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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爸妈不给我买内衣,因为我确实像妈妈说的那样,我根本不需要。
也怪不得妈妈不给我买卫生巾,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来月经。
我所认为的月经不规律,只是因为长期吃的药带来的排异反应,引发肠道功能紊乱,偶尔会出血。
我好半天没说话,妈妈一直抱着我,泪水没有停过。
她不断抚摸我的后背,嘴里说着道歉的话:是妈妈不好,忽略了你。那时你也只是个孩子,才八岁,根本不应该承担看护妹妹的责任。我不该把你们两个单独留在家里,是我的错。
她拉起我的手,拇指轻轻蹭过手背上输液后留下的针孔:你不该承担罪过,真正有罪的人已经收到了惩罚,你不要再惩罚自己,放过自己好吗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开口:医生有没有说,怎样才能治好
爸爸沉默不语,妈妈默默抹眼泪。
我明白了:是不是等我这个不安定的因素消失了,林冬阳的人格就回来了
爸爸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医生说,当所有人格都接纳真相时,人格就能稳定下来,但冬阳是否会回来还不一定。你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给身体造成的负担很重,吃了十年的药已经不能继续吃了,新药的临床效果很好,能让人格稳定下来。只是......
爸爸说不下去了。
但我已经听明白。
只是,新药发挥作用的代价是让不安定的那个人格消失。
所以爸妈让我试药,最后的结果要么是林初七活下来,要么是林冬阳回来。
而我,被林冬阳分裂出来照顾妹妹、替他赎罪的人格,将会被当作病灶去除。
妈妈已经哭得说不出话,爸爸也抹起了眼泪。
我却轻松地笑了起来。
原来,我不仅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还是他们很爱很爱的孩子。
我是林冬阳的一部分,他们却没有因为林冬阳弄丢了妹妹指责过我一个字。
还串通我生活中所有会遇见的人陪我一起演戏。
他们承受了失去女儿的悲痛,又要接受儿子有精神疾病的痛苦。
然而他们的演技精湛到我完全没察觉出异样。
当我是林初七时,他们就扮演骄纵小女儿的父母。
当我是林夏时,他们还得忍受我穿裙子,硬要买内衣和卫生巾的怪异举止。
还得准备林初七、林夏两份身份资料,应付我们的不同表现。
为了不刺激我,他们把关于林冬阳的所有东西都藏了起来。
每当我靠近医院和警察局时,他们的及时出现,都是因为担心我出事,一直偷偷跟着我。
如果不是我最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和林初七的切换越来越突然,爸妈不会阻止我去参加高考体检。
可无论我去或者不去,我都会走向崩溃。
就像现在,我已经感觉到林冬阳的意识在苏醒。
他在对我说:林夏,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林冬阳,只伸手回抱住妈妈。
我很开心能有你们这么爱我的父母,我也很高兴还能为妹妹做最后一件事。希望我的高考成绩,能让她上一个好大学,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的话让妈妈哭得更厉害,她不断地摇头。
我有些累了,靠在妈妈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又在熟悉的病房里。
房间里依旧洁白一片,没有任何摆设,墙上有防撞的软包。
见我睁开眼睛,医生上前问我: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可能睡得有点久,嗓子干哑:林冬阳。
医生戴着口罩,但通过眼睛也能看出里面的喜悦。
他笑着说:这次治疗的效果很好,再有一个星期大学就要报到了,双喜临门啊!
我出院时,爸爸妈妈激动得抱住我,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按进他们的骨血里。
我这才突然发现,爸爸妈妈的头发都白了。
一晃十年,他们早就不再是当初年轻的模样。
回到家,家里已经没有关于林夏的东西。
像当初保护林夏一样,他们保护着此刻的林冬阳。
一直到我去大学报到,爸爸妈妈既没有提过林初七,也没有提过林夏。
他们给了我最大的包容和无底线的爱。
这具身体里最后留下的无论是谁,他们都欣然接受。
看着崭新的学生证,我脑子里出现了林初七的声音:哥哥,我从来都不是你分裂出来的。我从来没怪过你。而且姐姐和我在一起,我们很好,你不要惦记。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在无人的寝室里泣不成声。
最后我擦了擦眼睛,十年里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
我要好好活着,做她们的眼睛去看世界。
我要健康地活着,让爸爸妈妈的生活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