪!你们这些刁民,还不赶紧出钱出力?”
一个看似头目的衙役,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抽打在空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鞭梢带着风声,像毒蛇一样嘶嘶作响。
“大人,我们……我们真的没钱了啊!”
一个老者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哀求。
他的脊背佝偻着,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地里的收成,大半交了租子,剩下的苛捐杂税,早就把家底掏空了……”
老者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放屁!”
班头一脚踹在老者身上,将他踹翻在地。
“没钱?我看你们就是想窝藏山贼!”
他的唾沫星子喷了老者一脸。
“黑风寨那伙天杀的,刚抢了县尊大人的准儿媳,这可是泼天的大案!”
班头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狐假虎威的得意。
“你们要是不配合,就是同党!统统抓起来,下大狱!”
衙役们如狼似虎,开始在村民中拉扯,翻箱倒柜般搜刮着本就不多的财物。
破旧的木门被踹开。
不多的粮食被拖了出来。
几只瘦弱的鸡被抓住,发出凄厉的叫声。
孩童的哭声,女人的哀求声,男人的低吼声,混杂在一起。
鸡飞狗跳,哭喊震天。
村民们敢怒不敢言,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他们的眼神空洞,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欺凌。
陈烬藏在树冠里,眼神冰冷。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苛捐杂税,官逼民反。
这就是大乾王朝的现状。
黑风寨的存在,固然是祸患,抢掠百姓同样可恨。
但这些打着官府旗号,鱼肉百姓的豺狼,又好到哪里去?
甚至更加可恶。
他们披着合法的外衣,行径却比山贼更加明目张胆。
班头挥了挥手,从怀里掏出一沓通缉令,向身旁的乡亲们冷声道:“这是那贼首的模样,官府已经让人画下来了,你们张贴在各个路口。”
“悍匪陈烬,穷凶极恶,杀官造反,悬赏白银三百两!”
村长两只手接过,连连低头应是。
“还有……”
这班头瞥了一眼村长,缓缓说道:“官府收到线报,你们村有人窝藏山贼。”
“啊?”
村长瞪大了眼睛:“官爷,这从何说起,这从何说起啊……”
班头淡淡的说道:“老子说有,那就一定有?”
“至于到底是你们谁家窝藏山贼。”
这班头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说道:“就要看你们的诚意了,明白吗?”
山贼凶狠。
黑风寨,是几十年来出了名难缠的寨子。
二十年了,谁不知道黑风寨就在黑风山上?
但他们几个衙役,还真能为了那点月钱,上山去跟那些个亡命之徒拼命啊?
意思意思就得了,打不了把缴上来的钱分给县令大人一部分。
当然了,他们这些衙役剿匪的本事没有,但是借着剿匪的名字榨点钱的本事,他们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为了向上面交差,他们只能从这些村子里,带走一些个倒霉蛋充作山贼。
上面问起小姐在哪…
那只能说是没找到。
毕竟都被山贼捉去了,能有什麽好下场?
很快,这些个衙役们,开始挨家挨户搜罗“山贼”。
而画着陈烬画像的通缉令,也被一张张贴了出去。
大树上的陈烬,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这世道,烂透了。”
从根子上就烂掉了。
官府不是在剿匪。
他们是在借剿匪之名,行搜刮之实。
所谓的“悍匪陈烬”,不过是他们敛财的借口。
一个方便他们将手伸向百姓干瘪钱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