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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一步走近他,注视着他的眼睛,忽地附在他耳畔,轻声道:
因为,我去求了物价局,求他们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工作。
作为交换,我把我手里所有的专利技术都赠给局长亲戚家的私营工厂。
没有了专利技术,我也就没了价值,自然也被时光河流像冲垃圾一样,冲走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魏哲一个人能听见。
可落在他的耳中,却如江海一般,震耳欲聋。
你,你说什么魏哲脸上的肌肉颤抖,你......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吧阮木兰看着他,无悲无喜,眼神平静得不像此世中人,这个问题,你该问你自己。
前世的回忆,潮水一般涌入魏哲的脑海。
恍惚之间,他想了起来,阮木兰刚刚宣布下岗那天晚上,曾经跟他说过什么。
可偏偏那天,也是他喜迁物价局的日子。
他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听清阮木兰的话,只是本能地感觉,她在刺痛他的自尊心。
于是,他盯着那张一张一合的、苍白的嘴唇,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不管你牺牲了什么......他看着她,用力吻下去,这是你欠青梅的,也是你欠我的......若不是你抢走了长签......现在跟我结婚的,应该是青梅......
呵......呵......
回忆戛然而止,魏哲长大嘴巴,从嗓子眼里,挤出不成音调的痛苦嘶吼。
原来,是阮木兰用毕生贡献,换来了安稳的后半生。
可他对她的回报,却是拿走她的工龄买断金,徒留她晚景凄凉。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不是人的东西吗
木兰,我......
魏哲腿一软,跪倒在地,忽地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泪水糊了满脸:
木兰,对不起,对不起......
我当时喝醉了,我没听清的,木兰......
可阮木兰只是挥挥手,示意保安把他赶出去。
他在这里又吵又闹,耽误我妈妈休息了。
-
送走魏哲后,阮木兰在臧天青的陪同下,回到了学校。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臧天青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木兰,你和那个魏哲......
阮木兰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发泄情绪的过程中,似乎提及了前世过往。
臧天青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善于捕捉信息,而且不好糊弄。
阮木兰有些沮丧,不知该如何开口,却见臧天青张开手臂,拥她入怀:
如果你现在不想说,就不要说啦。
等你哪天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吧。
但我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爱你,无论是这一刻的你,下一刻的你,还是曾经的你。
那样温柔地声音,让阮木兰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她抽噎着,扑进了臧天青怀里: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听吗
阮木兰将前世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梦,讲给臧天青听。
讲完后,她感觉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至于什么前世、今生、来世,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刻,她和臧天青紧紧相拥。
-
十年光阴一晃而过。
阮木兰毕业后,被公派出国,拿到了国际一流大学的博士学位,拒绝了发达国家的邀约,回国投身于核建设事业。
臧天青则是一毕业,就赶赴西北地区秘密基地,从事航空航天研究,一干就是好几年。
所以,两人结婚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多岁了。
婚礼并不算隆重,不过是简单地邀请了几个亲友,在饭店里吃了一顿饭。
晚上,两人还像大学时那样,手牵着手,出门散步。
等回到家时,却见门口一滩血迹,并排放着两具蒙了白布的尸体,警车就停在不远处,几个警察正在勘察现场。
见到他们,警察神色凝重:
阮女士,臧先生,请问,你们认识魏哲和阮青梅吗
阮木兰的心头重重一跳,几乎下意识地,看向警车。
车内,羁押着一名浑身是血的人犯,尽管只有一个背影,但阮木兰还是认出,那正是十年未见的魏哲。
她从妈妈口中听说,这些年,魏哲过得并不如意。
改革开放第三年,物调局就被彻底关闭。
这一次,没有了阮木兰的求情,魏哲被调往林业局看仓库。
说白了,不过是给他一碗饭吃,升职加薪,想都别想。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一份稳定的工作,怎么会......
据人犯魏哲交待,今天阮女士结婚,他得到消息后,一直远远地观望着,却因为愧疚,始终不敢上前。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鬼鬼祟祟的阮青梅,更发现她身上藏着煤油和火柴。他担心阮青梅对阮女士不利,就冲上来,试图抢夺危险物,两人争执之间,阮青梅说了几句侮辱阮女士的话,他一时怒发冲冠,就解下腰间的水果刀,将阮青梅连刺十二刀,直到她断气为止......
阮木兰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缓缓地垂下眼睛,许久,才吐出一个字:
哦。
警车呼啸着开走,很快,这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开庭,魏哲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
行刑之前,阮木兰去看过他一次。
十数年不见,他老了很多,垂垂暮气,只有在见到阮木兰时,才微笑起来,隔着玻璃墙,轻轻抚摸了一下阮木兰的脸,依稀可辨年轻时的风姿。
阮木兰对着话筒,沉默许久,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明知,我不会感谢你的。
为我杀人,值得吗
魏哲声音沙哑:
没有值不值得,这是我欠你的。
我只有一个请求——等我死后,你能帮忙领取我的骨灰,交给我爸妈吗
落叶归根,我想回家了。
想回那个......有你的家。
如果,真的能重来,那该有多好啊......
他低声呢喃,阮木兰默不作声地听,然后,又沉默着,目送他被行刑车带走。
伴随着后山的一声枪响,一切重回平静。
桥归桥,路归路。
尘归尘,土归土。
阮木兰闭上眼睛。
一滴清泪从她脸上滑落,又很快被她抹去。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