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人静。
天下第一剑派飘渺门,禁地锁魔窟。
今日照例由四名高阶弟子值守,打开石窟的钥匙保存在窟外的两名弟子手中。
没有光亮,没有风声。
血液从吊桥边缘不断滴向无底的深渊,永远也听不见回响。
裴姜熙从阴影中走出来,身后是一串血脚印。
尖利的金属碎渣不断刺进脚掌,带出炽热的鲜血,伤口不断愈合,碎渣又不断地一块块被挤出。
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红色的剑穗来回晃荡着。
她跨过了横亘在吊桥中央烧焦了半边的尸体,前方不远处就是锁魔窟。
锁魔窟的石门前,落下了一只孤零零的断臂。
不用仔细辨认也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裴姜熙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只手,用钥匙开了封闭石门的铁锁。
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
两个满身剑伤的飘渺门弟子躺倒在地,血液染红了半个石窟。
一共三具尸体。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脸来,光束从锁魔窟顶部的洞口打下,直射镇魔台。
庄严肃穆的石台上,却空无一物。
裴姜熙皱起眉头,仰头看着那个高高的、只有小孩能通过的唯一洞口。
“来晚了一步。
”裴姜熙紧抿着嘴唇。
直到今天黄昏以前,她都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形式发展。
除了她以外,还有人想要封锁在这里的恶魔遗产。
~酉时,飘渺门演武殿外环山回廊中。
“今年下山的名额只剩一个了,明天的比试就会决定人选。
”“是仇师姐和裴家的那个三小姐争吧?”“我看仇师姐赢定了,裴家说到底不过是情报贩子出身,始终天赋有限。
裴家两个公子都死在魔教手中,下场一个赛一个凄惨。
”“好好找个人家嫁了,裴家还能存续下去。
非来学武。
依我看,裴家的香火断掉也是早晚的事。
”听到这里,白音希捡起脚边的石头,抡圆了臂膀就朝几人的头上掷了过去。
红色的剑穗左右摇晃。
裴姜熙紧紧抱着家传的四明宝剑,走在从演武殿回寝所的回廊上。
前方一阵骚乱打断了她的思绪。
几对男女纠缠在一起,拳头巴掌你来我往地往对方脸上呼过去。
不过有一个家伙孤零零的,明显落了人数的下风。
飘渺门明令禁止弟子在演武殿以外的地方打斗,这些人就是因为缺乏自制力,才会一辈子没长进,下不了山。
裴姜熙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只有一条路,她肯定会绕着这些人走。
等到走近了一些,她才发现被围在中间的姑娘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正是白音希无误。
裴姜熙快步上前隔开了几人,她瞪着眼睛喝退还想冲上来的几人:“师父三令五申不准私自斗殴,你们是想关禁闭了吗!”“来啊,打不死你!”白音希躲在裴姜熙的后面,撸起袖子嚣张地喊道。
裴姜熙踩了她一脚,狠了一眼,说:“你也闭嘴。
”“哦。
”白音希噤声道。
“臭丫头,看在白大公子的面子上,今天饶了你!”那几人见裴姜熙在这,自知讨不了好,嘟嘟囔囔地叫骂着离开了。
“为什么又打架?”裴姜熙很生气,“你信不信我真的和师父说,关你的禁闭?”白音希只是痴痴地笑,也不回话。
裴姜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又莫可奈何地问:“李师兄和崔师兄呢,今天怎么没有跟着保护你。
”“他们今天有事,要晚一些才回来。
”这一下白音希倒是答得干脆。
裴姜熙拉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前走。
“说了不让你跟我上山学武,你要来。
来了你又不好好学。
”裴姜熙转过脸,瞪着嬉皮笑脸的白音希,“不学你又爱和别人打,打你又打不过。
”白音希搔搔头:“这不是今天你和师兄都不在。
再说了,你没听见他们说的,有我兄长给我撑腰,他们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
”“我带那点金疮药都不够你使的。
”裴姜熙恨铁不成钢地说。
“你今天怎么出来得这么晚?”白音希关切地问。
裴姜熙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明天比试了,师兄说今天晚上给我开个小灶。
”“贺师兄,真的?”白音希高声问道。
裴姜熙赶紧竖起食指到嘴前让她打住。
“小声点,我只和你说了,你可别和别人说。
”“那小子不会真对你有意思吧?”“说什么呢。
”裴姜熙立即否定,“这次比试很重要,要是赢不了仇师姐,我得等到明年才能下山了。
”裴姜熙在白音希的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告诫说:“我可警告你,难得贺师兄愿意帮我,你别去乱说把我的好事搅黄了。
否则我饶不了你。
”“谁知道你说的是比试,还是你心里那点暗搓搓的事。
”白音希咕咕哝哝地说。
“瞎咕哝什么呢,”裴姜熙掐了她一把,“赶紧的跟我走,给你敷了药,我得找师兄去了。
”给白音希上了药,她本来死皮赖脸待在裴姜熙的房间不肯走。
裴姜熙给她背上啪啪两巴掌,打得她灰溜溜地逃了。
独自在屋中静坐到天黑之后,裴姜熙很小心地避人耳目来到了后山。
她平常也会夜里自己悄悄到后山偷练,找路倒是不在话下。
“今天临时给你开个小灶。
”“今天给你开个小灶。
”“为了你,今天开个小灶。
”贺子明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并且变得越来越脱离现实。
本来还算比较中性的一句话,经过她不断地自我加工,偏向性变得越来越明显。
如果赢了,就能同师兄一道讨伐魔教。
实际上,她与师姐的交手输多胜少。
但师兄跟她说了要帮助她,从那时起,她的信心就达到了顶峰,胜利似乎已经握在手中了。
两人约定在锁魔窟。
起初裴姜熙当然是犹豫的。
“那里剑意最盛,对你的提升是极有好处的。
”贺子明这样说。
本着对贺子明的信任,还有自己的私心,裴姜熙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过在那里她没有看见贺子明,却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白家派来保护白音希的李元亮还有崔然,两个比她高了不少的男人堵住了去往锁魔窟的吊桥入口。
这小妮子,都叫她别胡乱去说了。
裴姜熙在心中抱怨。
还在踟蹰,李、崔两人已经在向她招手,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或许两人只是碰巧今晚当值。
裴姜熙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真巧啊,李师兄、崔师兄。
”“等你多时了,三小姐。
”“欸?”裴姜熙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自己,问:“等我吗?”我就知道白音希是个大嘴巴。
裴姜熙在心里又给白音希记上了两次巴掌。
崔然让出身位,示意裴姜熙进入吊桥。
“请吧,三小姐。
”裴姜熙看向一旁,李元亮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弓,压根没看她。
两人刚一踩上去,吊桥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地明晰。
“贺师来了吗?”裴姜熙畏畏缩缩地问。
“一会就来了。
”崔然轻描淡写地回答说。
多个人也好,自己与师兄独处,总是不太合适。
裴姜熙做好了心理建设,坦然接受了现实。
她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元亮还停留在入口,并没有跟上来。
是在等音希吧,这种场合,她不来凑热闹反而显得奇怪。
裴姜熙自然而然地想道。
“怎么了,师妹?”崔然看见裴姜熙不走了,也转过头看了看。
“没什么。
”裴姜熙摇摇头,加快了步频。
总之,先到对岸,等师兄来吧。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她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不要过去。
”有些沉闷,像是在水里发出的。
裴姜熙以为自己耳鸣了,她停下脚步,双手按了按耳朵。
“崔师兄,你说什么了吗?”山间起了风,吊桥开始摇荡。
“没有,赶快走吧。
”崔然一手抓住铁索催促道。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心中困惑和紧张交织。
没有多想,她顺从师兄的要求继续向前。
“不要过去。
”这一次她是切实地听到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当下崔然与她正走在吊桥的正中央。
如若不是崔然,那是谁在她的耳边说话呢。
裴姜熙握紧了手中的四明剑。
“崔师兄,你没听到吗?”“听到什么?”崔然有些不耐烦,说:“这里剑意太盛,你或是起了幻听。
过了桥便会好些。
”“是。
”穿过了吊桥,到达石窟前并不宽阔的空地上。
裴姜熙转过身,发现崔然还停留在吊桥的中央,冷漠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想要招手,就看见夜空中闪过一点寒芒,紧接着是尖锐的破风声。
她的右臂飞了出去。
剧烈的冲击让她的大臂麻木,甚至感受不到疼痛,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这样突兀地脱离。
踉踉跄跄地还没站稳,对岸又飞来一只银色的箭矢,洞穿了她的胸膛。
玫瑰在裴姜熙的心房绽放。
她整个人被银箭带着向后倒飞,四明剑掉在了地上。
这里很危险,音希你千万别来。
裴姜熙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约她的贺子明去了哪?白音希的护卫又为什么要取她性命?来不及思考,裴姜熙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咔哒……咔哒……”风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跑,即使是最轻柔的风也能抵达很远的地方。
形单影只的少年蜷曲着坐在岩石上,雪白的肌肤与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发丝忽而银白忽而漆黑,仿若星河在有节律地呼吸。
裴姜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景象。
再次看向少年,这次她看得真切。
少年只有右半边的羽翼,羽毛在阵风中微微颤动。
长发水银泻地一般从岩石上垂下,铺散到四下的花丛之中。
太阳高悬在天穹之上,香甜的气息把裴姜熙和少年围在正中央。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少年舒展疲惫的身躯,从双膝间抬起脸来。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裴姜熙只记得自己今天和师兄约好了在后山见面,周围的一切让她感到温暖又陌生。
“我是辛少伯,琉璃宫第四任宫主。
”辛少伯看着面前眼里满是迷茫的裴姜熙,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心房。
裴姜熙低头。
就在她心房的位置,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这个画面有一些诡异。
左边站立着的是望向自己胸口空洞的茫然少女,右边蹲在岩石顶端的是俯视着她的独翼少年。
不过裴姜熙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衣裙一如往常地干净、整洁,也没有鲜血从空洞之中流出。
辛少伯像是下定义一样:“你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
”裴姜熙机械地重复了辛少伯的话,大脑却没能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辛少伯把食指从自己的胸口移开,指向裴姜熙。
刹那间,裴姜熙的脸色变得煞白,只觉得眼前一黑,跌坐回了花丛里。
“你应该感谢自己,最后时刻能够抵达这里。
”辛少伯伸出了手,温柔地说:“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