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兰扶着墙,慢慢蹲下身,捡起那个被雨水打湿的矿泉水瓶。
她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像老树的根瘤,每一次弯曲都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
六十五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十五岁。
周阿姨,这么大的雨您还出来啊小区保安小张撑着伞跑过来。
周凤兰慌忙把塑料瓶塞进编织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屋里闷,出来走走。
她撒了谎。
实际上,儿子程立伟已经有三个月没给她生活费了。
每月一千块,连药钱都不够,更别说吃饭。
她不想向邻居借钱,只能每天趁天没亮就出来捡废品。
您小心点,地上滑。小张叹了口气,帮她把编织袋拎到单元门口。
周凤兰道了谢,慢慢爬上五楼。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每一级台阶都像山一样高。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打开门。
屋里冷得像冰窖。
她舍不得开暖气,连电热毯都只在最冷的时候用。
桌上摆着半碗昨天的剩粥,已经凝固成块。
周凤兰倒了点热水搅开,就着咸菜咽下去。
电话突然响了。
周凤兰手忙脚乱地放下碗,差点打翻。
妈,这个月生活费我转给你了。儿子程立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冷淡得像在通知一个陌生人。
立伟啊,妈想...
丽丽叫我了,有事下次再说。电话挂断了。
周凤兰握着话筒,听着嘟嘟的忙音,慢慢放下。
手机震动了一下,银行短信显示到账1000元。她苦笑着摇摇头,把手机放回桌上。
五年前,老伴去世后,儿子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套老房子里。
当初说好每月三千生活费,后来变成两千,再变成一千。
儿媳张丽总说现在物价高,我们也不容易。
周凤兰从抽屉里拿出相册。
第一页是儿子满月时的照片,她抱着胖乎乎的婴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时候多好啊,儿子是她的一切。
她省吃俭用供他上大学,把退休金都贴补他买房结婚...
叮咚——门铃响了。
周凤兰惊讶地抬头。这个时间,会是谁
打开门,邻居王阿姨一脸焦急:周姐,你家楼下李奶奶说看见你摔倒了,让我来看看!
没事,就是滑了一下...周凤兰话没说完,突然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王阿姨坐在旁边:你可算醒了!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加上轻微脑震荡,得住院观察两天。
住院那得多少钱啊...周凤兰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王阿姨按住她,我给你儿子打电话了,他说...呃...
他说什么
王阿姨支支吾吾:他说...小感冒何必大惊小怪,让你自己先垫着...
周凤兰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这就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三天后,周凤兰刚出院回家,门铃又响了。
她打开门,愣住了——儿子程立伟和儿媳张丽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果篮。
妈,我们来看您了!张丽笑得灿烂,脸上的粉底卡在皱纹里,听说您住院了,立伟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
周凤兰沉默地让开路。五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登门。
程立伟环顾着简陋的客厅,皱了皱眉:妈,您这房子也太旧了,墙皮都掉了。
我一个人住,够了。周凤兰淡淡地说。
张丽把果篮放在桌上,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妈,我们这次来是有好事跟您商量!
周凤兰抽回手,去厨房倒水:什么事
强强明年要上小学了,程立伟跟进来,我们想让他上实验小学,但那边的学区房太贵了...
所以呢周凤兰背对着他们,手紧紧握住水壶。
张丽的声音甜得发腻:妈,您这套房子虽然旧,但在实验二小的学区内。我们想...过户到立伟名下,这样强强就能上好学校了!
水壶砰地砸在灶台上。
周凤兰转过身,看着儿子躲闪的眼睛:你们五年不来看我,现在为了房子才上门
妈,您这话说的...程立伟脸色变了,我们不是忙吗再说了,房子早晚是我的,早过户晚过户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还活着!周凤兰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们当我不知道过户完你们就会把我送去养老院!
张丽的笑容消失了:周凤兰,你别不识好歹!这破房子值几个钱我们肯要就不错了!
丽丽!程立伟呵斥了一声,又转向母亲,妈,您别听她胡说。我们是为强强着想,您不是最疼孙子吗
周凤兰看着儿子虚伪的表情,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她起早贪黑供出来的大学生,现在穿着名牌西装,开着好车,却舍不得给生母多一点生活费。
我要考虑考虑。她最终说。
程立伟松了口气:那您尽快决定,强强上学的事耽误不得。对了...他掏出一叠纸,这是过户协议,您签个字就行。
周凤兰没接:我说了,考虑考虑。
儿子儿媳走后,周凤兰坐在老伴的遗像前,哭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她穿上最体面的衣服,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一周后,程立伟和张丽再次登门,这次带着孙子强强。
奶奶!强强扑进她怀里。周凤兰摸着孙子柔软的头发,心如刀绞。
妈,考虑得怎么样了程立伟迫不及待地问。
周凤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我咨询过律师了。这套房子是我的财产,我有权决定怎么处置。
张丽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立了遗嘱,周凤兰平静地说,等我死后,房子捐给儿童福利院。
什么!程立伟跳起来,你疯了吗把房子给外人
外人周凤兰冷笑,你们五年不来看我,我摔伤住院你们不闻不问,现在为了房子才假装孝顺,到底谁把谁当外人
张丽一把拉过强强:走!以后别叫这个疯婆子奶奶!
程立伟恶狠狠地指着她:周凤兰,你别后悔!从今天起,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门被重重摔上。
周凤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第二天,周凤兰把房子挂到了中介。
她决定卖掉房子,用这笔钱住进一家不错的养老院。
剩下的钱,她准备捐给社区里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孤寡老人。
签委托合同那天,阳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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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凤兰走出中介公司,深吸一口气。六十五岁,她终于学会了为自己而活。
房产中介的小伙子把合同推到周凤兰面前:周阿姨,这套房子市场价大概120万,您确定这个价格卖吗
确定。周凤兰签下名字,手稳得出奇。
三天前,儿子程立伟摔门而去时那句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还在耳边回响。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六十五年来第一次,她决定为自己做一回主。
周姐,你真要搬走啊邻居王阿姨帮她收拾厨房里的瓶瓶罐罐,眼圈发红。
周凤兰把老伴的茶杯用报纸包好:这房子留着也是祸害。卖了干净。
可你住哪儿啊
我看好了,城西的夕阳红养老院不错,一个月三千包吃住。周凤兰笑了笑,剩下的钱存起来,够我用到一百岁。
王阿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搬家的那天,周凤兰只带走了几件衣服、老伴的遗像和那本发黄的相册。
当她最后一次环顾这个住了三十年的家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怎么难过。
养老院比她想象的好。
两人一间的公寓明亮整洁,食堂饭菜软烂适口,院子里还有健身器材和花圃。
室友是个叫李秀芬的退休教师,女儿在国外,三年没回来了。
刚开始我也天天哭,李秀芬帮周凤兰铺床单,后来想通了,咱们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周凤兰点点头,把老伴的相框放在床头。照片里的男人憨厚地笑着,像是在赞同她的决定。
卖房款到账那天,周凤兰请律师立了遗嘱:一百万捐给社区孤寡老人互助基金,二十万留作自己的养老钱。
她特意复印了一份,寄给了程立伟。
果然,当天晚上电话就炸响了。
周凤兰!你脑子进水了吗程立伟的咆哮震得话筒发颤,把家产给外人你知不知道那房子值多少钱
周凤兰平静地把话筒拿远了些:我知道。那是我的房子。
你等着!我马上找律师!电话被狠狠挂断。
周凤兰的手微微发抖,但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快意。这是她第一次反抗儿子。
第二天午饭时,李秀芬匆匆跑来:凤兰,门口有人找你!
养老院大门口,程立伟和张丽正跟保安争执。
张丽尖利的声音穿透玻璃门:我妈精神有问题!我们要接她去做鉴定!
周凤兰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们竟然要用这种方式夺走她的财产
周阿姨,需要帮您报警吗保安小声问。
周凤兰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走出去:不用。我自己解决。
程立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妈!你跟我去医院!你肯定是被骗了才会卖房子!
放开。周凤兰挣脱开来,我清醒得很。房子是我的,钱也是我的。
张丽掏出手机开始录像:大家看看啊!这就是我婆婆,老年痴呆了还被人骗着卖房子!
几个老人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周凤兰感到一阵眩晕,这时李秀芬突然挤到她前面:你们干什么欺负老人啊
关你什么事张丽尖叫道,这是我婆婆的家事!
在这里就是大家的事!李秀芬提高嗓门,保安!这里有人闹事!
场面一片混乱。最终养老院院长出面,警告程立伟夫妇再闹就报警,他们才悻悻离去。但周凤兰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一周后她收到了法院传票——程立伟以精神状况异常为由,申请成为她的监护人。
这是典型的恶意监护权争夺。法律援助律师推了推眼镜,不过别担心,我们有办法反击。
律师教周凤兰收集证据:去三甲医院做精神鉴定,请养老院出具日常表现证明,找邻居作证她一直神志清醒...
准备材料的日子里,周凤兰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害怕。
养老院的老姐妹们轮流陪她去医院,社区工作人员主动表示愿意作证,连菜市场卖豆腐的小贩都说:周婶子精着呢,昨天还跟我讨价还价!
开庭前一天傍晚,周凤兰正在院子里浇花,突然听见一声怯生生的奶奶。
她转过身,7岁的强强站在栅栏外,小手扒着栏杆。
强强周凤兰急忙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爸爸不在家,我让同学妈妈送我来的。强强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画,这是美术课作业,我画的是你。
画上用稚嫩的笔触描绘着一个戴老花镜的奶奶,旁边写着《我的奶奶》三个字。
周凤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奶奶,爸爸说你病了。强强歪着头,可我觉得你没病。王阿姨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周凤兰隔着栅栏抱住孙子,泣不成声。
强强走后,周凤兰把画贴在床头,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上法庭时,她把画的复印件也带上了。
法官是个严肃的中年女性。
听完程立伟的陈述后,她翻看着周凤兰提供的精神鉴定报告:原告,你母亲各项检查结果都显示认知功能完全正常。
那肯定是她装出来的!程立伟激动地站起来,法官,我母亲一直很糊涂,这次卖房子绝对是被人蛊惑了!
法官皱眉:你有证据吗
这时张丽突然插话:我婆婆一直偏心我小叔子!肯定是想把钱留给他!
周凤兰震惊地抬头:我哪来的小叔子立伟是独生子!
法庭一阵哗然。法官敲了敲法槌:原告,请你的妻子不要做虚假陈述。
程立伟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张丽一眼。
轮到周凤兰发言时,她慢慢站起身,拿出强强的画:法官同志,这是我孙子昨天送我的。孩子都知道我没病,可我亲生儿子却要证明我疯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一辈子省吃俭用供他上学,结婚时把积蓄都给了他买房。现在老了,不指望他孝顺,只求别来害我...
法庭一片寂静。法官的表情柔和下来:周女士,请坐。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
休庭合议后,法官当庭宣判:驳回程立伟的申请,周凤兰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走出法院时,天突然下起大雨。程立伟追上来:妈!你非要闹到这一步吗
周凤兰没打伞,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是谁在闹
那一百多万你就这么扔了程立伟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你老糊涂了吗那些钱应该是我的!
周凤兰挣脱开来,从包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信封:给你。这是你从小到大我为你花的每一笔钱,从奶粉钱到大学学费,我都记着。今天起,我们两清了。
程立伟愣在原地。
周凤兰转身走向公交站,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回到养老院,老姐妹们围上来嘘寒问暖。李秀芬递来干毛巾:怎么样
赢了。周凤兰勉强笑了笑,突然一阵眩晕,栽倒在地。
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病床上。
医生说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情绪激动导致昏厥。
周阿姨,您儿子在外面...护士欲言又止。
周凤兰闭上眼睛:我不想见他。
但程立伟还是进来了。
令周凤兰惊讶的是,他眼睛红肿,手里拿着那个湿透的信封。
妈...他的声音嘶哑,我看了这个...
信封里是周凤兰几十年的记账本。
从1985年9月,立伟幼儿园学费120元,加班15天凑齐,到2005年,立伟大学电脑6000元,借了王阿姨3000...
最后一页写着:2018年,立伟买房首付20万,取出全部养老金15万,借5万。
程立伟跪在病床前,肩膀剧烈抖动: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雨夜——小立伟发高烧,周凤兰背着他走了三公里去医院,自己却因淋雨大病一场。
周凤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湿漉漉的头发。这一次,她没有说话。
三个月后,夕阳红养老院的活动室里张灯结彩。
周凤兰穿着李秀芬帮她挑的绛红色外套,看着墙上社区老人互助基金成立仪式的横幅,笑得合不拢嘴。
程立伟一家三口站在角落。强强兴奋地跑来跑去,张丽尴尬地低着头,程立伟则一直望着母亲——这三个月来,他每周都来养老院帮忙,从修水管到教老人用智能手机。
仪式开始前,社区主任拉着周凤兰的手:周阿姨,您这一百万捐款能帮助多少孤寡老人啊!
周凤兰笑着摇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老人要互相照应,活出个样子来。
她望向窗外,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六十五岁,她终于明白:养儿未必能防老,但尊严和善良,永远是自己给自己的最好保障。
周凤兰把最后一件衣服挂进衣柜,后退两步审视着养老院的新房间。
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窗台上那盆绿萝是李秀芬送的,嫩绿的叶子正努力向着光源伸展。
周姐,互助会要开始了!李秀芬在门外喊。
来了!周凤兰拢了拢头发,拿起桌上的笔记本。
封面上工整地写着孤寡老人走访记录——这是社区主任上周交给她的任务。
活动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位老人。
社区主任小王正在调试投影仪,看见周凤兰进来,连忙招手:周阿姨,今天您来讲讲怎么识别金融诈骗吧,上次您阻止张大爷被骗的事儿大家都听说了。
周凤兰耳根发热:我就随便说说...
她站到前面,看着台下那些浑浊却专注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程立伟的大学导师时,对方说你儿子是我见过最专注的学生。
那一刻的骄傲,和现在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讲完后,几个老人围上来问问题。
八十多岁的林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掏出一张保健品宣传单:周妹子,这个靠谱不
周凤兰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林大哥,这上面连生产许可证号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您要补钙,我教您做虾皮粉...
回家的公交车上,李秀芬碰碰她的肩膀:你现在可是名人了。
周凤兰望着窗外闪过的梧桐树:就是帮点小忙。以前总觉得老了就没用了,现在才知道,咱们这把年纪的经验,年轻人还真没有。
养老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徘徊。
程立伟提着两个大塑料袋,不停地看表。
立伟周凤兰停下脚步。
程立伟转过头,眼睛一亮:妈!他小跑过来,我买了点水果和...和这个。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按摩仪,售货员说对腰肌劳损特别好...
周凤兰看着他额头的汗珠,点了点头:进屋说吧。
房间里,程立伟拘谨地坐在椅子边缘。
目光扫过简陋的家具,在床头那张强强的画上停留许久。
妈,我...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我去老房子那边收拾最后一点东西,找到了这个。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铁皮盒子,生锈的锁已经被撬开。
周凤兰呼吸一滞——那是她藏在衣柜顶上的记忆盒。
我看了里面的东西。程立伟的声音哽咽,我小学三年级写的《我的妈妈》,您留着;我出水痘时您记录的体温表,您留着;就连我大学时寄的明信片,您都...
他突然跪了下来,肩膀剧烈抖动:妈,我不是人!我真的不是人!
周凤兰没有扶他。
她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每天给我做早饭,下雨天背我去上学...
那年程立伟八岁,得了作文比赛三等奖,奖品是一支钢笔。
他兴奋地跑回家,把钢笔别在她衣领上:妈,以后我当作家,赚大钱给你买大房子!
起来吧。周凤兰轻声说,地上凉。
程立伟抬起头,泪流满面:您能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周凤兰实话实说,但你可以试着做个好儿子,就像...试着做个好父亲一样。
从那天起,程立伟每周都来。有时带强强,有时独自一人。
他不再提钱的事,只是默默地来——修好漏水的龙头,更换老化的电线,甚至学会了给母亲按摩僵硬的膝关节。
冬至那天,程立伟带着一保温桶饺子来了。
张丽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个蛋糕。
妈...张丽把蛋糕放在桌上,声音细如蚊呐,我...我来给您道歉。
周凤兰有些惊讶。
这个一向趾高气扬的儿媳,此刻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程立伟轻声道:丽丽有些话想跟您说。
张丽突然哭了起来:妈,对不起!都是我挑拨离间...我...我从小没妈,看立伟跟您亲就嫉妒...
她语无伦次地坦白着,从她酗酒的父亲到破碎的童年,再到对亲情病态的占有欲。
周凤兰递给她纸巾:丽丽,都过去了。
那天晚上,一家四口吃了顿安静的晚饭。
强强兴奋地向奶奶展示他新学的钢琴曲,程立伟笨拙地帮母亲夹菜,张丽则一直红着眼睛,时不时起身添茶倒水。
春节前夕,养老院张灯结彩。
程立伟一家早早来了,帮着贴春联、包饺子。
周凤兰穿上张丽买的新棉袄,被强强拉着到处参观装饰。
奶奶,这是我和爸爸做的!强强指着活动室门口的红灯笼,骄傲地宣布。
年夜饭上,周凤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有件事要宣布。
全场安静下来。程立伟紧张地看着母亲。
我决定把卖房剩下的二十万,成立一个'反哺基金'。周凤兰的声音很稳,专门帮助那些被子女遗弃的老人,就像...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程立伟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张丽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妈...程立伟声音颤抖,那是您的养老钱...
周凤兰笑了:我现在有退休金,有医保,还有...她看着儿子一家,还有你们。这钱用在更需要的地方,我高兴。
宴会结束后,程立伟坚持要送母亲回房。
在门口,他突然蹲下身,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塑料盆和毛巾。
妈,我...我想给您洗脚。他的耳朵通红,小时候您天天给我洗,说我乱跑脚臭...
周凤兰愣住了,随后慢慢坐在床边,脱下袜子。
程立伟小心翼翼地捧起母亲的双脚——那上面布满老茧和变形的关节,记录着无数个为他奔波的日子。
水温恰到好处。
程立伟的眼泪滴进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妈,我会用一辈子弥补。他哽咽着说。
周凤兰抚摸着儿子微微发白的鬓角,轻声道:别说一辈子...明天,记得带强强来看我。
窗外,新年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养老院的活动室里,老人们的笑声透过门缝传来。
周凤兰望着墙上全家福里每个人的笑脸,心里十分开心。
这个春节,六十六岁的周凤兰,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