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父亲的巴掌狠狠甩在脸上,火辣辣的痛直钻心底。

姐姐就该让着妹妹!母亲冷眼旁观,怀里搂着得意冷笑的周雨萱。

十七年,我活成这个家的出气筒。

妹妹用脏话辱骂我,散布我的谣言。

父母也骂我犯贱。

直到那天,我攥着高考录取通知书。

在雨夜中发誓:我要让所有践踏我的人,亲眼看着我爬出泥潭,然后——永远失去我。

1

窗外的蝉鸣刺耳又单调。

我咬着笔帽,额头上的汗珠滑落,在试卷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我已经卡了十五分钟。

还有二十分钟交卷。监考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题目。

忽然,一个解题思路闪过脑海。

我急忙写下步骤,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的困兽。

叮——交卷铃声响起时,我刚好写完最后一个数字。

放下笔,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

这次摸底考,我终于解出了那道连数学课代表都皱眉的压轴题。

静姝,考得怎么样走出考场,好友张晓梅从后面追上我。

还行,最后一道题做出来了。我抿嘴笑了笑,心里却忍不住雀跃。

高三第一次摸底考,或许能给我这黯淡的生活撕开一道光。

不愧是学霸!晓梅拍拍我的肩,对了,下周要分学习小组了,咱俩一组吧

好啊。我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学习计划。

放学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推开家门,一股饭菜香气扑面而来——难得妈妈今天做了红烧肉。

我回来了。我轻声说,弯腰换鞋时,余光瞥见鞋柜上我那支限量版樱花钢笔的盒子被随意丢在那里,盒盖大开。

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我去年奥数比赛得奖后,用全部奖金买的珍藏品,平时根本舍不得用。

周雨萱!我冲进妹妹房间,看见她正用我那支钢笔在课本上画画。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我声音发抖,伸手去抢。

十四岁的雨萱灵活地躲开,冲我做了个鬼脸:你的就是我的,妈妈说我可以随便用。

还给我!我终于夺回钢笔,却发现笔尖已经歪了,粉色的笔杆上多了几道划痕。

哇——雨萱突然放声大哭,姐姐打我!

脚步声急促传来,妈妈冲进房间,二话不说就推了我一把:周静姝!你多大了还欺负妹妹

她弄坏了我的钢笔!那是我用比赛奖金——

闭嘴!妈妈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雨萱,一支破笔而已,至于吗真不懂事!

我攥着钢笔回到自己房间,门关上的瞬间,眼泪终于掉下来。

书桌上,雨萱上次摔坏的台灯还没修好,上个月撕毁的作业本我用胶带勉强粘了起来。

这个家仿佛有个无形的规则:周雨萱可以做任何事,而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晚饭时,爸爸听说了钢笔事件,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周静姝,你是姐姐,不知道让着妹妹吗

我低头扒饭,一言不发。

反驳只会招来更严厉的责骂,这是十年来的生存经验。

深夜,台灯下,我翻着物理习题册,耳朵里塞着棉花试图隔绝隔壁雨萱看动画片的声音。

忽然,客厅传来父母的谈话声。

......要不是当初意外怀上静姝,我们早就离婚了。妈妈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门板,现在倒好,绑在一起互相折磨。

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爸爸说。

听见怎么了要不是她,我们能过成这样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原来如此。我存在的本身,就是原罪。

第二天早自习,班主任林老师宣布了学习小组名单。

......第三组,程越、周静姝、张晓梅......

教室里一阵骚动。程越是上周刚来的转学生,个子很高,沉默寡言,但上次物理随堂测拿了满分。

大家好,请多指教。程越站起来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教室,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

那一眼,平静而平等,没有怜悯也没有轻视,就像看着一个......人。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那或许是我生命中第一缕真正属于我的光。

2

周一早晨的物理课上,我正埋头整理笔记,忽然一个纸团落在我的课本上。

我警惕地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

放学后能留下来讨论下学习小组的事吗——程越

我抬头看向右前方程越的座位,他正好回头,对上我的视线时轻轻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好。我在纸条背面写下这个字,趁老师转身时传给前排的同学。

下课铃响后,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

程越拿着笔记本走过来,拉开我前面的椅子坐下。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松木香,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满身汗味。

我看过你上次摸底考的数学卷子,他开门见山,最后那道题的解法很巧妙。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只是运气好,突然想到了。

不是运气。程越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这是你当时的解题步骤,林老师拿给我看的。这里用的转换思路,全校只有两个人想到。

我盯着那页笔记,心跳突然加快。

我的解题过程被他如此工整地记录下来,甚至补充了更简洁的推导方式。

另一个人是你我忍不住问。

程越笑了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明亮起来。我爸爸从小逼我学这些。

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学习计划,程越提议每周三放学后加一次小组学习。

临走时,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我。

《物理竞赛进阶指南》我接过这本厚厚的书,手指抚过烫金的标题。

这是我们学校图书馆都没有的珍贵资料。

我看你对物理很感兴趣,这本书可能会有帮助。程越轻描淡写地说,好像送出的只是一支普通圆珠笔。

翻开扉页,我差点惊叫出声——上面赫然印着程向东藏书四个烫金小字。

程向东,本市著名科技企业的创始人,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人物。

程向东是你......

我爸。程越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尴尬,不过这本书确实很好,别因为署名有偏见。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程越,这个穿着普通校服、每天骑自行车上学的男生,居然是程向东的儿子

那个住在本市最豪华别墅区、座驾是限量版跑车的富豪

为什么......我嗓子发干,为什么你会来我们学校

程越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私立学校太吵了。那里的人关心的都是我爸,不是我。他抬头看我,眼神出奇地坦诚,而且这里的物理老师更好。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紧紧抱住那本书。

程越身上没有一点我印象中富二代的张扬跋扈,反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周三见。他挥挥手离开教室。

我小心翼翼地把书藏进书包最里层,生怕被人看见。

如果雨萱发现这本书,不出三天它就会意外失踪或者被画满涂鸦。

刚走出校门,我就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嬉笑声。

转头看见雨萱和她的几个朋友站在小卖部门口,正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加快脚步,但一个尖锐的声音还是追了上来。

那就是周静姝,我姐。我妈说她从小就爱偷东西,连我的发卡都拿!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雨萱又在编造关于我的谎言,而且这次是在学校,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

真的啊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女生回应道。

装的!她在家里可凶了,还打我呢。上次还偷了我妈的钱......

后面的内容我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机械地迈着步子,眼前一片模糊。

雨萱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学校散布这些谣言的有多少人已经信了她的鬼话

第二天中午,我躲在教学楼最偏远的厕所隔间里,啃着从家里带的冷馒头。

这里是高年级区域,雨萱和她的朋友们不会来。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厕所门被推开,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进来。

......听说三班的周静姝手脚不干净,她妹妹亲口说的。

真的假的她不是年级前二十吗

学习好不代表人品好啊。她妹说她在家里可变态了,还收集用过的卫生巾......

呕——太恶心了吧!

我死死咬住下唇,手指掐进掌心。

那些荒唐的指控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

我想冲出去反驳,但双腿却像灌了铅。

就算我解释了,谁会相信我呢

雨萱那么可爱,那么会装无辜,而我只是一脸阴郁的书呆子。

直到上课铃响,那些女生离开后,我才敢走出隔间。

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

我捧起冷水狠狠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在校服领口。

走出厕所,我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我......抬头看见程越皱眉的脸,我慌忙后退两步。

你没事吧他的目光扫过我湿漉漉的领口和通红的眼睛。

没事,只是......我编不出合理的借口,声音越来越小。

程越沉默了几秒,突然说:我听见那些谣言了。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他已经知道了他会怎么看我

我妹妹......我艰难地开口,却不知从何解释。

需要我帮忙吗程越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我可以找老师反映情况。

不要!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求你别......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

程越眉头皱得更紧,但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找我。

我们沉默地走向教室。就在拐角处,程越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物理竞赛班下周开始报名,你要一起吗

物理竞赛班我愣住了。

那是学校最顶尖的学生才能参加的课程,由特级教师亲自指导。

我看过你的物理成绩,完全够格。程越说,而且如果能拿到省一等奖,高考可以加分。

我心跳加速。

物理确实是我最擅长的科目,如果能参加竞赛班......

但随即现实如一盆冷水浇下。

父母会同意吗他们巴不得我少花时间学习,多帮家里干活。

我......考虑一下。我最终说。

程越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点了点头。报名截止是周五。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的大脑被两种声音撕扯着。

一个声音说:参加竞赛班是你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另一个声音冷笑:别做梦了,你连买辅导书的钱都没有,凭什么和那些家境好的孩子竞争

推开家门,客厅里传来雨萱兴奋的尖叫和新手机的开机音乐。

我放下书包,看见她正摆弄着一部崭新的手机,母亲在一旁满脸宠溺地看着。

妈,这是我的奖学金买的我盯着那部手机,胸口发闷。

上周我才把辛苦攒下的800元奖学金交给母亲保管。

母亲头也不抬:你妹妹旧手机坏了,先用你的钱买个新的。等你需要时再说。

可那是我的物理竞赛报名费!我声音发抖。

什么竞赛不竞赛的,母亲终于看了我一眼,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工作帮衬家里才是正经。

父亲从报纸后抬起头:静姝,别那么自私。你妹妹小,让着她点。

雨萱得意地冲我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800元,我省吃俭用两年,参加各种比赛才攒下的希望,就这样变成了雨萱手中的玩具。

我回房了。我机械地说,转身时听见雨萱故意提高音量:

妈,我们班王丽她姐考上大学后就不管家里了,你说这种人是不是白眼狼

就是,养那么大有什么用。母亲附和道,还是我们雨萱懂事,以后肯定孝顺。

关上房门,我瘫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床沿。

书包里的《物理竞赛进阶指南》似乎有千斤重。

程越的邀请,雨萱的谣言,母亲的偏心,父亲的冷漠......

所有声音在我脑中交织成一片噪音。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

3

周五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我攥着物理竞赛班报名表,手心全是汗。

表格已经被我反复展开又折好多次,边缘有些发毛。

真的决定要报名张晓梅凑过来小声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这张表是我中午趁办公室没人时偷偷拿的,连程越都不知道。

如果被父母发现我擅自报名竞赛班......

加油!我看好你!晓梅拍拍我的肩膀,对了,程越今天怎么没来上学

不知道。我收起表格,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

原本想今天把报名的事告诉他。

走出校门,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转过街角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从身后传来。

我往路边避让,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静姝!

程越骑着一辆黑色山地车停在我旁边,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

你去哪了今天没来上课。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好像我在特意关注他的出勤似的。

去省城参加一个物理讲座。程越单脚撑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叠资料,这是今天的讲义,我多要了一份。

我接过那叠还带着油墨香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让我眼前一亮。

相对论专题这不是大学内容吗

嗯,讲座人是中科院的教授。程越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报名表上,眼睛一亮,你报名了

我下意识想把表格藏起来,但已经晚了。

刚决定的。不过......我咬了咬下唇,我爸妈不知道。

程越的表情严肃起来: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先斩后奏。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报名费我可以从生活费里省。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我帮你交吧。

不行!我后退一步,我不能要你的钱。

不是白给。程越从包里又拿出一本书,《国际物理奥赛精选》,如果你能在一周内做完前三章的所有题目,报名费我出。做不到的话,钱得还我。

我翻开书,里面全是英文题目,难度远超高中课程。

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力学模型却让我心跳加速——这正是我渴望挑战的领域。

成交。我终于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周一中午,我站在物理实验室门口,双腿像灌了铅。

竞赛班的第一次课,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人,全是年级里的尖子生。

我认出几个拿过省奖的学长,还有那个总是考年级第一的女生。

进来啊,杵在门口干什么林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我......我攥着笔记本,喉咙发紧。

林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脸上:周静姝,对吧我记得你的力学部分很强。进来吧,别浪费时间。

我跟着林老师走进教室,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最后一排有个空位,我快步走过去坐下。

今天我们讨论刚体力学的一个特殊案例。林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力学系统,有人能建立这个模型的运动方程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

我盯着黑板,手指不自觉地在本子上勾画起来。

这个系统很像我在程越给的那本书上看到过的一个例题......

周静姝,你有什么思路林老师突然点名。

我猛地抬头,发现全班都在看我。

手心瞬间冒汗,但我还是站了起来。

可以......可以考虑用欧拉-拉格朗日方程......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大声点,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林老师走近几步,眼神中带着鼓励。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这个系统有四个自由度,如果设广义坐标为θ和θ......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轨迹,公式如流水般从我手中泻出。

奇怪的是,一旦开始解题,周围的视线和窃窃私语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我和这道题目。

......所以最终的运动方程应该是这样。我写下最后一个等式,退后一步,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居然在全班面前解出了这道难题!

教室里鸦雀无声。

林老师盯着黑板,嘴角微微上扬:非常漂亮的推导,周静姝。你用了分析力学的方法,这已经超出高中课程了。

我耳根发烫,低头快步回到座位。

坐下时,余光瞥见前排几个同学惊讶的眼神,还有角落里程越微微点头的微笑。

原来他也在。

下课铃响,我匆忙收拾书本准备离开,却被林老师叫住。

周静姝,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走光后,林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这是往年的竞赛真题和解析。我看得出你有潜力,但这些题目需要更多训练。

我接过资料,纸张沉甸甸的。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程越告诉我你家的情况。林老师突然说,我浑身一僵,别紧张,我只是想说,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

走出实验室,发现程越靠在走廊栏杆上等我。

讲得不错。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连张浩都看傻了,他可是去年的省三等奖。

我接过水,瓶身冰凉,凝结的水珠沾湿了手指。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报了竞赛班

想给你个惊喜。程越笑了笑,不过看来被惊喜到的是我。你从哪里学的分析力学

你给我的那本书,第三章有个类似例题。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我熬了两个晚上才搞明白。

程越挑眉:那本书我花了一个月才啃完前三章。

夕阳透过走廊窗户洒进来,为我们脚下的地板镀上一层金色。

这一刻,我短暂地忘记了家里的压抑,忘记了雨萱的恶意,甚至忘记了被父母发现的担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和一个欣赏我才华的朋友讨论着我们都热爱的物理。

程越坚持骑车送我回家,说是顺路。

到了小区门口,我执意下车自己走回去。

万一被你爸妈看见呢我小声说。

程越皱眉:同学之间送回家很正常啊。

在我家不正常。我苦笑一下,明天见。

刚转身,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姐姐!

雨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边,眼睛却盯着程越。这是谁呀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同学而已。走吧,回家。我拽着雨萱的胳膊想离开。

你好,我是程越,你姐姐的同学。程越却下了车,礼貌地伸出手。

雨萱甜甜地笑了,握住程越的手:我是周雨萱,静姝姐姐的妹妹。你送我姐姐回家吗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雨萱!我厉声喝止,声音都在发抖,别胡说八道!

程越似乎也被这直白的问题惊到了,耳根微微发红: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的。

哦~雨萱拉长声调,眼神在我和程越之间来回扫视,那再见啦,程越哥哥!

一进家门,雨萱就甩开我的手,大声嚷嚷:妈!姐姐交男朋友了!是个骑自行车的男生,还送她回家呢!

母亲从厨房冲出来,脸色阴沉:周静姝,怎么回事

只是同学,我们一个学习小组的。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他顺路送我回来而已。

是吗母亲冷笑,那你紧张什么脸都白了。

我没有......

闭嘴!母亲突然提高音量,高三了不专心学习,学人家谈恋爱你知不知道我们对你抱多大期望

期望我在心里冷笑。

你们对我的期望就是早点毕业打工,帮衬家里吧。

父亲从卧室出来,听了母亲的添油加醋后,脸色铁青:从今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不准参加任何课外活动。手机交出来。

爸!竞赛班刚刚——

什么竞赛班父亲打断我,你报名了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我咬紧嘴唇,知道说漏嘴了。

好啊,翅膀硬了是吧母亲一把夺过我的书包,粗暴地翻找,偷偷报名,偷偷谈恋爱,下一步是不是要偷偷离家出走

我没有谈恋爱!我声音哽咽,竞赛班是为了高考加分,我——

禁足一周。父亲冷冷地说,除了上学哪也不准去。我会每天检查你的手机定位。

雨萱在一旁偷笑,眼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是故意的。她早就看见我和程越一起回来,专门等在小区门口就为了这一幕。

晚上,我蜷缩在床上,眼泪无声地浸湿枕头。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林老师给的竞赛资料和被母亲摔在地上的《国际物理奥赛精选》。

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石子敲击玻璃的声响。

我警觉地坐起来,拉开窗帘一条缝。

楼下,程越站在路灯旁,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看到我露脸,他赶紧招手,示意我开窗。

你怎么来了我小声问,生怕被父母听见。

听说你被禁足了。程越把一个文件袋系在长树枝上,举到我窗前,这是今天的竞赛班讲义和作业。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巧克力。据说甜食能缓解压力。

我接过文件袋和纸包,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声音哽在喉咙里。

坚持住。程越仰头看着我,路灯在他眼睛里映出两点星光,一周后见。

他骑上车消失在夜色中,而我捧着那些资料,第一次感到自己并非完全孤独。

禁足的一周,我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学习中。

白天在学校抓紧每分每秒完成作业,晚上回家就钻研竞赛内容。

程越每天都会快递来新的资料和零食,有时是一块蛋糕,有时是一盒牛奶。

这些小小的关怀成了我黑暗生活中的光点。

周五,月考成绩公布。

当林老师在班上宣布我进入年级前十时,全班哗然。

我从没考过这么高的名次。

周静姝,年级第九。林老师念到我的名字时,嘴角带着赞许的微笑,特别是物理,年级第三。

掌声响起,我低着头快步走上讲台领试卷,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回到座位,张晓梅激动地掐我胳膊:静姝!你太厉害了!

下课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

我收拾书包时,听见前排两个女生的嘀咕:

进步这么快,该不会是作弊吧

谁知道呢,听说她家里管得特别严......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些闲言碎语我已经习惯了,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彻底崩溃。

回到家,父亲坐在客厅,面前摆着我的月考试卷。

解释一下。他冷冷地说。

什么我放下书包,一头雾水。

年级第九父亲拿起物理试卷,上次你还是三十多名,突然就前十了

我愣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他的暗示。你觉得我作弊

不然呢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我的手机,我们查了你手机,那个程越每天都给你发信息。考试那天他是不是给你传答案了

我如遭雷击,全身血液仿佛凝固。我们没有!那些是学习资料!

还撒谎!父亲猛地拍桌,从今天开始,手机没收,放学必须半小时内到家。再让我发现你和那个男生联系,就别上学了!

雨萱从房间里探出头,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姐姐,承认吧,作弊多丢人啊。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三张脸——愤怒的父亲,冷漠的母亲,幸灾乐祸的妹妹。

他们眼中的我到底是什么一个负担一个骗子还是一个永远比不上妹妹的失败者

我没作弊。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出奇地平静,那些成绩是我每天学习到凌晨两点换来的。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别侮辱我的朋友。

说完,我转身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

门外,父亲愤怒的咆哮和母亲的咒骂如暴风雨般袭来,而我坐在书桌前,翻开《国际物理奥赛精选》,开始做第四章的题目。

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但我没有停下笔。

在这一刻,我明白了林老师那句话的含义——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是最不值的。

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相信我,那我只能更加相信我自己。

4

凌晨三点十七分。

我盯着闹钟的荧光数字,眼睛干涩得像撒了一把沙子。

窗外,一只夜猫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远处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响。

又是一个失眠夜。

自从被指控作弊后,我已经连续五天没睡过一个整觉。

一闭上眼睛,父亲质疑的眼神、母亲刻薄的指责、雨萱得意的笑容就会在黑暗中浮现,像一部循环播放的恐怖片。

闹钟显示五点三十分时,我放弃了睡觉的尝试,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父母和雨萱还在熟睡,整个家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宁静中。

我悄悄洗漱,用冷水拍打浮肿的眼睛,然后开始背英语单词。

abandon,

a-b-a-n-d-o-n,

abandon......

这个词仿佛在嘲笑我。放弃。多么应景。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时,我已经完成了两套物理模拟题。

头痛欲裂,但至少学习让我暂时忘记其他事情。

静姝,你脸色很差。早自习时,张晓梅担忧地看着我,要不要去医务室

我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课本上。

但那些字母和数字在我眼前跳舞,模糊成一片。教室里的嗡嗡声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周静姝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抬头,看见林老师站在讲台上,全班同学都看着我。

到黑板来做这道题。林老师重复道。

我机械地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

走向讲台的几步路仿佛有千里之遥。

拿起粉笔时,我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黑板上的题目并不难,是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基础题。

我写下第一个公式,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维像被冻住了。

那个简单的公式在我眼前扭曲变形,变得陌生而可怕。

周静姝林老师的声音变得关切,你还好吗

我想回答,但嘴唇像被缝住了。

教室开始旋转,黑板上的字迹变成一条条黑色小蛇,向我爬来。

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朦胧中,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

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钻入鼻腔,混合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石头。

......低血糖加上严重睡眠不足......一个遥远的声音说道。

她家里......不太好......这是程越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压抑的愤怒。

冰凉的触感贴上我的额头,我忍不住呻吟一声。

醒了校医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圆圆的眼镜后面是一双和善的眼睛,别动,你在发烧。

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程越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显得他的轮廓更加分明。

我......我得回去上课......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倒。

躺好。校医不容反驳地说,你的体温38.2度,血糖只有3.1。我已经通知班主任了。

程越递给我一杯葡萄糖水:喝点这个。

温热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一口气喝光了整杯。

慢点。程越接过空杯子,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指尖,触感温暖而踏实。

你父母知道你的情况吗校医一边记录体温一边问。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单。

告诉他们他们只会说我在装病逃避学习。

我会通知他们。程越突然说,眼神坚定地看着我,像是在传递某种暗号。

校医看了看程越,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年轻人别太拼。身体垮了什么都是空的。

她递给我两片药,退烧药,半小时后再测体温。我去隔壁拿点东西,你好好休息。

校医一离开,程越就拉过椅子坐在床边。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毛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眼下却有淡淡的青色。

你几天没睡了他直接问道。

我避开他的目光:没数过。

静姝。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这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你不能这样下去。

我能怎么办我声音嘶哑,回家那个地方比地狱还可怕。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疤痕。

我瞪大眼睛,那些疤痕明显是刻意为之,虽然已经愈合很久,但依然清晰可辨。

高一那年留下的。他平静地说,我爸发现我偷偷报考了美术班,撕了我所有的画,说搞艺术没出息。

我震惊地看着那些伤痕,无法想象这个总是沉着冷静的男孩会有这样的过去。

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程越拉下袖子,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最愚蠢的反抗方式。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在我心上。

林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你是怎么......我指了指他的手腕。

跑步。程越笑了笑,每次想伤害自己,我就去跑步,直到累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发现物理题也有同样效果——足够复杂到占据全部大脑容量。

我不由自主地也笑了,尽管眼眶发热。

找到你的出口,静姝。程越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可以是学习,可以是音乐,可以是任何东西,但别让它毁了你。

校医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程越迅速站起身,又恢复了那个礼貌优等生的模样。

物理竞赛初赛是下周六。他临走前小声说,养好身体,我们需要你。

初赛那天,阳光明媚得刺眼。

考场设在市一中的教学楼,来自各校的参赛者挤满了走廊。

我攥着准考证,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紧张程越递给我一瓶水。

我点点头,小啜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一点柠檬味。

把它当成普通测验就好。程越调整了一下我的准考证挂绳,你准备得很充分。

但考场里的气氛还是让我窒息。

监考老师严厉的目光,周围考生翻动试卷的沙沙声,还有那些比平时训练难上许多的题目......做到第三道大题时,我的手心已经全是汗,铅笔几次从指间滑落。

交卷铃响起时,我知道自己考砸了。

最后两道题只写了几个公式,甚至不确定是否正确。

走出考场,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程越在门口等我,表情难以捉摸。

最后那道相对论题目......我开口,声音哽咽。

出题角度很刁钻。程越接过我的话,连我都差点被绕进去。

我可能连复赛都进不了。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喉咙发紧。

程越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我: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

不是知识储备,是心态。他认真地说,你太害怕失败了,以至于连会的题目都不敢确定。看这里——

他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一页,上面画着考场上那道让我卡住的题目的简化版。

这个转换思路你明明在三天前的练习中就用过,为什么今天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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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解题步骤,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我不会,而是我被自己的恐惧蒙蔽了。

复赛名单两周后公布。程越合上笔记本,无论如何,我们还有高考。

回家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程越坚持送我到家门口,这次我没拒绝。或许是因为考试失利的打击太大,我已经顾不上担心父母的反应了。

等一下。在小区门口,程越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木制陀螺,做工精致,表面光滑。

我爷爷做的。程越轻轻一拨,陀螺就在他掌心旋转起来,他说当世界转得太快时,就看看这个——你自己也可以控制节奏。

陀螺在我手心旋转,木纹形成一道美丽的光环。

我小心地把它放进书包最里层的口袋,像是珍藏一个秘密。

家里出乎意料地安静。

父亲出差了,母亲带雨萱去参加舞蹈比赛,桌上留着冷掉的饭菜和一张纸条:自己热着吃。

我盯着那张纸条,突然笑出声来。

多讽刺啊,他们不在家,我反而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周,我尝试调整心态。每当焦虑袭来,我就拿出那个小陀螺,看它在桌面上旋转,直到心跳恢复正常。

程越说得对,我需要找到自己的出口,而物理就是我的出口——那些公式和定理构成的纯净世界,没有偏心,没有恶意,只有对与错的绝对公平。

复赛名单公布那天,我紧张得早餐都吃不下。

林老师把我和程越叫到办公室,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入围名单。

恭喜。林老师笑着说,你们两个都进了。

我瞪大眼睛,在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第47名,刚好压线。程越则是第3名。

复赛在一个月后。林老师说,我会给你们安排特别辅导。

走出办公室,我双腿发软,不得不扶着墙。程越笑着摇头:现在相信自己的能力了

我正要回答,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母亲发来的短信:马上回家,有急事。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母亲从不用急事这个词,除非......

我得回去了。我收起手机,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程越皱眉: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但我妈让我马上回家。

我陪你一起去。程越的语气不容拒绝。

不!我反应过度地提高了声音,我是说......我自己能处理。

程越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有事随时联系我。

推开家门,一股寒意迎面扑来。

母亲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本熟悉的笔记本——我的日记本。

雨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解释一下。母亲冷冷地推过来一张纸,上面是从我日记里撕下的一页。

那页写满了对家庭的怨恨和对程越的朦胧好感,最私密的思想被粗暴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你偷看我的日记我声音颤抖,看向雨萱。

谁让你藏得那么严实。雨萱满不在乎地耸肩,妈,你看这句'我恨这个家,恨不得马上离开',姐姐好可怕哦。

周静姝!母亲拍案而起,我们养你这么大,就换来你的恨

那是私人物品!我失控地喊道,伸手去抢日记本,你们没有权利——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我。

右脸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我面前,手还悬在空中,脸色铁青。

不知好歹的东西!他怒吼道,供你吃供你穿,就养出个白眼狼

我捂住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但不是因为疼痛。

而是一种更深、更钝的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恨你们。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恨这个家,恨你们每一个人。

父亲再次扬起手,但我已经转身冲出了家门。

夜色如墨,我漫无目的地奔跑,泪水模糊了视线。

几次差点绊倒,但我顾不上疼痛,只想逃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我瘫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浑身发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但我没有力气接听。

夜风刺骨,而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外套。

静姝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抬起头。

程越站在路灯下,影子拉得很长。

他快步走过来,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你怎么......

我担心......他的目光落在我红肿的脸上,眼神瞬间变冷,谁干的

我摇摇头,突然崩溃大哭。

程越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抱住我,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们......看了我的日记......我抽噎着,语无伦次,我爸......打我......我不能再......回去了......

程越的手臂收紧了些:先跟我回家。今晚你住我那儿,其他事明天再说。

不行......你父母......

他们不在家,去国外出差了。程越松开我,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至少今晚你有地方住。明天我们找林老师商量怎么办。

我太疲惫,太绝望,无法思考,只能点头。

程越帮我擦干眼泪,轻轻拉起我的手:走吧。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是林老师的短信:无论发生什么,先回学校找我。记住,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是最不值的。

我看着那条短信,突然明白了什么。

逃跑不能解决问题,放弃学业正中他们下怀。

我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更强大的自己。

程越,我深吸一口气,能送我去学校吗我想见林老师。

程越凝视我片刻,点了点头。

路灯下,他的眼睛像两颗坚定的星辰,在黑暗中为我指引方向。

5

清晨六点的校园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

我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膝盖上摊开的《高等物理奥赛题解》已经翻到了第178页,铅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

这么早

我抬头,看见林老师拎着公文包站在不远处,眼镜片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他走近几步,看了看我做的题目,眉毛微微上扬。

这道题超纲了,高考不会考这么深。

我知道。我合上书,但复赛可能会。

林老师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跟我来办公室吧,外面太冷了。

办公室暖气很足,林老师给我倒了杯热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这是去年复赛的真题和解析,对你应该有帮助。

谢谢老师。我接过资料,纸张散发出淡淡的油墨香。

听说你最近住在学校宿舍林老师突然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我手指一僵,热水差点洒出来。

自从那晚冲出家门后,林老师帮我安排了学校闲置的教职工宿舍暂住。

名义上是为竞赛冲刺申请的特殊待遇,实际上是为了让我有个栖身之所。

嗯。我低头盯着杯中的水面,我爸妈......

不用解释。林老师摆摆手,专心准备竞赛和高考,其他事情考完再说。

我感激地点点头。

这一个月来,除了林老师和程越,没人知道我的真实处境。

白天我像个普通高三学生一样上课、自习,晚上回到那间小小的宿舍,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奇怪的是,远离了那个充满恶意的家,我的睡眠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对了,林老师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学校给你的竞赛补贴,五百元,用于报名费和交通费。

我惊讶地接过信封,厚度在掌心有种实实在在的踏实感。这......

校长特别批准的。林老师推了推眼镜,你上次月考年级第五,引起了校领导的注意。他们希望你能在竞赛中为学校争光。

原来如此。

我的价值突然被量化成了年级排名和竞赛名次。

讽刺的是,这种功利性的认可反而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至少这是我自己挣来的,不是谁的施舍。

早自习开始前,程越出现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两杯豆浆和一袋包子。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眼下却有淡淡的青色。

早餐。他把食物放在我桌上,你肯定又没吃。

确实没吃。

宿舍没有厨房,我通常只靠食堂解决三餐,而食堂七点半才开门。

谢谢。我接过豆浆,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指尖,你怎么知道

猜的。程越拉开椅子坐下,昨晚那道相对论题目解出来了吗

我从书包里拿出草稿本,指着其中一页:做到这一步卡住了。

程越凑过来看题,发梢掠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洗发水味道。

他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与平时沉稳的形象形成奇妙的反差。

这里,你忽略了参考系变换时的钟慢效应。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公式,用这个思路再试试。

我顺着他指点的方向重新思考,那些晦涩的符号突然有了生命,在脑海中排列成清晰的逻辑链条。

这种感觉就像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突然有人为你点亮一盏灯。

明白了!我忍不住轻呼,转头对程越露出笑容,却意外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我下意识摸了摸脸,怕沾上了墨水。

没什么。程越移开视线,耳尖却微微发红,只是......你很久没这样笑了。

我愣住了。

是啊,上一次真心实意地笑是什么时候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我的表情只有两种:麻木和恐惧。

程越,我犹豫了一下,周六是你生日对吧

他惊讶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张晓梅说的。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准备礼物......我声音渐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使是最简单的学生聚会,我也参加不起。

没有像样的衣服,没有闲钱买礼物,甚至连基本社交经验都匮乏。

别听她瞎说。程越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就是几个同学一起吃个饭而已。你来吗

我......我攥紧了豆浆杯,周六下午有物理辅导课......

那课后呢六点,就在学校附近那家小火锅店。

我脑海中闪过那家店的橱窗——温暖明亮,总是坐满了学生。

一顿火锅人均至少要五十元,而我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我可能去不了。我盯着桌面,竞赛报名费很贵,我得省着点......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改天我们单独庆祝吧,就我们俩。

我抬头看他。

周日图书馆,你帮我讲透相对论那章,就当是生日礼物了。他笑了笑,比吃饭有意义多了。

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我点点头:好。

那一刻,我意识到程越的体贴之处——他从不让我感到被施舍,总是能找到让我们平等相处的方式。

周六那天,我远远地看见程越和几个同学走进火锅店。

他穿着深蓝色外套,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张晓梅也在,手里拿着包装精美的礼物。

我躲在街角的梧桐树后,看着玻璃窗内他们欢笑的身影,既羡慕又释然。

那本不属于我的世界。

周日图书馆,我如约而至。

程越已经在角落的位置等我了,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大部头。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生日快乐。我递给他一个小纸袋,虽然晚了一天。

程越好奇地打开纸袋,里面是我亲手做的书签——一片压干的银杏叶,叶脉上用极细的笔写着物理学家费曼的名言:物理就像爱恋,尽管它能带来一些实际的结果,但那不是我们做它的原因。

这......程越盯着书签,表情难以形容,你自己写的

嗯,用了放大镜。我有点忐忑,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他小心地把书签夹进随身携带的《量子力学导论》,这是我收到的最用心的礼物。

我们埋头学习了一下午,偶尔交流解题思路,更多时候是舒适的沉默。

傍晚时分,程越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我合上书本。

没什么,家里的事。他揉了揉太阳穴,勉强笑了笑,继续吧,刚才讲到哪了

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急促而不规则。

这是程越焦虑时的小动作,我之前见过几次。

如果你需要处理什么事......

真的没事。程越打断我,声音却软了下来,只是......我爸的公司遇到点麻烦。

我眨了眨眼。

程向东的公司那个市值上百亿的科技巨头

很严重吗

暂时还能控制。程越低头翻书,但我看见他睫毛微微颤抖,可能......我得出国念书了。我爸在联系美国的大学。

这个消息像一桶冰水浇在我头上。什么时候

不确定。可能高考后,也可能更早。程越抬起头,眼神复杂,别担心,不会影响竞赛和高考。

可我担心的根本不是竞赛。

一想到程越可能离开,胸口就涌起一阵莫名的刺痛。

这一年多来,他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我黑暗世界里的光。

静姝程越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在听吗

嗯。我强迫自己回到眼前的物理题上,这道题可以用拉格朗日方程......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程越推着自行车走在我旁边,车轮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如果......我犹豫了一下,如果你真的出国,会去哪里

麻省理工,如果我爸的关系够硬的话。程越苦笑一下,他想要我学管理,回来接班。但我想学理论物理。

你从来没提过。

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程越停下脚步,转向我,静姝,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一起学习吗

我摇摇头,心跳突然加速。

因为你做物理题时的眼神——纯粹、专注,只因为热爱而热爱。他轻声说,在我家,一切都是有条件的。成绩好是为了接班,交朋友是为了人脉,连生日宴会都是商业应酬的幌子。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原来在光环背后,程越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压力。

我们像两个被困在不同牢笼里的囚徒,隔着铁栅栏相望。

无论如何,先搞定竞赛吧。程越最终说道,重新推起自行车,复赛通知应该快下来了。

三天后,复赛通知如约而至。

我和程越双双入围,比赛定在下个月省城举行。

林老师把通知交给我时,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这次学校会承担部分费用,但住宿和交通还需要自己解决。预计每人至少要准备一千元。

一千元。这个数字在我脑海中回荡。

学校给的五百元加上我平时省下的零花钱,还差至少三百。

向父母要钱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肯低头回家,他们也不会支持我不务正业的竞赛。

放学后,我站在校门口的布告栏前发呆。

各种兼职广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整个版面:家教、促销、发传单......

大多数要求周末全天或晚上工作,与我的学习时间冲突。

找兼职

我转身,看见程越站在身后,目光扫过布告栏。

嗯,复赛费用还差点。我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松,听说学校食堂在招早餐帮手,五点到七点,时薪十二元。

程越皱眉:那你要四点半起床太累了。

没关系,我能行。我扯出一个笑容,反正平时也早起。

实际上,想到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我的太阳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但这是唯一不影响上课的兼职。

程越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如果有困难,随时告诉我。

我知道他的潜台词——他可以借钱给我。

但有些尊严我必须坚守,即使代价是更加疲惫不堪。

谢谢,但我想靠自己。我撕下食堂招聘的联络方式,这是我自己的战斗。

程越凝视我片刻,突然笑了: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佩服你的地方。

什么

你从不逃避。他轻声说,无论多难,你都直面它。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我眼眶发热。

在所有人眼中,我是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周静姝。

只有程越看到了我内心不肯熄灭的那团火。

第二天凌晨四点二十分,闹钟在黑暗中响起。

我挣扎着爬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蹑手蹑脚地出门。

初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路灯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食堂后厨已经亮起灯,我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面粉和蒸汽的温暖气息。

新来的帮手一个胖乎乎的大婶上下打量我,学生

高三的,周静姝。我递上学生证,来应聘早餐帮手。

高三还来打工大婶摇摇头,现在的孩子啊......我是李婶,负责面点。先去洗手,然后跟我学揉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像一场高强度军训。

揉面、包包子、炸油条......我的手臂很快酸痛不已,额头上的汗水滴进眼睛,火辣辣地疼。但当我看到第一批学生走进食堂,拿起我亲手包的包子时,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这是我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

没有人能夺走。

七点整,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手间换校服。

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但眼神却出奇地明亮。

第一节课是物理,我强打精神听讲,但眼皮不断打架。

课间,我趴在桌上小憩,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

程越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和两个肉包。

吃吧。他放下食物,猜你还没吃早饭。

咖啡的香气钻入鼻腔,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有人注意到了,有人在乎。

谢谢。我接过咖啡,热气氤氲中,程越的脸有些模糊,但眼中的关切清晰可见。

坚持住。他轻声说,只有我能听见,复赛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点点头,咬了一口包子。

肉汁在口中迸开,温暖从胃部蔓延至全身。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无论多难,我都要坚持下去。

因为这一次,我不是在为别人的期望而活,而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

6

便利店的荧光灯在深夜显得格外刺眼。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一点十五分。

再过四十五分钟,夜班就可以结束了。

这是我在食堂打工两周后找到的新兼职。

学校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夜班时薪比食堂高五元,而且客人稀少,我可以在没有顾客时看书复习。

当然,我没告诉程越这份工作要熬通宵。

门铃叮咚一声响起,一股浓烈的酒气随即涌入店内。

我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抬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踉跄着走进来,脸色通红,衬衫领口沾着可疑的污渍。

欢迎光临。我低声说,手指悄悄移到柜台下的报警按钮旁。

醉汉眯着眼睛打量我,目光让我想起雨萱捉弄我时的眼神——那种猫玩弄老鼠的残忍兴趣。

小妹妹,一个人值夜班啊他趴在柜台上,酒气喷在我脸上,不怕遇到坏人吗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到货架:先生需要什么

需要......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你陪叔叔聊聊天啊!

他的手掌湿冷黏腻,像某种两栖动物的皮肤。

我用力挣扎,却被他抓得更紧,腕骨传来尖锐的疼痛。

放开我!我声音发抖,另一只手拼命去够报警器。

装什么清高!醉汉狞笑着拽我,半夜打工的女学生能是什么好货色——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进来,速度快得我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

下一秒,醉汉被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放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程越站在我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怒意。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此刻那些肌肉紧绷着,像随时准备再次出击。

静姝,没事吧他的声音异常低沉。

我摇摇头,手腕上还留着红色的指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倒在地上的醉汉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小兔崽子多管闲事!他挥拳向程越袭来。

程越侧身避开,动作流畅得像练习过千百次,同时一记肘击打在对方腹部。

醉汉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滚。程越只说了一个字,但语气中的威慑力让醉汉脸色发白,踉跄着逃出了便利店。

直到醉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程越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他转向我,眼中的冰冷融化成担忧:伤到哪里了吗

没......没事。我声音仍在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我平时最喜欢的那种:来给你送这个。林老师说你最近上课总打瞌睡,我猜你肯定在熬夜打工。

我这才注意到他衬衫领口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他大概是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我。

我没事,真的。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感觉脸颊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程越的目光落在我红肿的手腕上,眼神一暗:这叫没事

他轻轻托起我的手腕,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刚才那个醉汉的触感天壤之别。

等我一下。程越转身走向货架,很快拿着一条毛巾和一瓶矿泉水回来。

他用冷水浸湿毛巾,轻轻敷在我的手腕上。

冰凉触感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我长舒一口气:谢谢。

你应该告诉我你在值夜班。程越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我需要钱。我实话实说,而且......我不想总是依赖你。

程越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不是所有帮助都是施舍,静姝。朋友之间互相扶持很正常。

朋友。

这个词在我心里激起一阵微妙的涟漪。

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更不用说会在凌晨一点跑来保护我的人。

我去跟店长说你辞职。程越拿出手机,复赛费用我可以——

不。我按住他的手,再给我一周时间,就攒够了。我保证以后不接夜班。

程越与我僵持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那我陪你。

什么

这一周,我陪你值夜班。他语气坚决,反正我睡眠少,可以顺便复习。

我想反对,但看到他坚定的眼神,话到嘴边变成了:......谢谢。

店长来接班时,看到程越明显愣了一下,但没多问。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们并肩走着,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打架很厉害。我打破沉默。

程越轻笑一声:我爸逼我学的。空手道黑带,说是企业继承人的基本素养。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那个醉汉肯定没想到会撞上黑带高手。

其实......程越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的疤痕,学格斗最初是为了这个。

路灯下,那些白色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有些已经淡化,有些还很新鲜。

我这才注意到,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排列成某种规律——像是字母。

S-H-A-M-E我下意识念出来,随即捂住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程越放下袖子,高一那年,我爸发现我偷偷画漫画,撕了我所有的画稿。他说艺术是弱者逃避现实的方式,程家的人必须直面挑战。

我心头一震。

程越总是表现得那么沉稳可靠,我从未想过他内心也藏着这样的伤痛。

所以你在手腕上刻下耻辱

很蠢对吧程越苦笑,当时觉得身体上的痛能掩盖心里的痛。后来遇到一位心理医生,她教我通过运动和专注学习来转移情绪。

我想起他解题时全神贯注的样子,原来那不仅是热爱,也是一种自救。

我们很像。我轻声说,只不过你是用学习对抗痛苦,我是用学习逃避现实。

不,你比我坚强多了。程越停下脚步,转向我,在那种家庭环境下,你还能保持年级前五,换作是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月光在那双眼睛里洒下细碎的银光。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把所有埋藏在心底的黑暗都倾倒出来,就像他对我坦诚那样。

其实......我深吸一口气,我妈妈怀我时想打掉的。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做手术,所以才有了我。

这句话像打开了一道闸门。

十多年来积压的痛苦、委屈和不解一股脑涌出来。

我告诉程越,我是如何无意中听到父母说我是意外,是如何从小被拿来和雨萱比较,是如何被当成家里的透明人......

声音越来越哽咽,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程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的套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全部的存在接纳着我的崩溃。

当我终于说完,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没受伤的那只。

静姝,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你不是意外。你是奇迹。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泪如雨下。

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在父母眼中,我是拖累;在妹妹眼中,我是敌人;在老师眼中,我是好学生。

只有在程越这里,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仅仅是作为周静姝这个人本身,就值得被看见,被珍视。

我们就这样站在路灯下,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个伤痕累累的战士短暂休憩。

接下来的几天,程越真的每晚都来陪我值夜班。

我们轮流小睡一会儿,大部分时间一起复习物理。凌晨三点是最难熬的时刻,程越会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小零食——巧克力、坚果、水果糖,说是保持血糖有助于思维清晰。

周五晚上,我们正在整理货架,店门突然被推开。

我抬头,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雨萱站在门口,穿着她最贵的那条连衣裙,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果然在这里!她尖声说,妈,爸,你们看,姐姐真的在便利店'打工'呢!

父母阴沉着脸走进来,父亲西装革履,明显刚从某个应酬场合回来。

母亲则穿着精致的旗袍,脖子上戴着那条她只在重要场合才舍得拿出来的珍珠项链。

周静姝,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解释一下。

我下意识看向程越,他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叔叔阿姨,静姝是为了攒物理竞赛的费用——

我们没问你。母亲打断他,目光钉在我身上,小小年纪,半夜和男生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我们只是同学!我声音发抖,而且我是正经打工,为了——

为了什么家里缺你吃穿了父亲提高音量,丢人现眼!邻居王阿姨看见你在这里,专门打电话告诉我!

原来如此。

他们不在乎我为什么打工,只在乎自己的面子。

我不觉得打工丢人。我挺直腰背,我需要钱参加复赛,而你们把我的奖学金给了雨萱买手机!

你还敢顶嘴!父亲一巴掌拍在货架上,几包零食震落在地,那个什么破竞赛有什么意义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我想考好大学!我想有自己的人生!多年的委屈终于爆发,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而不是像你们希望的那样,高中毕业就打工,然后把所有钱都给雨萱!

雨萱在一旁假哭起来: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妈妈多疼你啊......

疼我我冷笑,从小到大,雨萱弄坏我的东西,你们说'让着妹妹';雨萱偷看我的日记并到处传播,你们说'小孩子不懂事';雨萱诬陷我作弊,你们连查都不查就定我的罪!

父母脸色铁青,而程越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够了!父亲怒吼一声,抓起柜台上的我的书包,粗暴地倒出所有东西。笔记本、参考书、文具散落一地,他还不解气,一脚踩在那本《物理竞赛进阶指南》上,封面上顿时出现一个清晰的鞋印。

复赛我让你复!他又踩了几脚,书本顿时面目全非。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断了。

我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破碎的书页,动作缓慢而坚决。

捡什么捡,跟我回家!父亲伸手要拽我。

程越挡在我们之间:请您冷静一点。

滚开!我家的事轮不到你管!父亲一把推开程越,他的后背重重撞在货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我猛地站起来:别碰他!

母亲冷笑一声:为了个男生跟父母作对,周静姝,你可真出息了。

他不是'个男生',他是我朋友!我声音哽咽却坚定,而你们......你们算什么父母

父亲再次扬起手,但这次我没有退缩,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似乎被我的眼神震住。

从今天起,我不需要你们了。我一字一句地说,弯腰捡起最后一片纸屑,然后走向程越,我们走。

你敢走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父亲在身后咆哮。

我没有回头,推开门走进夜色中。

程越默默跟在我身边,直到转过街角,我才停下脚步,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静姝......程越轻轻扶住我的肩膀。

我没地方去了。我听见自己说,声音空洞得不像自己的,宿舍到期了,我......

去我家。程越斩钉截铁地说,我爸在国外,家里就我和保姆阿姨。

我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轮廓格外清晰,像黑暗中的灯塔。

为什么......我声音哽咽,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他的指尖温暖而略微粗糙,触感真实得让人心碎。

因为你看不见自己的光芒,他轻声说,而我想让你知道,你有多耀眼。

夜风吹散了我最后的防线。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街角,我靠在一个男孩肩上痛哭失声,为所有失去的和可能即将拥有的。

7

程越家的门厅比我家整个客厅还大。

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我站在门口,破旧的运动鞋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显得格格不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别紧张。程越轻声说,接过我手里装着寥寥几件衣物的塑料袋,张姨,这是我同学周静姝,她家里有点事,需要在这里暂住几天。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脸上带着和善的皱纹。

哎呀,快进来坐。吃饭了吗我给你下碗面条

我摇摇头,嗓子发紧,说不出话。不是因为我没吃饭——事实上我已经饿得胃部隐隐作痛——而是因为这栋豪宅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我:我不属于这里。

先带她去客房吧。张姨对程越说,我去准备些吃的。

程越领我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

二楼走廊尽头有一扇白色的门,他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房间比我在家的卧室大三倍,一张挂着白色纱帐的床,书桌上摆着新鲜的白玫瑰,落地窗外是一个小阳台。

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生怕身上的灰尘玷污了这片纯净。

浴室在那边,里面有新毛巾和洗漱用品。程越指了指一扇磨砂玻璃门,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你拿点换洗衣物。

等等。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父亲......

他在新加坡出差,下个月才回来。程越似乎看穿了我的顾虑,而且他不会介意的。去年我同学家里遭火灾,他也在这里住了两周。

我稍微放松了些,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手指轻轻抚过书桌光滑的表面。

窗外的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城市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这里......我声音哽咽,太美了。

程越靠在门框上,嘴角微微上扬:喜欢就好。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离开后,我终于放任自己瘫坐在床上。

羽绒被柔软得像云朵,将我轻轻托起。

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在脑海中闪回:醉汉的骚扰、雨萱的告密、父亲的暴怒、破碎的竞赛资料......

而现在,我竟置身于这样一个安全又美丽的地方,反差大得令人眩晕。

张姨端来了一大碗牛肉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我道谢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滚烫的汤汁灼烧着喉咙,我却停不下来,直到碗底朝天。

慢点吃,别噎着。张姨慈爱地看着我,越越说你成绩很好

我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越越是程越的小名。

那个在学校里冷静自持的优等生,在家里被叫做越越。

高三了,压力大吧张姨收拾着碗筷,越越他爸要求高,孩子不容易。

我想起程越手腕上的疤痕,和他提到父亲时眼中的阴影。程叔叔......很严厉吗

张姨叹了口气:心是好的,就是不会表达。

她顿了顿,静姝是吧你别怕,在这里安心住着。越越从小没什么朋友,你能来,他其实很高兴。

她离开后,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闪烁的灯光。

在这个陌生的豪华别墅里,我竟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浴室里,热水冲走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

我换上程越借给我的T恤和运动裤——对他来说可能偏小,对我来说却还是大了两号。

衣服上有淡淡的阳光味道,混合着一丝松木香,就像程越本人给人的感觉。

刚吹干头发,敲门声响起。

程越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我试着修复了一下。他递给我那本被父亲踩烂的《物理竞赛进阶指南》,现在每一页都被小心地抚平,用透明胶带粘好,按顺序装在一个新的活页夹里。有些地方字迹模糊了,我重新抄了一遍。

我接过活页夹,手指微微发抖。

那些被损毁的书页现在整齐地排列着,模糊的地方是程越工整的字迹补充的。

这不仅仅是一本书的修复,更是对我破碎尊严的一种缝合。

谢谢。我声音哽咽,不敢抬头,怕他看到我通红的眼睛。

还有这个。程越又递给我一个手机盒,我的旧手机,已经恢复出厂设置了。你装上SIM卡就能用,里面有我和林老师的电话。

我摇头后退: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是借给你的。程越坚持道,复赛和高考都需要手机联系。等你有了自己的再还我。

最终我收下了手机,因为它确实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程越离开前,犹豫了一下:明天......你想去学校吗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如果我不想面对父母和雨萱,他可以帮我请假。

去。我抬起头,我不会因为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

程越笑了,眼中有我读不懂的情绪:晚安,静姝。

门关上后,我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重生的参考书。

程越的字迹与印刷体截然不同,却意外地和谐共存。

就像我们两个,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在这个时刻奇妙地交汇。

第二天早晨,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楼,发现程越已经在餐厅吃早餐。张姨做了煎饼、粥和小菜,香气弥漫整个空间。

睡得好吗程越问,递给我一杯热牛奶。

嗯。我小口啜饮着牛奶,温暖从胃部扩散到全身。上一次有人为我准备早餐是什么时候我甚至想不起来了。

张姨坚持给我们装了满满两盒便当,说高三学生需要营养。

去学校的路上,我和程越并肩走着,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程越,我突然说,如果复赛和高考我都考得好,能申请奖学金吗

他转头看我,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当然能。清华新生的奖学金最高有五万,加上国家助学金,足够覆盖学费和生活费了。

五万。这个数字在我脑海中盘旋。

那意味着自由,意味着不再依赖任何人。

我会拿到它的。我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学校里的气氛比我想象的平静。

没有指指点点,没有异样眼光,看来我的家庭闹剧还没传到学校。

张晓梅见到我,兴奋地跑过来:

静姝!昨天物理作业最后一道题怎么做我完全没思路!

普通的一天,普通的问题。

这种正常感让我眼眶发热。

或许世界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家出走而停止转动,这想法既令人释然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午休时,林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

我忐忑不安地以为他要谈我家的事,却见他拿出一沓文件。

复赛的最终通知。他推了推眼镜,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学校决定全额资助你的参赛费用。

我瞪大眼睛:可是昨天您还说......

校长特批的。林老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毕竟,如果你能拿奖,将是学校的光荣。

我接过文件,看到上面已经盖好了学校的公章。

这意味着无论我有没有钱,都能参加复赛了。胸口涌起一股热流,我深深鞠躬:谢谢老师。

别谢我。林老师摆摆手,要谢就谢你的成绩。这世界很现实,你有价值,别人才会投资你。

走出办公室,我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雨萱。

她靠墙站着,穿着初中部的校服,脸上的表情我读不懂。

你来干什么我下意识绷紧身体。

雨萱咬着下唇,眼神飘忽:妈让我告诉你,你的东西都扔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插入胸口。

我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就这些

雨萱突然红了眼眶:你......你真的不回家了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从小到大,雨萱一直表现得巴不得我消失,现在却在这里问我回不回家

那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我转身要走。

等等!雨萱拽住我的袖子,那个......那个男生,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

我甩开她的手:与你无关。

雨萱的眼泪突然掉下来:你什么都有......成绩好,长得漂亮,现在还有那么帅的男朋友......我什么都没有......

我震惊地看着她。

在她眼中,我竟然是什么都有的那个人那个在家连呼吸都是错的周静姝

你偷了我的奖学金,毁了我的日记,在全校散布谣言,现在连我离家出走都要变成你的委屈我声音低沉得可怕,周雨萱,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没有'。

她被我吓住了,后退两步,眼泪还挂在脸上。

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这场姐妹战争有什么意义我们不过是同一出悲剧里的两个受害者,只是她选择了做父母的帮凶,而我选择了反抗。

回去告诉爸妈,我平静地说,我会参加高考,会上好大学,会过得比他们想象的更好。但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自己。

复赛前的日子像按了加速键。

白天上课,晚上在程越家复习到深夜。

程向东一直没有回来,但通过视频电话知道了我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是,他非但没有反对,还让张姨给我准备了新衣服和学习用品。

你同学很有骨气。视频里,程向东对程越说,这种品质比成绩更珍贵。

复赛在省城举行,程越和我双双获得一等奖。

站在领奖台上,闪光灯刺得我睁不开眼,但心里却异常平静。

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对自己说,高考才是真正的战场。

回程的高铁上,程越接了个电话,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怎么了我问。

我爸的公司......他放下手机,声音沙哑,出了点问题。可能要提前送我出国。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时候

不确定。也许高考后,也许......更早。

窗外,风景飞速后退,就像我们无法抓住的时间。

我突然意识到,无论高考结果如何,我和程越可能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了。

你会去吗我轻声问。

程越看着窗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我不知道。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我发起了高烧。

39度2,头痛欲裂,连笔都拿不稳。

程越劝我请假,但我坚持要去。

高考不会因为我发烧而延期。我吞了两片退烧药,摇摇晃晃地走向考场。

那场考试像一场噩梦。

汗水不断从额头滑落,打湿试卷,眼前的字母和数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但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直到最后一分钟。

考试结束后,我几乎虚脱。

程越二话不说背起我去了医务室,然后一整个下午守在我床边,换冰袋、递水、喂药。

我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冰凉的手指轻轻拨开我汗湿的刘海。

为什么这么拼程越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因为......我声音嘶哑,我没有退路。

成绩出来那天,我仍高烧不退,却坚持去学校看榜。

当林老师宣布我排名年级第三时,全班掌声雷动。

程越扶着我站起来,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固,是我唯一的支撑。

恭喜。他轻声说,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烧到39度还能考第三,清华稳了。

回家路上,我虚弱地靠着程越的肩膀。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程越,我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一切。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再坚持一下,静姝。高考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我看到希望时给我一击。

第二天,雨萱被学校记过处分的消息传遍了全校。

据说她带头霸凌一个初一女生,把对方关在厕所里两小时。

晚上回到家,父亲打来电话——自从我离家出走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联系我。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父亲的声音通过话筒炸响,你妹妹现在学你叛逆,被学校处分!都是你不带好头!

我握着手机,浑身发冷。

即使不在家,我仍然是所有问题的替罪羊。

周静姝,你说话!父亲怒吼。

高考前别再打来了。我挂断电话,手指发抖。

程越从书房跑出来,看到我的脸色,二话不说把我搂进怀里。

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他们不值得。程越最终说,有些人永远不会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有不变成他们那样。

高考前夜,我辗转反侧。

窗外下着小雨,雨滴敲打在阳台上的声音像某种催眠曲。

明天就是决战之日,十二年寒窗苦读将在这两天得到检验。

清晨五点,我就醒了。

洗漱完毕,检查了准考证和文具,我轻手轻脚地下楼,不想吵醒还在睡觉的程越和张姨。

厨房里,张姨却已经起来了,正在煎鸡蛋和培根。

起这么早我惊讶地问。

高考大日子,怎么能不吃饱张姨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杯热牛奶,越越昨晚特意叮嘱我早点起来做早餐。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张姨忙碌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

在我自己家里,高考这天连个煎蛋都没有人给我准备;而在这个临时寄居的地方,却有人凌晨起来为我做早餐。

程越也起来了,头发乱蓬蓬的,眼睛还带着睡意。紧张吗他坐到我对面,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什么

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支崭新的钢笔,银色笔身上刻着两个字:静越。

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各取一个字。程越解释道,算是......护身符吧。

我小心地拿起钢笔,阳光下金属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静越,像是我们两个人的结合体,又像是一个全新的存在。

谢谢。我轻声说,喉咙发紧,我会用它考出好成绩的。

吃完丰盛的早餐,程越坚持要送我去考场。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

我们步行到考点,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和家长。

加油。程越拍拍我的肩膀,记住,无论结果如何,你已经赢了。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考场。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马路对面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我的父母。

他们穿着正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雨萱不在,大概是被留在了家里。

我停下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一年多来,他们从未参加过我的家长会,从未关心过我的成绩,现在却出现在高考考场外这是什么迟来的愧疚还是为了在亲戚面前维持尽责父母的假象

静姝程越注意到我的异常,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向考场走去。

一步,两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走到第三步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静姝!

我没有回头。如果他们有话要说,早就该说了。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缺席的人,没资格在我即将展翅高飞时突然出现。

考场大门在身后关闭的那一刻,我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无论父母今天来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场考试,这段人生,终究是我自己的旅程。

而当我走进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时,口袋里的静越钢笔微微发烫,像是某个遥远却坚定的承诺。

8

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长舒一口气,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静越钢笔在答题卡上留下了无数工整的字迹,现在墨水管几乎空了。

走出考场,六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头顶。

校门口挤满了等待的家长,有人捧着鲜花,有人拿着饮料,脸上写满期待。

我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父母的身影,随即自嘲地摇摇头——他们那天出现在考场外,大概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静姝!

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程越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白衬衫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肩膀上。

他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阳光下瓶身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

给。他递给我一瓶,考得怎么样

我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我回过神来。

还不错,应该能上录取线。声音平静,却掩不住内心的雀跃,你呢

正常发挥。程越笑了笑,我爸刚才来电话,说已经安排好了美国的学校,八月就走。

这句话像一块冰滑入胃里。

我知道程越迟早要出国,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对了,程越突然打破沉默,暑假有什么计划

打工吧。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得攒大学学费。

程越停下脚步,转向我:我有个想法......要不要一起去山区支教就一个月,包食宿,还有一点补贴。

我惊讶地看着他:支教

嗯,我去年去过一次。那些孩子......很特别。程越的眼神变得柔软,而且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老师。

就这样,一周后,我们坐上了开往黔东南山区的大巴。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六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渐渐变成连绵的青山和梯田。

我的背包里装着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一大摞自己整理的学习笔记——程越说山区的孩子们最缺的就是好的学习资料。

支教点是一个藏在群山深处的小村庄,学校只有两间砖房,操场是泥土地,下雨天就会变成沼泽。

校长姓李,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人,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这位是周老师,教数学和物理。程越向孩子们介绍我,我是程老师,负责英语和化学。

二十多个孩子从六七岁到十五六岁不等,挤在一间教室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们。

他们中大多数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衣服,有些还打着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第一堂课,我站在用木板搭成的讲台上,手心冒汗。

这些孩子虽然物质匮乏,但眼神中的渴望和聪慧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如饥似渴吸收知识的女孩。

今天我们讲力的分解。我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斜面和小木块,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物体在斜面上会下滑

教室里鸦雀无声。

正当我准备解释时,最后一排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因为......因为重力可以分解成两个分力

说话的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她叫小雨,是班上最安静的学生,却总能用最简洁的语言回答最难的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雨成了我最关注的学生。

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我教的每一个知识点。

课后,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帮我擦黑板、整理教具,然后怯生生地问一些超纲的问题。

周老师,您说光既是波又是粒子,那它到底是什么

老师,如果宇宙在膨胀,那它外面是什么

她的问题常常让我措手不及,不得不晚上回宿舍查资料,第二天再回答她。

程越笑说我遇到了迷你版的自己。

第三周的某个下午,我发现小雨一个人躲在教室后面哭。

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试卷,上面用红笔写着58分。

怎么了我蹲下身,轻声问。

数学......没及格。小雨抽噎着,我爸说再考不好就不让我上学了......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早点打工......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我心里。

多少年前,我也听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从我最亲的人口中。

谁说的!我声音突然提高,把小雨吓了一跳,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之一!这次没考好,我们找原因,下次一定能行!

那天晚上,我给小雨补课到很晚。

她专注的眼神和偶尔恍然大悟的表情,让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理解欧拉公式时的喜悦。

临走时,我把自己的笔记本送给了她。

这是我高中三年的心血。我抚摸着笔记本磨损的边角,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雨瞪大眼睛,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敢接过本子:可是......周老师不需要了吗

我需要的是把它们记在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你,小雨,你会比我更需要它。

小女孩突然扑上来抱住我,瘦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发抖。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

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程越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当你从受害者变成帮助者时,那些曾经的伤痛才会真正开始愈合。

支教最后一天,村里下了场大雨。

孩子们冒雨来送我们,有的带着自家腌的咸菜,有的拿着手编的草蚂蚱。

小雨躲在最后,等所有人都告别完了,才跑过来塞给我一封信。

回家再看。她小声说,然后飞快地跑开了,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回程的大巴上,我拆开那封信。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亲爱的周老师:谢谢您告诉我女孩子也能很聪明。我长大要像您一样当老师,教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孩。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爱您。

您永远的学生:小雨

信纸被我的泪水打湿了一角。

程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伸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你改变了一个孩子的一生。他轻声说,这比考上清华更有意义,不是吗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窗外,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回到城里,我们直接去了学校。

高考成绩今天公布,校园里挤满了学生和家长,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抱头痛哭。

我和程越挤到公告栏前,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寻找自己的成绩。

找到了!程越指着名单顶端,静姝,你是全校第二!689分!

我瞪大眼睛,数字在视线中模糊又清晰。

689分,远超清华往年的录取线。

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你呢我转向程越。

675。他笑了笑,够用了。

我们相视而笑,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紧紧拥抱。

这一刻,所有的汗水和泪水都有了意义。

七月中旬,录取通知书陆续送达。

那天我正在程家厨房帮张姨包饺子,快递员送来了一个印着清华校徽的大信封。

手指发抖地拆开信封,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静姝同学:经审核,你已被录取为清华大学物理系2022级本科生......

我反复读着这几行字,仿佛要确认它们真的存在。

张姨激动地围着我转,说要加菜庆祝;程越则悄悄退到一旁,打了个电话。

我爸说恭喜你。挂断电话后,程越微笑着说,他让我转告,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开口。

替我谢谢程叔叔。我小心地折好通知书,但我想靠自己。

程越的眼神变得复杂:静姝......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我拒绝了美国的offer。他直视我的眼睛,我报了北大物理系,昨天刚收到录取通知。

我瞪大眼睛,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什么可是你爸......

我和他长谈了一次。程越轻声说,我说我想留在国内,学真正想学的专业,和......他顿了顿,和重要的人在一起。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耳边嗡嗡作响,脸颊烧得厉害。

程越的眼睛在午后的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清澈见底,里面盛满了我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越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拉起我的手,带我来到阳台上。

夏夜的风带着花香,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星星吗他仰头望着夜空,那天你说,星星的光要经过很多年才能到达地球,所以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它们的过去。

我点点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物理竞赛班结束后的一个晚上,我们站在学校天台,他教我认星座。

静姝,程越转向我,声音轻柔却坚定,我想成为那个能一直陪你看星星的人。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很多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

程越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我能数清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

你不需要为我放弃什么。我最终说道,声音微微发抖,你有那么好的机会......

我不是为你放弃,是为自己选择。程越轻轻握住我的肩膀,静姝,你教会我的比任何国外名校都多——你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坚强,什么是永不放弃的勇气。

他的额头轻轻抵住我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薄荷牙膏的清香。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

我喜欢你,静姝。程越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不是因为你有多优秀,而是因为你是你。

这句话击溃了我最后的防线。

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只有变得足够好,才值得被爱。

而此刻,这个男孩告诉我,我本身就值得。

我也喜欢你。我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很久很久了。

程越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像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个吻如此纯洁而克制,却比任何热烈的告白都更让我心动。

那晚,我们并肩坐在阳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聊着未来的计划。

程越说他父亲虽然失望,但最终尊重了他的选择;我说我想申请助学金和勤工俭学,尽量不依赖程家的帮助。

对了,程越突然说,你是不是该回家拿些东西大学需要的生活用品......

我身体一僵。

自从离家出走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甚至没和父母通过电话。

所有必需品都是靠打工的钱和张姨的好心接济凑齐的。

明天去吧。程越捏了捏我的手,我陪你。

第二天下午,我们站在了我曾经的家门口。这栋住了十八年的老房子看起来更破旧了,墙皮剥落,窗框掉漆。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这次用力些。

门内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母亲疲惫的脸。

她看起来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白了不少。

你还知道回来这是她的第一句话,眼神扫过我身后的程越,冷笑一声,带着男朋友回来示威

我来拿我的东西。我平静地说,大学要住校。

母亲哼了一声,但还是让开了门。

屋内一如既往地凌乱,雨萱的玩具和衣服散落各处。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头也不抬;雨萱从房间里探出头,看到我和程越,表情复杂。

我的房间——如果那还能称为我的房间——已经变成了杂物间。

书桌和床堆满了纸箱和旧家电,只有角落里的一个小柜子还放着我的几本书和衣物。

就这些了我转向母亲。

不然呢母亲冷笑,你以为我们会给你留着房间

我开始默默地收拾那点可怜的物品:几件旧衣服,几本幸存的课外书,还有一张小学时的全家福——那时雨萱还没出生,父母抱着我,笑容真挚。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照片塞进了包里。

听说你考上清华了父亲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电视,挺能耐啊。

我没有回答,继续收拾着。

程越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学费很贵吧母亲继续道,我们可没钱供你。

不需要。我拉上背包拉链,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

呵,有志气。父亲终于转过头看我,别到时候混不下去又回来哭。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回应。

就在这时,雨萱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手里挥舞着一个大信封。

姐姐!她脸上带着笑容,你看这是什么

我定睛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是清华的录取通知书,我明明把它放在程家书桌抽屉里的!

怎么会在你这里我伸手去抢,雨萱却灵活地躲到母亲身后。

我转向父母:你们就让她这样

母亲耸耸肩:小孩子闹着玩而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们真是......我深吸一口气,令人作呕。

父亲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令人作呕!我提高音量,多年来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从小到大,你们有把我当女儿看过吗我的成绩,我的努力,我的梦想,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现在连我靠自己争取来的录取通知书都要拿来勒索!

父亲扬起手,但程越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周叔叔,请您冷静。

滚开!这是我们家的事!父亲怒吼。

不,这是关于静姝未来的事。程越的声音冷静而坚定,那张通知书在法律上是她的财产,如果损坏或扣留,我们可以报警。

报警母亲尖声叫道,好啊,让警察来看看这个不孝女是怎么对待父母的!

我拉了拉程越的袖子:算了,我们走吧。学校可以补办通知书。

程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转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雨萱的喊声:

姐姐!你真的不要了她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我......我只是想让你多留一会儿......

我没有回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刺眼得让我想流泪,但我忍住了。

程越默默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

会好起来的。他轻声说。

我点点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家,然后转身离去,迈向真正属于我的未来。

9

清华大学礼堂的灯光有些刺眼。

我站在后台,手指无意识地抚平学位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今天是我毕业的日子,作为物理系专业第一,我将代表毕业生上台发言。

紧张吗程越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搁在我肩上。

他今天穿着笔挺的西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气,与四年前那个穿校服的少年判若两人。

有点。我转过身,替他调整领带,下面坐的可都是学界大牛。

程越抓住我的手,在唇边轻吻一下:你会很棒。别忘了,你可是连普林斯顿教授都能怼哭的女人。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

那是去年国际学术会议上的一幕,我对自己论文的坚定捍卫让那位傲慢的教授哑口无言。

那次会议后,我收到了三所顶尖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

程总,周学姐,五分钟后开始。一个学弟探头提醒。

程越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创业新贵,他的量子计算公司刚获得第二轮融资。

而我也顺利拿到直博资格和全额奖学金,即将赴麻省理工深造。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四年前程越为我放弃的美国名校,如今我们将一起前往。

走吧,未来的博士。程越牵起我的手,演讲完带你去个地方。

礼堂内座无虚席。

当我走上讲台时,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灯光太强,我看不清台下的人脸,但这反而让我放松了些。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我的声音在麦克风中回荡,比预想的要稳定,四年前,一个女孩站在高考考场外,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今天,她站在这里,想告诉所有正在黑暗中挣扎的人:你可以成为自己的光。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我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原生家庭的忽视与伤害,偶然遇到的物理竞赛,林老师的知遇之恩,程越的不离不弃,以及那些在便利店值夜班、在山区支教、在实验室通宵的日子。

我没有刻意渲染苦难,只是平静地叙述那些转折点与感悟。

......所以我想说,你的过去不能定义你,只有你能定义自己。感谢所有曾给予我光亮的人,特别是我的导师林教授,和我的......我停顿了一下,看向台下的程越,我的程越。

掌声雷动。

我鞠躬致谢,眼眶发热但没让眼泪掉下来。

四年前那个躲在厕所隔间里哭的女孩,如今站在聚光灯下,坦然地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伤疤与荣光。

毕业典礼结束后,程越神秘兮兮地蒙上我的眼睛,带我上车。

车子行驶了约半小时,停下时我闻到了熟悉的梧桐树气息。

可以看了。程越解开丝巾。

我睁开眼,惊讶地发现我们站在高中母校门口。正值暑假,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校工在修剪草坪。

怎么突然......

跟我来。程越牵着我的手,轻车熟路地带我穿过教学楼,来到那个我们曾经一起看过星星的天台。

夕阳西下,为整个校园镀上一层金色。

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操场、图书馆、还有我们初次相遇的物理实验室。

四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在这一刻,所有记忆鲜活如昨。

记得吗程越靠在栏杆上,我们在这里讨论过宇宙膨胀,讨论过量子纠缠,讨论过......未来。

记得。我轻声回答,那时你说要陪我看很多很多年的星星。

程越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栏杆。

周静姝,他单膝跪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造型简约的钻戒,在夕阳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虽然我们还要读博,虽然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我非常确定——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你愿意......

我愿意。我没等他说完就回答,声音哽咽。

程越笑着站起身,将戒指戴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然后轻轻吻住我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坚定,像是一个承诺的封印。

远处,晚霞如火如荼,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我们庆贺。

回程的车上,我不断看着手上的戒指,一种不真实感萦绕心头。

谁能想到,那个被家人视为累赘的女孩,如今拥有顶尖学府的入场券,和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对了,程越突然说,林老师想请我们吃饭,说是庆祝你毕业。今晚七点,就在学校附近那家火锅店。

就是......我犹豫了一下,我们高中时你生日那天,我没去成的那家

程越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次不会有人拦着你了。

晚上七点,我们准时到达火锅店。

四年过去,店面装修得更精致了,但那股麻辣鲜香的气息依旧熟悉。

林老师已经在包厢等我们,看到我们牵着手进来,了然地笑了。

恭喜双喜临门。他举杯示意我手上的戒指,我就知道你们俩迟早会修成正果。

酒过三巡,林老师突然正色道:静姝,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妹妹......周雨萱,上周来学校找过我。

我筷子一顿,热辣的锅底突然失去了味道。

四年间,我与家人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只从老家邻居那里零星听说,父亲因赌博欠债,房子都抵押了;母亲得了抑郁症,经常住院;雨萱高中辍学,在县城打零工。

她找你做什么

借钱。林老师叹了口气,她说母亲住院需要手术费,家里已经山穷水尽了。

我放下筷子,胸口发闷。

理智告诉我这不关我的事,他们从未把我当家人,我也不欠他们什么。

但心底某个角落,那个被伤害的小女孩仍在隐隐作痛。

你借了吗程越问,手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

没有。林老师摇头,但我告诉她,可以帮忙联系一些社会救助机构。他看向我,静姝,这事你应该知道,但怎么处理是你的选择。

那晚回到公寓,我辗转难眠。

程越从背后抱住我,呼吸平稳而温暖。

在想家里的事他轻声问。

嗯。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我在想......要不要回去看看。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我陪你。

三天后,我们站在县医院住院部门口。

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走廊上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响声。

根据林老师提供的病房号,我们找到了母亲所在的三人间。

她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比记忆中瘦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手上插着输液管。

看到我们进来,她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去。

妈。我轻声叫道,这个称呼四年未用,陌生又熟悉。

你还知道回来。母亲的声音沙哑,但依然带着熟悉的尖刻,大科学家不是忙着拯救世界吗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听说你需要手术,我来看看。

看看母亲冷笑,是来看笑话的吧现在你出息了,我们落魄了,满意了

程越的手搭在我肩上,无声地给予支持。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手术费多少医保报销后还差多少我直接问道。

母亲终于转过头,狐疑地看着我:怎么,你要施舍我们

不是施舍。我拉开椅子坐下,是帮助。就像......我顿了顿,就像帮助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母亲的表情变得复杂,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雨萱拎着热水壶走了进来。

四年不见,我几乎认不出她了。

那个曾经娇俏可人的妹妹现在瘦得颧骨突出,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廉价牛仔裤和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看到我和程越,她手中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姐......她声音颤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简短地回答,爸呢

躲债去了。雨萱苦笑,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

接下来的谈话像一场诡异的梦境。

母亲时而冷嘲热讽,时而沉默不语;雨萱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神飘忽,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我了解到母亲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自费部分大约五万元,对他们来说已是天文数字。

我可以支付手术费。我最终说,直接转账给医院账户。

母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变得警惕:条件是什么

没有条件。我平静地说,但这是唯一一次。我不会为爸的赌债买单,也不会资助雨萱——她已经成年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雨萱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姐,对不起......我那时候太小,不懂事......

不是因为那些事。我摇摇头,而是因为每个人最终都要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一点。

离开前,我在母亲床头放了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手术安排好了通知我。但其他事情,请自己解决。

走出医院,夏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程越默默牵着我的手,没有问任何问题。

去学校看看吗他最终提议,听说新图书馆建好了。

母校的变化令人惊喜。

新图书馆宽敞明亮,操场铺了塑胶跑道,我们曾经奋战过的物理实验室也配备了最新设备。

走在校园里,不时有学生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性和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性,在暑假期间出现在高中校园,确实有些突兀。

周静姝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怯生生地站在那里,校服上别着学生会的徽章。

真的是你!女生眼睛亮了起来,今天早上我们班主任还放了你的毕业演讲视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是......

高三二班李梦,物理课代表。女生激动地说,学姐,你简直是我的偶像!我明年也想考清华物理系!

我心头一暖。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仰望着那些考上名校的学长学姐,把他们当作黑暗中的灯塔。

加油。我真诚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给我发邮件。我递给她一张名片。

告别小迷妹,我们来到校园中心的那棵老槐树下。

四年前,程越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递给我《物理竞赛进阶指南》,开启了我们共同的旅程。

你做得很好。程越突然说,今天在医院。

我靠在他肩上,树叶的阴影在我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只是......做了自己能接受的事。不报复,但也不再被利用。

这就是成熟。程越轻轻吻我的发顶,知道什么是底线,也保持自己的善良。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张望。

我眯起眼睛,认出是雨萱。

她站在校门口,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我直起身,向她点点头。

雨萱慢慢走过来,脚步迟疑。

近距离看,她眼角的细纹和粗糙的皮肤更明显了,完全看不出只有十九岁。

姐......她低着头,能单独谈谈吗

程越识趣地表示要去看看以前的教室,留下我们姐妹二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最终是雨萱先开口。

我......我去看了你的演讲视频。她声音颤抖,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多。

我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我一直以为......雨萱的眼泪掉下来,爸妈更爱你,因为你那么优秀。所以我才会......做那些事。我想证明我比你更值得被爱。

这个扭曲的逻辑让我心头一震。

原来在雨萱眼中,备受冷落的我竟是被偏爱的那个我们对现实的认知竟有如此大的偏差

雨萱,我轻声说,爱不是一场比赛。父母的问题是他们自己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晚了......雨萱抽噎着,但我真的......很后悔。

阳光下,我眼前的女孩不再是那个恶魔般的妹妹,只是一个被错误养育方式毁掉的迷途孩子。

某种释然涌上心头,那些积压多年的怨恨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原谅你们。我平静地说,但不会让你们继续伤害我。

雨萱抬起头,红肿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那我们......

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谨慎地说,作为成年人,而不是童年的敌人。

离开学校时,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程越牵着我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余晖中闪烁。

身后,雨萱站在校门口目送我们,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转角处。

准备好了吗程越问,明天飞波士顿的机票。

我点点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那里,夕阳正缓缓沉入群山之后,而我知道,明天它仍会照常升起——就像生活,无论经历多少黑暗,光明总会到来。

飞机冲上云霄时,我透过舷窗看着逐渐变小的城市。

那些曾经的伤痛、挣扎与泪水,如今都化作了翅膀下的风,托着我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程越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温暖而坚定。

前方是未知的国度,崭新的挑战,和共同的人生。

而身后,是那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勇敢前行的自己。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成长不是摆脱过去,而是带着它继续前行;不是遗忘伤痛,而是让它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却不再让它定义你是谁。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我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到与自己的全部历史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