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化妆间里那面斑驳的镜子,将最后一抹亮片眼影涂在眼皮上。镜中的女人有着夸张的烟熏妆,耳垂上挂着几乎垂到肩膀的银色流苏耳环,左臂上缠绕着一条艳丽的玫瑰纹身——从手腕一直蔓延到手肘。
林小诺,五分钟后上台!门外传来经理的喊声。
知道了。我抿了抿嘴唇,让口红更加均匀。镜中的女人对我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那笑容像是戴了太久的面具,已经和皮肤长在了一起。
酒吧的灯光永远这么昏暗又刺眼。我走上舞台,握住麦克风,音乐响起时,我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在台上风情万种、撩动头发的酒吧歌手。台下的男人们举着酒杯,目光黏在我的热裤和吊带上,我早已习惯这种注视。
但我的眼睛只寻找一个人。
第三排靠右的位置,他果然在那里。陆远,那个三个月前第一次来就点了一整瓶轩尼诗送给我的男人。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在酒吧浑浊的灯光下,他依然像是一道干净的光。
表演结束后,我故意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果然,不一会儿就有服务生送来一支红玫瑰。
陆先生说等您下班。服务生暧昧地眨眨眼。
我的心跳加快了,但表面上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告诉他我二十分钟后出来。
实际上我在化妆间里花了十五分钟补妆、喷香水,把本来就短的裙子又往上提了一寸。我知道陆远喜欢什么——张扬的、性感的、大胆的女孩。为了他,我已经变成了这种女孩。
今天唱得不错。见到我出来,陆远递上一支烟,我自然地接过,让他为我点燃。他的打火机是那种复古的铜质款式,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得像雕塑。
还行吧,嗓子有点哑。我故意靠近他走路,让手臂时不时碰到他的。
陆远带我去了一家日料店,价格贵得让我咋舌。他熟练地点了清酒和刺身拼盘,然后目光落在我的耳环上。
新耳环很适合你。他伸手碰了碰那串银色流苏,我就喜欢女孩子戴耳环,特别是打很多耳洞的那种。
我的耳垂隐隐作痛。记得他第一次说喜欢女孩打耳洞时,我第二天就去打了七个,疼得整晚睡不着。但现在他喜欢,这就够了。
下周我朋友有个派对,一起来吧。陆远给我倒了杯清酒,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好啊。我装作漫不经心地答应,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要穿什么衣服才能让他在朋友面前有面子。
吃完饭,陆远开车送我回家。我的公寓在一栋老旧但还算干净的居民楼里。车停在楼下时,他倾身过来,我闭上眼睛等待那个吻——但他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晚安,小诺。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没有更多动作。
我有些失望地下车,刚走进楼道,就撞见了住在隔壁的程阳。他手里抱着一堆木料,看到我时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这个邻居总是这样,安静得像个影子,穿着永远不变的牛仔裤和白T恤,与我的世界格格不入。
晚上好。我随口说道,高跟鞋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程阳默默侧身让我先过,目光在我夸张的耳环和手臂纹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移开。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一个不正经的夜店女孩。
回到公寓,我对着浴室镜子卸妆,露出下面那张素净的脸。有时我会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就像忘记了自己曾经喜欢穿宽松T恤和运动鞋的日子。
手机亮起,是陆远的消息:忘了说,你穿那条红裙子很好看。
我抱着手机倒在床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为了这句话,明天我会再穿上那条裙子,哪怕它紧得让我呼吸不畅。
因为这就是陆远喜欢的女孩模样。而我,愿意成为任何他喜欢的样子。
我对着镜子调整耳垂上的七个耳环时,指尖碰到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一阵刺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陆远随口说了一句女孩子打耳洞很性感,第二天我就冲进了商场一楼的珠宝店。
七个一次性店员惊讶地看着我,会很疼的。
没关系。我当时满脑子都是陆远可能会露出的赞赏笑容。
那天晚上,我侧着脑袋睡觉,生怕压到新打的耳洞。半夜醒来时,枕巾上已经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我拍了张照片发给陆远,他只回了一个的表情和一句记得用酒精消毒。
手机震动打断了我的回忆。是陆远发来的消息:八点,老地方接你。穿性感点,我朋友们都想见你。
我的胃部一阵紧缩。他的朋友们——那群眼神像X光一样能把人从里到外扫视一遍的富二代。但这是陆远第一次带我正式见朋友,说明我们的关系在进步,对吧
衣柜里的衣服几乎全是陆远喜欢的风格:紧身、短小、能露则露。最后我选了一条黑色漆皮裙,长度勉强盖住臀部,搭配渔网袜和铆钉高跟鞋。化妆时我加重了眼线和修容,让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锋利。
陆远准时出现在楼下,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着。看到我的装扮,他吹了声口哨:hot。
这个评价让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上车后,他递给我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对骷髅头形状的耳钉,边缘镶着一圈碎钻。我迫不及待地换上,耳垂的伤口又被扯得生疼。
喜欢吗他一边开车一边问。
超爱!我凑过去亲了他的脸颊,谢谢你。
派对在一栋顶层公寓举行,电梯门一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混杂着酒精、香水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陆远搂着我的腰走进去,立刻有人吹起口哨。
远哥终于带妹子来了!一个染着金发的男人举着酒杯迎上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我身上扫视,哇哦,果然够辣。
陆远得意地笑了笑,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他们的名字我一个都没记住,只记得那些黏在我胸口和大腿上的视线。女伴们穿着同样暴露,但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比较。
听说你是酒吧歌手一个涂着姨妈色口红的女孩倚在陆远身边问道,那种地方挺乱的吧
我还没回答,陆远就笑着插话:小诺不一样,她是艺术学院毕业的,唱歌纯属爱好。
这谎扯得我心头一颤。我确实读过艺术学院,但大一就因交不起学费退学了。陆远明明知道这事。
整个晚上,我像个展示品一样被陆远带着在派对上转悠。他朋友们的问题越来越露骨,而陆远只是笑着,从不帮我解围。有人递给我一杯颜色诡异的鸡尾酒,我硬着头皮喝下去,喉咙火辣辣地烧起来。
我去下洗手间。我小声对陆远说。
洗手间里,我对着镜子大口喘气,脸上的妆因为出汗有些晕染。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既陌生又可怜。我洗了把脸,重新涂上口红,对自己说:忍一忍,陆远喜欢这样的场合,你要适应。
回到派对时,陆远正和一个朋友聊得开心,看到我回来,他招手让我过去。
刚在聊你呢,他揽住我的肩膀,李明说他认识个纹身师,技术一流。你不是一直想纹身吗
我愣住了。我从未提过想纹身这件事。
我...
女孩子在手臂上纹朵玫瑰什么的,超性感。陆远的朋友插嘴道,特别是你这种身材,纹身绝对加分。
陆远的手指在我裸露的肩膀上轻轻摩挲:怎么样就当是送我的礼物。
他想要一个带着纹身的女孩。这个认知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点了点头:好啊。
回家时已是凌晨,陆远微醺,我精疲力尽。车停在我楼下,他凑过来吻我,嘴里满是酒精的味道。
今天表现不错,他含糊地说,我朋友们都很喜欢你。
他们好像把我当成了某种...展品。我鼓起勇气说出憋了一晚上的话。
陆远笑了:你想太多了。他们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我这么着迷。他的手探进我的裙摆,下周纹身,嗯
我点点头,回应着他的吻,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下车时我差点崴了脚,高跟鞋折磨了我一整晚。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我摸黑上楼,在拐角处突然撞上一堆硬物。
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双手稳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感应灯突然亮了,照出程阳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身上有淡淡的木屑香味。我这才发现刚才撞上的是他怀里抱着的一堆木板。
抱歉,我后退一步,没看见你。
程阳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目光却停留在我夸张的妆容和衣着上。那眼神不是陆远朋友们那种露骨的打量,而是一种...我说不上来,像是担忧又像是失望。
需要帮忙吗看我踉踉跄跄的样子,他问道。
不用,我习惯了。我指了指高跟鞋,勉强笑了笑。
程阳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他调整了一下怀中木板的姿势:这些很重,你先过吧。
我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突然注意到木板边缘精细的雕花:这是...你做的
嗯。他简短地回答,没有多作解释。
走到三楼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看见程阳的木板掉了一块。我下意识弯腰帮他捡起来,这才看清那是一块雕刻到一半的木板,上面是一个栩栩如生的花卉图案。
好漂亮...我忍不住赞叹,你是木雕师
程阳接过木板,耳根微微发红:只是业余爱好。
他住在我对门,但我从没进过他家。此刻他家的门半开着,我瞥见里面摆满了各种木雕作品和工具。
我能...我指了指他家门内,看看吗
程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跟着他进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不大的客厅被改造成了工作室,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木雕作品:有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有抽象的人体雕塑,还有精致的家具部件。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雕刻工具,每一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些都是你做的我拿起一个小鸟木雕,羽毛的纹理清晰可见。
嗯。程阳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口袋里,似乎不太习惯被人参观工作室。
太厉害了!我由衷地赞叹,你该去开个展览什么的。
程阳摇摇头:只是消遣而已。他顿了顿,你的耳环...很特别。
我摸了摸耳朵上的七个耳环,突然感到一阵羞耻。在他这些精美的艺术品面前,我的装扮显得那么廉价和刻意。
谢谢,我放下小鸟木雕,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工作。
程阳没有挽留,只是在我离开时说了句:小心楼梯。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陆远发来消息:忘了说,李明推荐的纹身店在中山路23号,周末我陪你去。
我没有回复,脑子里全是程阳工作室里那些精致的木雕。那个安静的男人身上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与陆远带给我的躁动不安截然不同。
周末很快到来。我站在中山路23号的纹身店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玻璃门上贴满了各种纹身图案,突然让我感到一阵恐慌。我真的要在身上留下永久的印记,只因为陆远觉得那样性感吗
林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程阳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装画材的纸袋。
程阳你怎么在这
买雕刻用的颜料。他举了举纸袋,目光落在我身后的纹身店,你...要纹身
我咬了咬嘴唇:还在考虑图案。
程阳走近几步:纹身是永久性的,最好选对自己有意义的图案。
陆远喜欢玫瑰。我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
程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的身体,应该纹你自己喜欢的图案。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心上。我的身体...不是陆远的附属品。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低声说,这是第一次向别人承认这一点。
程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素描本,翻到某一页递给我:如果你决定纹身,可以考虑这种线条简洁的,不容易后悔。
纸上画着一株蒲公英,种子随风飘散,线条流畅而优雅。右下角签着程阳的名字。
你画的我惊讶地问。
他点点头:大学时学的设计。
我看着那幅画,突然想象它纹在我皮肤上的样子——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只是因为我喜欢。
谢谢。我真诚地说。
程阳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让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不客气。我就在对面的美术用品店,如果需要建议可以来找我。
我看着他穿过马路,阳光在他的白T恤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那一刻,我做了决定——我要纹那株蒲公英,但不是今天。今天,我要先弄清楚,我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纹身后的第三天,我的左臂开始发烫。镜子里,那朵娇艳的玫瑰周围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摸上去烫得像块炭。我咬着牙涂上药膏,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忍忍就过去了。
陆远发来消息:今晚朋友生日,穿那条红色亮片裙来。
我盯着手机屏幕,手臂的疼痛突然变得更尖锐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好字。
化妆时我发现自己脸色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温度计显示38.5度,纹身的地方已经开始渗出淡黄色的液体。我拍了张照片发给陆远:纹身好像发炎了,有点发烧,可能去不了了。
手机很快震动:吃点消炎药就行,纹身发炎很正常。八点我来接你。
我盯着这条消息,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窗外下着小雨,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最终我还是穿上了那条红色亮片裙。裙子紧贴着身体,摩擦着发炎的纹身,每走一步都像有无数细针在扎。陆远在楼下按喇叭,我吞了两片退烧药,抓起包包冲进雨里。
data-fanqie-type=pay_tag>
慢死了。陆远皱眉看我坐进车里,脸色怎么这么差
发烧了。我小声说,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纹身好像感染了。
陆远瞥了一眼我的手臂:啧,你是不是没按纹身师说的护理算了,涂点药膏就好了。李明他们等着呢。
整个晚上我像具行尸走肉,强撑着笑脸应付陆远的朋友们。亮片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我只觉得冷。酒过三巡,陆远已经喝得半醉,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大声说笑,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你女朋友好像不舒服。有人指了指我。
陆远这才转过头,不耐烦地皱眉:又怎么了
我想先回去。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得像塞了团棉花,真的很难受。
真扫兴。陆远嘟囔着,但还是掏出手机叫了代驾,自己打车回去吧,我得送李明他们。
站在路边等车时,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得像海水。回到家,我瘫在床上,整条手臂火辣辣地疼。半夜,我被自己滚烫的体温惊醒,挣扎着爬起来找温度计——39.2度。
天蒙蒙亮时,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了医院。挂号处排着长队,我靠在墙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林小诺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抬起头。程阳穿着印有志愿者字样的红马甲站在我面前,眉头紧锁。
程阳我虚弱地笑了笑,你怎么在这
周末做志愿者。他的目光落在我通红的手臂上,瞳孔猛地收缩,纹身感染了
我点点头,突然双腿一软。程阳一把扶住我,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你发烧了。
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程阳帮我挂了急诊,跟医生说明情况,甚至替我付了医药费。我躺在诊疗床上,听医生责备道:纹身感染这么严重才来,再晚点可能就要败血症了!
冰冷的抗生素注入血管,我控制不住地发抖。程阳默默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那上面有淡淡的松木香。
陆远呢他忽然问。
工作忙。我下意识为陆远辩解,尽管今天明明是周六。
程阳的嘴角绷紧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下输液速度:睡会儿吧,我在这守着。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额头,像羽毛一样轻柔。
输完液已经是下午,烧退了些,但医生坚持要我留观。程阳去食堂买了粥回来,小心地吹凉了递给我。
谢谢。我捧着塑料碗,热气氤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做志愿者。
每周都来。程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儿童病房的孩子喜欢看我做木工。
我脑海中浮现出程阳低头认真给孩子们做小木马的样子,心头突然一暖。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温暖的雕塑。
你的纹身...他欲言又止。
陆远喜欢。我下意识回答,然后意识到这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
程阳的目光变得复杂:你喜欢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心上。我喜欢吗我甚至没有认真思考过。纹身、耳洞、暴露的衣服...这一切都是为了成为陆远喜欢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只要他喜欢就好。
程阳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他的肩膀线条紧绷,像是在极力控制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回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你需要休息。
出院时天已经黑了。程阳坚持送我回家,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楼下,他突然问:明天是你生日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上个月收快递时你身份证掉出来过。他耳根微微发红,我...不是故意看的。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我心头一颤。陆远和我在一起半年,却从不记得我的生日,去年还是我提醒了他才勉强带我去吃了顿饭。
嗯,明天25岁了。我笑了笑,老了。
程阳摇摇头:正好的年纪。他顿了顿,有庆祝计划吗
陆远说要带我去香格里拉吃饭。我有些得意地说,那是城里最贵的西餐厅。
程阳点点头: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很轻,却莫名让我鼻子一酸。
第二天,我花了两小时化妆打扮,穿上陆远送的那条价值不菲的黑色连衣裙。他约好七点来接我,我六点半就准备好了,坐在床边不停检查手机。
七点十分,陆远发来消息:临时有个应酬,你先去餐厅等我,最迟八点到。
我压下失落,自己打车去了香格里拉。餐厅领班把我带到预订好的位置,那是个靠窗的双人座,能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我点了杯果汁,开始等待。
八点,陆远没来。
八点半,他发来一条:再等等,马上结束。
九点,我的胃因为饥饿开始绞痛,但不敢先点餐。
九点半,领班过来委婉地问是否还要等下去。
十点,餐厅要打烊了,我付了果汁的钱,狼狈地离开。
走出餐厅,夜风刮得我浑身发抖。我站在路边,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手机突然响了,我慌乱地掏出来——不是陆远,是程阳。
生日快乐。他说,我在阳台看到你出门,想问问庆祝得怎么样...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我再也控制不住,抽泣起来。
小诺程阳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你在哪
香...香格里拉门口。我哽咽着说。
别动,我马上到。
十五分钟后,程阳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快步向我走来。看到我哭花的脸,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走吧,回家。他轻声说。
我们沉默地走在夜色中。经过一家还亮着灯的小蛋糕店时,程阳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跑进店里,几分钟后拿着一个小巧的奶油蛋糕出来,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生日总要吃蛋糕。他有些腼腆地说。
回到公寓楼,程阳没有直接回自己家,而是跟着我进了我的公寓。我打开灯,房间里冷冷清清,没有丝毫生日的气氛。程阳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点燃那根蜡烛。
许个愿吧。他说。
烛光中,程阳的脸显得格外温柔。我闭上眼睛,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希望陆远爱我还是...希望自己不再为陆远伤心
睁开眼时,我看到程阳正专注地看着我,目光中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我吹灭蜡烛,他轻轻鼓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生日礼物。他递给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盒子里是一个小巧的木雕挂坠,雕刻着一只展翅的小鸟,做工精细到每根羽毛都清晰可见。
这...太漂亮了。我小心地捧在手心,是你做的
程阳点点头:知更鸟,象征新生和希望。
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邻居,给了我今晚唯一的温暖,而那个说爱我的男人,却连面都没露。
谢谢。我抹去眼泪,要一起吃蛋糕吗
程阳摇摇头:今天是你生日,应该和你男朋友一起过。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医院过生日。他站起身,早点休息。
他走到门口时,我突然叫住他:程阳。
他转过身。
陆远...他没来。我终于说出这句话,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程阳的表情软化了: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如果他来了,你现在不会是这个样子。他轻声说,晚安,小诺。生日快乐。
关上门,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手里还紧握着那只木雕小鸟。手机屏幕亮起,是陆远的消息:应酬刚结束,明天补过生日,乖。
我没有回复。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那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25岁的第一天,我第一次怀疑,成为陆远喜欢的样子,真的值得吗
第二天下午,我宿醉般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陆远的。我刚要回拨,门铃响了。
开门看到是程阳,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想着你可能没吃早饭...午饭。
我蓬头垢面地站在门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裙子,妆肯定花得像鬼一样。但程阳的眼神没有丝毫评判,只是温和地把面递给我。
谢谢,我...刚醒。我尴尬地理了理头发。
发烧后需要补充体力。他说,清汤面,好消化。
我接过碗,香气扑鼻,突然想起什么:你今天不去做志愿者
下午去。程阳顿了顿,你...还好吗
我知道他问的不只是身体状况。昨晚那个哭花妆、狼狈不堪的林小诺,和今天这个宿醉般的林小诺,都在告诉他:我不好。
嗯。我还是点点头,面...闻起来很香。
程阳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趁热吃。我工作室有些新作品,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他转身要走,我突然说:现在可以吗
程阳惊讶地挑眉:现在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小声承认。
程阳的公寓布局和我的一样,但客厅完全被改造成了工作室。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木屑在光线中飞舞,像小小的精灵。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木雕作品,比我上次匆匆一瞥看到的还要多。
这些都是你业余时间做的我难以置信地问。
程阳点点头,带我参观他的作品。有小动物,有人像,有抽象雕塑,每一件都栩栩如生。工作台一角放着几个半成品,他不好意思地遮了遮:还在练习。
你太谦虚了。我捧起一个小鹿木雕,这简直是艺术品。
程阳耳根微红,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杂志递给我。封面是一张熟悉的木雕作品照片,而旁边的设计师名字赫然是:程阳。
你...是专业艺术家我瞪大眼睛。
算是吧。程阳轻声说,去年办过个展。
杂志内页有对程阳的专访,称他为新一代最具潜力的木雕艺术家。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简单、在我隔壁住了半年却几乎没交流的邻居,突然感到一阵羞愧。
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木工爱好者,而实际上,他是在艺术界小有名气的创作者。我为了迎合陆远的喜好而改变自己,却从没真正了解过住在对门的人是谁。
为什么...做医院志愿者我忍不住问。
程阳的眼神飘向窗外:我妹妹小时候生病,得到过很多帮助。他简短地说,但我能感觉到这个话题背后的故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阳光静静地洒在地板上。在这个充满木香的安静空间里,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而温柔。
小诺,程阳突然开口,你唱歌...是因为喜欢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锁起来已久的某个盒子。我回忆起第一次站在舞台上时的悸动,那种用音乐表达自己的纯粹快乐。
曾经是。我轻声说,现在...更多是为了谋生。
程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但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开始悄悄生根发芽。
下午程阳去医院做志愿者,我回到自己公寓,发现陆远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回拨过去,他立刻接起来:终于肯接电话了
我睡着了。我平静地说。
生日的事对不起,客户临时约谈,推不掉。陆远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歉意,今晚补偿你,带你去新开的酒吧。
曾经,这样的邀约会让我兴奋不已。但现在,我只感到一阵疲惫。
我纹身的地方还在发炎,医生说要休息。
啧,真麻烦。陆远咂嘴,那改天吧。
挂断电话,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浓妆已经花了,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和淡淡的黑眼圈。我摘下夸张的耳环,七个耳洞在耳垂上排成一列,像小小的伤痕。
程阳的问题又在我脑海中响起:你唱歌是因为喜欢吗
我轻轻哼起一首老歌,那是我在艺术学院时最爱唱的。镜子里的女孩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三晚上的酒吧比周末清净些。我站在化妆间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陆远送的那对骷髅耳钉。自从生日那晚后,我们有一周没见面了——他说出差去了上海。我发了两次消息,他都回得很简短,我想他大概真的很忙。
小诺,五分钟后上台。经理敲门提醒。
我抿了抿嘴唇,检查了一下妆容。今晚我穿了一条银色亮片短裙,在舞台灯光下会闪闪发光。陆远说过喜欢我穿这条裙子,虽然料子有点扎皮肤,但能让他高兴就值得。
音乐响起,我走上舞台。聚光灯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看向观众席。第三排靠右的位置——陆远常坐的地方——今天空着。我压下失落,开始唱第一首歌。
唱到第二首时,我的目光扫过入口,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陆远走了进来,但不是一个人。他搂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长发披肩,妆容清淡,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他们坐在了——讽刺的是——第三排靠右的位置。
我的声音差点卡住,但职业本能让我继续唱了下去。陆远甚至没往舞台看一眼,他正凑在那女孩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她捂嘴轻笑。我注意到那女孩手腕上戴着一串珍珠手链,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淡粉色指甲油——完全不是我这种镶满水钻的长指甲。
歌曲结束,我机械地鞠了一躬,逃也似地冲下舞台。化妆间的镜子映出我惨白的脸,银色亮片裙现在看起来廉价又可笑。我颤抖着拿起手机,给陆远发了条消息:看到你了,在后台等你。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二十分钟后,我忍不住探头看向酒吧大厅,他们的座位已经空了。我的心沉到谷底——他走了,甚至没来打声招呼。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经过酒吧后门时,听到熟悉的轻笑声。陆远和那个白裙女孩站在巷子里,他正把她压在墙上亲吻。我的包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陆远转过头,看到是我,竟然没有一丝慌乱。他松开那女孩,朝我走来:小诺。
她是谁我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我女朋友,苏晴。陆远语气平常,仿佛在介绍今天的天气,晴晴,这是林小诺,酒吧的歌手。
那个叫苏晴的女孩腼腆地朝我点点头,她的白裙子在昏暗的巷子里像一盏纯洁的灯。我低头看看自己暴露的银裙和渔网袜,突然感到一阵羞耻。
女...朋友我艰难地重复,那我算什么
陆远皱了皱眉,把苏晴往身后拉了拉:小诺,别这样。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你情我愿的事,别搞得这么难看。
玩玩我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为你打了七个耳洞!纹身感染发高烧!每天穿这些勒死人的衣服!你说你喜欢——
够了!陆远厉声打断我,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做过这些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插心脏。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是啊,陆远从未明确要求我改变,他只是表达喜欢,而我像条巴甫洛夫的狗一样,迫不及待地按他的喜好改造自己。
远哥...苏晴怯生生地拉了拉陆远的袖子,我们走吧...
陆远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好,我们走。他转向我,语气冷漠,小诺,成熟点。大家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
他们转身离开,苏晴的白裙子在夜色中飘动,像一面胜利的旗帜。我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直到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雨越下越大,我踉跄着走到街上,冰凉的雨水很快浸透了我的裙子。妆容花掉,假睫毛黏在脸颊上,但我懒得擦。路过的行人对我指指点点,但此刻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小诺!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我转过头,看到程阳举着伞朝我跑来。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程阳...我喃喃道,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程阳一把扶住我,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我路过看到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眼泪混着雨水流下。程阳没有多问,只是脱下外套裹住我发抖的肩膀,然后半搂着我往家的方向走。他的伞大部分倾斜向我这边,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
回到家门口,我摸索钥匙的手抖得厉害。程阳接过钥匙帮我开门,轻轻推我进去: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你...不进来吗我湿漉漉地站在门口问。
程阳摇摇头:你需要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门关上后,我瘫坐在地上,终于放声大哭。浴室镜子里的人像个溺水鬼——眼线晕成黑圈,口红蹭到脸颊,精心打理的卷发湿哒哒地贴在头皮上。我摘下那对骷髅耳钉,七个耳洞在耳垂上泛红发炎,像七个嘲笑我的小伤口。
热水冲在身上,皮肤渐渐恢复知觉,但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我穿上最旧的T恤和运动裤——这些陆远从不允许我穿的衣服——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震动起来,是陆远的消息:今天的事别太在意。你是个好女孩,只是不适合我。对了,周五的演出别忘了,我朋友特意要去看你。
我盯着这条消息,突然笑出声来。多么典型的陆远式告别——在甩了你之后还不忘提醒你继续为他朋友表演。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早上,门铃响了。我顶着红肿的眼睛开门,程阳站在门外,手里提着早餐和药店的袋子。
猜你没吃早饭。他轻声说,目光扫过我素颜的脸和简单的衣着,没有一丝惊讶或评判。
我让他进来,自己蜷缩在沙发一角。程阳默默地在厨房忙碌,不一会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和一杯蜂蜜水。
喝了会舒服些。他把粥递给我,然后从药袋里拿出消炎药,你耳洞发炎了。
我摸了摸耳垂,确实又肿又痛。程阳用棉签蘸了药水,小心翼翼地帮我涂在七个耳洞上。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易碎品。
昨天...我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用告诉我。程阳打断我,除非你想说。
我摇摇头,低头喝粥。温暖的食物滑进胃里,让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为了保持陆远喜欢的苗条身材,我经常只吃沙拉。
程阳,我突然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女孩
他停下收拾餐具的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很有才华,唱歌很好听。坚强,但有时候太为别人着想。顿了顿,又补充道,笑起来左边有个小酒窝。
这个回答让我鼻子一酸。在陆远眼里,我只是个性感火辣的酒吧歌手,而程阳却记得我唱歌的音色和笑起来的小酒窝。
我为了他改变那么多...我喃喃自语,看着手臂上的玫瑰纹身,现在想想,真傻。
程阳坐到我旁边,目光柔和:不傻。只是...太想被爱了。
这句话击溃了我最后一道防线。是的,我打耳洞、纹身、穿那些不舒服的衣服,都是为了被爱,为了成为陆远喜欢的样子。而现在,那个穿着白裙子、什么都不用改变的苏晴,得到了我拼命争取却得不到的位置。
我该怎么办我哽咽着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程阳没有给出廉价安慰,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或许...先找回你自己那个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的林小诺。
他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素描本:有时候创作能帮助整理情绪。想试试吗
我接过素描本,翻到空白页,拿起铅笔却不知画什么。程阳坐到我对面,也开始在自己的本子上画着什么。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画了一下午,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傍晚时分,程阳看了看我的画——一堆杂乱的线条最终形成了一个破茧而出的蝴蝶。他微微一笑:很好的隐喻。
你呢画了什么我好奇地问。
程阳合上素描本:没什么,只是些练习。他看了看窗外,饿了吗我可以做晚饭。
就这样,程阳在我家厨房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看着他熟练切菜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做饭——陆远从来都是带我去餐厅,或者让我去他家给他做饭。
饭后,程阳告辞回家。关门前,他突然转身:小诺,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喜欢的样子。真正爱你的人,会爱最真实的你。
这句话在我心里回荡了很久。那晚,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纹身店。
想修改还是遮盖纹身师问。
洗掉。我坚定地说,我要洗掉这个纹身。
纹身师警告我过程会很痛,而且需要多次才能完全清除。我笑了笑——比起心碎的痛,肉体的疼痛算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一家服装店,橱窗里展示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我走进去,买了一套——不是陆远喜欢的超短裙,也不是苏晴那种清纯连衣裙,就是最简单的、让我舒服的衣服。
路过首饰店时,我摘下那对夸张的耳环,买了一对小小的银质耳钉——刚好能盖住七个耳洞的简约款式。
回到家门口,我遇到了正要出门的程阳。他看着我素净的装扮和手中简单的购物袋,眼睛亮了起来。
新造型他微笑着问。
新开始。我回答,第一次感到胸口那块压了很久的大石头稍稍轻了一些。
程阳点点头,似乎理解了我没说出口的所有话。他看了看表:我要去医院做志愿者,要一起来吗孩子们很喜欢听人唱歌。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好啊,等我换双鞋。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我跨过那道线,走向程阳,也走向一个新的、不再为任何人扭曲自己的林小诺。
纹身清除的第三次治疗,我终于没哭。
躺在诊所的床上,激光灼烧皮肤的痛感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手臂。我死死咬着嘴唇,盯着天花板,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布料。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医生安抚道。
门突然开了,程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冰咖啡。他没说话,只是把杯子贴在我没治疗的那只手上。冰凉的温度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你怎么来了我小声问,努力不让声音发抖。
你说今天是第三次治疗。程阳自然地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我想可能会需要这个。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掌心的茧子摩擦着我的皮肤——那是长期雕刻木头留下的痕迹。激光再次启动时,我紧紧攥住他的手,把疼痛通过指尖传递出去。程阳面不改色,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
治疗结束后,我虚弱地坐起来,看着手臂上那片红肿的皮肤。玫瑰纹身已经淡了很多,隐约能看出轮廓,像一段正在褪色的记忆。
值得。程阳递给我冰咖啡,目光落在我手臂上。
痛死了。我喝了一大口,苦味在舌尖蔓延,但确实值得。
走出诊所,初夏的阳光洒在肩膀上。我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这是我现在最喜欢的装扮。耳垂上不再挂着那些夸张的耳饰,只有一对小巧的银质耳钉,刚好遮住那七个耳洞。
去工作室吗我问程阳。
嗯,有个新想法想试试。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要一起来吗
这三个月来,程阳的工作室成了我的第二个家。起初只是去看他雕刻,后来他开始教我一些基础技巧。木头的纹理和香气有种奇妙的治愈力,一刀一刻间,那些关于陆远的噩梦渐渐变得遥远。
程阳的工作室比之前更乱了,木屑和半成品散落各处。中央的工作台上放着一个用布盖着的物体,大约半米高。
新作品我好奇地问。
程阳摇摇头:是我们的合作项目,记得吗你画的设计图。
我惊讶地掀开布,呼吸一滞。那是一个融合了音乐与木雕的艺术装置——底部是我设计的五线谱图案,上方悬浮着雕刻精细的木质音符,中间是一个正在唱歌的女性侧脸,线条简洁而优美。
你...真的做出来了我轻轻触碰那个女性侧脸,指尖传来木质的温润触感。
只是初稿。程阳站到我身边,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些许汗味,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绕着作品走了一圈,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两个月前,我随手画下的草图,程阳竟然如此认真地还原出来,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这里...我指着五线谱的部分,如果能加上真正的金属弦,会不会更有质感
程阳眼睛一亮:可以尝试。还有呢
我们沉浸在创作讨论中,时间像水一样流走。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给木雕镀上一层金边。我帮程阳打磨一些小部件,他则修改主体结构。工作间隙,我抬头看他专注的侧脸——眉头微蹙,嘴唇轻抿,手中的刻刀灵活地在木头上游走。
这样的程阳,与半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邻居判若两人。或者说,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只是我现在才真正认识他。
怎么了程阳察觉到我的目光。
没什么。我低头继续打磨,只是在想...谢谢你。
为了什么
为了这一切。我挥手指向工作室,为了让我重新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程阳的刻刀停住了。他放下工具,走到我面前,双手轻轻搭在我肩上:小诺,你一直值得被爱。只是那个人不配。
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我能看到里面映出的自己——素面朝天,简单衣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真实的林小诺。
下周艺术展,程阳突然说,我想送这件作品参展。联合署名,可以吗
我瞪大眼睛:我可是我只是画了个草图...
创意是最重要的部分。程阳认真地说,而且...我觉得你应该重新站上舞台了。不是酒吧那种,是真正的舞台。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几个月,我只在洗澡时偶尔哼几句歌,从没想过再次公开表演。
我...
考虑一下。程阳没有强迫我,还有时间。
回家路上,我们买了食材一起做饭。我的厨艺在程阳的指导下进步不少,至少不再只会煮泡面了。饭后,程阳告辞回自己家,我洗好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林小诺一个女声问道。
我是。您是哪位
苏晴。对方说出了一个让我瞬间坐直的名字,陆远的前女友...我想和你谈谈。
我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有什么事
我...刚和陆远分手。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发现他同时和三个女孩交往。有人告诉我...你曾经...所以我想问问...
我闭上眼睛,胸口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同情释然还是可悲的优越感
苏小姐,我打断她,陆远不值得你流泪。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恨我吗
不恨。我实话实说,我甚至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出现,我可能还在那个漩涡里打转。
挂断电话,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素颜的脸,简单的短发,手臂上正在褪色的纹身。这三个月,我洗掉了纹身,摘掉了夸张的耳饰,扔掉了那些不舒服的衣服。更重要的是,我一点点找回了那个被掩埋已久的自己——喜欢唱歌、喜欢创作、喜欢简单舒适生活的林小诺。
一周后,程阳的艺术展在市中心美术馆开幕。我穿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不是为了模仿谁,只是因为它让我感到自在。程阳则罕见地穿了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看起来英俊得让我心跳加速。
展厅里人头攒动,我们的合作作品《声之形》被放在显眼位置。金属弦的加入让作品更加生动,光线照射下,在墙上投下美丽的阴影。
紧张吗程阳小声问我。
有点。我承认。作品旁边的标签上清楚地写着程阳
&
林小诺,这让我既兴奋又惶恐。
程阳悄悄握住我的手:等会儿有个惊喜。
什么惊喜
他神秘地摇摇头,带我走向展厅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门口挂着《真实之美》——程阳个展的牌子。
你还有个展我惊讶地问。
程阳笑而不答,推开门让我先进去。
房间里灯光柔和,只陈列了一件作品——一个真人大小的木雕女性形象。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耳垂上只有一对小耳钉,手臂光洁没有任何纹身。她微微仰头,像是在唱歌,表情宁静而快乐。
那是我。不,那不是酒吧里浓妆艳抹的林小诺,而是现在这个找回自我的林小诺。
我走近雕塑,发现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致最真实的你。
程阳...我转身,发现他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我知道这有点老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了。林小诺,我爱的是真实的你,不需要任何改变的你。愿意和我一起探索更多可能吗
盒子里不是戒指,而是一把精致的钥匙。
我工作室的钥匙。程阳解释道,也是我心的钥匙。
我拉起他,直接吻了上去。他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周围响起零星的掌声——原来有几个参观者跟了进来,正在门口围观。
我愿意。我抵着他的额头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在展厅里唱首歌吧。就现在。
程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迅速安排起来,十分钟后,展厅中央清出一小片空地,有人搬来了立式麦克风。我站在麦克风前,看着周围好奇的观众,心跳如雷。
这首歌,送给那个让我找回自己声音的人。我看了一眼站在前排的程阳,开始清唱一首老歌。没有伴奏,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最原始的声音和情感。
歌声在展厅里回荡,观众越聚越多。唱到副歌时,我看到程阳举起手机录像,脸上是我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曲终时,掌声如雷。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士走上前来递给我名片:我是城市艺术中心的策展人,有兴趣谈谈合作吗你的声音和我们的新项目非常契合...
就这样,在那个神奇的下午,我不仅收获了爱情,还重新找回了事业的方向。
三个月后,声·木艺术工作室正式开业。这是我和程阳共同的心血——一个融合音乐表演与木雕艺术的空间。开业展上,我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表演原创歌曲,而程阳的作品则环绕在舞台周围,形成完美的艺术对话。
展览进行到一半时,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陆远。他西装革履,身边挽着一位穿着性感的女伴。他们匆匆浏览了一圈展品,在签名簿上签了名就准备离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欢迎光临,感谢支持。
陆远礼貌地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却没有认出我来。他身边的女孩指着我们的合作作品问:这个多少钱
非卖品。我微笑着说。
他们离开后,程阳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认识
前任。我平静地说,他没认出我。
程阳轻笑一声,吻了吻我的发顶:因为他从未见过真正的你。
我望向展厅里那些融合了我们两人心血的
artworks,又看看身边这个爱我本来样子的男人,心中满是平静的喜悦。那个为爱盲目改变自己的酒吧歌手林小诺已经留在了过去,而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终于学会爱自己、也被真心爱着的女人。
演出继续,我走上舞台,灯光温柔地笼罩下来。第一排正中央,程阳专注地望着我,目光比任何聚光灯都更温暖。音乐响起时,我变成了最真实的自己——不再为任何人改变,却因此被深爱着的林小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