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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水敲打着人行道,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钢琴键上跳跃。林修远站在公司大楼的屋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机械地整理着公文包的带子。六点四十五分,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下班,因为那个永远不满意方案的客户又提出了新的修改要求。

他叹了口气,撑开黑色的长柄伞,踏入雨中。伞面立刻传来密集的敲击声,像是某种无声的抗议。三十岁的林修远已经习惯了这种抗议——对生活的抗议,对平庸的抗议,对放弃了梦想的抗议。

转过街角时,一阵小提琴声穿透雨幕飘来。那声音清澈得不像是从这个潮湿阴暗的世界发出的,更像来自某个被阳光充满的记忆角落。林修远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在便利店门口的雨棚下,站着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眼睛微闭,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她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琴盒,里面零星地躺着几张纸币和硬币。

林修远停在了五米外。是德沃夏克的《幽默曲》,他立刻辨认出来。十五年前,他曾在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中演奏过这首曲子的改编版,获得了评委的一致好评。那时的他,是人人称赞的音乐神童,是父母眼中的骄傲,是注定要闪耀世界乐坛的未来之星。

直到那场改变一切的音乐会。

女孩的演奏突然中断,她睁开眼睛,目光直接落在林修远身上。那是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即使在阴雨天里也仿佛盛满了星光。

你喜欢这首曲子她的声音和琴声一样清澈。

林修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好几分钟。嗯,很美的曲子。他轻声回答,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的无名指,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十五岁那年钢琴盖砸下时留下的。

很少有人会在雨天停下来听街头演奏。女孩微笑着,将小提琴重新架在肩上,要听完整版吗就当是为唯一听众的特别演出。

没等林修远回答,琴弓已经划过琴弦。这一次,她演奏得更加投入,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摇摆,马尾辫像节拍器一样有节奏地晃动。雨水从雨棚边缘滴落,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她与外界隔开,创造出一个只属于音乐的小世界。

林修远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多年来筑起的高墙,那些层层叠叠的不应该、不可能和不值得,在这简单的旋律面前出现了裂缝。他发现自己正随着音乐轻轻点头,就像多年前坐在钢琴前时那样。

曲终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近了几步,站在了雨棚的边缘。雨水打湿了他的皮鞋,但他毫不在意。

太棒了。他由衷地说,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纸币放进琴盒,你在这里演奏多久了

三个月左右。女孩收起小提琴,我叫苏雨晴,雨天放晴的意思。

林修远。他犹豫了一下,你...在哪里学的琴

音乐学院,大三学生。苏雨晴笑了笑,街头演奏是我的'田野调查',教授说我们需要了解音乐在真实世界中的样子。

林修远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失落。他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

等等。苏雨晴叫住他,从琴盒旁的小包里拿出一张传单,下周五晚上我在蓝调咖啡馆有个小型演出,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林修远接过传单,上面用蓝色墨水手写着苏雨晴小提琴独奏会,下面是一行小字:音乐是记忆的钥匙。

我会考虑的。他将传单折好放进西装内袋,没有承诺什么。

回到家,林修远将湿透的西装挂好,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冰箱的嗡嗡声偶尔打破寂静。他走到角落那台被白布覆盖的三角钢琴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掀开它。

十五年了。自从那场灾难性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后,他就再没碰过钢琴。评委们失望的眼神,父母尴尬的安慰,自己颤抖的双手——这些记忆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让他连听到钢琴曲都会感到一阵心悸。

他喝完酒,打开电脑继续完成那份没做完的企划案。但屏幕上浮现的却是苏雨晴拉琴时专注的神情,和她那句音乐是记忆的钥匙。

周五晚上七点,林修远站在蓝调咖啡馆门口,手里捏着那张已经皱巴巴的传单。他本不打算来的,但这一周里,那个街头小提琴手的影子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开始在梦中听到钢琴声——不是别人的演奏,而是他自己弹奏的声音。

咖啡馆里人不多,二十几张桌子只坐满了一半。小小的舞台上放着一把椅子,一盏聚光灯静静地等待着表演者。林修远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

八点整,苏雨晴走上舞台。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蓝色连衣裙,头发披散在肩上,比街头见到时多了几分优雅。没有自我介绍,她只是微微一笑,将小提琴抵在下巴下,开始了演奏。

第一首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技巧华丽得令人屏息。林修远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仿佛那里有一排看不见的琴键。接下来的几首曲子风格各异,从古典到爵士,每一首都带着苏雨晴独特的诠释——既忠实于原作,又注入了她自己的灵魂。

最后一首曲子前,苏雨晴抬起头,目光扫过观众,在林修远身上停留了一秒。

这首曲子是我自己创作的,她轻声说,叫做《雨夜偶遇》。

琴弓落下,一段如泣如诉的旋律流淌而出。林修远感到一阵电流从脊椎窜上后颈——这分明是他们相遇那晚的音乐写照。雨声、犹豫、驻足、那一瞬间的心动,全部被编织进了旋律中。更让他震惊的是,曲子中段出现了明显的钢琴回应段落,虽然现场并没有钢琴伴奏,但那音乐线条分明是在呼唤着另一乐器的对话。

掌声中,林修远坐在原地,感到一种久违的悸动。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再次触碰琴键。

演出结束后,观众陆续离开。林修远等到最后,走向正在收拾乐谱的苏雨晴。

《雨夜偶遇》...很美。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苏雨晴转过身,眼睛亮了起来,你真的来了。我还担心那张传单早就进了垃圾桶。

曲子里的钢琴部分...你是特意...

你听出来了她笑得像个得到奖励的孩子,我就知道你会懂。那天在雨中,你看音乐的眼神...你不是普通的上班族,对吗

林修远感到喉咙发紧。我曾经...弹过钢琴。

曾经苏雨晴敏锐地捕捉到了时态,为什么不继续了

长故事。他勉强笑了笑。

我有的是时间。她收起小提琴,咖啡馆打烊了,但我的公寓就在两个街区外,有台不错的电钢琴。要喝杯茶吗

林修远应该拒绝的。他明天早上还有个重要会议,而且踏入音乐的世界对他而言太危险了。但当他看着苏雨晴期待的眼神,听到自己说:好啊。

苏雨晴的公寓小而温馨,墙上贴满了音乐会海报,书架上塞满了乐谱和唱片。一台黑色的电钢琴放在窗边,上面摆着一盏造型别致的小台灯。

随便坐。她放下琴盒,走进小厨房,茶马上好。

林修远站在电钢琴前,心跳加速。十五年来的第一次,他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架钢琴——虽然不是真正的三角钢琴,但那黑白分明的琴键依然唤醒了他身体里的某种记忆。

想试试吗苏雨晴端着两杯茶走出来,看到他站在钢琴前的样子。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弹。他轻声说。

手指记得的比大脑更牢靠。她将茶放在茶几上,走到钢琴前,弹了一个简单的C大调和弦,看,就像骑自行车。

林修远深吸一口气,在琴凳上坐下。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发抖。十五年前的失败,那些批评的声音,父母的失望,自己的羞愧...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这时,苏雨晴的小提琴声在他身旁响起——是《幽默曲》的开头,他们相遇时的那首曲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音乐创造了一个安全的空间。

林修远闭上眼睛,让手指落下。起初是试探性的几个音符,然后,像是打开了闸门,音乐开始从他指尖流淌而出。不是完美的演奏,有错音,有犹豫,但旋律依然清晰可辨——他正在即兴为苏雨晴的小提琴伴奏。

当他们一起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公寓里陷入一片寂静。林修远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脸颊湿了。

你弹得...苏雨晴轻声说,像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十五年。他声音嘶哑,我以为我再也弹不了了。

为什么停止

林修远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不再有少年时的柔韧,却多了成年人的力量。肖邦国际比赛,我完全搞砸了。评委说我的演奏'缺乏灵魂','只有技巧没有情感'。最糟糕的是,我知道他们是对的。他苦笑一下,我从小就被训练成完美执行乐谱的机器,却从没真正理解音乐是什么。

而现在呢苏雨晴问,刚才的即兴演奏,你觉得它有灵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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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远愣住了。刚才的音乐虽然不完美,但确实来自他的内心——那种久违的表达欲,那种通过音符诉说情感的纯粹快乐。

我想...有吧。

那么,苏雨晴微笑着坐到他身边,欢迎回到音乐的世界,林修远。

那天晚上,林修远回到家,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三角钢琴。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积满灰尘的白布。黑色的漆面在灯光下依然光亮如新,就像被冻结的时光。他抬起琴盖,手指轻轻抚过象牙白的琴键。

第一次,他没有感到恐惧或羞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平静,就像游子终于归家。

他弹了起来。不是肖邦,不是李斯特,不是任何他曾经为了比赛而苦练的曲目。只是一段简单的旋律,来自他内心深处——那段与苏雨晴相遇后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的旋律。

在午夜的寂静中,林修远终于找回了失去已久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周,林修远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依然每天上班,依然处理那些枯燥的企划案,但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苏醒了。午休时间,他会溜进公司附近琴行的练习室;晚上回家后,不再是打开电视或电脑,而是坐在钢琴前,有时一弹就是几个小时。

周五晚上成了他和苏雨晴固定的音乐之夜。有时在她的公寓,有时在他家,他们一起演奏,一起探索音乐的可能性。古典、爵士、流行甚至摇滚——没有任何界限,只有纯粹的表达和创造。

你应该考虑重新公开演出。一个特别的夜晚,当他们一起完成了一段令人振奋的即兴合奏后,苏雨晴突然说。

林修远的手指僵在琴键上。我不认为我准备好了。

为什么你弹得比大多数专业钢琴家都好。

那不一样...他摇头,舞台对我来说...

是个需要征服的恐惧苏雨晴接过他的话,林修远,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街头演奏吗

他看向她,等待解释。

因为舞台太安全了。她放下小提琴,音乐厅里的观众是来欣赏音乐的,他们彬彬有礼,预期明确。但街头的路人他们可能根本不在乎你,可能边走边打电话,可能投来奇怪的眼神。在那里演奏,需要真正的勇气和热爱。

林修远思考着她的话。你是说...我应该从街头开始

我是说,苏雨晴微笑着,音乐不是为了赢得掌声,而是为了表达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如果你找到了那种表达欲,在那里演奏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是周六,林修远没有告诉苏雨晴,他带着便携键盘去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街角。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行人匆匆。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支起键盘,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

起初没有人注意他。人们匆匆走过,连目光都不曾停留。但林修远并不在意——他弹的是昨晚和苏雨晴一起创作的旋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渐渐地,有人开始驻足。一个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几个逛街的少女,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小小的观众群形成了。当林修远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掌声响起——不多,但真诚。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站在人群边缘的苏雨晴。她眼中含着泪水,却笑得无比灿烂。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苏雨晴公寓的屋顶,分享一瓶红酒,望着星空。

我有个想法。苏雨晴突然说,城市音乐厅下个月有个'新声音'系列演出,接受非传统组合的申请。我们应该试试。

林修远差点被酒呛到。音乐厅那太大了...

正合适。她的声音坚定,我们的音乐值得被更多人听到。而且...她顿了顿,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我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

林修远放下酒杯,感到一丝不安。什么事

苏雨晴深吸一口气。我有一种罕见的眼疾,叫视网膜色素变性。我的视力会逐渐恶化,最终...失明。

林修远感到世界突然倾斜。什么但是...你看上去...

现在还不错,只是夜视能力差些。她平静地说,但医生估计,最多两年,我就会完全失去视力。在那之前,我想尽可能多地看见这个世界,创造尽可能多的音乐记忆。

林修远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苏雨晴明亮的眼睛,想起她看音乐时那种专注的神情,想起她说音乐是记忆的钥匙...

所以,她轻声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在还能看见的时候,创造一些值得记住的音乐吗

林修远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那一刻,十五年前的失败、恐惧和羞愧都变得微不足道。只有眼前的这一刻,这个人和这段即将开始的音乐旅程才是真实的。

他们开始为音乐厅的演出做准备。林修远申请了年假,全身心投入创作。那段日子像梦一样——白天他们一起谱曲,争论每个音符的去留;晚上在林修远的公寓里,钢琴和小提琴的声音交织到深夜。

演出前一周,苏雨晴的视力突然恶化。她看不清乐谱上的音符,经常撞到家具。但她拒绝放慢节奏,反而更加专注地投入到音乐中。

如果我即将失去视力,她对林修远说,那么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时,我想看到的是满场的观众,和你坐在钢琴前的样子。

演出当晚,林修远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着逐渐坐满的观众席。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手心全是汗。十五年前那场灾难性演出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颤抖的双手,错乱的音符,观众席上同情的目光...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苏雨晴站在他身边,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裙,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记住,她轻声说,今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分享我们的音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

主持人报幕完毕,掌声响起。林修远深吸一口气,和苏雨晴一起走上舞台。

聚光灯下,他坐在钢琴前,看着第一排观众模糊的面孔。然后他转向苏雨晴,她对他点点头,将小提琴抵在下巴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只有音乐存在——他们的音乐,他们的故事,他们共同创造的《雨夜之光》。

第二章:

曲终时,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林修远看向苏雨晴,发现她正望着他,泪水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

我看见了,她轻声说,只有他能听到,我看见了所有的光。

那一刻,林修远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音乐的回归,更是灵魂的救赎。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他们,音乐将永远是他们的向导和庇护所。

掌声如雷,经久不息。林修远站在舞台中央,耳边回荡着观众席上此起彼伏的喝彩声。灯光刺眼得让他看不清台下观众的面孔,但他能感觉到——这场演出成功了。

苏雨晴站在他身旁,小提琴还握在手中。她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聚光灯下,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们站起来了。她小声说,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林修远这才注意到,观众席上的人群正陆续起身。先是前排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然后是中间的年轻人,最后整个音乐厅的观众都站了起来。掌声变得更加热烈,像一阵永不停歇的浪潮。

主持人走上台,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女士们先生们,请让我们再次为今晚这组非凡的演奏家——林修远与苏雨晴,以及他们的原创作品《雨夜之光》鼓掌!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林修远感到一阵眩晕,十五年前那场灾难性的肖邦比赛记忆与此刻重叠——同样的舞台,同样的聚光灯,却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左手无名指的那道疤痕,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说点什么吧。苏雨晴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

林修远深吸一口气,走向话筒。谢谢大家。十五年前,我离开了钢琴舞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是苏雨晴让我明白,音乐不是关于完美,而是关于...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关于真实地表达自己。今晚能与你们分享我们的音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掌声。林修远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突然在第一排的角落捕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对年约六十的夫妇,男人坐得笔直,女人正用手帕擦拭眼角。他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那是他的父母。

十五年未见,母亲的眼角多了许多皱纹,父亲的两鬓已经全白,但那严肃的表情丝毫未变。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谁告诉他们的无数问题在林修远脑海中炸开,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修远苏雨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声唤道。

我父母...在台下。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苏雨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睛微微睁大。这太好了!演出后你们可以——

不。林修远打断她,声音比他想象的更加尖锐,我们该谢幕了。

演出后的后台一片混乱。记者、音乐评论家、演出策划人蜂拥而至,争相采访这对突然崭露头角的音乐组合。林修远机械地回答着问题,心思却全在那两个尚未出现的身影上。

林先生,您能谈谈为何中断钢琴生涯十五年吗一位戴眼镜的女记者问道。

个人原因。他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记者的肩膀,看向门口。

有传言说您曾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最年轻的参赛者之一,但在决赛中表现失常...

林修远的手指抽搐了一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雨晴适时地插入对话:各位,今晚我们更想谈谈新作品《雨夜之光》的创作理念...

采访又持续了二十分钟,人群才逐渐散去。林修远终于得以喘息,坐在化妆镜前,盯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眼中有光,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他们来了。苏雨晴轻声说,站在门口。

林修远转过身,看见父母站在后台的入口处。母亲林美玲穿着一件深蓝色旗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旧式手提包;父亲林志远则是一如既往的三件套西装,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表情严肃得近乎冷漠。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没有见面,没有通话,甚至没有一封电子邮件。林修远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们,或者至少,不会以钢琴家的身份。

修远...母亲先开口,声音颤抖。她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住,仿佛不确定是否被允许靠近。

林修远站起身,喉咙发紧。妈。爸。他生硬地打招呼,感觉像是回到了十五岁,那个永远达不到父亲期望的失败者。

你的演奏...母亲眼中噙着泪水,太美了。我和你爸爸都...

技术上有进步。父亲突然打断她,声音冷静而客观,第三乐章转调处指法还不够干净,但整体情感表达比从前有深度。

典型的林志远式评价——永远在表扬前先指出不足,永远用专业术语代替温情。林修远感到一阵熟悉的怒火在胸中燃起。

谢谢您的专业点评,林教授。他刻意用了敬语,声音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十五年不见,您还是一点没变。

父亲的眉头皱了起来。修远,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林修远几乎要笑出声,您突然出现在我的演出上,十五年不闻不问,现在来对我的演奏指手画脚,还指望我有什么态度

我们一直关注着你的消息。母亲急忙插话,你爸爸订阅了所有音乐杂志,每次有钢琴相关的...

够了,美玲。父亲打断她,修远显然不欢迎我们。我们走吧。

他转身就要离开,母亲犹豫地看了林修远一眼,眼中满是痛苦和不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雨晴突然开口:请等一下!

三个人同时转向她。苏雨晴走上前,向林修远的父母微微鞠躬。叔叔阿姨好,我是苏雨晴。今晚的演出曲目是我和林修远一起创作的。

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就是那个街头小提琴手修远跟我们提过你。

林修远震惊地看向母亲。我们什么时候通过电话

上周。母亲轻声说,你爸爸在音乐厅的宣传册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我们...不敢相信真的是你。我打电话去你公司,你的同事给了我你的新号码。

林修远这才想起上周确实有个陌生来电,他以为是推销电话就没接。原来那是母亲...

《雨夜之光》的创作灵感来自我们的初次相遇。苏雨晴继续说,巧妙地引导着话题,第二乐章那段钢琴独奏,林修远说是献给所有曾经迷失但最终找回自我的人。

父亲的表情微微松动,他看向林修远。你自己写的钢琴部分

林修远点点头,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是的。不再是您为我挑选的那些比赛曲目了。

一阵沉默。后台的灯光忽明忽暗,远处传来工作人员收拾器材的声音。

我们老了,修远。父亲突然说,声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这些年...我反思了很多。

林修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永远正确、永远强势的林志远教授,竟然在承认错误

你爸爸三年前就退休了。母亲轻声补充,他把钢琴系主任的位置让给了年轻人。现在他...他在社区教孩子们弹琴,免费的。

这个信息像一记重拳击中林修远的胸口。父亲,那个曾经说不是天才就不配弹钢琴的父亲,现在在教普通孩子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父亲沉默了很久,久到林修远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抬起头,眼神是林修远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坦诚。

因为我终于明白,音乐不是用来证明什么的工具。它应该是...一份礼物。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修远心中某个上了锁的房间。他站在那里,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十五年的隔阂,十五年的怨恨,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烟消云散。但有什么东西,确是开始松动了。

已经很晚了。苏雨晴轻声说,叔叔阿姨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吃个宵夜附近有家粥店通宵营业。

母亲立刻点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父亲犹豫了一下,也微微颔首。林修远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父母真的老了——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父亲的背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挺直。

好吧。他终于说,但别指望一次宵夜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粥店的灯光温暖而柔和。四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方桌旁,面前是冒着热气的砂锅粥和几样小菜。起初的沉默几乎令人窒息,是苏雨晴率先打破了僵局。

叔叔以前是钢琴教授她问林志远,那您一定从小就开始培养林修远了吧

四岁。父亲回答,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骄傲,他三岁就能在玩具钢琴上弹出听过的旋律。我立刻知道他有天赋。

林修远冷笑一声。是啊,然后就是每天六小时的练习,没有周末,没有假期。记得我八岁那年发烧到39度,您还坚持要我完成当天的音阶练习。

修远!母亲轻声斥责,你爸爸那是为你好...

为我好林修远放下筷子,让我在十五岁就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在肖邦比赛上当众崩溃是为我好逼得我放弃钢琴,离家出走是为我好

我们不知道你会离家出走!母亲的声音突然提高,引来附近几桌客人的目光,那天晚上我们找遍了整个华沙...最后只收到你从机场发来的一条短信,说你要回国,再也不弹钢琴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掏出手帕擦拭眼角。林修远这才注意到,母亲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那是从前没有的。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是因为他的离家出走吗

是我的错。父亲突然说,声音低沉,我对你太严厉了。我以为...严格要求才能培养出真正的艺术家。我忽略了你还只是个孩子。

林修远震惊地看着父亲。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未承认过任何错误。

比赛后我看了录像。父亲继续说,眼睛盯着面前的粥碗,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评委说得对——缺少灵魂。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懂了。因为我从没让你有机会找到自己的音乐,只是强迫你复制那些大师的演奏。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林修远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从未想过父亲会反思,会后悔。

你离家后,我辞去了比赛评委的工作。父亲抬起头,我开始研究音乐教育心理学,后来在社区中心做志愿者...教那些普通孩子。他们中的大多数永远不会成为钢琴家,但他们眼中的快乐...是我从未在你眼中看到过的。

林修远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重新开始弹琴这几周来的感受——那种纯粹的、不受评判束缚的快乐。原来父亲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通过另一种方式。

我们很想你,修远。母亲轻声说,眼泪无声地滑落,你换了电话号码,搬了家...我们只能通过你公司的同事偶尔打听你的消息。每次听说你过得不好,你爸爸都会整夜睡不着觉。

林修远看向父亲,后者避开他的目光,但微微发红的眼圈出卖了他。这个发现让林修远心中某个坚硬的部分开始软化。

我...不知道这些。他最终说道,声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我们本该早点来找你。母亲说,但你爸爸怕你还在生气,不肯见我们...

我是怕打扰他的生活。父亲纠正道,又恢复了那种固执的语气,他显然过得不错,有新朋友,有音乐...

直到失明前。苏雨晴突然说。

餐桌上一片寂静。林修远猛地转向苏雨晴,用眼神警告她不要继续。他还没准备好与父母分享这件事。

什么失明母亲敏锐地追问。

苏雨晴平静地放下筷子。我有一种罕见的眼疾,视网膜色素变性。最多两年,我就会完全失明。

林修远父母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同情和关切。母亲立刻伸手握住苏雨晴的手:天啊,孩子...有办法治疗吗

目前没有特效疗法。苏雨晴微笑回答,但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实际上,正是这个诊断让我决定全身心投入音乐——在还能看见的时候。

所以你们才...父亲恍然大悟,才这么急切地准备演出。

林修远点点头,突然明白了苏雨晴为什么要在此刻提起这件事。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与父母和解——通过展示生命如何脆弱,时间如何宝贵。

修远在帮我完成愿望清单。苏雨晴继续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下一个项目是创办一个音乐治疗中心,为残障儿童提供音乐教育。我们需要专业顾问...林教授有兴趣吗

林修远惊讶地看着她。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个音乐治疗中心的计划。但当他看到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热情,他突然理解了苏雨晴的用意。

音乐治疗父亲皱眉思考,这是个新兴领域...我在社区中心有些经验...

叔叔,您愿意的话,明天可以来我们的排练室详谈。苏雨晴笑着说,然后转向林修远,对吧,修远

林修远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又看看苏雨晴鼓励的微笑,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明天下午两点。地址我...我会发给你们的。

母亲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父亲则严肃地点点头,但林修远能看出他眼中的喜悦。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尽管过去的伤痛不会消失,但也许,仅仅是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创造些新的、美好的东西。

离开粥店时已是凌晨。林修远坚持送苏雨晴回家,父母则叫了出租车。

谢谢你。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林修远突然说,为了...所有的一切。

苏雨晴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家人很重要,修远。尤其是当...她顿了顿,当时间可能不多的时候。

林修远停下脚步,转向她。关于那个音乐治疗中心...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苏雨晴仰头看着他,月光下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我一直在想,如果小时候有人用音乐帮助我解决视力问题,也许过程不会那么痛苦。而且...她微笑着,你爸爸显然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你有太多音乐天赋不该浪费在办公室。

林修远摇头轻笑。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苏雨晴。

我知道。她得意地说,然后表情变得严肃,不过创办这样的中心需要很多准备。资金、场地、专业人员...

我会想办法的。林修远说,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目标感,也许...这正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好方式。

他们继续向前走,影子在路灯下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林修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晚安,儿子。明天见。爱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他眼眶发热。十五年来的第一条爱你。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握紧了苏雨晴的手。

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他们——父母的重新接纳、音乐中心的挑战、苏雨晴逐渐消失的视力——至少此刻,他不再感到孤独。音乐曾将他带离家人,现在,又奇妙地将他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