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厂长现在在哪儿?”林卫东立刻追问。
“就在厂子里守着呢,估计也没别的地方去。”王胖子说,“不过卫东,那厂子可真够破的,堆满了积压的辅料,估计想挂靠也没啥用吧?”
“有没有用,得见了才知道!”林卫东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一个濒临倒闭的老厂,一个愁眉不展的老厂长,这不正是他需要的突破口吗?
他带着王胖子和李强,匆匆赶往县城服装辅料厂。
踏入县城服装辅料厂的大门,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灰尘、铁锈、霉变布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林卫东微微皱眉,但很快便松开了。
眼前这景象,比王胖子描述的还要凄惨几分。
院子里杂草长得快有半人高。
几台锈迹斑斑的机器像废铁一样瘫在角落,上面落满了鸟粪和蜘蛛网。
厂房的门窗多有破损,有的窗户窟窿用旧报纸胡乱糊着,风一吹就哗啦作响。
仓库里更是昏暗潮湿,积压如山的辅料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过时的纽扣、失去光泽的拉链、零碎的布头、老旧的商标……堆积在那里,仿佛凝固了时间。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工人,面色蜡黄,眼神空洞。
他们或蹲或靠在墙根下,麻木地抽着劣质卷烟。
看到林卫东和老厂长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旋即又低下头去,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人心散了,设备废了,产品死了,未来没了。
老厂长张建国领着林卫东在厂区转了一圈,声音沙哑而疲惫。
“小林同志,你……你都看到了,就这么个情况。”
“厂子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工人们的心啊,也快彻底凉透了。”
林卫东的目光没有先去看那些积压的“破烂”,也没急着谈挂靠的事。
他站在院子中央,目光缓缓扫过那些麻木的工人,扫过锈蚀的机器,最后定格在厂门口那块油漆斑驳的牌子上。
“张厂长,”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先不说其他的。”
“这厂房得收拾一下,破窗户得补上,院子里的坑洼也得填平。”
“还有食堂,那灶台都快塌了,必须得修!总不能让工人们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吧!”
张建国愣住了。
旁边的几个工人也愣住了。
他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不谈生意,不谈赚钱,一开口先关心这些?
没等他们消化这意外,林卫东已经转向身后的李强。
“李哥,这事你盯着点,找人先把环境规整规整,灶台修好,再买点好煤。”
话音刚落,他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
他仔细数出五百块,递到张建国面前。
“张厂长,这钱你先拿着。”
“一部分用来改善伙食,从明天起,每天必须加个荤菜。”
“剩下的,给现在还在岗的工人,每人先发十块钱。就算……临时的生活补助吧。”
五百块!
加荤菜!
每人发现金十块!
这几句话像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厂区!
工人们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拿到足额工资了,别说荤菜,有时候连白面馒头都保证不了!
这个年轻人,一上来就要改善伙食,还要直接发现金?
“这……这……”张建国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泛起了红。
他想接,又不敢接,嘴唇哆嗦着:“小林同志,这……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林卫东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厂子就是大家的家,家都不像个样子,人心怎么能齐?”
“先让大家心里舒坦点,吃饱肚子,才有力气琢磨后面的事。”
接下来的两天,辅料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破损的窗户装上了新玻璃。
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坑洼的路面也垫上了煤渣。
食堂的烟囱重新冒起了浓烟,飘散出久违的肉香。
当工人们打饭时,看到饭盒里那油汪汪、香喷喷的红烧肉块时,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工人,端着饭盒的手都忍不住在抖。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钳工,看着碗里的肉,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往嘴里扒拉饭。
而当张建国亲自把崭新的十元大团结,一张张塞到每个工人手里时,整个厂区都安静了。
只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和几声压抑不住的低低抽泣。
起初,私下里不是没有嘀咕。
“哪来的愣头青?真有钱烧的,还是想耍什么花招骗咱们给他卖命?”
“十块钱顶个屁用?厂子眼看就黄了……”
但看着眼前实实在在的变化,闻着食堂飘出的诱人肉香,再摸摸口袋里那沉甸甸、热乎乎的十块钱,那些怀疑和麻木,正一点点地被惊讶、感激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这林老板……好像是真想干事的人!”一个年轻工人低声对旁边的工友说,眼睛里有了点光彩。
“多少年没见过厂里这么敞亮了,这钱拿着,心里踏实!”
“是啊,起码今天这顿肉是真的,钱也是真的。”
人心,这棵快要枯死的树,似乎人心,这棵快要枯死的树,似乎在一点点地抽出新芽。
看到时机差不多了,林卫东召集了厂里的几位老师傅和几个看得出是骨干的工人。
他想听听他们对仓库积压品的看法。
面对那些堆满仓库的旧货,老师傅们个个愁眉苦脸。
“林老板,这些东西啊,都是多少年前的款式了。”一个老师傅叹了口气。
“别说卖钱了,送人都没人要!”另一个老师傅摇头。
“土得掉渣,根本卖不出去!”
林卫东没有说话,他只是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把塑料纽扣,又抓起一捆尼龙拉链。
他仔细地翻看着,眼中闪烁着光芒。
前世的记忆,让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价值。
“这种塑料纽扣,”他掂了掂手里的纽扣,颜色鲜艳,款式简单,“城里人可能看不上眼。”
“但是你想想,乡下小孩的衣服,或者谁家想做点小玩意儿,颜色鲜亮,价格便宜,是不是就有用了?”
他又拿起那捆尼龙拉链。
“这尼龙拉链,看着是有点土,但它结实耐用啊!”
“乡镇上做劳动布外套、做布包的,不就正需要这种结实耐用的拉链吗?”
还有那些被视为垃圾的碎布头。
“这些碎布头,只要重新搭配一下颜色和花纹。”
“做成小钱包、小挎包、头花发带之类的,拿到农村集市上去卖,那些年轻姑娘肯定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将不同类型的辅料分开,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完整的销售方案。
老师傅们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守着这些积压品守了多少年,早就认定了这就是一堆没人要的垃圾。
怎么到了这个年轻人手里,就好像瞬间变成了宝贝?
“张厂长,各位老师傅,”林卫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些东西不是没用,是咱们没找对地方!”
他转身看向李强和王胖子。
“李哥,你带几个人,把仓库里的纽扣、拉链、布头这些东西,按照我说的分类。”
“用牛皮纸袋简单包装一下,包装袋上写‘经济实惠装’,或者‘耐用特惠’之类的字样。”
“胖哥,你的关系网最广。”
“发动你的关系,联系周边乡镇的供销社、代销点,还有那些个体户。”
“告诉他们,县服装辅料厂有一批‘处理品’要卖,价格低到你想象不到!”
“可以先给他们送过去试销,卖完再给钱,不占他们一分钱!”
林卫东语气坚定,斩钉截铁。
“我们的目标不是靠这些赚大钱,是清库存,是回笼资金,是让这个厂子先转起来!”
“低价倾销!速度要快!”
李强立刻大声应是。
王胖子更是兴奋得两眼放光。
“卫东兄弟,瞧好吧!”
“保证让那些乡下泥腿子抢疯了!”
一场针对农村市场的“辅料倾销战”就此打响。
李强带着几个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工人,开着厂里唯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拉着打包好的辅料,跑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乡镇。
王胖子则利用他那些千奇百怪的“野路子”散布消息。
起初,过程并不像林卫东预想的那么顺利。
有几个乡镇代销点的老板非常谨慎,根本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城里卖不掉的垃圾,送给我们?哪有这么好的事!”他们觉得这是骗局。
王胖子磨破了嘴皮子,甚至拉着李强直接把样品摆在人家门口,让人随便拿去试用,才渐渐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打开了局面。
但一旦局面打开,效果便如同燎原之火!
那些在城里无人问津、被视为“破烂”的辅料,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农村,瞬间成了香饽饽!
鲜艳的塑料纽扣,结实耐用的尼龙拉链,花哨的碎布头……价格低廉到近乎白送,质量却比他们平时能买到的要好。
乡镇供销社、农村赶集的农民、甚至一些小裁缝,都开始闻风而动,涌向这些代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