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双手温柔而坚定地接住了。
“呜哇哇哇药研你去哪了啊……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泪眼婆娑正要哭诉,却察觉出一丝异样,抹着泪退开仔细看他。
短刀少年轻轻叹息,抬手摸摸我的发顶,温声说:“我和他就这么不同吗?”这个瞬间,我仿佛突然被夺走说话的能力,只是一味地拼命摇头。
怎么会一样呢,分明是迥然不同。
我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颤声问:“你、你是哪个药研?”他深深注视我良久后,转而将视线投向上方如沉睡般寂静的树冠,数条枝叶低垂,箭一般遥指他的眉心:“这是我们本丸的中心,我以前经常来这里,你呢?在这儿住这么久了,还习惯吗,喜欢这个地方吗?”悬着的心彻底吊死了。
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给人希望后又令他绝望。
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跌坐在地,情绪崩溃地抱头尖叫,像是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我什么都不喜欢!我只想要药研回来!你不是他还来这里惹我干嘛?”他如遭重击,白着脸,扯出抹苦笑,缓缓摩挲腰间短刀,少见地低眉敛目轻声问:“都是药研,我就不行吗?哪怕是药研藤四郎本灵?”“什、什么本灵?”我仿佛听到了什么绝无可能的白日梦话,疑惑地看着他的脸,试图从中看出开玩笑的痕迹,“如果你是本灵,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还安全吗?他为什么要走?”极药却没回答,自顾自转身背对我,面朝树干跪坐下来,指尖轻触树根处的土地,低声轻语:“我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时候你也坐在这棵树下,温柔地说着话。
我曾经想过,等以后要你当我的审神者,可惜……生不逢时。
”停了停,他又长叹一口气,向来挺直的肩背垮塌下来,仿佛终于卸下什么重担:“不过现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很抱歉叨扰您。
”他回身认真看我,眉眼深邃温和,夜色无声浸润紫色眸子,双瞳浓重得好像他的头发。
“请不必担心,您和那位药研藤四郎之间有契约,如果他有碎刀的危险,契约会给您提示,就像那次一样。
”哭声戛然而止,我惊喜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连连追问,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不止如此,他还给我带来了更大的好消息——药研没有去战场,他目前正在极化修行的途中,随后应该会给我寄信告知近况。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对无辜的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随即不好意思地道歉。
他只是温柔地望着我:“您永远不必对我道歉。
”“还有,等他回来了请您转告他,我不是输给他了,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想要的,不要像我一样,时至今日,悔之晚矣。
如果……算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又停下话音,转过身对我单膝跪下,一手扶刀郑重道:“大人,药研藤四郎在此祝您平安顺遂,所得皆所愿。
”我心不在焉,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最后这句话是祝福没错,于是擦干眼泪,出于礼貌对他提起嘴角笑笑。
他起身拍拍膝盖,告辞远去,单薄身影被夜色吞没,风中隐约飘来一句:“真嫉妒那家伙啊……”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但这出乎意料的好消息令我喜不自禁,连滚带爬冲进屋子里,扒出纸笔开始头脑风暴,绞尽脑汁要给辛苦修行的短刀少年一个惊喜。
令人不解的不仅是今天极药对我说的奇奇怪怪语焉不详的话,还有之后,他终于不总是莫名其妙往我跟前凑了,虽然看起来冷淡了许多,可他不再过分在意我这件事也确实令我大为轻松。
在药研离家打拼的时候,我和我哥麾下的另一振药研藤四郎交往过密,这是什么替身文学和绿帽文学的狗血结合体啊。
得知药研去向的我终于不再作妖,这显然也让流岚对我放下戒心,松口不让付丧神对我全天候多方位监控了。
但是之前我数次偷跑未遂也让他大为光火,最终在我多方恳求、认错以及指天发誓之下,他勉强同意每天安排一位付丧神担任我的保镖(名为保镖,实为“陪玩”),只在我愿意的时候才上岗。
“药研会喜欢什么呢?”我躺在案几边攥着支笔来回打滚,没几下就被裙子死死裹住腿动弹不得,于是像毛毛虫那样蛄蛹前进,伸长胳膊去够不远处放着的一沓纸。
就在我差一点点就看到胜利曙光的时候,窗外传来扑哧一声轻笑,让我如同受惊的鹌鹑,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卡带似的扭过头,对这是幻听的可能性不抱任何希望,拼命祈求来人必须是流岚那个刷绿漆的中年黄瓜,但是天不遂人愿,来的竟然是位我没打过交道的付丧神。
他有一头雪白短发,在后颈处却又有几缕稍长,凌乱散落在细瘦肩颈上,在付丧神中较为常见的灿金色眼睛顾盼神飞,引人瞩目的是他同样雪白的睫毛。
清瘦身影被洁白的衣物包裹住,犹有些弱不胜衣的样子,像是雪天冰湖上拖着长羽、茕茕孑立孤高无比的白鹤。
他手在窗棂上一撑,纤瘦腰肢拧动,两条长腿微屈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线,眨眼间翻进屋里,直到他站定后,身后长长的衣摆才缓缓飘落。
“小姑娘在干什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可真有点吓到我了呢。
”雪鹤般的付丧神趁我没反应过来,姿态随意地蹲在我旁边,双手支着下巴,笑意吟吟,没有一点儿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被这么漂亮清冷的刃看笑话了。
我猛地红透了脸,撅着屁股爬起来,哼哼唧唧说自己在想等药研修行回来送他什么礼物,拆绷带似的把层层裙摆绕开,解放被束缚的双腿。
他往后稍一倾倒屁股挨到地面上,从蹲改坐,双腿盘好,百无聊赖地捡起地上散乱的纸张和胡乱揉搓的纸团翻看着,上面凌乱地写着“手套”、“御守”、“香囊”、“刀鞘上的饰品”等等字样,又被横七竖八地划掉或者涂黑。
“请问您是?”打理好衣服并坐正身子,我小心翼翼提问,生怕唐突这位冰雕雪砌般的付丧神。
“哦,我是鹤丸国永,小姑娘叫我鹤丸就好。
”他眯着灿金色的眼睛狡黠一笑,乍然冲淡周身那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感,似神像突然有了活气儿,从神台跳落下市井喧嚣尽情玩乐:“怎么?没有好主意的话,要不要听听鹤的?我们来给他一个惊……惊喜好不好?真是瞌睡遇到送枕头,我连连点头,求之不得。
这些刀子精一个比一个活得久,跟过的也都是人上人,肯定有着丰富的高端社交和人情往来的经验,听他们的准没错。
鹤丸凑到我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我听完喜笑颜开,赞不绝口。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明日正式实施惊喜计划。
“呼……呼……”我一手拄着铁铲一手撑腰,低头看着坑底还在一铲接着一铲不停往上抛土的鹤丸:“怎么样了?我们到底还要挖多深啊,不是个小小的地基吗?”坑里的付丧神完全没了初见时雪肤鹤骨的样子,头上身上全是泥土,甚至原本雪色的睫毛都泛着棕。
他抬头哈哈爽朗笑:“抱歉抱歉,挖得高兴给忘了,这就上来。
”说着,他脚尖轻点坑壁,旋身飞上地面,我不禁上前几步到坑边拉住他的手腕,生怕他没站稳跌回去,这小身板儿看着可经不住摔。
他的表情突然之间变得很奇怪,但等我再看时,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我琢磨自己大概是最近天天都在苦恼送礼的事儿,睡也睡不好,导致看花眼了。
“哦,是个勇敢的姬君呢,好孩子好孩子。
姬君,就这么大的范围,您看怎么样?”他反手牵着我,绕着坑沿走了一圈儿,我比比坑口直径,又想了想药研的身高,觉得刚刚好装得下短刀少年,对鹤丸点点头,虚心请教:“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呢?”“唔,让我想想,地基挖好了,接下来该砌承重墙和房梁……”他一手抱胸一手抚下巴,貌似很有经验地说着工作计划。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当头爆喝炸响,树叶也被吓得哗哗作声。
我缩着脖子往上看,流岚从二楼窗户探出上半身,头发乱炸脸色青绿,眉毛竖着飞起,眼珠子都要瞪凸出来,颇有“莽张飞怒喝长坂桥”的气势。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流岚七手八脚冲下楼,伸直胳膊指着我和鹤丸,宽松的衣服被风鼓起,像是冲锋的鸵鸟,脚下不停,眨眼间就在我眼皮下刹住车。
“你你你你……”我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盯着鼻子前那根不停抖动的修长食指,几乎成斗鸡眼。
孰料这手指灵活一转,瞄准我身旁。
“鹤丸国永!老实交代,你又干什么了?!”“啊?我吗?”鹤丸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我什么也没干啊,这不是在陪姬君玩呢。
”“玩?”流岚铁青着脸,狠狠点点脚下的坑,唾沫横飞:“这是怎么回事?玩什么能有这么大个坑?啊?你俩是挖掘机成精吗看到什么都想挖?”“不怪鹤丸,是我,我拜托他一起准备给药研的礼物来着……”我弱弱开口,企图替鹤丸分担火力。
这事儿本也不能怪他,他是想要帮我的忙。
流岚头痛地按按眉头,大手一挥,和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的御用管家压切长谷部,一手一只提溜着我和鹤丸的后衣领上了楼。
流岚住的二楼房间没有我想象中作为本丸之主的居所那么金玉满堂别有洞天,和小楼外部一样以木制材料为主,摆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柜一椅。
窗边倒是摆着套寝具,看着甚至比床上的还要更旧些,显然使用频率更高。
诺大的房间甚至有点空荡,我们二人两刃进入也丝毫不显拥挤。
“说吧,怎么回事。
”流岚一掀后摆大马金刀气势汹汹坐在主位,跟长谷部同时顺手将我和鹤丸甩到地板上,鹤丸脚尖一转稳稳立住,还顺便扶住晕头转向的我。
“对不起嘛主人。
”不是,你这么清冷一刃,怎么撒起娇来也这么熟练啊。
鹤丸拧着自己雪白,哦不对,白底泥花的袖口,眨巴着金色眼睛十分无辜地解释:“鹤是看姬君实在烦恼,才提议跟她一起准备礼物的。
这主意可是我费尽心思才想出来的,姬君也觉得不错呢,是不是呀?”我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啧!”流岚强压火气,指尖点着桌面继续逼问,“好,准备礼物跟挖坑有什么关系?你们知道那棵树……那是什么地方吗?”“什么地方?”“本丸中心啊,怎么了?”我和鹤丸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流岚脸色更绿了,他指指鹤丸,又点点我,我两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佳期什么也不懂,我就不说了。
鹤丸你也和她一样吗?本丸中心的树,掌管着本丸所在时空缝隙的稳定性,它是支撑着整片时空缝隙的存在,你们在树下挖坑?怎么不干脆来挖我的心!”我和鹤丸瞠目结舌,这才知道自己刚刚竟然差点闯下弥天大祸,这可不是简单道歉就能放过的。
看到我们吓得不知所措的样子,流岚放缓声音,稍作安慰:“不是不让你们玩,但是也要看地方对不对?没关系,你们挖得不深,离树根也不算近,还没造成太大影响。
”见我们面色好点儿了,流岚又整整衣袖,捋捋因为被突然惊醒导致乱糟糟的头发,慢条斯理地宣布对我们的惩罚:“过会儿你们去把坑填上,土踩实了。
佳期,你去树下写个牌子插上;鹤丸,你马当番十天,从今天起,连续十天,不许找人帮忙。
”“主人,不要啊……你看看鹤,鹤不要变成马粪丸啊……”我捂嘴偷笑,旁观鹤丸挣扎无用被长谷部拖出门外,才想起自己还有活。
“那啥,哥啊”,我狗腿地迈着小碎步上前替他捶腿,满脸堆笑试探:“我要写什么牌子啊?是那种‘我是坏人,我做了坏事’这样的吗?”“那不至于,太幼稚了”,流岚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顺势往后躺倒,宽大的袖子刚好落下遮住他的脸,衣料下透出的声音扭曲古怪:“就写‘佳期与鹤丸与狗不得靠近’吧,字写大点。
”……不是,清汤大老爷啊,我罪不至此吧?难道你这就不幼稚了吗?!这事之后又过了几天,流岚才想起来问我和鹤丸究竟打算做什么,我如实说了:鹤丸建议我在树下靠近窗口的位置建一间小房子,平时可以观景玩耍,晚上也可以给药研守夜用。
我真心觉得这主意挺好的,毕竟药研宁死也要坚持保留守夜这个我觉得完全没必要的工作,他总在我门外打地铺也不是个办法,老让我有种虐待儿童的错觉,有个值班室还蛮好的。
流岚单手捂嘴,沉思半天不说话,我等不及,用胳膊肘使劲怼他:“怎么了?这个惊喜不好吗?”“噗哈哈哈哈哈”他破功笑翻在地,又引来长谷部大呼小叫,“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房子啊哈哈哈哈如果建成了,会很眼熟啊哈哈哈哈哈……”“眼熟?跟什么眼熟?”“哈哈哈哈咳、咳咳”,他勉强止住笑声,脸部肌肉狰狞抽搐,狼外婆般循循善诱,“想不到?那我们在门上方挂一个牌子呢?”“牌子?怎么又是牌子?”我嫌弃地翻白眼,“你什么毛病,怎么那么喜欢牌子啊!”他不理我,笑得意味深长:“牌子上就写——旺财之家哈哈哈哈……”……还是你狠,你等着,药研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