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雨惊雷
屋外的春雨淅淅沥沥,打在红袖招的雕花木窗上。
洛杳对着铜镜,指尖轻抚过自己的眉眼。
今日她及笄,可镜中少女的眼底却满是愁绪。
两年前,她在画屏的旧箱子里翻出那封泛黄的信,字迹虽已有些模糊,却如惊雷般劈开了她的世界。
原来她的生母婉娘本是良家女子,与洛相有过一段情缘,却因知晓了洛相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惨遭毒手。
婉娘临终前将她托付给画屏,又用重金买通老鸨,求她在洛杳及笄前只安排洒扫杂活,待及笄便放她自由。
可如今,老鸨却失信了。
杳杳啊,不是妈妈心狠。老鸨扭着腰肢走进来,脸上的粉脂在烛火下泛着油光,你看看这红袖招,哪样不要银子打点你娘留下的那点钱,早没了。
她坐在妆台前,拿起一支玉簪把玩,不过是让你接个客,那可是花楼头牌的待遇,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洛杳攥紧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妈妈,您答应过我娘——
哼,答应老鸨突然翻脸,现在画屏在我手里,你若不听话,她那把老骨头,可受不住折腾。
她凑近洛杳,脸上的笑意透着狠辣,明儿夜里,你就作为压轴的新人,把初夜卖个好价钱。若不然,画屏......
洛杳猛地抬头,却在看到老鸨身后缩着的画屏时泄了气。
画屏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杳杳,是屏姨没用,护不住你......
屏姨,不怪您。洛杳轻声安慰,目光却渐渐冷下来。
这两年来,她打听到洛相的嫡次子洛明轩好色,常来红袖招。只要让他赎身,便能借他混入洛府,查清母亲死因。
她握紧拳头,心中已有计较。
(二)
及笄之劫
及笄那日,红袖招张灯结彩。洛杳躲在帘后,见老鸨对着一位华服男子点头哈腰。
那男子生得极俊,桃花眼里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腰间玉佩随着他随性的步伐轻轻晃动。老鸨对他格外殷勤,洛杳便知这是个大人物。
她心下一动,整理了下鬓边的白花,莲步轻移靠近。还未开口,老鸨已察言观色,忙不迭介绍:王爷您瞧,这是杳杳,今儿及笄的姑娘,琴棋书画都通些。说罢又赔着笑,您先聊着,我去前头照应下。
她说着,又眼含深意的看了洛杳一眼,却见女子面上一片薄粉,倒是那诱人的野桃。显然是羞涩的不行了。
老鸨了然,手中帕子向着洛杳的方向一甩,吩咐道:好生伺候王爷。
言毕,便贺西楼福了福身,待男人颔首,才扭着腰离开。
贺西楼转身,桃花眼上下打量洛杳,唇角勾起一抹笑:这般靠近,是想本王为你赎身
洛杳低头,睫毛轻颤,柔柔道:王爷俊美无双,杳杳仰慕已久。还望王爷垂怜。
贺西楼轻轻一笑,没说什么,只缓步走进房间,洛杳连忙跟上。
待两人进了房间,贺西楼带来的侍卫把门关上。
此时空旷的房间只有两人。
贺西楼随手扯过案上一枝海棠把玩,花瓣簌簌落在他锦绣衣袍上:横竖不过是想求条生路。
他突然将残花掷向窗外,可惜啊!小美人,你不值得本王花大价钱买下。
洛杳指尖掐进掌心:王爷...
贺西楼忽然俯身,带着清冽酒香的气息拂过她耳畔,美则美哉。他转身,随手拨弄着案上的琴弦,懒洋洋地抬眼:可惜本王没那个兴致,做怜香惜玉的贵公子,适时搭救落魄美人,演世人惊羡的佳话。
说罢轻笑着用折扇抬起她下巴,这样的戏码,茶楼里说书的都编不出新花样了。
窗外雨丝忽然变密,打在檐角铁马上叮咚作响。洛杳闻言一副羞得抬不起头来的模样,却突然抓住贺西楼的袖角:我该怎么做,王爷才能帮我
贺西楼漫不经心地抽回袖子,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本王帮不了你。
像她这样的美人太多,他身边几乎数不胜数,没必要留下相同的花瓶。
他转身要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像是提醒,也像告诫,人只有在属于自己的时候才是珍贵的。一旦成为别人的...他目光扫过她发间象征待价而沽的珍珠钗,就廉价了。
美人的确可以怜惜一二,可要再多,就没有了。
老鸨尖利的笑声从前厅传来,夹杂着有人醉醺醺的嚷着新人怎么还不出来。
贺西楼忽然用扇骨轻敲她肩头,就如你现在,易碎的美人——他歪头打量她被烛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他转身推门离开,徒留洛杳一人跪坐在那儿。
她低声重复他的话,只有属于自己的才是珍贵的。
现在正因为她还属于自己,所以才会有人花大价钱来买她。
洛杳抬起头,望着贺西楼离开的方向,低声呢喃,我好像有一些懂了。
自她记事以来,在这青楼里从未有人教过她这些。于这里的人而言,委身于人是司空见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三)
再遇西楼
洛杳立在洛府后花园的假山旁,指尖掐着一朵将谢的芍药。三个月前,她还是红袖招里待价而沽的清倌;如今,她已是洛相府上的远房表小姐。
杳杳表妹——一道轻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杳迅速敛去眼中冷意,转身时已是温婉笑容:表哥万安。
洛明轩摇着折扇走近,目光在她腰间流连。他生得不算差,只是眼下青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那日红袖招初见,洛杳一曲琵琶便勾得他神魂颠倒,她及笄那夜,他果然重金赎人。
父亲今日宴请瑞王,你随我去前厅见客。洛明轩伸手要揽她肩膀。
洛杳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表哥,这不合规矩。有外男在,杳杳身为女子,怎能进前厅
规矩洛明轩突然冷笑,一个妓子也配谈规矩他猛地拽住洛杳手腕,别以为父亲认了你这个'表亲',就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手腕生疼,洛杳却笑了:表哥若在此处用强,传到相爷耳中......
洛明轩脸色一变。父亲最重门风,若知道他强占表妹,定会重罚。他悻悻松手,却恶毒地压低声音:今晚来我房里,否则以后有你好受的。你是府中表小姐又如何,别忘了这洛府后院可是我娘管着的。
洛杳垂眸,长睫掩住眼中寒光:表哥言重了。
装什么清高!洛明轩突然提高声量,你这种女人,骨子里就是——
就是什么一道慵懒声音插了进来。
假山后转出一袭玄色锦袍,贺西楼执扇而立,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俊美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洛明轩立刻松开洛杳,慌忙行礼:王爷恕罪,不知您在此处......
贺西楼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洛公子先去前厅吧,本王与这位......他目光扫过洛杳发白的指尖,表小姐,有几句话说。
待洛明轩走远,贺西楼手中折扇一收:红袖招的小美人,怎么成了洛府千金
杳杳见过王爷。她仍然是一副柔弱娇怯的模样。
贺西楼暗想,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美貌,又太过柔弱,竟连上天都怜她三分,给了她这样好的运气。
从小在青楼长大,在那里待了十五年。最终被恩客赎了身带回家后,居然重拾身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民间话本这样写,怕是世人都该骂写书的人荒谬。
或许是事情实在是离奇,贺西楼不禁感叹:在青楼找女人,最后认了个表妹回来。你们洛家还真是有福气啊!
王爷谬赞了,不过是表哥贪念杳杳美色,欲强占杳杳。至于认亲,只是侥幸罢了。洛杳紧紧攥着手帕,眸色黯然:可即便有这巧合又能如何洛府更是表哥的地盘,他欺辱杳杳只会更加方便。如何能算是福气呢
贺西楼微微眯眼,突然笑开:特意说给本王听,是想本王帮你教训洛明轩
眼前之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把她的心思说出来,慌忙之间抬眼看他,却又在撞见他眼中戏谑时羞怯地低下头。
美人儿,你又找错人了。他语气中带着散漫,本王可管不了洛相的家事。
管不了还是不想管两人心里都清楚。
贺西楼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关系甚笃。以前有先帝宠着,如今有皇兄纵着,这才养成了一副对大多事物都不上心的性子。
若非如此,以他的身份地位,在洛府救下一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洛杳垂眸,没让他看见她眼底的晦暗。
(四)
婉娘之死
自踏入洛府的那一刻起,洛杳便开始了对母亲死亡的调查。
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反复思索: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权势滔天的洛相对一个弱女子痛下杀手即便母亲留下的信中语焉不详,但洛杳心里清楚,母亲的死与这位当朝丞相脱不了干系。
按理说,以洛相的权势,若母亲只是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大可将人囚禁在后宅便是。可偏偏,母亲死了。
这个秘密,重要到能让洛相起了杀心,却又让他在初见自己时,就允许她以表小姐的身份留在洛府。
这其中的蹊跷,令洛杳辗转难眠。
她不禁回想起初入洛府那日的场景。
那日她特意戴着面纱,本打算循序渐进地接近真相。谁知洛明轩那个纨绔子弟,竟在嬉笑间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
何必遮遮掩掩洛明轩轻佻的声音犹在耳畔。
洛杳下意识侧身躲避,心跳如擂鼓。洛相和洛夫人都是认得母亲的,若此刻暴露这张与母亲七分相似的面容,恐怕会打草惊蛇。
就在她暗自懊恼之际,洛相恰巧路过。那一瞬间的对视,洛杳永远记得——洛相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随即猛地驻足,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在她脸上来回巡视。
令人意外的是,那张向来威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这位是洛相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静。
洛杳的心沉了下去,却见洛相很快调整了表情,和蔼地问道: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可是府上新来的客人
待洛明轩说明她的身份后,洛相竟亲自将她带到了书房。檀木书案后的男人仔细打量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洛杳。她垂眸作答,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随即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相爷,是杳杳做错了什么吗求相爷不要赶杳杳离开,杳杳不想再回到青楼了。
她将青楼女子那种既卑微又渴望救赎的神态演绎得淋漓尽致。果然,洛相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若非她一直暗中观察,几乎要错过这转瞬即逝的情绪。
杳杳,原来你真的还活着。洛相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我是父亲啊!这些年我找遍大江南北,却不想你竟流落风尘...
洛杳在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演得倒像。面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怯生生地后退半步:您...您当真是我爹这一定是在做梦...
她恰到好处地让一滴泪悬在睫毛上将落未落,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洛相果然上前一步,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傻孩子,这怎么会是梦你眉眼间与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若不是阿娘临终将我托付给红袖招的老鸨...洛杳故意提及母亲,果然看见洛相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那个贱人!洛相咬牙切齿,随即又换上慈父的面具,杳杳放心,为父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当洛杳小心翼翼地问及自己能否认祖归宗时,洛相却露出为难之色:方氏善妒...若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堪称情真意切。
洛杳在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乖巧地点头:只要能留在爹身边,什么身份杳杳都愿意。
就这样,她以远房表亲的身份在洛府住了下来。每当夜深人静,洛杳都会轻抚母亲留下的手镯,暗暗发誓:娘,女儿一定会让所有害您的人,血债血偿。
(五)
赏花风波
四月初五,安庆侯府。
洛杳指尖拂过请柬上烫金的桃花纹,这是她以洛府表小姐身份收到的第一张正式邀约。青雀正为她梳妆,铜镜里映出一张薄施脂粉的脸。
青雀是洛相安排在她身边的,说是伺候,也是监视。她装作不知照单全收,看看以后会整出什么花样。
表小姐,这样是不是太素了点。青雀拿起胭脂,今日各家贵女都会盛装出席...
青雀,这样就足够了。洛杳将一支银簪插入云鬓,我刚回府,此时出风头,怕是不太好。我不愿给爹……不,是丞相大人,杳杳不能给丞相大人添麻烦。
马车驶入侯府时,满园桃花开得正艳。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洛杳肩头,像是刻意提醒她与这锦绣繁华格格不入。
这位便是洛府表小姐一位着杏红襦裙的少女迎面走来,腕间金镯叮当作响,我是赵侍郎之女赵如嫣,与明轩哥哥有婚约在身。她特意在婚约二字上咬了重音。
洛杳垂眸行礼,余光却瞥见赵如嫣袖口闪过一抹银光——那是洛明轩常佩的香囊穗子。原来这位未婚妻是来示威的。
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旁人不知她却最清楚。她与洛明轩可是货真价实的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俩若在一起,岂不是乱伦。
赏花宴设在临水轩。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桃树下,洛杳独自坐在角落,看着她们像一群羽毛鲜亮的鸟儿。忽然有阴影笼罩下来,赵如嫣带着两位闺秀站在她面前。
听说洛小姐精通茶道赵如嫣笑容甜美,却将茶盏重重放在石桌上,不如为我们展示一番
茶汤溅出,在石桌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周围响起几声轻笑。洛杳抬头,看见赵如嫣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她在等一个乡下表妹出丑。
没错,洛相对外宣称他是来京城投奔的远房表亲,把她在红袖招的那一段经历抹掉了。
承蒙赵小姐抬爱。洛杳轻轻挽袖,露出纤细手腕。她指尖拂过茶盏时,藏在指甲里的桃花粉已无声落入赵如嫣杯中。这是她在红袖招时自己研制来治刁客的药,半个时辰后会让皮肤起疹。
赵如嫣浑然不觉,得意地举杯一饮而尽。
一位穿着鹅黄襦裙的姑娘用手帕掩着嘴,声音却故意扬高,听说以前住在江南
洛杳浅浅一笑:家父早逝,母亲带我避居苏州多年。
苏州好啊。另一位蓝衣小姐接话,我舅舅说苏州的琵琶女,一曲能值千金呢。
周围几位小姐吃吃笑起来。洛杳指尖微微发凉,脸上却笑意不减。她知道这些贵女们在暗指什么——洛府突然多出个表小姐,谁不猜测其中猫腻
诸位姐姐说笑了。洛杳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热气掩饰眼中冷意,杳杳自幼体弱,母亲只教了些诗书女红。
是吗一个穿着绛红骑装的女子突然插话,她是兵部尚书之女柳姝姝,那表小姐可会辨琴我新得了一把焦尾,听说江南女子最懂这个。
略知一二,只是近日手受了点伤,怕是不能弹琴给各位姐姐听了。
洛杳抬手从放茶盏的案几略过,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另一边。无人看见她指尖轻抖,将药粉撒入那只绘着红梅的专属茶盏。
都怪杳杳扰了各位姐姐的雅兴。细看她眼中似乎噙着泪。
众人看着不禁皱了眉。
柳姝姝端起红梅茶盏喝了一口后利落地放下,:行了行了,又没说你什么。怎么堂堂相府表小姐如此小家子气。
洛杳立刻一副受惊的的样子,那杳杳先行告退了。
见她如此软弱可欺,众人觉的无趣,便任由她离开了。
洛杳快步离开众人视线。
(六)
三遇西楼
迷路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杳转身,面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迷茫:这侯府曲径回环,杳杳一时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贺西楼斜倚在雕花门框边,玄色锦袍上沾着几片桃花瓣,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身后倾泻的天光将影子拉得修长,恰好覆在洛杳绣鞋尖上,像一道无形的桎梏。
王爷。洛杳福身行礼,垂眸掩住眼底波澜。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合着雨后桃枝的清气。
前头在行飞花令,贺西楼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湘妃竹折扇,扇骨开合间露出半幅水墨江山,李小姐正差人寻你呢。
李瑶玉——安庆侯的掌上明珠,今日赏花宴的主人。
王爷!回廊外传来小厮急促的呼唤,侯爷催您过去商议军械司的要事!
贺西楼直起身,玄色衣袂掠过青砖地面。与洛杳擦肩而过时,冰凉的扇骨轻轻擦过她的手:小美人...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她耳垂,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桃花落在水面,却在她心头激起千层浪。待玄色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洛杳眼底暗芒一闪而过。
他是看见了什么吗
书房内,安庆侯正焦躁地摩挲着茶盏。见贺西楼进来,急忙起身:王爷,听说西北军需又出岔子了
侯爷消息灵通。贺西楼斜倚在黄花梨圈椅上,指尖轻叩案几,兵部上报的三千副铁甲,到雁门关只剩两千七。他眼前忽然浮现厨房里那道纤影——少女低头时,后颈露出一截瓷白的肌肤,像初绽的梨花。
安庆侯没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压低声音道:柳尚书前日还信誓旦旦说军械充足...
呵。贺西楼突然轻笑出声,想起那丫头往茶里下药时微抿的唇线,像只偷腥的猫儿。
王爷,王爷怎么了安庆侯说完见人久久不曾回应,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贺西楼早已走了神。
看到一枝开得格外漂亮的徘徊花(玫瑰)。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玉佩。
安庆侯狐疑地望向窗外:这个时节...不是只有桃花么
贺西楼不置可否地挑眉,将话题引回军械一事。待商议结束,宴席已近尾声。他信步走到假山后,一片桃花瓣飘落掌心。
赤一。他忽然开口。
阴影中闪出一道黑影,单膝跪地:主子。
去查洛杳。贺西楼碾碎手中花瓣,殷红汁液染上指尖,本王要知道她入洛府前所有事。
先前他只当这姑娘是漂亮些的花瓶,如今看来...倒是他看走了眼。贺西楼望向宴席方向,唇角微扬。或许那日红袖招里,被算计的不是她,而是洛明轩那个蠢货。
假山后传来贵女们的嬉笑声。贺西楼整了整衣袖,朝喧闹处走去。阳光穿过桃枝,在他玄色衣袍上投下斑驳花影。
贺西楼转过回廊时,正听见一声娇叱。
世子自重!
假山石畔,洛杳被一道绛紫身影堵在角落。肃国公世子赵承奕一手撑在她耳侧的石壁上,另一手捏着她一缕发丝在鼻尖轻嗅,脸上挂着轻佻的笑:洛小姐身上这沉水香,倒比本世子府上调的还雅致......
洛杳后背紧贴冰凉山石,指尖已摸到袖中银簪。正要动作,忽见赵承奕身后桃枝微动,一抹玄色衣角掠过花影。
——是贺西楼。
她眸光一闪,忽然改了主意。手中银簪悄然滑回袖中,转而抬起湿漉漉的杏眼:世子若再纠缠,杳杳只好喊人了......
喊啊。他欺身上前,酒气喷在洛杳颈侧,让大家都看看,洛府的表小姐是怎么勾引......
呦,这不是肃国公世子吗
贺西楼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他闲庭信步般走近,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掌心。阳光透过桃枝洒在他身上,衬得他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让三人都听得清楚。赵承奕猛地回头,见是瑞王,连忙退后两步行礼:王爷。
洛杳趁机从石壁前脱身,向贺西楼福了一礼,声音中带着哭腔,颇为委屈:王爷。
贺西楼唇角微扬:看来本王来得不巧,打扰二位赏花了
赵承奕目光在两人身前扫过,脸色变了变:不敢,只是偶遇洛小姐,闲聊几句。
是吗贺西楼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中折扇,世子好雅兴。正巧席上方才有人在寻你,说是要讨教箭术。
赵承奕面色一僵。去年秋猎他连射三箭脱靶的糗事,至今仍是京城笑谈。
王爷说笑了。赵承奕勉强笑道,突然想起家父交代的事,先行告退。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洛杳一眼。
待脚步声远去,桃树下只剩两人。风过处,落英簌簌。
多谢王爷相救。洛杳上前伸手轻轻拉住男人的衣袖,这次若没有王爷为杳杳解围,只怕……
贺西楼摘去肩头一片花瓣:表小姐客气了。他忽然倾身,声音压低,本王叫你保护好自己,不是叫你利用本王。
洛杳眼睫轻颤:王爷在说什么,杳杳不明白。
不明白也无妨,你只需知道,倘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本王不会再理。他声音淡淡道。
洛杳垂着头,是杳杳没用,给王爷添麻烦了。
远处传来李玉瑶的呼唤。
贺西楼没有理会她说的话,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模样:你该回去了。
杳杳告退。
(七)
真相渐明
细雨如丝,落在瑞王府书房外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贺西楼斜倚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箭簇,烛火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主子,查到了。赤十出现在屏风旁,双手呈上一本账册,这是从兵部档案房抄录的。
贺西楼接过账册,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摩挲。窗外细雨敲打着芭蕉,沙沙声里混着他翻动纸页的轻响。
去年腊月,兵部调拨给雁门关的铁甲是三千副
是。
但守将收到的只有两千七。
正是。
主子,有新传来的雁门关的军报。赤二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中是一卷竹简,又少了五十副弓箭。
贺西楼展开竹简,目光在数字间逡巡。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深邃。
经手人查清了
明面上是兵部侍郎周显。赤十低声道,但属下发现一个蹊跷——短少的军械,最后都出现在洛相管辖的漕运路线上。
箭镞在贺西楼指间转了个圈。他忽然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只锦盒。盒中静静躺着一块漕运通关令牌——半月前他在码头截获的,当时正有一批未经登记的军械要运往北疆。
查查这个。他将令牌抛给赤十,特别是经手的漕船。
赤十接住令牌,脸色微变:这是...洛府的私令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贺西楼望着令牌上那个洛字,神色不明。
去查查洛相这两年的漕运记录。他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特别是途经雁门关的航线。
赤十迟疑道:洛府守卫森严...
不急。贺西楼将箭镞按在案几上,尖锐的箭尖在檀木表面留下一道白痕,赤十先盯着兵部的动静,赤二继续盯着雁门关。
待赤十赤二退下,贺西楼推开雕花窗。雨丝裹着花香飘进来,远处洛府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团。
若军械走私真与洛相有关...
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夜雨渐密,贺西楼伸手关窗。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洛杳就醒了。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混着更夫渐远的脚步声,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身。自从入府,每夜这个时辰她都会醒——这是娘亲咽气的时辰。
洛杳忽然听见院墙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她吹灭床头的灯,贴着窗缝往外看。
方夫人带着贴身嬷嬷匆匆走过回廊,绛紫色的裙角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夫人放心,老奴都处理干净了。周嬷嬷举着伞低声道,那绣娘的东西都烧了,就跟十年前处理婉娘一样...
惊雷炸响,洛杳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比不上心头翻涌的寒意。
十年前...婉娘…
原来是她。
那丫头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方夫人突然停下脚步。
老奴盯着呢,不过就是个攀上高枝的雀儿,哪能想到这么多...
蠢货!方夫人厉声呵斥,轻敌足以叫你满盘皆输...
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洛杳瘫坐在脚踏上,冷汗已经浸透中衣。
次日清晨,洛杳正在绣绷前描花样,管事突然来传话:相爷请表小姐去书房挑几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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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檀香的气息浓得呛人。洛相背对着她站在多宝阁前,手中把玩着一方青铜镇纸。
听说明轩昨日又去闹你了他语气温和,目光却扫过她缠着细布的手指——那是昨夜掐破的伤口。
洛杳低头福身:表哥喝多了,不碍事的。
你娘...可有何遗物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洛杳捏紧袖中的帕子:娘亲不过寻常女子,也未曾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有,想必也被那老鸨拿走了。
青铜镇纸嗒地一声搁在案上。
洛相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江南风物志》,状似随意地问:她可曾留下什么...绣样给你
娘亲走得急...洛杳声音轻得像叹息,只留了几件旧衣裳。
洛相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笑道:不必紧张,为父不过随便问问。
倘若留下什么,为父也好,睹物思人啊!
洛杳在心中冷笑,这是开始怀疑她了吗
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不过是怕罪证流落他人之手。
(八)
血染画舫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去,洛杳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表小姐,夫人请您立刻过去。门外,青雀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说是肃国公夫人带着世子来拜访,特意要见您呢。
铜镜前,洛杳指尖一顿。肃国公世子赵承奕——那个在赏花宴上对她出言不逊的纨绔。她将珠簪缓缓推入发髻,簪尖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方夫人的荣禧堂今日格外热闹。洛杳刚跨入门槛,就看见赵承奕那双黏腻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打转。他今日穿着簇新的宝蓝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杳杳来了。方夫人笑容慈爱得反常,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世子说上次赏花宴与你相谈甚欢,特意来邀你去游湖呢。
洛杳余光瞥见方夫人与肃国公夫人交换的眼神,心头警铃大作。她故作羞涩地低头:杳杳今日还要给祖母抄佛经...
哎呀,难得世子一片心意。方夫人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你祖母那儿,我让明轩去说。
赵承奕趁机上前,挑起洛杳下巴:表小姐不会不给本世子这个面子吧
堂内熏香突然变得刺鼻。
看来今日这场偶遇,是早有预谋。
杳杳遵命。她柔顺地福身,袖中手指却悄悄勾住了腰间香囊——那里装着前日从药房顺来的巴豆粉。
画舫上,赵承奕特意支开了所有仆从。洛杳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岸边的柳树渐渐变成模糊的绿影。
表小姐可知...赵承奕突然贴近,酒气喷在她耳畔,方夫人答应本世子什么他的手已经搭上她腰间丝绦,她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洛相自会把你许给我做妾...
洛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暗藏的巴豆粉顺势洒在赵承奕的酒盏里。
世子恕罪。她红着眼眶递过酒杯,杳杳有些晕船...
赵承奕得意地一饮而尽。不过半刻钟,他脸色突然变得铁青: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世子,你怎么了杳杳什么都没做啊,世子莫要冤枉杳杳。洛杳惊慌地起身。
画舫的纱帘在风中猎猎作响。
赵承奕死死的拽住她,用力把她扯到自己身前。
洛杳背抵着雕花栏杆,看着赵承奕扭曲的面容﹣﹣巴豆粉让他脸色发青,但欲望却让那双眼睛烧得通红。
贱人!赵承奕一把扯住她的衣领,酒气混着汗臭扑面而来,你以为下药就能逃掉他另一只手已经撕开她外衫的前襟,本世子今日非要…
银光乍现。
赵承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低头,看见一柄银簪深深没入自己咽喉,簪头的珍珠沾了血,红得刺目。
你…他喉头滚动,鲜血从嘴角涌出。
洛杳松开簪子后退两步,看着这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像截朽木般栽倒。血泊在柚木地板上迅速扩散,映出她苍白的脸。
画舫内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将洛杳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赵承奕死死的盯着她,却见女子缓缓抬起了头﹣﹣那双总是含情带怯的杏眼里,此刻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疯狂。
世子。洛杳红唇轻启,声音甜得像淬了蜜的刀,您腰间这把匕首,真好看呢。
赵承奕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他低头看去,自己镶满宝石的匕首正插在肚子上,握柄处是洛杳纤细白皙的手指。
你…你这个贱…啊!赵承奕逼近她,双手狠狠的掐住她的脖颈。
洛杳根本没有理会,只是人握着匕首又往里送了半寸,歪着头看他扭曲的表情:世子这样可是掐不死人的。她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您刚才说…谁是贱人来着
鲜血顺着匕首的血槽汩汩流出,染红了赵承奕宝蓝色的锦袍。他想喊人,却被洛杳用帕子堵住了嘴。
嘘﹣-洛杳食指抵在唇边,她另一手转动着匕首,肃国公世子强抢民女,不慎被自己的匕首所伤…她突然轻笑出声,这个说法,世子还满意吗
赵承奕目眦欲裂,挣扎着去抓案几上的酒壶。洛沓眼疾手快,抄起青铜烛台狠狠砸在他手腕上。
咔的一声脆响,伴随着赵承奕被帕子闷住的惨叫。
啊呀,不小心下手重了。洛杳惋惜地叹气,手上却毫不留情地拔出匕首,又在他大腿上捅了一刀,这样对称些,好看。
鲜血喷溅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赵承奕已经疼得翻白眼,他伸手的握住她的手腕,用尽全力往外拉。
洛杳顺着他的力道抽回匕首,慢条斯理地用他的衣角擦拭匕首。
世子,你还想要我吗
我要杀了你。赵承奕拼了命的挣扎着,满脸狰狞的大吼。
船外突然传来家仆略微模糊的喊声:世子可要添酒
洛杳眼神一凛,匕首抵在赵承奕咽喉:说'不用',让他们滚远点。见他迟疑,刀尖立刻刺破皮肤,快说。
不…不用…滚。赵承奕忍着痛大声地喊道。
待脚步声远去,洛杳突然笑了:世子真听话。她俯身在他染血的耳边轻语,可惜…我改主意了。
匕首寒光一闪,精准地割断了赵承奕的喉管。鲜血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在洛杳脸上,像是淬了毒的朱砂,美得妖异。
待男人气息消失,洛杳松开手,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嫌弃的在他衣服上把手擦干净。
画舫此时已经漂到湖心。洛杳从容地整理好衣衫,将染血的帕子塞回袖中,拿起酒壶浇在烛台上,然后脱下自己染了血的外袍,引燃后随手扔在赵承奕的身上。
火苗轰地窜起,很快蔓延了整个画舫,远处传来家仆的呼喊。
走水…快灭火…
洛杳蹙紧了眉头,急忙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中,向岸边游去。
对岸,玄衣金纹的贺西楼勒马而立,眼睛余光瞟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投入湖里。他望着湖心燃烧的画舫,突然低笑出声:有意思...
湖面飘着细雪般的灰烬。
让开!都让开!京兆府的差役挥着水火棍驱散人群。岸边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肃国公府的家仆哭嚎着往焦黑的画舫上泼水,几个水龙局的兵丁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皮囊。
贺西楼勒马停在柳树下,然后踩着焦黑的跳板登上画舫。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官服——今日他本是来督查漕运的,恰好撞见这桩热闹。
王爷。京兆尹擦着汗小跑过来,初步查验是烛火引燃纱帐,肃国公世子...唉。
贺西楼漫不经心地点头,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一抹反光刺进眼底——烧穿的甲板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朝阳下闪了一下。
(九)
正面交锋
京兆府的差役叩响了洛府的朱漆大门。
洛杳倚在绣楼的窗边,看着底下乱作一团的人群。她慢条斯理地用凤仙花汁染着指甲,鲜红的颜色像极了赵承奕喉间喷出的血。
表小姐,京兆尹大人请您去花厅问话。青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花厅里熏着过浓的檀香,京兆尹擦着汗坐在太师椅上,师爷在一旁唰唰记录。洛杳注意到角落里还站着个面生的侍卫——那人虎口有长期握刀留下的茧,腰间却挂着瑞王府的令牌。
洛小姐当时也在画舫上京兆尹尽量放柔声音。
她明面上也是洛府表小姐,洛相势大,即便是京兆尹例行公务,也要客气些。
洛杳点了点头。
大人明鉴,她声音轻得像羽毛,世子饮多了酒,非要...非要...
泪水恰到好处地涌出,她揪紧衣领的手指关节发白。
京兆尹尴尬地咳嗽,师爷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
后来呢
杳杳宁死不从...她掀开袖口,露出的一截皓腕上带着狰狞的淤青,就从画舫跳了下去。
屏风后传来茶盏轻叩的声响。洛杳余光瞥见一角玄色衣袍——贺西楼果然在暗处听着。
可曾还在画舫上遇到过什么其他人
洛杳怯生生地偷偷看了府尹一眼,未曾见过。很快低下头,无意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上那圈青紫色,杳杳太害怕了,跳下船后就径直往前游,在未往后看过。
京兆府尹扫过她脖颈上的痕迹,再看她时,眼中明显多了几分怜惜。
这样柔弱漂亮的女子,那肃国公世子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下手这样狠,未免太过分了些。
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也算是报应到了,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
问询草草结束。
京兆尹刚跨出洛府大门,洛杳就被叫住了。
表小姐留步。
洛杳缓缓转身,看见贺西楼正倚在回廊的朱漆柱旁把玩着什么——玄色袖口下,一点珠光若隐若现。
王爷有何指教她福身行礼。
贺西楼踱步到她跟前:表小姐跳湖时,倒是把珠簪忘了。
洛杳呼吸微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那支簪子此刻就悬在她视线下方——烧融的银丝缠着颗焦黄的珍珠,还带着一丝血迹。
他将珠簪收回袖中,转身离开。
眼前很快便没了人影,只有她掌心多了一张字条:丑时三刻,后街种第三棵柳树的空宅。
洛杳攥紧字条。
丑时的梆子刚敲过,洛杳就轻巧地避过了府中守卫,闪身出了府门。
月光从破败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网般的影子。
来得真准时啊。
贺西楼的声音从梁上传来。他轻巧地落地,玄色衣袍甚至没带起一丝灰尘。月光照在他手中那支焦黑的珠簪上,簪尖还带着暗红的血渍。
洛杳全身得警惕,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忽然失笑,你紧张什么
洛杳的指尖在袖中摩挲着簪尖。就是现在——她猛地扑上前,银簪直取贺西楼咽喉!
铛!
终于不演了
金属相击的火星在黑暗中迸溅。贺西楼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软剑,剑身缠住银簪一绞,毒簪就落入了他的掌心。
我帮你处理了肃国公府的麻烦,他摇头叹息,你倒想杀我
洛杳反手从发间抽出第二支簪子。这次贺西楼直接扣住她手腕,将人按在斑驳的砖墙上。青苔的湿气渗入她后背,混着他身上沉水香的气息。
就当是定情信物了。他夺过第二支簪子,竟还有闲心打量簪头的珍珠,啧,这支也淬了毒这么狠
洛杳突然抬膝顶向他胯下,却被早有预料的贺西楼用腿抵住。两人在月光下僵持,像两柄出鞘的利剑。
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为什么帮我隐瞒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贺西楼忽然贴近她耳畔:我与你是殊途同归,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
放开。洛杳直视他眼睛,眸色比冬夜的井水更冷。
你保证不再捅我
月光下,洛杳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片刻静默后,她缓缓点头——第一次失手,便再难有机会了。他们本就力量悬殊,真若动起手来,她不是贺西楼的对手。
(十)
月夜合谋
洛杳恢复自由后,眼波流转间轻笑起来。
她踮脚贴近贺西楼耳畔,吐气如兰:王爷明知杳杳是凶手...还包庇...红唇擦过他耳垂,莫不是喜欢上杳杳了
贺西楼愣了愣,随后猛地将人推开,往后退了两步。
他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两下才稳住声线,即便没有本王的包庇,你也有办法脱身,贺西楼低头看着她,肯定道,不是吗
洛杳眼底闪过诧色,勾了勾嘴角:道:哦王爷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你看见我手中的珠簪时,第一反应是惊讶,而非惶恐不安。贺西楼在庭院中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人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原来是这样露馅的...洛杳若有所思地低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
月光忽然被云层遮蔽,庭院陷入短暂的黑暗。再亮起时,她已换了一副神情:王爷不想知道我要如何全身而退
贺西楼停住脚步。
洛杳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莞尔:因为我身上...她慢条斯理抚平袖口褶皱,有洛相想要的东西。
贺西楼眯起眼。
他怀疑在我身上,没得到之前——他不会让我有事。
男人望向她,眸色深深:好算计...
上次在安庆侯千金的赏花宴上,王爷都看见了吧。洛杳指尖抚过皓腕上那圈刺目的淤青。
你给人下药贺西楼眸光微动,手中那支焦黑的珠簪在月光下转了个圈:是啊!
所以...洛杳笑容清浅,腕间伤痕随着她抬手的动作隐入袖中,王爷是从那时起就盯着我了她歪了歪头,发间步摇纹丝不动,真叫人受宠若惊。
贺西楼忽然向前一步,却见洛杳已往门口退去,素白裙裾扫过青石阶上零落的桃花瓣。
王爷若没别的事...她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半点泪光,像极了困倦的猫儿,杳杳该去歇着了。
洛杳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离开。
我把你遗落在红袖招的东西拿走了。贺西楼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低沉而危险,像一条毒蛇悄然攀附上她的脊背。
洛杳的脚步微微一顿,指尖在袖中无声收紧,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她缓缓侧首,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贺西楼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页泛黄的信纸,指尖轻轻一抖,纸张在风中发出轻微的脆响。他踱步至她身侧,微微倾身,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能听见:是吗你当真不认识这个
洛杳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封信,她明明藏在红袖招最隐秘的暗格里,怎么会……
我的人在洛相之前拿到了这封信。贺西楼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像是欣赏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洛相还不确定东西是不是在你身上吧不过,想必他现在已经在怀疑你了,只是没有确切证据。
他微微一顿,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边缘,语气意味深长:倘若……我手中之物出现在他的案上……
未尽之言,两人心照不宣。
洛杳眸光微闪,终于转过身来。贺西楼离她仅一步之遥,正倚着廊柱,好整以暇地环着手臂看她,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怎么总是丢三落四你这样,可干不成大事啊。
洛杳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如月:受教了!
她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在听一句无关紧要的调侃,可眼底的冷意却如薄刃般锋利。
那王爷想怎样呢她微微偏头,脸上又挂起那副柔柔弱弱的笑,状似懊恼地轻叹一声,杳杳无能,恐怕帮不上王爷的忙。
贺西楼低笑,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好,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像是在把玩一件精致的玩物。他微微抬眸,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不,你可以。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声音带着蛊惑:既然我们的目的相同,不如合作怎样你帮我找证据,我帮你报仇,如何
洛杳抬眸看他,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冷。
合作她轻声重复,似在思索。
夜风拂过,吹动她的衣袂,也吹散了她脸上最后一丝伪装。
好啊。
她终于开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不过,王爷得先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贺西楼凝视着她,低笑一声,伸手轻轻拂过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看过婉娘的遗信,应该知道一些。
我已经查到洛相私藏军械,似有谋逆之嫌,现在还找不到直接证据,此事不宜申张,所以需要你帮我。他思忖片刻后才开口。
诚如王爷所言,杳杳如今被疑心,自身尚且难保,怕是有心无力了。洛杳唇角噙着三分浅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手镯。月光穿过廊檐雕花,在她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那份自嘲衬得真假难辨。
贺西楼眉梢微动,眼底倏然漾开一泓清浅笑意:并非叫你去接近洛相。他向前半步,玄色衣袖扫过廊柱上缠绕的藤蔓,我且问你,你娘可曾留下洛相的罪证
洛杳在脑海中细细想了一圈,阿娘留下的东西…除了那封遗书,便只有…
灵光一闪,她心头一震——手镯。
她沉默不语,在贺西楼看来是在沉思。
容杳杳回府好好找找,她垂眸掩住眼底异色,现下实在记不清了。
贺西楼见她是这般反应,心里有了数。
他低头沉吟的刹那,洛杳突然旋身逼近。香风过处,他手中折好的信笺已落入那只纤纤玉手。
贺西楼猛然回过神来,瞥见她洋洋得意地朝他扬了扬手。
他低头,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两下,继而姿态闲散地靠回廊柱,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人。
洛杳见他的表情中没有丝毫惊慌,急忙打开手中信纸,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骗你的三个字,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
她捏紧信笺,精致的眉眼染了些怒气,
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狠狠瞪向贺西楼。
后者瞧着她,抿了抿嘴角,忍了许久的笑声最终还是从嘴边溢出来。
我已答应同你合作了。洛杳朝他伸出手,把信还我。
贺西楼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似乎一愣,但也只是一瞬,又开始笑。眸中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嘴角的弧度好像也是极力克制后的。
兵不厌诈啊,杳杳。
王爷唤我什么洛杳瞳孔骤缩。
贺西楼低笑一声,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他微微俯身,与她四目相对。
杳杳啊。他慢条斯理地重复,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暧昧,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
洛杳很快反应过来,唇角勾起一抹娇柔的笑,眼波流转间,故意将嗓音放得又轻又软:
王爷不会……是对杳杳动心了吧
她微微偏头,眸光盈盈,似羞似怯,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冷冽的审视。
贺西楼低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绕,嗓音低沉而危险:若我说是呢
洛杳闻言轻笑,指尖抵上贺西楼的胸膛,缓缓将他推离半寸,眼中暗藏锋芒。
那王爷可要用点心了——她嗓音轻软,似嗔似笑。
贺西楼低笑,不仅不退,反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中一带。夜风掠过廊下,吹动两人衣袂交缠,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温热:定情信物都收了,自然要用心的。
洛杳眸光一凛,下意识挣扎,贺西楼顺势松开她,后退一步,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仿佛方才的暧昧从未存在。
想来王爷也是不会把信归还了,既然如此,杳杳便先告辞了。她福了福身,转身时深深看了贺西楼一眼。
贺西楼立于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十一)
藏墨之谜
月光被窗外茂密的紫藤架滤得支离破碎,照在她腕间那只鎏金手镯上。
与贺西楼一别后,洛杳匆匆原路返回自己的院子。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真到这个时候,她心底竟然有几分紧张。
这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首饰——表面看是寻常闺阁之物。
她指尖抚过手镯,突然在镯子内侧摸到一处凸起。用力一按,咔嗒轻响,镯子竟从中间裂开,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纸片。
洛杳抖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是娘亲娟秀的字迹:
此半藏墨,另半藏初
藏墨是洛府的藏墨阁,那藏初呢
初是指的是她出生的地方
第二天,日光像一柄薄刃,剖开了洛府藏墨阁的砖缝。
洛杳蹲在书架边,鎏金手镯在掌心泛着幽光。这是娘亲咽气前死死攥着的物件,十年来她只当是个念想,直到昨日——
你娘究竟有没有把洛相的罪证留给你
贺西楼低沉的嗓音犹在耳畔。
当时她便想到了这支手镯。
突然,洛杳的指尖触到了书架后的暗格。
咔。
机关弹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夜莺。暗格里空无一物。
…是她猜错了吗难道此藏墨非彼藏墨
洛杳的指尖悬在空荡荡的暗格上方,微微发颤。
不在这里...她喃喃自语。
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掀动了书案上的宣纸。洛杳转身时,余光瞥见案头那方砚台——那是娘亲生前最爱的松烟砚,砚底刻着婉卿二字。
她的心猛地一跳。
缓步走近,指尖抚过砚台边缘。这方砚在藏墨阁摆了十年,积了薄灰,却始终没人动过。洛相若真对娘亲有半分情意,早该将它收起来了...
洛杳轻轻捧起砚台,底部竟露出一道细缝。她用力一旋,砚台应声而开——里面藏着一封泛黄的信笺,和半块染血的玉佩。
信上是娘亲的字迹:
妾身罪证在此匣。洛明德意图谋逆,借雁门关漕运之便,藏私军械...
信纸突然从指间滑落。
洛杳终于明白娘亲为何非死不可——这证据若现世,足以诛洛相九族。
所以洛相才会顺水推舟,任由善妒的方氏害死娘亲。
其实这是个很容易发现,却也不易发现的地方,但凡洛相对婉娘有一分歉疚,但凡有人来藏墨阁诚心思过,多待一会儿,他都能发现罪证。
只可惜,根本无人悔过…
没时间容她继续往下想,洛杳动作飞快地把碎开的砚台和拿到的罪证收好,离开了藏墨阁。
当她回到自己的住处,都看见门前直直地站了个人。
是青雀。
视线触及她,青雀便开口质问:表小姐这是去了哪里然后似乎意识到语气不对,便讪讪道,并非责问您,只是相爷派人四处寻您,怕是有急事。
书房内的洛相满脸阴沉,贺西楼已经查到一些端倪了,倘若再有婉娘手中的罪证…后果不堪设想。
洛杳…无论证据在不在她手中,都留不得了,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爹,您在找我
洛相敛去厉色,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杀气,有的只是父亲的慈爱,杳杳,你方才去哪儿了为父派人四处寻不到你。
洛杳眉间染上愁绪,不瞒爹爹,杳杳实在想念娘亲,便去了藏墨阁,看看娘亲以前住过的地方。
她又道,爹爹找我是有什么吩咐的吗
藏墨阁。洛相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细细咀嚼,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他微微一笑,噢,是这样。再过几日便是婉娘的祭日了,你可愿替为父去承安寺给你娘上一柱香
洛杳心思一动,语气有些欣喜,杳杳当然愿意。
见她答应了,洛相很和蔼地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然而再抬头,却发现洛杳慢吞吞地向外走,又欲言又止地频频回头,他想装没觉察到异常都准,杳杳,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洛杳如释重负般的立刻转身,小跑到他跟前,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见她羞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说出来,为父替你做主。
瑞王…他…他好像…对杳杳…她支支吾吾的。
洛相眼神一凝,急切地问:瑞王找过你了
洛杳点了点头,好像是少艾知慕的青涩女子。
杳杳,日后为父会让青雀时刻跟在你身边。洛相仿佛一心为她着想一般,即使是人皇亲国戚也不可私下约尚未出阁的女子见面,倘若他对你有意,不该如此唐突你。
杳杳明白了,都听爹爹的。洛杳表现的乖巧又懂事。
洛相看她还一脸怀春的单纯模样,有些头疼。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从一方面来说,这样的人好掌控,对他来说是好事。可这也让她容易被他人掌控,尤其瑞王心思沉,这对他而言…
贺西楼…
洛相目光幽深,看来计划要改改了。
他那个傻女儿尚可困在内宅,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贺西楼这个变数。
洛杳缓步离开书房。
老东西,想杀我既然有这个功夫,便替我解决贺西楼这个隐患吧!
那个男人知道她太多秘密了,无论如何,都不该留。若洛相动手,她便隔岸观火,乐见其成。若不成,她便先助贺西楼送他下狱,如此,她也算大功一件。待这边事了,她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洛杳站在明暗交界处,半边身子沉在阴影里,半边却被光浸透。那缕阳光像柄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入她的眼底。她微微偏头,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半阖的眼睑下眸光晦暗不明。
(十二)
山林伏杀
车帘微掀,晨雾未散,承安寺的山道笼罩在诡谲的寂静中。洛杳的马车碾过石板,车帘随着颠簸微微掀起,露出她半张隐在阴影中的脸。她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檀木窗棂。
青雀骑马跟在车旁,神色冷峻,偶尔瞥向车厢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洛杳知道,这位贴身婢女真正的任务,恐怕不是保护,而是监视。平日是丫环,真要有事了,就是侍卫。
表小姐,前面山路陡峭,需步行一段。
青雀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
洛杳垂眸整了整衣袖,柔声应道:有劳青雀姐姐了。
她刚下马车,便听见远处林间传来一阵刀剑相击的声响,隐约夹杂着闷哼。青雀神色一凛,手已按上腰间佩剑。
有刺客!
随行的侍卫高呼。
洛杳眸光一闪,故作惊慌地退后两步,却借着灌木的遮掩,悄悄望向声源处——
山风掠过树梢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洛杳脚步微顿,看见林间闪过数道黑影——贺西楼一身玄衣染血,正被五名黑衣人围攻。他左肩洇开大片暗色,剑势却依旧凌厉,一个旋身便割开最近刺客的咽喉。
废物!
洛杳在心底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洛相养的死士就这点本事这么久还拿不下一个重伤之人
她冷眼旁观着战局,忽见其中一名刺客身形诡异地调转方向,剑锋直指她心口而来!
保护表小姐!
青雀的声音不算大,都足以让在场人听见。洛杳瞳孔骤缩——贺西楼在借这些刺容试探她…以他的能力,恐怕早就发觉她在这,才引人往这边来的。
电光火石间,洛杳突然高喊:王爷!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人。刺客动作微滞,贺西楼趁机反手一剑,割开对方喉咙。鲜血喷溅的瞬间,他抬眸,恰好对上洛杳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接,一个满含深意,一个冷若冰霜。
啧,麻烦。贺西楼低咒一声,竟拖着伤躯飞身而至,一剑格开袭向洛杳的刀刃。
他背对着她,嗓音沙哑:洛小姐这声喊得可真及时。
洛杳轻笑,指尖悄悄捏紧了袖中的毒针:王爷救命之恩,杳杳没齿难忘。话气顿了顿,她扫过贺西楼身上伤处,王爷伤的有些重啊!
本王无碍。贺西楼用剑撑地,脸色苍白得可怕,左肩的血浸透半边衣袍。他忽然抬眼看向洛杳:倒是洛小姐受惊了。
话音未落,青雀的剑突然暴起!
剑光如毒蛇吐信,却不是刺向贺西楼,而是直取洛杳咽喉!
叮——
一枚毒针从洛杳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击中剑身。青雀手腕一麻,剑锋偏了三寸,擦着洛杳耳畔划过,削断一缕青丝。
表小姐果然藏得深。青雀冷笑,剑势突变,化作漫天寒星笼罩而来。
洛杳旋身后撤,裙摆飞扬间又甩出三枚毒针。青雀挥剑格挡,却见贺西楼突然从侧面袭来,染血的剑锋直刺她肋下!
噗嗤!
青雀勉强侧身,剑刃仍在她腰侧划开一道血口。她踉跄后退,吹响一声尖锐的哨音。
剩余四名侍卫同时拔剑,竟全部朝洛杳围杀而来!
果然都是死士。贺西楼咳着血笑道,手中长剑却舞出一片银光,将两名侍卫拦腰斩断。
血腥味瞬间弥漫枫林。
洛杳被另外两人逼到崖边,背后就是万丈深渊。青雀捂着伤口狞笑:我早就怀疑你并非表现出的那般单纯,既然你已经背叛了相爷,我便先斩后奏!
青雀见状,眼中杀意更盛——这分明是灭口的良机!
小心!
贺西楼猛地揽住洛杳的腰,旋身避开。洛杳借势抬手,毒针寒光一闪,精准没入青雀咽喉!
四周瞬间死寂。
贺西楼低头看她,似笑非笑:洛小姐好身手。
洛杳推开他,理了理衣袖,语气无辜:王爷看错了,杳杳只是吓坏了,手抖而已。
远处,剩余的刺客见势不妙,纷纷撤退。贺西楼并未追击,只是盯着洛杳,缓缓道:洛相派来的人
洛杳不答,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帕子,轻轻按在他肩头的伤口上:王爷伤得不轻,不如……先合作止血
贺西楼意味不明的笑笑,手起剑落间解决了剩下跟着洛杳的洛府侍卫。
她的贴身婢女此刻倒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气息。剩下的两名侍卫也横尸当场,无一活口。
很好,没人碍事了。
洛杳缓步走向青雀的尸体,俯身从她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洛相府的暗卫令,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七字。
第七号死士。贺西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洛相倒是舍得,派这样的高手监视你。
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形一晃,单膝跪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洛杳皱眉,迅速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左肩的伤口——乌黑的血液缓缓渗出,周围的皮肤已经泛青。
毒发了她声音依旧冷静,但指尖的力道却微微收紧。
贺西楼手中用了些力道,剑尖插进泥土强撑身体:无妨...先离开...
话未说完便向前栽倒。洛杳急忙扶住,触手一片滚烫。
贺西楼低笑:怎么,洛小姐还会关心合作对象的死活
别自作多情。洛杳冷声道,我只是不想后面没人帮我报仇。
迅速从袖中取出几根银针,封住他心脉附近的穴位,又从腰间锦囊里倒出一粒赤红药丸。
吞下去。她命令道。
贺西楼没动,只是看着她:你确定要救我
少废话。洛杳不耐烦地捏住他的下巴,直接把药塞进他嘴里,我要杀你,刚才那针就直接扎你心口了。
贺西楼被迫咽下药丸,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洛小姐的手法,真是……简单粗暴。
洛杳懒得理他,专心处理他的伤口。她手法极快,银针如穿花蝴蝶般在他背上几处大穴游走,逼出毒血。贺西楼闷哼一声,肌肉绷紧,却硬是没喊出声。
忍着点。洛杳淡淡道,这毒再拖半刻钟,你就真要去见阎王了。
贺西楼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那岂不是辜负了洛小姐的救命之恩
洛杳没接话,只是指尖力道又重了几分,满意地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
突然,远处林间传来窸窣声响。
两人同时警觉抬头。
第二批刺客。贺西楼沉声道,手已经按上剑柄。
洛杳眯起眼,数了数动静——至少十人,而且步伐整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能走吗她低声问。
贺西楼试着站起身,却踉跄了一下。洛杳一把扶住他,动作缓慢地往前走。
她迅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不远处的一个山洞。
去那里。她拽着贺西楼就往山洞方向退,你的毒刚逼出一半,再动手必死无疑。
贺西楼却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等等。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弓和几支箭,又迅速搜了搜青雀的尸体,摸出一个火折子。
走。他低声道。
两人刚躲进山洞,追兵的脚步声就已经逼近。洛杳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人分散搜索。
血迹到这儿就断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
分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个声音命令道。
洛杳和贺西楼贴在山洞深处的岩壁上,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突然,一支火把的光照进了洞口。
这里有个山洞!有人喊道。
洛杳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毒针。
贺西楼却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他无声地指了指洞顶——那里垂挂着许多钟乳石。
他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待会儿我说跑,你就往洞深处跑。
洛杳刚想反驳,却见他突然拉弓搭箭,一箭射向洞顶最细的一根钟乳石。
轰——
巨石崩塌,尘土飞扬。贺西楼一把拽住洛杳的手:跑!
两人在黑暗中狂奔,身后传来追兵的惨叫和崩塌的轰鸣。洛杳的裙角被岩石划破,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死死跟着贺西楼的背影。
不知跑了多久,贺西楼突然停下,洛杳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
嘘。他捂住她的嘴,指了指前方——一丝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
是出口。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发现这是一个隐蔽的山洞出口,外面是陡峭的山崖,下方有一条湍急的溪流。
跳下去。贺西楼果断道。
洛杳瞪大眼睛:你疯了你现在这状态跳下去必死无疑!
贺西楼却笑了:那洛小姐是要陪我一起死,还是自己逃
洛杳咬牙:……疯子。
身后的追兵声音越来越近。
贺西楼看着她,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擦去她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血迹。
杳杳,他低声道,信我一次。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贺西楼已经揽住她的腰,纵身跃下——
冰冷的溪水瞬间吞没了两人。
(十三)
同生共死
冰冷的溪水裹挟着两人冲向下游,洛杳呛了好几口水,意识模糊间只感觉有人紧紧搂着她的腰,将她托出水面。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粗布棉被。窗外传来鸡鸣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醒了贺西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斜倚在门框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左肩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
洛杳撑起身子,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山脚下猎户家。贺西楼走进来,递给她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老夫妇两个,无儿无女,心肠不错。
洛杳接过碗,小口啜饮。热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她这才注意到贺西楼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虽然不合身,却意外地衬得他多了几分烟火气。
你昏迷了一天。贺西楼在她床边坐下,老妇人帮你换了衣服。
洛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裙,微微蹙眉:我们得尽快离开,那些人迟早会找到这里。
不急。贺西楼从怀中摸出一块干粮递给她,先吃点东西。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端着热粥走了进来,见到洛杳醒了,顿时笑开了花:姑娘可算醒了!你家相公守了你一整夜呢!
洛杳差点被姜汤呛到:相...公
贺西楼面不改色:多谢大娘照顾。内子体弱,让您费心了。
老妇人摆摆手:小两口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们先歇着,我去给你们煮点热乎的。
待老妇人离开,洛杳立刻冷了脸:谁是你内子
贺西楼挑眉:不然怎么说说我们是被追杀的朝廷钦犯
可以说我们是兄妹。洛杳咬牙。
你我这长相,说是兄妹有人信贺西楼指了指自己深邃的轮廓,又指了指洛杳精致的眉眼。
洛杳语塞,半晌才道:...随你。
贺西楼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好吧,他承认这么说有他私心作祟。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在这户农家暂住养伤。贺西楼的毒伤需要静养,洛杳便每日替他换药。老夫妇淳朴热情,待他们极好。
这天夜里,洛杳坐在院中石凳上晾头发。月光如水,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贺西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递给她一壶温热的米酒。
尝尝,老大爷自己酿的。
洛杳接过酒壶,轻抿一口。甜中带辣的口感让她微微眯起眼。
为什么救我贺西楼突然问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吗
洛杳的手指紧了紧,想起那些刺杀确实有她推波助澜的功劳。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心虚:...你死了对我没好处。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若不是他对她还有用,也许刚刚,她真的会袖手旁观,放任不理。
这次她救他,更为救自己。
是吗贺西楼在她身旁坐下,我以为洛小姐巴不得摆脱我这个麻烦。
月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眼中带着戏谑的神色。洛杳别开脸:你想多了。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各怀心事。
那些刺客,贺西楼突然开口,有一半是冲你来的。
洛杳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知道,迟迟不将东西给洛相,他早已对我起了杀心。
这次承安寺之行是他安排你来的贺西楼问道。
洛杳点头,冷笑一声:是啊。他想借此机会在外头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我。
贺西楼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脆弱。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那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
洛杳没有躲开,只是轻声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托洛小姐的福,死不了。贺西楼收回手,语气轻松,不过下次再遇到刺客,你可要躲远点。你那几根绣花针,对付不了真正的杀手。
洛杳不服气地瞪他:我的毒针——
杳杳。贺西楼突然正色道,若真到迫不得已,你就先跑,不必管我。
洛杳心头微颤,一时无言。
三日后,两人决定启程。老夫妇依依不舍地送别,还给他们准备了干粮和衣物。
小两口要好好的啊!老妇人抹着眼泪嘱咐。
离开农家不到三里,林间鸟雀突然惊飞。贺西楼猛地按住洛杳肩膀,两人同时蹲下身形。
七个。他低声道,指尖在泥地上划出阵型,弓手在东北角那棵松树上。
洛杳眯眼望去,果然看见松枝间闪过一抹寒光。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滑出三根毒针:我先解决那个弓手。
贺西楼摇头:太远。等我引他露头。说着突然抓起一块石头掷向对面灌木丛。
嗖——
一支羽箭应声射向声源处。就在弓手露头的刹那,洛杳的毒针已经破空而去。
松树上传来一声闷响,黑影栽落下来。
漂亮。贺西楼赞许地看她一眼,现在六对二。
剩余刺客见埋伏暴露,立刻从四面扑来。贺西楼长剑出鞘,寒光闪过便割开最先冲来之人的咽喉。洛杳则迅速退到一棵古树后,毒针接连出手。
左侧!贺西楼突然喊道。
洛杳旋身甩袖,两根毒针精准没入偷袭者的眼睛。那人惨叫着倒地翻滚,很快毒发身亡。
贺西楼那边已经解决三人,但左肩伤口又渗出血来。他咬牙劈开迎面而来的刀锋,反手刺穿对方心脏,却被另一名刺客在腰间划开一道口子。
贺西楼!
洛杳见他受伤,手中动作更快,一枚毒针从她指间激射而出,正中那刺客持刀的手腕。
小心身后!贺西楼突然暴喝。
洛杳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贺西楼一把拽进怀里。她听见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感受到温热的血滴在自己颈间。
你...她抬头看见贺西楼苍白的脸色,他背后赫然插着一柄短刀。
那刺客正要补刀,贺西楼却突然反手一剑,剑锋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直接穿透对方喉咙。
最后一名刺客见状,举刀朝洛杳劈来。她本能地抬手格挡,眼看刀刃就要落下——
铛!
贺西楼的剑及时格开这致命一击,但他也因此牵动伤口,单膝跪地。洛杳趁机甩出最后一根毒针,正中刺客眉心。
林间重归寂静。
洛杳颤抖着扶住贺西楼,他背后的短刀随着动作微微颤动,鲜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衫。
别拔...她按住他想动作的手,会大出血...
贺西楼虚弱地笑了笑:看来...这次你真要欠我一条命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一队官兵出现在林间小道,为首的将领看到满地尸体,立刻拔剑警戒。
是肃州卫的人。贺西楼低声道,扶我起来。
洛杳搀着他站起身,只见那将领走近后突然瞪大眼睛:瑞...瑞王爷
贺西楼强撑着挺直腰背:陈指挥使...好巧...
陈指挥使慌忙下马行礼,看到贺西楼背后的刀柄,脸色大变:王爷受伤了!快叫军医!
待军医赶来处理伤口时,洛杳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贺西楼悄悄握住她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一捏。
没事了。他强撑着,声音因为失血而沙哑,说出的话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这次...多谢洛小姐相救...
洛杳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袍,突然想起他扑过来时那句杳杳。月光下那个拥抱的温度似乎还留在皮肤上,让她心头微颤。
(十四)
尘埃落定
贺西楼将洛杳带回了瑞王府。
外人只知瑞王从外头带回了一个女子,幂篱遮面,看不清容貌,只隐约窥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步履轻盈地跟在王爷身后,入了王府内院。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有人说那是王爷从江南带回的美人,也有人说,那是他养在外头的红颜知己。
自那日起,洛杳住进了王府的偏院。她每日除了翻阅医书,便是坐在院中的梨树下发呆。
这日,她手里握着从洛府藏墨阁拿到的玉佩和娘亲留下的书信,以及红袖招地窖找到的洛相与敌国的往来书信。
她本该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交给贺西楼,可每当她拿起这些证据,心里却总有一丝迟疑。
——她真的能相信贺西楼吗
——他真的会帮她报仇吗
她攥紧了手中的信笺,指节微微泛白。
直到某一日,贺西楼推门而入,见她坐在案前,神色怔忡。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手边的东西上,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犹豫了他嗓音低沉,却并无逼迫之意。
洛杳抬眸看他,眼底寒光微闪:……我只是在想,这些东西交出去后,真的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吗
贺西楼垂眸看她,目光沉静:会的,我向你保证。
她指尖一顿,没说话。
贺西楼静默片刻,忽而道:你若想亲手杀他,我可以安排。
洛杳定定看着他,半晌,终于闭了闭眼,将手中之物推向他。
不必。她嗓音冷得像冰,我要他身败名裂,要天下人都知道他的肮脏勾当,要他死得——比我娘痛苦百倍。
贺西楼伸手接过,低声道:如你所愿。
她别开脸,郑重道:……记得你的承诺。
贺西楼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
三日后,贺西楼入宫面圣。
昭元帝贺良夜端坐御案之后,一袭月白龙纹常服,眉目温润如玉,指尖轻轻敲着案上的奏折,听贺西楼一一禀报洛相罪证。
待正事议毕,贺良夜合上奏折,忽而轻笑一声:听说,你府上藏了个姑娘
贺西楼神色不变,只淡淡道:陛下消息灵通。
贺良夜挑眉,眼中带着几分调侃:哟,这还客气上了。平日都叫皇兄的,今日倒叫上陛下了。怎么,金屋藏娇不想让朕这个当兄长的知道
贺西楼无奈:皇兄,你别打趣我了。
贺良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慢悠悠道:那姑娘是谁
贺西楼沉默片刻,终于道:……洛杳。
贺良夜一怔,随即失笑:洛相的女儿
贺西楼点头:是她提供了这些罪证。
贺良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忽而问道:清颂,你如今对她,是什么想法
贺西楼指尖微顿,眸色深了几分。
良久,他低声道:
慰我彷徨,使我沦亡。
贺良夜闻言,蓦地笑出声来,摇头叹道: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贺西楼无奈:皇兄……
贺良夜抬手止住他的话,笑道:行了,朕不逗你了。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改日带她来见朕。
贺西楼眉头微蹙:皇兄
贺良夜轻笑:她是提供罪证的人,于情于理,朕都该见见。
贺西楼沉默片刻,终于颔首:……好。
他面上平静,可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
当夜,瑞王府。
洛杳正倚在窗边磨剑,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眸,见贺西楼站在门口,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她指尖轻轻抚过剑刃。
贺西楼看着她,缓缓道:陛下想见你。
洛杳指尖一顿,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她忽而笑了:好啊,正好——我也想问问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洛相。
贺西楼看着她眼底的冷意,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她握剑的手。
别急。他低声道,你的仇,一定能报。
洛杳定定看着他,良久,终于缓缓松开了手指。
次日,贺良夜在御花园的听雨亭召见了洛杳。
雨丝细密如针,打在亭檐的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洛杳跟在贺西楼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幂篱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袖口微微收紧的指尖泄露了一丝紧张。
贺良夜正倚栏赏雨,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润一笑:来了
贺西楼行礼:陛下。
洛杳跟着福身,声音清冷:民女参见陛下。
贺良夜抬手虚扶:不必多礼。他目光在她幂篱上停留片刻,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洛姑娘不妨摘了幂篱说话。
洛杳指尖微顿,缓缓抬手,摘下了幂篱。
雨幕朦胧,她的面容却清晰如画——眉如远山,眸若寒星,唇色淡如樱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化不开的霜雪。
贺良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难怪清颂金屋藏娇,洛姑娘果然姿容绝世。
贺西楼皱眉:陛下!
洛杳却神色不变,只淡淡道:陛下慎言,民女不过是在那般情形下,无处可去,在王爷府上借宿几宿罢了。民女今日来,是想问一句——洛相的案子,何时定罪
贺良夜了然,转向洛杳,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三日后,大理寺会公开审理此案。洛相罪证确凿,必死无疑。
洛杳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冷静得可怕:……他会怎么死
贺良夜沉吟片刻:按律当凌迟。
她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好。
贺良夜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对贺西楼道:清颂,你先去偏殿等着,朕与洛姑娘单独说两句话。
贺西楼眉头微蹙,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洛杳对他微微颔首,他这才行礼退下:臣弟告退。
待脚步声远去,贺良夜放下茶盏,忽然问道:洛姑娘可会手谈
洛杳一怔:略懂。
那便好。贺良夜从石案下取出一副白玉棋盘,陪朕来一局如何
她看着皇帝亲自摆开的棋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陛下想说什么
贺良夜落下一枚黑子,笑意温润:朕只是好奇,能让清颂动心的姑娘,究竟是何等人物。
洛杳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
要叫陛下失望了,她稳稳落子,况且,王爷不过一时兴起,怕是算不上心动。
贺良夜闻言轻笑,指尖的黑子在棋盘上轻轻一转:洛姑娘聪慧。不过...他抬眸,目光如古井无波,你不了解朕这个弟弟。
洛杳垂眸落子:等这件事了结,民女会离开京城。
离开贺良夜忽然落下一记杀招,清颂放不下的。
白子被困,洛杳指尖微顿,随即淡然一笑:陛下多虑了。
贺良夜不再多言,只是继续落子。
一局毕,是贺良夜赢了。
洛杳起身行礼:若无他事,民女告退。
雨势渐歇,洛杳走出听雨亭时,贺西楼正立在廊下。他手中执着一把青竹伞,玄色衣袍被雨水浸得发亮,却仍保持着撑伞等待的姿势。
见她出来,他立即快步上前,伞面不着痕迹地往她那边倾斜:谈完了
洛杳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劳烦王爷久等了。
不久。贺西楼将备好的披风递给她,回府
她接过披风,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指,两人俱是一怔。洛杳迅速收回手,低声道:嗯。
贺西楼看着她系披风的动作,忽然开口:皇兄与你说了什么
洛杳系带子的手微微一顿:陛下问我会不会手谈。
就这些
嗯。她抬眸看他,雨后的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映出一片细碎的光影。
贺西楼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追问。两人并肩而行,青石板上的水洼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一高一矮,却莫名和谐。
走出宫门时,洛杳忽然停下脚步:贺西楼。
嗯
这些天...她声音很轻,多谢你了。
贺西楼沉默片刻:无妨。
她转身走向马车,背影单薄却挺直:既然此间事已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贺西楼站在原地,手中的伞柄被握得发烫。他忽然想起皇兄方才派人传来的那句话——
清颂,她若要走,你当如何
外边,昭元帝已命大理寺的人给洛府贴了封条。洛府上下百余人全部下狱,听候发落。
又隔了三日,证据确凿。
洛相暗中勾结外敌,私藏军火,大批购置马匹,更有当年洛杳母亲被谋害前悄悄藏起的关键性罪证,足以证明洛相有谋反之心。
几日后,洛府一行人行刑。那日,洛杳在刑场待了很久。
(十五)
似有情深
之前,她跟洛相提到过那红袖招的老鸨。
后来,她再与画屏见面时,方知红袖招老鸨已经死了。
洛杳知道,这是她那便宜爹的手笔。
当时她与洛相提起,的确有借刀杀人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他动作那样快。
大约是担心她娘生前跟那老鸨说过什么吧。
洛杳对此倒无所谓,她本就睚眦必报,当初那老鸨用画屏威胁她时,就该去死了。
有人帮她动手,自然再好不过了。
再后面,洛杳为画屏赎了身,让她先行离开京城。
如今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杳杳。
有人在身后唤她。
洛杳唇边勾起一抹弧度,陛下真是了解自己的胞弟,他的确放不下了。
她正思索着贺西楼会说些什么,男人已经快步来到了她身边。
洛杳停下手中收拾的动作,微微侧身看他,随后福身道,王爷大驾光临,杳杳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多礼贺西楼拦住她行礼的动作,挑了挑眉。
看着她又恢复了初见时那般柔弱守礼的模样,他不自觉的弯了弯唇。
忽的想起两人初见时,他那番不留情面的话语,心中一沉。
怪他那时话说的太过直白,把人给得罪狠了。
贺西楼一哽,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洛杳故作不解,不知王爷有何吩咐她状似无意道,怕是也帮不了王爷什么了,我已准备……
杳杳,贺西楼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揽过洛杳的肩,低头凝视她的眼睛,杳杳,我心悦你。
他将洛杳抵在桌前,她头向后仰着,与他拉开距离。
你可愿成为瑞王妃
洛杳闻言轻笑了声,身子越发往后靠。
贺西楼见状,原本环在她肩上的手抵在了她的背部。
这样一来倒成了他单手托着她,洛杳半个身子几乎已经与桌面相触,两人成了莫名暧昧的姿势。
王爷忘了,你曾说过,人只有在属于自己的时候才珍贵,一旦成为别人的,就不是了。洛杳就着这个姿势,语气颇为惋惜地提醒他。
杳杳,我从未说过你属于我。你永远只属于你自己,贺西楼眼中满是认真,但我,可以属于你。
洛杳定定地望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人,许久未曾出声。
要我吗
洛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手上动作着。
她的指尖从贺西楼的眉骨缓缓描摹而下,如同执笔作画般细致。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却在他肌肤上激起阵阵微妙的战栗,那感觉像是细小的电流在血脉中游走,最终汇聚成汹涌的浪潮,直击心口。
洛杳唇边噙着狡黠的笑意,指尖流连间不忘抬眸望他。两人目光相接,谁都不肯先移开视线,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直到她的指尖突然滑向他的脖颈,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跳动的脉搏——
贺西楼浑身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这么敏感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绕着那凸起的喉结轻轻画圈。从未体验过的刺激让贺西楼眼尾泛起薄红,那双惯常含情的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却仍固执地凝视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水珠突然落在洛杳脸上,凉意沁人。她一愣,指尖抚过脸颊,触到一片湿润,她抬眼望去,只见贺西楼眼尾泛红,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洛杳一愣,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勾唇,眼神却无辜又懵懂,她道:王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撑久了,身体不舒服
贺西楼看着洛杳,声音已不复往日的清朗,取而代之的是现下的低沉,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洛杳忽然发力将他推开,支起身子时发丝垂落肩头。她望进他泛红的眼尾,语气里带着得逞的小得意:若我不应,你会用强吗
不会。
洛杳若不愿意,他不会强迫,刻入骨髓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她启唇,话未出口,忽然发现眼前人低垂的睫毛轻颤,一颗将落未落的水珠悬在下颌。洛杳心头一紧——莫不是真把人欺负狠了
你别哭呀!她慌乱地去捧他的脸。
虽然贺西楼此人某些时候太不近人情,但他的确也帮了她许多。
你答应吗
答应答应。洛杳心想,不就想逗逗他,还真哭了。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没料口中的欢字刚出口,面前人便抬起头,凑近,吻上她的唇,只是轻轻地一下,很快就分开。
动作快的来不及容她反应,待洛杳回神,目光扫过贺西楼,这才发现他脸上并无泪痕,贺西楼!她羞恼地攥住他衣襟,你诈我!
可我听见了。他笑得眉眼生辉,指尖抚过她绯红的脸颊,你说喜欢。
洛杳别过脸去:那是权宜之计!
贺西楼忽然敛了笑意。阳光透过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他轻声道:那现在,我郑重再问一次。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贺西楼有些发慌,毕竟,他的确说过不少戳人心窝的话。
虽然那些话的确是忠言,但她若因此记恨他,也是有可能的。
气氛沉了下去。
良久。
纤纤玉指抚上他紧绷的指节。我答应。她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道:贺清颂,我亦心悦你。
他怔忡片刻,忽然展颜而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湖,刹那间消融了所有不安。
未及反应,绵密的吻已如雨点般落下。
(尾声)
贺西楼,我只是答应试着喜欢你,可没答应与你成婚。洛杳提醒道。我知道。
你在我这里永远不可能是第一位,明白吗她试图说清楚,让他知难而退。
我知道。
还有我……
杳杳,都可以的。我都知道。贺西楼打断了她的话,直接了当的一句话回应她后面想说的所有。
那,既然你都知道,还要喜欢我吗
要。
贺西楼认真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要的,杳杳。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