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梦娣
后来我改名了
我穿过了家乡那片田野
1、
我出生在一个名叫川成的小镇上,我家坐落在川成镇边缘的地界,我家门口不远处是一大片田野,没有名字,我私自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希望。
希望希望,希望的田野。
据我家人说,当年我父母结婚好多年才怀的我,我出生时瘦弱才4.5斤,好生养护才长了点肉。可是当年家里可以说是贫穷,买不起奶粉给我喝,一直喝的是冲泡的菊花晶,吃的是米糊糊。
给我取名字的是镇上有名的办事先生,镇上的人有喜事或者各种仪式都会请他。从我的名字第一次受到嘲笑时我就很讨厌他,默默骂他为什么给我取这么一个名字。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应该怨恨的不是他。
我的名字叫王梦娣,说实话,小时候我还觉得这个名字确实挺女孩子挺好听来着。
我出生两年后我大弟就出生了,家里人很高兴,虽然我没太大印象了,但从那么些年发生的事情来看确实是这样的。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老能听到这么一些话:又生了个弟弟就有伴了;你父母忙,多照顾照顾你弟弟;你是姐姐,应该让着点弟弟……
还在小学的时候,家里条件比以前要好很多了,父母在镇上都有稳定的工作。每次他们乘着夜色归家时总会带些吃食,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各种炒货。
不到十岁的孩子看到这些总会忍不住,父母会分出两份给我们,放在各自的小铁盒子里。然后吩咐道:不要一下子吃完。
我看着自己铁盒子里的零食,迫不及待,一打开发现量少得可怜。当时的我如同被大雨淋湿的小狗,身上毛发都湿透了,耳朵也耷拉下来。悄悄往弟弟那边挪,假装不经意地看他的铁盒子,里面是我后来那么多年里一次都不曾拥有过的量。
我小学是在镇上读的,教育资源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三年级开始学的英语是非常典型的书面英语,老师都很少开口教读。我考中学时英语成绩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最后,只考上了镇上的中学。
去拿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一个人跑到那片田野上,手里拿着一张勉强能称得上是录取通知书的白纸。我疯狂地跑着,迎着风,穿过长长的田间小路,到达较高处。
我把那张纸高高举起,让田野的风肆意地吹拂它,我的手用力地挥着,有一瞬间我想松手,让那纸随风飘摇,飞出我的视线,飞出这片田野。
但我没有那个勇气,因为学还是要上的。
2、
上了初中,有一天回到家,家里来了个穿着短款条纹上衣和深色牛仔裤的陌生男人,他一手拿着个方方正正的黑包,另一只手拿着几张文件还是什么的纸张,他正在跟我的父亲交流。
我没听太多,但也大致知道是为了什么,父母要把正在上五年级的弟弟弄到市里的小学,为的是他能接触到更好的教育资源。
那段时间父亲镇上市里来回跑,不仅要弄什么暂住证,还要低声下气地跟帮忙的人沟通。我不知道父母具体花了多少钱,但应该有好几万吧。
我很羡慕,因为去了市里的小学肯定能见识到更多东西。但我已经上了镇里的初中,好在是尖子班,我那时候就暗暗下决心,要刻苦努力考到市里的高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就升到了初二。初一一年我的成绩基本上都保持在年级前十,父母没有什么奖励,他们觉得这是应该的。他们只会在我掉出年级前十的时候责骂我一顿,喊我快快升回去。
我很委屈,想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考得好了能有奖励,我却不能,没有就算了,退步一点点得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抱怨。
那天我迎着大雨跑出家门,去找我最好的玩伴,她叫李丽,家住在川成的中间位置。
雨水打在我的身上,雨水和泪水已然分不清楚。跑了一路的我大口喘气,放慢脚步停在李丽家微闭的木门前,刚想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物体摔在地面上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没敢继续我的动作。
你小小年纪心比天高!还想着去市里读书想跟你妈一样跑出去后再不回来是吗里面传来李丽父亲的叫骂声,接着我又听到了巴掌声,肯定是李丽挨打了。
对于这个场面我见过很多次,李丽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吵架,原因是李丽她爸喝酒赌博。一开始她妈还劝过,好言好语换来的是辱骂和拳打脚踢,后来她妈大概是麻木了,也不劝不吵了。
李丽妈妈离开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在我们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3、
老天可能也知道点什么吧,那天乌压压一片云笼罩着川成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和李丽在放学后被阿姨接走,她带我们去了镇上唯一一个小型游乐场,项目不多,刺激性的项目都没有。
我记得坐在旋转木马上时,阿姨伸手极尽温柔的抚摸李丽的头,仔细看还能看到阿姨眼眶里隐忍的泪水。
阿姨那天还特意跟我说:小梦。只有阿姨跟李丽会叫我小梦,其他人都叫我梦娣。
你跟丽丽是最好的朋友,阿姨很喜欢你,希望你跟丽丽都要好好的,当一辈子好朋友,好吗说完她拉着我的手仰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天上恰好飞过一群排列整齐的鸟。
十岁的我并不知道阿姨的深意,只是觉得这不算难事,就轻快答应了。
那天后,李丽家不成家。李丽她爸无能狂怒,李丽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年迈的奶奶坐在长长的木凳上哭泣。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我和李丽还是最好的朋友。
就在我还在愣神的时候,木门打开,李丽从里面跑了出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出去一段路了。
我踩着坑坑洼洼的小路追着李丽,飞溅的雨水在乱舞。
我大声地喊着李丽的名字,李丽,你等等我,我是小梦。
李丽听到了我的呼唤,她停了下来,没有转身。我加快步伐走上前去,尽管身上都湿透了,我还是抓住她的手,面对她。
我看到李丽脸上还留着巴掌印,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她一看到我就不管不顾地抱了上来,然后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们两人就这样在雨中,在小街上拥抱着,她哭我也哭。路过的行人纷纷回头打量我们。
大雨早就停下,留下潮湿的川成镇,留下泥泞的田间小路,留下满山坡东倒西歪的野花野草,留下无助迷茫的我们。
我听见怀里的李丽闷声说:小梦,我终于知道我妈为什么走了,幸好我妈走了,还好我妈走了。
李丽一开始见不到阿姨还是会又哭又闹的。我跟她跑到希望田野上,她就对着远处大喊,小孩能喊出什么深奥道理呢无非就是想妈妈了,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抛下她。
阿姨刚走那几年是一点音信都没有,直到我们上了初中李丽才又收到阿姨寄回来的信和钱。李丽她爸收到信封后就破口大骂,说阿姨装什么装,各种污言秽语都用上了。李丽奶奶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收起来,她得留给李丽,不然又要被拿去赌博输光不可。
本来我是想找李丽诉苦的,结果最后成了两人互相安慰。依旧是在希望田野上,那里已经变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不管是开心亦或是难过都会来到这片净土。
远方的风穿过山川河流,穿过高楼大厦,穿过耸立森林,穿过一切阻挡的事物来到我们身边。掠过我和李丽湿润粘腻的衣裳,吹起我们半干的头发,亲吻我们的脸庞。
我听见风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自由永远都在前面等着你们。
4、
日子照常过着,我每天两点一线上学回家,只偶尔在夜深人静学习时停下笔,看向窗外飘动的树叶幻想市里高中的生活。
初二下学期的某一天晚上家里饭桌上,父母他们在聊着家长里短,哪家人女儿嫁了,哪家的儿子娶了媳妇。
算命的说我这辈子会有两个儿子。我的母亲不知为何突然跳转话题,我看见她笑呵呵的脸,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我也没说什么。
我只当是简单一句话而已,没什么特殊含义,毕竟那天我妈确实去找人算命了。
可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戏剧。
我发现不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应该是那一次我炒豆角放了点辣椒调味被骂。那次母亲在吃了一口豆角后问:这个豆角你放了什么怎么有点辣
我老实回答:辣椒粉,一点点而已。我真的只放了一点点,只提了点味。
我父亲立马挂脸,严肃并略带责怪地说:你不知道妈妈不能吃辣吗还放辣椒。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在那之前没见过我母亲生过什么病,感冒之类的都很少有。那天晚上在餐桌上的我被训了一顿,我微微低着头,觉得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泪水在眼眶打转。直到我注意到母亲微隆的肚子,那一瞬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呼吸都有点困难。
母亲再次怀孕的事实我一直不敢去面对,父母一点风声都不给我透露啊,哪怕亲口说一下也好啊,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就像是一道伤口般留在我身上,时不时还要被别人戳一下。
你妈是不是怀孕啦街上卖糖水的大娘问道。
天上的太阳不留情面地照着这片大地,照着这片大地的人,包括我。
被温度炙烤的我还要应对大娘的无意伤害。
我跟那晚在餐桌上的心情不一样,这回更多的是无语凝噎,我的大脑快速转动最后只得打马虎过去。
是啊,我什么都说不了,因为我的父母压根就没告诉我!他们还把我当三岁小孩一样哄骗瞒着!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母亲的肚子越来越明显。父母把这一事实当成我早已知道一样,默契地闭口不谈。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想听见他们亲口告诉我,而不是让我自己察觉出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发现这件事情时有多不知所措,有多害怕迷茫。
李丽曾问过怎么看待我母亲怀孕,那会给我带来一个弟弟或者一个妹妹。我当时急忙说不喜欢,甚至讨厌!李丽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在为我担心,只有在李丽面前我才能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母亲生产是在我初三某一天晚自习,我背着书包回到家中,暖黄的灯光照亮小庭院,但家中空无一人。
我心里莫名升起不安的情绪,我乖乖进房间呆着,期间尝试拿出试卷写,可惜我根本无心看题,我只得焦灼地坐着,直到我父亲回到家中。
父亲匆匆忙忙,根本无暇顾及我。我看见他收拾母亲的衣物,装在袋子里提出来。父亲路过我时跟我说:你妈妈在医院,给你生了个弟弟。
我张口想讲话,被父亲的手机来电铃声堵在嘴边。
父亲接起电话,那边的人应当是问了什么,只见平日惯于严肃的父亲展露笑容,毫不掩饰笑声答道:对对对,生了,是家里的。
是家里的意思是男的,这是当时我马上反应过来的,这也成为我后来成长道路上永远不会忘记的词。
父亲挂掉电话转头就要出门,可能是又注意到我了吧,他回头吩咐我几句就骑着摩托车走了,留给我一个背影和摩托车后灯光,还有摩托车后轮旋转扬起的尘土。
寂静的夜里能听见各种虫子的鸣叫声,还有青蛙的呱呱声。希望田野边的风又吹过来了,我听见了自己内心的抽泣声。我悄悄地跟风说:我有点难过。
5、
隔天我到医院看望母亲,那一间小小的病房里她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个婴儿。我看着那个画面,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我的笑不是真心的。
母亲看着精气神还不错,她没跟我解释孩子什么时候怀上的,在这时候她只记得说孩子的体重,昨晚几点出生。母亲还笑容满面,看似轻松地说:生得很快,没什么感觉他就出来了。
家里添了新成员,各路亲戚和来往密切的街坊邻居都前来看望。抱抱孩子,说一句这孩子长得可丑,在我家这边不能夸婴儿好看,要说反话。
我在庭院的水龙头处接水准备洗衣服,我正看着那满盆的衣物发愣,突然听见有人谈到了我。
一抬头看见那几个邻居阿姨跟我爸在那里边笑边看我,我听见她们说:哎呀,这段时间真是要辛苦你家梦娣了,妈妈不方便,只能由她多分担些家务咯。
我爸迎合答道:没办法,家里大的孩子只有她。
家里大的孩子只有我,在市里读书的大弟很有可能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哥哥。我只敷衍笑笑就关掉水龙头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
期间我听见各种夸赞我母亲的话,但听着又让我感到不舒服。因为她们都在感叹我母亲命好,说她就是有两个儿子的命,一点都没提到生产的苦,更不可能想到大那个孩子十几岁的我和我大弟以后该如何,反正先生下来再说。
如果说之前我对自己的名字只是不好意思,那么在这之后就是厌恶加恶心,我在心里默默计划着以后定要把名字改掉。
data-fanqie-type=pay_tag>
剩下的初三时光,我恨不得一日当作两日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中考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顺利收到市里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李丽她诚心地恭喜我,但我看到她眼里的失落。李丽她成绩本来就不是很稳定,中考那几天又感冒发烧,最后考了个不如意的成绩,接下来她可能得继续留在镇上读高中。
收拾好心情,我们穿过镇上的街道,迎着热烈的太阳,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希冀,冲向那希望的田野。
我们迎风呐喊,我们展臂高呼,我们暗下决定要努力穿过这片田野,去拥抱更美好的明天。
这回我那录取通知书被我紧紧攥在手里,绝不让它有一丝脱离的机会。
热风袭来,吹拂我们的全身,带来远方的音讯,我听见热风在我耳边说:继续往前跑吧孩子,拨开迷雾,朝着那束光的方向前进,总能走出迷幻森林。
6、
到了高中,我变成了住校生。因为大弟小升初考上了临近市一中的学校,所以我们回家是一起的,一般两个礼拜回家一次。
我很排斥回家那两天,原因是得一直带小弟,他还很小,我一带就得寸步不离,我自己的课业完全没办法完成,导致我每次都得晚上开小灯补。
一天,家里一位有点声望的二伯来到我家找我爸谈事情。他是在政府工作,老是带着点官场做派。
我抱着小弟在母亲房间哄睡,耳朵支棱起来听客厅里的谈话声。每次这个二伯来总是会说一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话,当自己是家族掌事者般使唤人。
媳妇又生了儿子,往后得更辛苦了。那二伯对我父亲说。
父亲在这个二伯面前总是会表现得唯唯诺诺,他说的什么话都奉为真理,我真是烦透了父亲这样子。
父亲应承着说:是是,会辛苦一点。
不过怕什么,往后你家梦娣姐弟俩出来了就让他们帮衬着,这是他们姐弟的责任。你们还愁什么二伯说得理所当然。
在房间里的我暗自叹了口气,我现在还什么都改变不了。
接着又听见我父亲说:是啊,到时候我们都老了,干不动了,小弟只能由他们负责了。
好奇怪,我的怀里只是抱了个十几斤重的婴儿,却感觉到有无形的千斤石块压向我,压得我难受。
可我不能哭,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叛逆,我还没有考上大学,我还没有靠自己找到一份好工作,我连自己去公安改名的资格都还没有。
哄睡完小弟后我抓紧回自己房间拿出没写完的练习,窗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一片落叶吹到了我的手边,我拿起那片落叶,眼泪就掉了下来。果然,还是做不到不在意。
7、
高中生活过得飞快,在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李丽家出了事。
李丽和阿姨偷偷见面的事情被李丽父亲发现了,这个暴怒的男人气得连踹带踢把李丽打得进了医院,奶奶也被推搡着倒地,幸好没伤到老人家筋骨。
我到医院看到鼻青脸肿身上裹着纱布的李丽,我好难过啊。李丽看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开口说:小梦,别难过,我其实早就发现我妈了,她经常会在学校外面偷偷看我。我假装看不到而已,我怕自己找她会把她拉回那个无底洞的家。
李丽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赶忙抽出纸巾轻柔地帮她擦掉眼泪,因为眼泪碰到伤口会很疼。
我以为过了那么多年,我上了高中偷偷见个面应该会没事的,谁知道还是搞砸了。李丽声音是浮在半空的感觉。
我边抽泣边跟她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除了说不是她的错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小梦,我以前一直没直接跟你说过这些话,但今天就说一说吧。你一定要好好复习,考出好成绩,然后报个好学校,飞得越高越好。我希望你好好的。李丽这时候还在为我着想,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我在李丽的病床前哭得更大声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为什么我自然是得不到回答。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老天总会让你知道苦难远远不止这些。
李丽的父亲在伤害了李丽后非但没有悔改,没有愧疚,反而是发了疯一样去找李丽的母亲。
我不知道具体过程,我只知道消息传来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真的吗为什么要做到那种程度
李丽的父亲杀了李丽的母亲,就在李丽的面前,鲜血洒在她的跟前。
在医院里面发生命案真是太可怕了,我想当时的画面应该很混乱,李丽应该很害怕,很难过。那个男人应该是面目狰狞,他手持水果刀把李丽的母亲捅死在那间病房。
等我知道这件事赶回家时我父母阻止我去看李丽,母亲拉着我说:你去干什么刚死了人晦气死了!
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用力甩开母亲的拉扯,大声对她说:我要去看李丽!她现在肯定很害怕。
你快要高考了,别去管这些事情,给我好好待在家里。母亲依旧不放我走。
你这时候怎么记起我要高考了你叫我带小弟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占用我时间让我没时间复习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我气得眼泪都控制不了,声音是颤抖的。
母亲愣了一下,她刚想开口讲什么就被我打断了。
我压着情绪继续说:李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去看她有什么不应该吗还有,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您怎么能用晦气这个词呢
梦娣,我没有说她晦气的意思是,我是担心会影响你呀你不明白吗母亲还是坚持己见。
您是担心我回来之后会影响家里吧毕竟是死亡,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表情明显是被我戳破了内心想法,她开始东扯西扯,不是,那是人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呢
我不想继续跟她沟通了,因为我知道她根本就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8、
我还是去找了李丽,原本的病房已被警方封锁起来,这件发生在医院的凶杀案轰动了川成镇。
从那天后李丽父亲就被警察带走了,李丽身体有所恢复,但她经常精神恍惚。
高考很快来临,考试前几天学校抽一天半的时间放给高三生,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去看李丽。
李丽躺在病床上,精气神看着好了很多。她看到我来很高兴,我走过去坐下后拉开我的书包拿出自己的准考证和一本书。
书是拿给她消遣时光的,准考证是告诉她我要在哪里考试,我会好好考试的。
李丽摩挲着那本书,静静地听我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病床里的窗户敞开,夏季的微风吹进来,我和李丽同时看向窗外的天空,太热了,连一只鸟都看不着。
我的高考顺利考完,而李丽需要复读,她没有参加高考。
案子在两个月内就审理完了,李丽父亲一开始撒谎说是因为阿姨刺激他他才没忍住动手的,他还想逃避。但是,法律岂能让他随意玩弄的,最后李丽父亲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无期徒刑。
审判结果出来那天我和李丽带着一束白菊花和白百合去看望阿姨,阿姨没有葬在川成镇,而是直接火化后装在骨灰盒里暂存在市里的殡仪馆。
我看着黑白相片上笑得温柔的阿姨,想起那年她对我说的话,想起她的眼神,想起那天乌云压城,甚至想起我和她一起抬头看天时飞过的排列整齐的鸟。
鸟啊,你飞吧,不要有一丝眷恋,天地广阔总会有你的栖息地。
9、
录取结果出来那天,我激动得原地跳起,看那个录取界面时双手控制不住地抖,我终于被心仪的学校录取了。
这一消息出来父母应当也是很高兴的,不然我出门怎么老是能碰见前来道贺的人呢他们这嘴巴真是闭不了一点,一点事都要让所有人知道。
我听着那些人跟我父母说什么以后不用愁了,等你家梦娣大学出来后赚钱了你们就轻松了。
还听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但我习惯了,我要做的是抵御那种思想的入侵,改变不了别人就想办法不让自己与之同质化。
上大学前我又跑到希望田野上,满山坡的小花随风摇曳,那是风存在的证据。我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安静地望着远处,远方到底有多远我听见风说:远方就在你的脚下,但脚下的远方不一定是最好的远方。
大学第一年,我在保证专业课程学习不落下的基础上疯狂的干兼职,额外的收入都被我存在另一个卡里面。
我跟李丽保持着规律的联系,不多,怕打扰到她学习。
偶尔也跟父母通话,但我们之间总保持着一种很尴尬的氛围。我每次想开口要生活费时,都会先听到母亲说家里谁又来借钱,说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加上我又上了大学负担更重了,每每听到这种话我就开不了口。
大学第二年,我积极参加了学校里的各种比赛,也获得了奖学金,我依旧是把它存到卡里,一点都不敢乱花。
之前放假回家,我在母亲房间里跟小弟玩。母亲跟我闲聊,她状似不经意地提到隔壁家的姐姐,母亲说:隔壁李家的女儿真好啊,工作后还经常回家这边呢,她妈幸福死了都不用管什么家务做饭之类的。
我没搭话,她继续讲:她还很厉害啊,出钱给弟弟买了房子,听说最近又给她家人置办了很多东西。
母亲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那些话听在我耳里会变味啊还是说她本就有意为之。
我只得呵呵笑,完全不知怎么接话。
大三大四两年我都在努力提升自己,我去各种企业实习,见识到更不一样的世界,结识到不一样的人。只是偶尔会在自信的人面前显露自卑。
工作第一年,我在外租房子,为了安全选择和关系较好的同学合租。打电话回去跟父母讲,他们开口第一句不是关心我找房子累不累,搬寝累不累,住的地方安不安全。
而是说:那边的房租很贵吧能不能找到便宜的我们当初都跟你说了女孩子就学个师范出来在家这边当老师就好了呀,还跑那么远。
想分享租到个不错的房子的心情都被这些话给毁掉了,我沉默,我暗暗打算再也不跟他们说我在外面的事。
工作第二年我算是比较稳定了,自己的小金库也有点钱了,我去给自己做了个近视眼手术,给自己置办了念叨那么多年都没有拥有的衣柜,虽然只能把它放在出租屋里。
10、
国庆假期我飞回川成,先去跟在家开了小店的李丽见了面,然后回到家中。
小弟已经上了小学,比以前懂事多了,我回家他非常开心,嘴很甜地喊姐姐。回到我的房间,发现房间里放着很多杂物,不影响出入活动,但看着很逼仄。
去到我大弟的房间一看,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装了空调,宽敞的房间还带有阳台。我很小的时候还因为房间分配问题哭闹过一回,但换来的是父母责骂说我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受,只觉得心里酸涩不已,委屈难过如潮水般涌来,流至我的眼睛,漫出我的眼眶,划过我的脸庞。
当晚我跟父母提出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不出所料遭到父母的不解和质问,好好的名字为什么要改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吧,在外面学了些东西就东搞西搞!
好好的名字你们也好意思说我的名字好你们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因为这个名字受过多少嘲笑我不再乖巧,而是懂得反驳。
梦娣梦娣,不就是你们想要儿子吗从小时候开始你们就说我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弟弟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你们第一反应是我弄的,要骂我打我。长到二十几岁了,我还是改变不了情绪激动就流泪。
我哽咽着继续说:还有,你们在我上初中时又生了小弟,你们瞒着我,不告诉我,你们知道我当时有多无措吗生了小弟时我都上初三了,我一回来就得带他,你们有没有关心过我即将要中考啊啊
我父母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母亲没有底气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不是多个孩子让你们不要孤单嘛。
我气笑了,你们真是好借口,谁告诉你们我们孤单的你们自己想再要个儿子就直说,不要拿我们当借口。
我哭得满脸都是泪,直盯着他们说:我知道你们生我养我不容易,但养孩子不是把她生下来给口饭吃就行了!
那一刻从小积攒到大的各种委屈混在一起,酸得我直犯恶心,我还想再说的,但我太累了,哭得说不出话来。
反正这名我是改定了,我不再需要他们的同意。和父母不欢而散后我去找了李丽,李丽看到鼻涕眼泪齐流的我吓了一跳。
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李丽,李丽只说了句我做得对,然后抱住我轻轻地拍拍我的背。
夜晚的风温柔地吹着,吹拂我的头发,抚摸我的脸庞,吹走我的委屈,我听见晚风说:不要哭泣,收拾好心情继续往前走吧。
11、
之后,我顺利改了名,新的名字就不说了,这是一个我自己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我的工作也很顺利,除了偶尔的加班外我很满意。我已经可以立马实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小愿望了,比如给自己买很多书来充实自己,买很多漂亮衣服,买小时候从来拥有过的零食,虽然我对那些零食没有那么渴望了。
我最近还花了几千块钱报了个入门烘焙课程,利用上班空余时间去学习,小声说开个面包店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我和李丽有在规划,不过可能得需要时间准备。
我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小孩,我能给自己最好的,就现在。
我花了那么多年终于穿过那片田野,那片见证了我那么多个重要节点的希望田野,那片承受我的委屈哭诉的希望田野,那片安静倾听我的少女心事的希望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