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裂缝中的阳光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抹在教室的窗棂上。迟夏站在讲台前,感觉后背渗出的汗水正顺着脊梁缓缓下滑。全班四十五双眼睛像聚光灯般灼烧着她的皮肤,比窗外盛夏的烈日更让人难以忍受。
我叫迟夏。她说完这三个字就闭上了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班主任李老师鼓励地朝她点头,她却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更多要介绍的。
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迟夏的目光扫过第三排靠窗的那个空座位,又迅速移开。她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又在旁边添了一行小字:
我听见阳光碎裂的声音
粉笔灰簌簌落下,最后一笔拖得太长,像一道小小的闪电。
哇,文艺少女啊!后排传来男生的起哄声,随即被李老师制止。迟夏走回讲台,接过李老师递来的新课本,听见她说:宋阳,你是班长,多照顾新同学。
那个坐在第三排的男生站了起来。迟夏这才注意到他很高,校服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麦色的手臂。他的头发看起来被阳光晒得褪了色,在头顶翘起一小撮,像株倔强的向日葵。
你好,我是宋阳。他伸出手,笑容明亮得刺眼,正好我旁边有空位。
迟夏点点头,没有碰他的手,径直走向那个座位。她能感觉到男生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但此刻她只想尽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坐下时,她的素描本不小心滑落在地,宋阳弯腰去捡,纸张哗啦啦翻动,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素描。
你画得真好......宋阳的话戛然而止。迟夏猛地抢回本子,刺啦一声,一页纸被撕开一道口子。画面上是阳光透过碎玻璃的图案,那道裂痕正好横贯整个画面。
对不起,我......
别碰我的东西。迟夏压低声音,把本子塞进抽屉最深处。她感觉到宋阳欲言又止的目光,但始终盯着黑板没有转头。讲台上,数学老师已经开始讲解二次函数,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下课铃响后,迟夏立刻起身离开教室。她在走廊尽头找到一间空置的实验室,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长舒一口气。素描本摊在膝头,她小心抚平被撕破的那一页,从笔袋里取出炭笔,沿着裂缝细细描画,让那道裂痕成为光线的一部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迟夏看着屏幕上父亲两个字,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许久,直到铃声停止。三秒后,手机再次亮起,这次是条短信:晚上不回来,钱放桌上了
迟夏把手机调成静音,继续修补她的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手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到本子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女人站在画架前,身后是漫天晚霞。照片边缘有一行褪色的小字:小夏的第三十七次日落。
放学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迟夏绕开正门拥挤的人群,从学校侧面的小巷穿行。拐角处传来打斗声,她本能地贴墙躲藏,悄悄探头张望。
三个男生围着一个小个子,书包被扔在水坑里。迟夏认出那个高个子是班上总爱捉弄人的周浩。
把钱交出来,不然明天把你塞进厕所隔间信不信周浩揪着对方的衣领。
迟夏摸出手机,调到录像模式。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画面。
政教处老师就在前面拐角,需要我喊他过来吗宋阳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他挡在那个小个子前面,弯腰捡起浸湿的书包,周浩,上周的处分通知还在公告栏贴着吧
关你屁事!好学生当上瘾了周浩推了宋阳一把,但眼神已经开始游移。
宋阳纹丝不动:李老师让我统计运动会报名名单,我记得你去年铅球拿了第二名他边说边掏出笔记本,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今年要是再拿名次,说不定能抵消上次的处分。
迟夏惊讶地挑眉。手机仍在录像,画面里周浩的表情从凶狠变成犹豫,最后骂骂咧咧地带着同伙走了。宋阳帮小个子整理好书包,又从自己包里拿出纸巾:擦一擦,下次放学跟我一起走。
等他们都离开后,迟夏才从藏身处走出来。她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犹豫片刻,最终没有点击发送,而是保存加密。雨滴开始落下,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把素描本裹在校服里快步离开。
回到家,漆黑的客厅里只有冰箱运转的嗡嗡声。餐桌上有几张零钱和一张字条:微波炉里有饭。迟夏把钱收好,字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她打开自己的卧室门,反锁,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盒,里面整齐地码着各种素描本和画具。
新的一页,迟夏用炭笔快速勾勒出一个男生的背影。他站在巷口,逆着光,肩膀的线条被雨水打湿而显得模糊。画完后,她在角落写下日期,又添了一行小字:
今天的光没有碎
第二章:光影交界线
运动会报名表在教室里传阅,迟夏的名字旁边被体育委员周浩画了个显眼的红圈。
听说你在原来学校是百米冠军周浩把报名表拍在迟夏桌上,手指戳着女子100米那一栏,给班级争点光啊,转学生。
迟夏正在素描本上涂抹一片模糊的光影,铅笔尖在冠军两个字上顿了顿。不参加。她把报名表推回去,笔尖继续在纸上沙沙作响。
教室后排传来几声故意的咳嗽。周浩撑着桌子俯下身:怎么,看不起我们班
周浩,宋阳从办公室抱着一摞作业本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李老师说自愿报名。
哟,护花使者来啦周浩直起身,夸张地举起双手,咱们班长对新同学可真'照顾'。最后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几个男生配合地发出窃笑。
迟夏啪地合上素描本。宋阳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走过来时耳根发红:你别理他,周浩就这德行。
你也别多管闲事。迟夏把铅笔塞进笔袋,金属拉链拉上的声音格外刺耳,我不需要特殊照顾。
宋阳僵在原地。周浩吹了声口哨:热脸贴冷屁股啊班长!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迟夏抓起书包走出教室,身后传来宋阳压低的声音:周浩,适可而止。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到走廊拐角。
生物课结束时,天空已经阴沉得像泼了墨。迟夏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她摸了摸书包侧袋,早上匆忙出门忘了带伞。
王老师,我送您回去吧。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迟夏转头,看见宋阳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搀扶着年迈的生物老师走下台阶。王老师的右腿有旧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这是迟夏上周在办公室偶然听到的。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突然想起素描本里那个逆光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迟夏冲向学校小卖部,用最后的零钱买了把透明雨伞。
王老师住在两个街区外的教职工小区。迟夏远远跟着,雨水打湿了她的帆布鞋。转过第二个路口时,她看见宋阳突然蹲下身——王老师的鞋带散了,而老人弯腰困难。雨水顺着宋阳的发梢往下滴,他的校服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显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迟夏加快脚步,在下一个路口终于追上了他们。她默默将伞举过王老师头顶,自己的半边身子立刻被雨水淋透。
迟夏宋阳惊讶地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
顺路。迟夏简短地说,目光避开他疑惑的眼神。王老师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
把王老师送到家后,雨下得更大了。两人站在楼道口,宋阳的伞给了王老师,迟夏的伞在刚才的路上被风吹断了根伞骨。
我家在反方向。迟夏看着积水漫过人行道的边缘。
我送你。宋阳脱下校服外套举过头顶,就当...赔你的素描本。
雨水在柏油路上敲打出细密的鼓点。两人挤在外套下奔跑,迟夏能闻到宋阳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转过街角时,她脚下一滑,宋阳及时抓住她的手腕。那一瞬间的触感像静电,迟夏迅速抽回手,却没再刻意拉开距离。
为什么画那么多阳光在一处屋檐下暂避时,宋阳突然问。
迟夏望着雨中模糊的街景:我妈妈是画家,她最喜欢画光。
那她一定很厉害。
她去世了。迟夏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感到惊讶。这是她转学以来第一次对人提起母亲,车祸,三年前。
宋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上溅起微小的水花。对不起。他轻声说。
迟夏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被塑料袋小心包裹的素描本,翻到扉页的照片:这是她最后一幅作品的准备稿,《第37次日落》。
照片上的女人有着和迟夏一样的琥珀色眼睛,站在画架前微笑。宋阳看着照片,突然说:你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像盛着阳光。
迟夏迅速合上本子,但这次动作轻柔了许多。雨势渐小,她指着前方:我到了,就那栋楼。
宋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栋灰扑扑的老式居民楼,三楼阳台的栏杆锈迹斑斑。明天见。他说,看着迟夏跑进雨中,像一尾银鱼消失在深海里。
迟夏的座位靠窗,正午的阳光将她的素描本照得发亮。宋阳从食堂回来,看见她又独自在教室,面前摆着半瓶矿泉水和小卖部最便宜的那种袋装面包。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宋阳想起昨天雨中迟夏提到母亲时颤抖的嘴角,和那栋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居民楼。他悄悄退回走廊,掏出手机在班群里发了条消息。
第二天中午,学习委员林小雨拎着两个保温盒走到迟夏桌前:我妈做了太多糖醋排骨,帮我分担点
迟夏疑惑地抬头,林小雨已经打开饭盒,香气扑面而来。我...带了面包。迟夏指了指抽屉。
那交换!我正想吃点清淡的。林小雨自来熟地拿起那个干巴巴的面包咬了一口,哇,好怀念这个味道!小学春游我妈就爱给我带这个。
迟夏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饭盒。与此同时,教室里陆续有同学回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分享食物。体育委员周浩——出乎意料的——居然端着一盒洗好的草莓转来转去:家里果园摘的,再不吃要烂了!
尝尝这个,我家秘制的辣酱。
我妈非让我带两盒牛奶......
谁要饭团我奶奶捏的太多了!
教室里突然变成了小型美食节。宋阳最后一个进来,手里捧着个纸箱:我爸单位发的苹果,每人一个。他走到迟夏桌前,故意大声说,诶,正好多出一个,迟夏你帮忙解决了吧
迟夏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红苹果,又看看周围同学自然的笑脸,最后目光落在宋阳假装忙碌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明亮的线。
谢谢。她轻声说,不确定是对谁说的。但当她咬下第一口糖醋排骨时,发现林小雨正朝宋阳比了个大拇指。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迟夏被叫到教务处。推开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父亲歪坐在椅子上,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面前站着面色铁青的教导主任。
迟先生坚持要见你,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但他似乎喝了酒......
我没醉!父亲猛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我来问问...我女儿在学校...表现怎么样!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却掩饰不住舌头的僵硬。
迟夏的手指掐进掌心。教导主任皱眉:迟夏同学表现很好,但我们现在需要谈谈您现在的状态——
爸,迟夏打断他,声音低但清晰,阿姨知道你来学校吗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父亲的表情突然变了,他慌乱地摸出手机:几点了我答应她...答应她...他转向教导主任,我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
教导主任狐疑地看着他:我还是建议联系一下您的家人。
不用!迟夏和父亲同时出声。她迅速补充:我继母...我是说阿姨,她身体不好,别打扰她了。我送我爸回家。
她搀起父亲的手臂,感觉到他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走出教务处时,迟夏听见身后教导主任叹气:周一让你家长清醒时来一趟......
走廊拐角处,迟夏松开父亲,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王阿姨,我爸又去学校了...对,老样子...麻烦您别告诉李阿姨...我知道医药费...下个月我一定...
挂掉电话,迟夏才发现楼梯口站着一个人。宋阳抱着一摞作业本,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秒,迟夏迅速别过脸,扶着已经半睡半醒的父亲走向校门。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横亘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
第三章:逆光飞翔
迟夏有美术专长,就由她负责艺术节主海报设计。李老师的声音不容置疑,班会课上宣布这个决定时,迟夏的铅笔尖啪地断了。
全班同学转头看向她,迟夏感到喉咙发紧。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我不擅长海报设计,推给邻座的宋阳。
宋阳看了纸条,犹豫片刻,在下面写:你素描本里的光影设计很适合做主题。又补充:我可以帮忙。
迟夏盯着那行字看了太久,久到李老师又问了一遍:迟夏,可以吗
我试试。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天晚上,迟夏的书桌上散落着十几张草稿。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百叶窗,在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她烦躁地揉皱又一张设计稿——太像母亲的风格了,那些破碎的光影,那些锐利的线条。
凌晨两点,迟夏终于完成了一版相对满意的设计:一只飞鸟的剪影穿过几何形状的太阳,光线在鸟翼上分裂成光谱。她在右下角签上名字时,不自觉地写成了母亲惯用的花体,又急忙涂改成工整的印刷体。
美术室的门虚掩着,宋阳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门外,透过缝隙看到迟夏站在画架前,手里握着一支画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她面前是一幅半完成的油画,画布上的阳光炽烈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宋阳轻轻敲门,迟夏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转身,迅速用布盖住画架。
李老师让我送作业本。宋阳走进来,把本子放在桌上,海报设计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迟夏低头整理画具,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宋阳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画架旁的调色盘上颜料已经干涸开裂,显然那幅画被搁置了很久。那是你妈妈的画他轻声问。
迟夏的动作顿住了。宋阳立刻后悔自己的冒昧,却看见她慢慢掀开画布:最后一幅,没完成的。
画布右下角有一个签名:夏岚——迟夏母亲的名字,和日期:刚好是三年前的这个月。
我想完成它。迟夏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但我调不出那种金色...她总是能把阳光画得像是...
像是能触摸到。宋阳接上她的话,走近那幅画。近看才发现画布上有几处不自然的皱褶,像是被水打湿过又干涸的痕迹。
迟夏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天她出门买颜料,说要教我怎么调出日落的颜色...她的手指抚过画布上的一道裂痕,然后电话就响了...警察说她在路口被...
宋阳看见第一滴泪砸在画框上,接着是第二滴。迟夏像是被自己的眼泪吓到了,慌乱地去擦,却把颜料蹭到了脸上。
对不起,我不该...宋阳手足无措。
为什么我调不出来迟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试了所有方法,所有的比例...这明明是最简单的渐变色!
宋阳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如此赤裸,让他忘记了手腕的疼痛。他轻声说:也许...不是技术问题
迟夏松开手,后退一步,像是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上,画中的阳光和真实的阳光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边界。
艺术节前一周,迟夏和宋阳被安排在放学后留校筹备。礼堂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组默契的舞蹈。
再往左一点。迟夏指挥宋阳调整展板的倾斜度,好了,就那里。
宋阳固定好最后一块展板,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样,合格助手的表现
迟夏递给他一瓶水:七分。
才七分宋阳夸张地捂住胸口,我连色轮都背下来了!
色相环。迟夏纠正他,嘴角却微微上扬。这半个月来,宋阳确实学会了区分钴蓝和群青,知道怎么用刮刀调颜料,甚至能在迟夏画图时递上她正需要的笔——就像某种经过训练的肌肉记忆。
明天要在年级会上讲解设计理念,迟夏突然说,你来讲吧。
宋阳拧瓶盖的手停住了:这是你的设计。
我不擅长当众说话。迟夏低头整理颜料,把钛白和锌白排在一起。
你知道我第一次主持晨会时发生了什么吗宋阳在她旁边坐下,我把'升旗仪式'说成了'生鲜仪式',整整一个月被叫'海鲜班长'。
迟夏轻笑出声,这个笑容让宋阳怔了一下。他继续说:后来我发现,只要盯着后排的时钟,想象是在对它说话,就没那么可怕了。
时钟
或者任何不会动的东西。宋阳指指礼堂后排的消防栓,比如那个。重点是,你要相信你说的内容值得被听见。
迟夏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个红色的消防栓,阳光正巧照在上面,像一个小小的火炬。
第二天年级会上,迟夏站在台上,双手紧握讲稿。她按照宋阳的建议,盯着后排的消防栓,声音有些发抖但清晰地讲解:设计灵感来源于...光在不同介质中的折射...
台下,周浩和几个男生交头接耳。迟夏看到宋阳走到他们旁边说了什么,周浩脸色变得难看。
迟夏她爸是个酒鬼,周浩故意提高音量,听说她妈就是——
就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画家。宋阳打断他,声音大得整个礼堂都能听见,迟夏继承了母亲的才华,这点从她的设计中就能看出来。
全场安静了一秒。迟夏的手指掐进掌心,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勇气涌上来。她放下讲稿,直接指向大屏幕上的设计图:这里的色块分割,其实是参考了立体主义的光影处理...
她没再看消防栓,而是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停在宋阳那里。他站得笔直,像一座灯塔。
艺术节当天,迟夏的展位前挤满了人。她的完整版海报被制作成巨幅灯箱,那只飞鸟仿佛真的要从画面中冲出来。而在灯箱旁,摆着那幅终于完成的油画——宋阳永远不会告诉迟夏,他是如何偷偷联系到她母亲生前的画廊朋友,找到了那种特殊金粉的配方。
获得本届艺术节一等奖的是,校长展开信封,高二(7)班迟夏,《逆光飞翔》!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迟夏走上台,聚光灯让她有些眩晕。她接过奖状,在主持人的示意下转向观众席微笑——这是她第一次当众微笑,宋阳在台下疯狂拍照。
就在这一刻,迟夏的目光扫过礼堂后排,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试图挤进来。即使逆着光,她也立刻认出了那个轮廓。
奖状从她手中滑落。迟夏几乎是跑下舞台,从侧门冲了出去。宋阳追出去时,只看到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和远处一个男人踉跄追赶的身影。
更衣室里,迟夏蜷缩在储物柜后面,手里紧握着母亲的照片。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宋阳的呼唤。她没有应答,但当他第三次说只有我一个人时,锁舌轻轻弹开了。
宋阳蹲下来,看见迟夏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膝盖上蹭破的伤口——她一定是在逃跑时摔倒了。他想伸手,又缩了回来:需要...我去叫老师吗
迟夏摇头,把照片放回口袋:他想要那幅画。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说能卖个好价钱。
宋阳想起那幅油画角落里的签名,那个和迟夏如此相似的名字。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妈妈...很有名
曾经。迟夏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怕,直到她嫁给我爸,放弃了巡回画展。她苦笑一下,酒精比艺术更容易让人上瘾,是吧
礼堂里的音乐隐约传来,欢快的旋律与更衣室的寂静形成残酷的对比。宋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递给她一张纸巾——上面印着他刚才偷偷画的简笔笑脸。
迟夏看着那张纸巾,突然说:我今天对着所有人说话了。
你做得棒极了。宋阳认真地说。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像是一条分界线,又像是一座桥。
第四章:玻璃晴朗
寒潮来的那天,迟夏的咳嗽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她缩在座位上,把脸埋进高领毛衣里,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窗玻璃上结着霜花,阳光透过冰晶,在她素描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还好吗宋阳第三次递来纸巾,这次迟夏没有拒绝。她接过纸巾时,宋阳碰到她的指尖,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他压低声音,得去医务室。
迟夏摇摇头,继续修改面前的数学试卷。她的笔迹越来越潦草,最后一道大题的数字歪歪扭扭地叠在一起。
下课铃一响,迟夏就趴在了桌上。宋阳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立刻缩回手——那温度像是摸到了一块烙铁。
必须去医务室。宋阳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书包,现在。
别管我!迟夏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她想推开宋阳,却因为头晕差点栽倒。宋阳一把扶住她,另一只手扯开了她的毛衣领口——原本是想帮她散热,却看到锁骨处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
迟夏的反应快得惊人。她挣脱宋阳的手,把领口拉回去,动作大得碰翻了水杯。水在课桌上漫开,浸湿了她的试卷。
谁干的宋阳的声音在发抖。
迟夏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教室里其他同学被动静吸引,纷纷转头看过来。她抓起湿漉漉的试卷揉成一团,起身就要离开。
宋阳挡在她面前:医务室。现在。他的语气不容拒绝,不然我就叫李老师来看你的伤。
医务室的白色帘子后面,迟夏像只受惊的动物蜷缩在床边。校医给她量了体温:39.2度。
需要联系家长接你回家吗校医问。
不!迟夏几乎是喊出来的,随即又压低声音,我...我爸爸出差了。
校医狐疑地看着她,又看看宋阳:那至少得有人照顾你。班长,你能联系到其他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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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夏的手指绞在一起:有个...阿姨。但她身体不好...
宋阳突然说:我妈妈今天在家。迟夏可以先去我家,等退烧了再回去。他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
校医看了看高烧中的迟夏,终于点头同意。等校医去取药的间隙,迟夏死死抓住宋阳的手腕:为什么要撒谎你妈妈明明在出差。
你怎么知道宋阳惊讶地问。
迟夏松开手,别过脸:上周五你打电话时我听见了。
宋阳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因为我爸真的是刑警。他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
迟夏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校医拿着退烧药回来时,她正盯着医务室墙上的宣传画发呆,画上写着家庭暴力求助热线。
宋阳的父亲宋志远比迟夏想象中温和。他个子不高,肩膀很宽,说话时习惯性摩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印——迟夏后来知道那是他妻子生前戴婚戒的位置。
伤口需要处理。宋志远拿出医药箱,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处理日常案件,这是钝器伤,大约三天前造成的。
迟夏下意识捂住锁骨。宋阳家的客厅温暖明亮,茶几上摆着热牛奶和刚烤好的面包,这一切都让她不知所措。
我爸不是坏人。她突然说,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宋志远和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迟夏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声音变得尖锐:你们不用可怜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没人怀疑这点。宋志远平静地递给她一杯热牛奶,但法律规定,未成年人有权利获得保护。
迟夏盯着牛奶表面逐渐形成的薄膜。宋阳悄悄推过来一碟蜂蜜,她小时候发烧时妈妈也是这样做的——把蜂蜜搅进热牛奶里,说这样好得快。
一滴眼泪砸进牛奶里。迟夏慌忙去擦,却越擦越多。宋志远默默递过纸巾盒,然后起身去了书房,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我查过资料。宋阳轻声说,家暴受害者可以申请保护令,或者...
然后呢迟夏打断他,让我爸丢工作让他更恨我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已经恨我害死了妈妈。
宋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迟夏似乎后悔说了这句话,抓起书包站起来: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好多了。
那晚宋阳辗转难眠。凌晨两点,他溜进父亲的书房,翻出那些家庭暴力的案例卷宗。在其中一个案子里,受害者是个和迟夏同龄的女孩,案件照片上的淤青位置几乎与迟夏的一模一样。
她不肯求助。宋阳对推门进来的父亲说,就像这个案子里的女孩。
宋志远叹了口气,在儿子旁边坐下:有时候,受害者需要的不只是法律条文。
那需要什么
一个足够安全的支点。宋志远指着卷宗里一张照片,那是女孩和她的宠物狗的合影,比如这个。
宋阳想起迟夏素描本里那张母亲的照片。
接下来的两周,迟夏和宋阳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每天早上,迟夏的课桌里会出现一个保温盒——有时是煎蛋三明治,有时是肉松饭团,总是热的。而宋阳的储物柜里则不定期出现素描小像,画的是他各种日常瞬间:擦黑板时踮起脚的样子,课间趴在桌上补觉的侧脸,阳光下微微发亮的睫毛。
周五放学后,宋阳推着一辆旧自行车在校门口等迟夏:说好的,教你骑车。
迟夏犹豫地看着那辆蓝色的自行车:我可能会把它摔坏。
它已经陪我摔过十几次了。宋阳拍拍后座,伤痕是它的勋章。
他们来到河堤边的废弃铁轨旁,那里的柏油路平坦空旷。迟夏第一次骑上车时紧张得全身僵硬,宋阳不得不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着她肩膀。
看前面,别看脚!宋阳的声音近在耳畔,骑车和画画一样,要相信自己的感觉。
迟夏试着踩下踏板,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前进。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骑到第三圈时,她突然发现宋阳已经松开了手,正在五米外朝她挥手。
我做到了!迟夏惊喜地喊道,随即因为分神差点撞上路边的灌木丛。宋阳冲过来稳住车子,两人笑成一团。
他们在铁轨旁的草地上休息。夕阳把铁轨照得像两条金线,延伸向远方。迟夏从包里拿出两个饭团:今天换我做。
宋阳咬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芥末放多了。但他还是坚持吃完,眼泪汪汪地说:很有...创意。
迟夏轻笑出声,随即沉默下来。她捡起一块碎石,在铁轨上轻轻敲击:妈妈出事那天,也是这样晴朗的天气。
宋阳屏住呼吸。迟夏继续说:她本来要去买颜料,爸爸喝醉了拦着她要钱。我躲在房间里,听见他们在吵架...然后一声巨响。
碎石在她手中碎成几块。我跑出去时,妈妈已经倒在路口。她是为了躲一个闯红灯的卡车...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和爸爸吵架,她不会那么匆忙过马路。
铁轨在余晖中微微发烫。宋阳轻轻握住迟夏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碎石硌出的红印。
我爸爸以前也喝酒。宋阳突然说,妈妈生病那段时间。后来她走了,有一天我爸把所有的酒都倒进了下水道。
迟夏抬头看他。宋阳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色:他说,有些痛苦需要清醒地面对。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迟夏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微微发抖。宋阳犹豫了一下,轻轻拍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期中考试前一周,迟夏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学校办公室。宋阳抱着全班的作业本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
我是她父亲!我有权决定她上不上学!
迟先生,您需要冷静。迟夏已经高二了,突然转学会影响...
少废话!把退学手续拿来!
宋阳从门缝看到迟夏站在角落,脸色苍白得像纸。她父亲比上次见时更憔悴了,眼睛里布满血丝,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酒味。
教导主任无奈地拿出表格。迟夏突然上前一步:爸,我保证不影响阿姨休息,我可以在学校多待...
闭嘴!男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迟夏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收拾东西去!我在校门口等你。
迟夏低头走出办公室,差点撞上宋阳。她的眼神空洞,像是已经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宋阳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我可以找我爸...
别。迟夏轻轻挣脱,这次不一样。我阿姨...怀孕了。他怕我说出什么。她苦笑一下,好像我会伤害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似的。
半小时后,宋阳透过教室窗户看到迟夏被父亲推搡着走向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她怀里抱着素描本,那是她唯一带走的物品。
宋阳冲出校门时,面包车已经发动。迟夏透过脏兮兮的车窗回头看他,手指贴在玻璃上,像是要抓住什么。车子加速驶离,扬起一片灰尘。
迟夏!宋阳追着车跑了几十米,直到肺里火烧般疼痛。转弯处,一块蓝色的东西躺在路边——是迟夏的发卡,可能是在挣扎时掉落的。
宋阳捡起发卡,上面沾着一点血迹。他想起父亲的话: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支点。
天空开始下雨。宋阳站在雨中,握紧了那枚发卡,做出了决定。
第五章:橘子辉煌
三天后的清晨,迟夏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树叶,无声地飘回座位。宋阳从座位上弹起来,又强迫自己慢慢坐下——迟夏的右腕上缠着一圈显眼的纱布,校服袖口没能完全遮住。
你还好吗宋阳压低声音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迟夏没有回答。她机械地掏出课本,铅笔盒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宋阳注意到她常用的那支自动铅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用胶带缠住的短铅笔。
整个上午,迟夏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黑板。即使下课铃响,她也只是安静地坐着,手指在缠着纱布的腕部轻轻摩挲。宋阳趁没人注意时,将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塞进她的笔袋。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迟夏因为手腕伤势被允许旁观。宋阳借口脚踝扭伤留下来陪她。当操场上的喧闹声远去,迟夏突然开口:他烧了妈妈的画册。
宋阳的呼吸一滞。迟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留下了素描本,因为我一直带在身上。她从书包里掏出本子,翻到扉页的照片——现在那上面多了一个焦黄的边角。
为什么回来宋阳问。
迟夏合上本子:阿姨拦住了他。她顿了顿,她怀孕四个月了,不想看见暴力。
宋阳想起那张纸条:我写了社工的电话,还有我爸认识的律师——
不需要。迟夏打断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十二岁那年,警察来过。第二天我爸打断了我的左手小指。她伸出左手,宋阳这才注意到小指有一个不自然的弯曲,他们说家庭纠纷建议调解。
放学铃响,迟夏从笔袋里取出那张纸条,在宋阳面前慢慢撕成碎片。碎片像雪花一样落在课桌上,有一片落在了她的纱布上,像一滴白色的血。
宋阳连续三天没交手机给班主任检查。周五早晨,李老师把他叫到走廊:你父亲刚才来电话,说有急事找你。
宋阳的心跳加速。父亲从不在他上课时间打电话来。他在办公室拨通电话,父亲的声音异常严肃:那个发卡上的血样检测出来了,和数据库里一个悬案匹配。
什么悬案
三年前的车祸,肇事司机逃逸。死者叫夏岚。
宋阳的手心渗出冷汗。迟夏母亲的车祸不是意外他想起迟夏说过的话:如果不是和爸爸吵架,她不会那么匆忙过马路...
校方今天会介入调查。父亲继续说,我已经联系了学校社工和心理老师。你什么都别说,尤其别让迟夏父亲察觉。
回到教室,宋阳发现迟夏的座位空着。周浩转过头:迟夏又被叫去办公室了,好像她爸又来了。
宋阳冲向办公楼,远远就听见咆哮声。迟夏父亲正指着社工的鼻子大骂:谁给你们权力调查我家事我女儿撒谎成性,就和她妈一样!
迟夏站在角落里,像一尊苍白的雕像。宋阳看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衬衫下摆,指节发白。
迟先生,我们只是关心孩子的安全。心理老师试图安抚,这些伤痕需要合理解释——
她自己摔的!男人一拳砸在桌子上,水杯震倒,水漫过迟夏的退学申请表,这丫头从小就爱自残,和她妈一个德行!
迟夏突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妈妈不是自残。
办公室瞬间安静。男人脸色变得铁青,伸手去抓迟夏的手腕:回家再收拾你——
够了!教导主任站起来,迟先生,请在接待室等候。迟夏,你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手腕。
迟夏挣脱父亲的手,快步走出办公室。宋阳跟上去,在楼梯转角被她一把拉住衣袖。她的呼吸急促,声音压得极低:求你,别让他们继续了。
但这是个机会——
你知道车祸那天发生了什么吗迟夏的眼睛亮得可怕,妈妈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推出去的。如果现在举报他,阿姨和未出生的孩子怎么办她的指甲陷入宋阳的衣袖,别让我成为害死妈妈那样的人。
宋阳僵在原地。迟夏松开手,转身走向医务室,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暴雨在傍晚降临。宋阳坐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父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机贴在耳边:是的,暂时撤销调查...不,孩子坚持...我明白风险...
电话挂断后,宋志远重重坐在沙发上:社工只能暂停调查。但迟夏父亲有家暴史,加上那个血迹的疑点...
如果车祸真的是他造成的呢宋阳问。
那就不仅仅是家暴问题了。父亲的眼神变得锐利,但我们需要证据,需要迟夏愿意作证。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院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宋阳跳起来:有人在那儿!
门廊灯亮起的瞬间,他们看清了那个蜷缩在台阶上的身影。迟夏浑身湿透,怀里紧抱着素描本,像抱着最后的浮木。她的右腕纱布已经浸透,渗出一丝淡红。
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她抬起头,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宋阳冲进雨中,一把抱住她。迟夏的身体冰冷得像块石头,却在被触碰时剧烈颤抖起来。宋阳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像是受惊的小鸟。
进屋说。宋志远拿来干毛巾,目光扫过迟夏流血的手腕,先处理伤口。
温暖的灯光下,宋阳小心揭开湿透的纱布。一道新鲜的割痕横贯手腕,不深但足够狰狞。迟夏瑟缩了一下:不是自杀...是抢夺美工刀时划伤的。
因为什么宋志远问。
迟夏的视线落在素描本上:他要烧掉这个...最后只撕了几页。她翻开本子,缺失的页码像被拔掉的牙齿留下的缺口。
宋阳递给她一杯热可可。迟夏双手捧着杯子,热气氤氲中轻声说:阿姨送我来城里的...她说趁他喝醉时快跑。
宋志远在对面坐下:迟夏,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联系妇联和学校,正式启动保护程序。二是...他看了一眼儿子,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妹妹空置的公寓里,直到情况好转。
迟夏的睫毛颤动:为什么...帮我
因为三年前那个雨天,宋阳轻声说,你给王老师撑了伞。
窗外的雨声渐小。迟夏望向漆黑的夜空,那里云层微微散开,露出一小片星光。她点了点头,眼泪终于落下,砸在素描本封面上,像一颗坠落的星星。
宋阳姑姑的公寓在学校和公安局中间,是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面积不大,但采光极好。第二天清晨,阳光穿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迟夏站在窗前,看着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她换上了宋阳母亲的旧衣服——米色毛衣和牛仔裤,袖口足够长到遮住手腕。宋阳在厨房笨拙地煎蛋,香味飘满整个房间。
给。他递过来一个盘子,煎蛋形状不规则,但金黄酥脆,我爸去上班前说,你可以在这里住到...嗯,直到不想住为止。
迟夏小口吃着煎蛋,突然问: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宋阳愣了一下,指向书架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有着温和的笑容,怀里抱着年幼的宋阳:她是儿科医生,总说世界上没有坏孩子,只有受伤的孩子。
迟夏凝视着照片,阳光在她睫毛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她轻声说:我妈妈喜欢画日落,说那是每天最后的奇迹。
宋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给你的。里面是一台老式拍立得相机,我初中时用的。虽然比不上专业设备,但能立刻看到照片。
迟夏小心翼翼地拿起相机,透过取景器看向窗外。她按下快门,相机吐出一张空白相纸。两人看着影像慢慢浮现——晨光中的城市轮廓,远处一轮初升的太阳,窗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像散落的钻石。
像不像橘子迟夏指着照片中的太阳。
宋阳笑了:橘子辉煌。
迟夏将照片贴在冰箱上,旁边是宋阳小时候的画作——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下面写着给妈妈。
这一刻,在这个充满晨光的陌生厨房里,某种新的可能性像照片中的影像一样,正在慢慢显影。
第六章:碎月轨迹
清晨六点二十分,迟夏推开公寓楼门,冷空气让她缩了缩脖子。宋阳已经等在路灯下,自行车把手上挂着两杯豆浆,热气在寒风中凝结成白雾。
背到第几单元了宋阳递过豆浆,顺手接过迟夏的书包挂在车把上。
47页。迟夏翻开单词本,两人并肩走在尚未苏醒的街道上。她的发音比一个月前标准多了,晨光中呼出的白气随着单词一个个飘散:luminous,发光的;luminary,发光体;lunatic,疯子...
宋阳突然笑出声:月亮和疯子有什么关系
拉丁词根luna指月亮。迟夏抿了一口豆浆,古人认为月相变化会影响精神状况。
迟老师开课了。宋阳假装掏笔记本,自行车差点歪倒。迟夏扶住车把,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笑容让宋阳怔了一下——像是一缕阳光突然穿过云层。
晚自习后的校园安静得像一幅素描。迟夏和宋阳是最后离开教室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宋阳掏出耳机,分给迟夏一边:新发现的乐队。
耳机里传来温柔的钢琴前奏,然后是低沉的男声唱着关于星空和承诺的歌。迟夏放慢脚步,让这首歌能多放一会儿。宋阳配合着她的节奏,两人像漫步在月球表面那样轻缓地走着。
歌词说什么迟夏问,她的英语听力还不够好。
宋阳的耳尖在路灯下泛红:说...有些光要走很多年才能被我们看到。
迟夏抬头看向夜空,那里挂着半轮月亮,边缘清晰得像被裁纸刀裁过。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拍立得,对着月亮按下快门。相纸慢慢显影,月亮变成一个小小的白色光斑,周围是模糊的树影和宋阳的侧脸。
这张给我。宋阳把照片塞进手机壳背面,证明我们确实一起看过月亮。
迟夏的生日在星期三,一个普通的上学日。她没告诉任何人,连宋阳也没说。但放学时,宋阳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操场角落,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方盒子。
生日快乐。他说,本来想给你惊喜派对的,但想了想你可能更讨厌那种场合。
迟夏惊讶地接过盒子:你怎么知道今天...
学生档案。宋阳得意地眨眨眼,班长特权。
盒子里是一台二手单反相机,保养得很好,镜头在夕阳下闪着低调的光泽。迟夏的手指轻轻抚过机身,像是在触碰某种珍稀动物。
我教你怎么用。宋阳站到她身后,双手绕过她的肩膀示范调焦,这里是光圈...这个是快门速度...
迟夏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耳际,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她慌乱地转动对焦环,镜头恰好捕捉到天边的晚霞——粉紫色与橙红交织,像打翻的颜料。
别拍风景。宋阳突然说,拍我。
他跑到几步开外,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迟夏透过取景器看他,发现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她按下快门,相机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拍人。迟夏看着显示屏上的照片说。照片里的宋阳逆光站着,发梢被夕阳照得近乎透明,像是随时会融化在光里。
宋阳凑过来看屏幕,两人的肩膀轻轻相撞:技术不错嘛,摄影师。
迟夏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标注收到第一台单反。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在备注栏添加:和宋阳看晚霞。
周一的食堂像往常一样嘈杂。迟夏排队打饭时,感觉有几道目光黏在她背上。她回头,几个女生迅速低头窃窃私语。
别理她们。林小雨突然出现在旁边,把自己的鸡腿夹到迟夏盘子里,多吃点,你最近瘦了。
迟夏刚想道谢,就听见身后清晰的议论:...就是她,和班长同居......听说她爸来学校闹过......装清高...
餐盘在迟夏手中微微颤抖。林小雨正要发作,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大步走向那桌女生。宋阳把餐盘重重放在她们旁边,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几桌听见:造谣要负法律责任的,需要我请校广播站普法吗
食堂突然安静了几分。一个女生不服气地嘟囔:又不是我们编的,大家都说你们住一起...
宋阳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整个食堂。迟夏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严肃得近乎陌生。
迟夏暂住在我姑姑的空房子,因为家庭原因需要临时住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在追求迟夏,但会等到她准备好的那天。在此之前,谁再传播不实信息,我会直接找教导处处理。
食堂鸦雀无声。迟夏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耳朵。宋阳走回来,若无其事地坐下吃饭,耳根却红得像是被烫伤了。
你...你刚才...迟夏的声音细如蚊蚋。
实话实说。宋阳夹走她盘子里的胡萝卜,反正迟早要说。
迟夏低头扒饭,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食堂都能听见。她偷偷抬眼,发现宋阳的筷子也在微微发抖。
周六下午,迟夏在公寓整理母亲的画具——这是她从家里唯一抢救出来的东西。她把画笔一支支清洗干净,排列在窗台上晾干。阳光透过笔毛,在地板上投下细小的影子。
敲门声响起时,迟夏以为是宋阳来送复习资料。她毫无防备地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和父亲铁青的脸。
果然在这儿。父亲推开她闯进屋子,目光扫过窗台上的画具,偷了东西就跑
迟夏挡在画具前:阿姨答应给我的。
她算什么东西!父亲一脚踢翻椅子,这些值多少钱你知道吗他抓起一把画刀,古董店里这种老货色——
那是妈妈的东西!迟夏冲上去抢夺。父亲反手一推,她撞在桌角,肋部一阵剧痛。画刀在他们之间晃动,父亲的手腕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滴在地板上。
父亲看着手腕上的血痕,表情变得狰狞。迟夏趁机抓起画具箱冲向门口,却被一把拽住头发。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抱住箱子不放。
跟你妈一样贱!父亲咆哮着抢过箱子砸向墙壁。木箱裂开,颜料管爆裂,各种颜色喷溅在白色墙面上,像一场微型爆炸。
迟夏趁父亲发愣的瞬间挣脱,夺门而出。她狂奔下楼梯,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父亲的咒骂声。跑到第三个路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正朝着学校方向跑去——那里有宋阳,有周六的补习班。
校园安静得可怕。迟夏蜷缩在美术室角落,抱着膝盖发抖。她的毛衣上沾着颜料,手腕有一圈明显的红痕。当脚步声靠近时,她本能地往画架后面躲。
迟夏宋阳的声音。他蹲下身,看清她的状况后瞳孔骤缩:他找到公寓了
迟夏点头,喉咙紧得说不出话。宋阳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手腕的红痕:需要去医院吗
不是我的血。迟夏终于挤出声音,是他的...我划伤了他...
宋阳掏出手机:我得告诉我爸。这次不一样,他破坏他人财物,还有明显暴力行为——
等等。迟夏抓住他的手腕,墙...墙上有血。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宋阳的父亲可以合法提取那些血迹进行比对——和三年前的车祸现场血迹比对。
迟夏松开手,看向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照在墙上挂着的学生作品上——那是她上个月指导的素描作业,主题是《光与影》。
我们回家吧。宋阳轻声说,回我爸那儿。
迟夏站起身,拍掉毛衣上的颜料碎屑。在离开美术室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面被夕阳染红的墙,墙上挂着的学生作品里,有一幅特别标注着指导教师:迟夏。
第七章:暗室微光
公安局询问室的灯光惨白刺眼。迟夏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次性纸杯,热水已经变凉。宋志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血迹样本已经送检。他坐下来,声音比平时温和,你父亲因涉嫌故意伤害被拘留,同时重启对你母亲车祸案的调查。
迟夏盯着纸杯上印着的警徽:他会坐牢吗
取决于调查结果。宋志远翻开文件夹,但至少短期内他不能接近你。法院已经签发临时保护令。
迟夏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那阿姨...和他未出生的孩子呢
妇联会介入保护。宋志远递给她一份文件,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你需要正式监护人。在法律程序完成前,我申请了临时监护。
纸杯在迟夏手中变形。宋志远继续说:当然,你有权拒绝。社会福利机构也可以安排...
我接受。迟夏快速说,声音轻但坚定,谢谢您。
走出公安局时,天已经黑了。宋阳等在门口,手里拿着迟夏的外套。夜风很凉,但迟夏注意到他鼻尖上沁出的细小汗珠——他一定在这里站了很久。
我爸说...宋阳帮她披上外套,明天你要去见心理咨询师。
迟夏的手指在袖口停顿了一下:我不需要。
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问题。宋阳认真地看着她,是因为有些事情...一个人承受太重。
路灯下,宋阳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迟夏想起他父亲说的临时监护,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将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部分,哪怕只是暂时的。
心理咨询室的窗帘是淡黄色的,阳光透进来时,整个房间像是浸泡在琥珀里。迟夏坐在沙发上,与咨询师之间隔着一盆绿植。
我们可以从任何你想谈的开始。咨询师说,她是个中年女性,声音像温热的牛奶。
迟夏盯着自己的指甲:没什么好谈的。
墙上那幅画,咨询师指向她身后,你觉得画家想表达什么
迟夏回头。那是一幅抽象水彩,蓝色和灰色交织,中间有一道不规则的亮色。
光。她不假思索地说,被困住的光。
咨询师微笑:你很懂艺术。
我妈妈是画家。迟夏的声音柔软下来,她总说最动人的光,是那些努力穿透阴霾的光线。
听起来她是个很敏锐的人。
迟夏的指甲陷进掌心:她是因为我才死的。
咨询室安静得能听见绿植叶子摩擦的声音。迟夏盯着那道画中的光线,突然开口:车祸那天...爸爸喝醉了要打我,妈妈挡在前面。他推了她一把...迟夏的呼吸变得急促,妈妈摔出门,她本来可以躲开的,但那时我跑出来了...
眼泪砸在她的牛仔裤上,留下深色的圆点。咨询师轻轻递过纸巾盒,迟夏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道:那辆卡车闯红灯...妈妈明明看到它了,但她还是冲过来想拉开我...
迟夏的叙述开始破碎,词语像散落的珠子:血...很多血...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别看'...她用手遮住我的眼睛...
咨询师等她平静一些后问:这些年,你梦到过那个场景吗
每天都梦到。迟夏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但最近...有时候会梦到别的光。
什么样的光
迟夏描述时声音变得柔和:早晨透过百叶窗的光线...路灯下飘雪的光晕...还有...她停顿了一下,一个男生在雨中撑伞的背影,逆着光。
门外,宋阳靠在墙边等待。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拍立得照片——那张迟夏拍的,他在夕阳下的笑脸。咨询室的门是磨砂玻璃的,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迟夏的摄影作品《碎光》获得市青少年摄影比赛优秀奖的消息,是李老师在晨会上宣布的。全班鼓掌时,迟夏低着头,耳尖通红。宋阳比她还要激动,差点把椅子掀翻。
我就知道你能行!放学路上,宋阳手舞足蹈地比划,那张照片真的绝了——
只是优秀奖而已。迟夏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亮晶晶的。她的获奖作品是在宋阳姑姑公寓拍的:晨光透过破碎的鱼缸,在墙上投射出奇异的光纹。
领奖仪式在市图书馆举行。迟夏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台上显得格外单薄。当主持人让她说几句时,她紧张得几乎拿不稳话筒。
这张照片...是关于如何看见光。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有些光需要勇气才能直视,因为它们常常藏在破碎的东西后面。
台下,宋阳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有些抖。迟夏的目光找到他,突然微微一笑:感谢那个教我使用相机的人。
仪式结束后,评委之一——一位满头银发的摄影记者特意找到迟夏:孩子,你的作品让我想起一句话——'伤口是光进入你内心的地方'。他递给迟夏一张名片,有兴趣的话,暑假可以来报社实习。
迟夏接过名片,感觉手心发烫。回去的公交车上,她把名片给宋阳看: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
宋阳指着名片背面的手写字念道:'期待看到更多你的视角'——当然可以!这可是《晨报》首席摄影记者的邀请!
迟夏把名片小心地收进钱包,和那张逆光背影的素描放在一起。车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手上,像是某种无声的祝福。
宋阳收到上海交大冬令营邀请函的那天,迟夏正在暗房冲洗照片。这是宋志远在公安局宿舍楼里为她布置的小空间,红色灯光下,显影液中的相纸慢慢浮现影像——是宋阳趴在书桌上睡着的侧脸,窗外有半轮月亮。
迟夏宋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能进来吗
再等三十秒。迟夏用夹子轻轻搅动照片。定影完成后,她打开门,发现宋阳手里拿着一个烫金信封,表情复杂。
上海交大冬令营...迟夏读着信封上的字,心跳突然加速,这是好事啊!
宋阳把邀请函递给她:下个月底,正好是期末考试前。
迟夏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冬令营表现优异者可以获得高考加分甚至保送资格,但为期两周——这意味着如果她去,将独自面对可能的父亲骚扰、社工回访和各种不确定因素。
你必须去。迟夏把照片挂起来晾干,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但我爸说你的临时监护——
我会没事的。迟夏打断他,宋叔叔可以安排我暂时住校,或者...她顿了顿,我可以去找阿姨。
宋阳皱眉:你确定
迟夏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显影盘中慢慢清晰的影像——那是昨晚宋阳熬夜帮她复习物理时睡着的模样。台灯的光线柔和了他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其实...迟夏突然说,我想参加那个高中生摄影大赛,主题是'城市之光'。她指向墙上贴着的比赛海报,决赛也在上海。
宋阳猛地抬头:你是说...
如果能通过初选的话。迟夏快速补充,我们可以一起去上海。你参加冬令营,我参加决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当然,前提是我能通过初选...
宋阳突然抱住她,暗房里回荡着两人的心跳声。迟夏僵了一秒,然后慢慢放松下来,额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红色灯光下,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滴着水,画面上宋阳的睡脸宁静安详,像是所有的忧虑都被暂时搁置。
那天晚上,迟夏熬夜整理参赛作品集。宋阳偷偷起床三次,每次都发现她还在书桌前忙碌,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像一轮私人的月亮。最后一次,他热了杯牛奶放在她手边,什么也没说。迟夏抬头看他,在凌晨三点的寂静里,两人相视一笑。
牛奶杯旁,放着已经填好的冬令营报名表,宋阳的名字旁边,是迟夏工整的字迹。
第八章:焦距之外
公安局训练室的沙袋沉重地晃动着,迟夏的拳头已经泛红。宋志远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力量不够,再来!
迟夏深吸一口气,再次挥拳。这次沙袋向后荡起,撞到墙壁发出闷响。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滴在训练垫上。
好多了。宋志远点头,记住,遇到危险时,你的目标是制造逃跑机会,不是正面搏斗。
宋阳从门口探头:爸,该我了!他小跑进来,递给迟夏一条毛巾,物理笔记我帮你整理好了。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生活围绕着两个重心:备战冬令营和摄影比赛,以及宋志远安排的特训。每周三次,迟夏学习基础防身术;而宋阳则埋头题海,为可能的保送考试做准备。
今天加练一个项目。宋志远拿出眼罩,迟夏,描述一下你母亲出事当天的环境。
迟夏的手指绞紧了毛巾。自从心理咨询后,她再没详细提过那天的情形。
没关系,宋志远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闭上眼睛说。
眼罩遮住了光线。黑暗中,迟夏的声音轻但清晰:那天...下着小雨。我们家在临街的二楼,楼梯很窄...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妈妈摔下去时,撞到了转角处的消防栓...那上面有个凸起的螺丝...
宋志远和宋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细节从未出现在当年的车祸记录中。
然后呢宋志远轻声问。
我跑下楼...妈妈躺在路口,雨把她的头发打湿了...迟夏的声音开始发抖,那辆卡车是蓝色的,车头有凹陷...司机下车看了一眼就跑了...
宋阳突然握住她的手。迟夏摘下眼罩,发现宋志远正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这些对案件很重要她问。
宋志远合上笔记本: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他顿了顿,你做得很好。
训练结束后,宋阳陪迟夏走回家。夜风很凉,迟夏的拳峰还在隐隐作痛。
你爸是在帮我收集证据,对吗她突然问。
宋阳点点头:那个消防栓上的血迹...如果还能找到的话...
迟夏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闪烁的霓虹灯:三年了,证据还在吗
有些痕迹,宋阳轻声说,时间抹不掉。
出发去上海的前一天,迟夏向宋志远提出一个请求:想去看看母亲。宋志远二话不说安排了车,还特意让宋阳陪她一起去。
墓园在城郊的山坡上,十一月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迟夏捧着一个小盒子,走在前面带路。宋阳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束白色马蹄莲——他查过资料,这是迟夏母亲生前最爱的花。
夏岚的墓碑很简单,一块灰白色的大理石,上面刻着画家二字。迟夏跪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碑面。
妈,这是宋阳。她声音很轻,他...对我很重要。
宋阳放下花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深深鞠了一躬。迟夏打开小盒子,里面是那张母亲未完成油画的照片。
我决定不继续画了。她把照片放在墓碑前,它是你的作品,就该保持你最后留下的样子。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迟夏的头发。她开始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积蓄多年的洪水终于决堤——她讲公寓墙上的血迹,讲宋志远的调查,讲即将到来的上海之行。最后她哭了,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放声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悲伤全部倾倒出来。
宋阳站在几步之外,给她留出空间。当迟夏的哭声渐弱,他走过来,默默递上手帕。
帮我个忙。迟夏擦干眼泪,从包里掏出小铲子,我想把这个埋在这里。
他们一起在墓碑旁挖了个小坑,将那张油画照片放进去。填土时,迟夏轻声说:等案子结束,我想把妈妈的画从画廊取回来...那才是她该在的地方。
离开墓园时,夕阳正好照在墓碑上,将画家二字镀上一层金边。迟夏回头看了很久,直到那光芒渐渐隐没在山影中。
上海交大的校园比迟夏想象的还要大。冬令营报到当天,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生挤满了礼堂,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志在必得。
听说去年冬令营第一名直接保送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对同伴说,我准备了半年物理竞赛...
迟夏感觉到宋阳的手心出了汗。她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指:你比他们都强。
第一天的笔试,宋阳发挥稳定。但迟夏的摄影比赛初选结果要到晚上才公布,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傍晚,他们挤在宿舍楼下查邮件,屏幕上恭喜进入决赛几个字让迟夏差点跳起来。
我就知道!宋阳抱住她转了个圈,引来周围人善意的笑声。
然而第二天形势急转直下。摄影决赛现场,迟夏的相机突然对焦失灵,她手忙脚乱地调整设置,错过了最佳拍摄时机。交上去的作品平淡无奇,连她自己都不满意。
与此同时,宋阳在小组辩论中表现出色,被教授点名表扬。晚饭时,他兴高采烈地讲述白天的经历,直到发现迟夏几乎没动筷子。
怎么了他放下餐叉。
迟夏摇摇头:可能是累了。但她的眼神飘向远处,明显心不在焉。
第三天是宋阳的关键答辩日,也是摄影比赛颁奖仪式。早上出门前,迟夏帮他整理领带,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你会来看我答辩吗宋阳问,下午两点。
迟夏犹豫了一下:颁奖礼也是两点...我尽量赶过去。
宋阳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不管结果如何,晚上我们去外滩庆祝。
但事情并没有按计划发展。中午,迟夏收到比赛结果——优秀奖,与前三名无缘。她独自在黄浦江边走了很久,直到手机响起,是宋阳的第十个未接来电。
你在哪电话那头,宋阳的声音焦急而疲惫,我答辩都没参加,找了你两小时!
迟夏这才惊觉已经傍晚了。她报了个位置,二十分钟后,宋阳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江边步道。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有些疼,我以为你出事了!
迟夏这才发现他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显然奔波了很久。你的答辩...她喃喃道。
去他的答辩。宋阳松开手,声音低下来,我看到比赛结果了...你还好吗
迟夏望向江面,夕阳把江水染成橘红色,游船缓缓驶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我搞砸了。她轻声说,那么好的机会...
还会有更多机会。宋阳站在她身边,两人的影子在步道上拉得很长,记得你说过的吗有些光需要勇气才能直视。
江风拂过迟夏的脸颊,带走了一滴未落下的泪。她转向宋阳:你的保送机会...
不重要。宋阳摇头,我们一起高考,一起去想去的学校。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迟夏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光。她伸手整理他歪掉的领带: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宋阳握住她的手:答应我,下次不开心要告诉我。
迟夏点头,然后主动拥抱了他。在黄浦江的晚风中,在陌生城市的灯火里,两颗年轻的心跳渐渐同步。
返程的火车摇晃着穿过黑夜。迟夏靠在宋阳肩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相机——她坚持要在车站拍下他们的上海记忆。
宋阳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月光透过车窗洒在迟夏脸上,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手机从迟夏口袋里滑出一角。宋阳想把它塞回去,却无意中碰到了电源键。屏幕亮起,锁屏壁纸让他呼吸一滞——是他们的合照,在交大校园的草坪上,而背景赫然是迟夏素描本里那张逆光背影,被精心扫描后合成在照片里。
宋阳轻轻把手机放回原处,心跳如鼓。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迟夏脸上,她无意识地往他肩膀深处蹭了蹭,像只寻找温暖的小动物。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在光与暗的交替中,宋阳突然明白了迟夏从未说出口的某种情感。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
下一站,终点站。列车广播响起。迟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宋阳正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月光下的江水。
到了她揉揉眼睛。
嗯,到家了。宋阳说,把家字咬得很轻却很清晰。
迟夏微微一笑,没有纠正他。站台上,宋志远已经等在那里,手里举着接站的牌子,上面画着一个滑稽的笑脸。回家的路上,迟夏靠着车窗,看着城市灯火一盏盏掠过,突然觉得,无论前路如何,此刻的光已经足够明亮。
第九章:曝光过度
上海交大的保送名单公布那天,校园公告栏前挤满了人。迟夏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宋阳的名字赫然在列,而自己的名字不在那里。她应该感到失落,却意外地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独自面对未知的大学生活了。
我们可以一起参加高考。她捏了捏宋阳的手,反正我想考的传媒学院也不在保送范围。
宋阳盯着名单,眉头紧锁:但我爸刚来电话...出事了。
校长办公室里,宋志远面色凝重地递给他们一份文件。迟夏父亲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撤销宋志远的临时监护权,指控他诱拐未成年人并干涉家庭关系。更糟的是,有媒体嗅到了这个刑警收养家暴少女的故事,已经开始在校园周边蹲点。
他怎么会突然...迟夏的手指在诉状上颤抖。
血迹比对结果出来了。宋志远压低声音,与你母亲车祸现场采集的样本吻合。警方已经重启调查,他可能察觉到了。
迟夏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宋阳扶住她,声音异常坚定:我们能做什么
法庭会考虑迟夏的意愿。宋志远看向迟夏,但你需要作证,公开讲述那些...经历。
办公室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迟夏望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最动人的画作往往需要最深的伤口作为底色。
我作证。她说。
少年法庭的旁听席坐满了人。迟夏看见几个记者举着录音笔,还有陌生的面孔举着手机拍摄。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蓝色长裙——宋阳妈妈留下的衣服,袖口足够长到遮住手腕上的疤痕。
当法官询问她是否愿意回到父亲身边时,迟夏站了起来。她的膝盖在发抖,但声音异常清晰:不愿意。
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三年来记录的伤情照片和医院诊断书。照片在法庭上传递,旁听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最后,她拿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母亲的日记。
请翻到最后一页。迟夏对法官说,那是妈妈出事前一天写的。
法官戴上眼镜,朗读道:'小夏越来越像他,眼睛里的光在消失。明天我要带她离开,哪怕净身出户...'法官停顿了一下,署名夏岚,日期是车祸前一天。
迟夏的父亲突然从被告席跳起来:伪造的!那贱人早就——
法警按住他的肩膀。迟夏没有退缩,她直视着父亲充血的眼睛:那天你推妈妈下楼时,说的是'你们母女都去死吧'。
法庭一片哗然。法官敲击法槌要求肃静,但迟夏父亲已经失控,他挣脱法警冲向证人席:撒谎!和你妈一样贱——
场面一片混乱。当法警将咆哮的男人带离法庭时,迟夏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但挺直脊背。法官最终裁定:维持宋志远的临时监护权直至迟夏成年,同时警方可继续调查车祸案。
走出法庭时,迟夏接过法官递来的独立生活许可书——三个月后她将年满十八岁,法律上不再需要监护人。文件很轻,在她手中却重若千钧。
你妈妈会为你骄傲。宋志远拍拍她的肩膀。
迟夏望向法院高大的穹顶,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斑。她突然想起母亲未完成的那幅画,名字就叫《曝光过度》——当光线太强时,画面反而会失去细节。
高考前体检,宋阳的心电图出现异常。进一步检查后,医生诊断是先天性心脏瓣膜轻度脱垂,需要立即手术。
不影响正常生活,但剧烈运动有风险。医生指着CT影像说,建议在高考前完成手术,恢复期大概三周。
宋阳的第一反应是拒绝:高考只剩一个月了!
迟夏站在病房门口,手里还拿着宋阳的外套。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病床上,心电图机的线条跳动着,像她素描本里的某种抽象画。
做手术。她走进来,声音不容置疑,我每天给你送复习资料。
宋阳还想争辩,迟夏已经掏出手机开始录音:把重点划出来,我录成音频你晚上听。
手术定在一周后。那七天里,迟夏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白天上课记双份笔记,放学后直奔医院,晚上回家整理资料到深夜。宋志远试图劝说她休息,却发现在这件事上迟夏固执得像块石头。
手术前一天,迟夏带来一个特殊的礼物——她用拍立得拍下的阳光快递系列。每张照片都是阳光透过不同介质的样子:教室的百叶窗、雨后的水洼、医院走廊的磨砂玻璃...一共七张,用绳子串起来挂在病房窗前。
明天这时候,她调整着照片的角度,手术就结束了。
宋阳拉住她的手:万一...
没有万一。迟夏打断他,记得你说过吗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手术当天,迟夏请了假全程守在医院。当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走出来竖起大拇指时,她瘫坐在长椅上,才发现自己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
宋阳被推出来时还在麻醉状态,脸色苍白得像纸。迟夏跟到病房,悄悄把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枕头下面。那是她在等待时写的,只有一行字:
你是我的第37次日落。
高考第一天,天气晴朗得不像话。迟夏和宋阳站在考场外的梧桐树下,周围是喧闹的考生和家长。宋阳的手术很成功,但医生还是叮嘱他避免激动。此刻他的脸色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紧张。
准备好了吗迟夏帮他整理准考证,动作轻柔得像在调整相机镜头。
宋阳点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管考得怎么样,我们都...
一起。迟夏接上他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幸运物。
盒子里是一枚小小的金属太阳徽章,背面刻着逆光飞翔。宋阳认出来,这是迟夏一直挂在书包上的饰品。
这怎么行,这是你妈妈——
所以它会保护你。迟夏把徽章别在他的衣领内侧,靠近心脏的位置。
入场铃响起。人群开始向考场涌动,像一股无法抗拒的潮水。宋阳突然拥抱了迟夏,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次换你等我。
迟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手术那天自己说过的话。她点点头,看着宋阳走向考场大门,阳光下他的背影挺拔如松。
第一科是语文。当迟夏翻开试卷看到作文题目时,几乎笑出声来——《光》。她提笔写下第一句:有些光需要穿过漫长的黑暗才能抵达,正如有些勇气需要经历无数恐惧才能淬炼。
考场的窗户很大,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迟夏偶尔抬头,能看见远处医院楼顶的反光——宋阳就在那里,或许也正望着考场的方
第十章:无限景深
高考放榜那天,迟夏在暗房里冲洗最后一张照片。红色灯光下,显影液中的影像慢慢浮现——宋阳站在公告栏前,阳光透过他举起的录取通知书,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上海交通大学和上海传媒学院的录取名单上,两人的名字紧紧挨着。
迟夏用镊子夹起照片,挂在已经密密麻麻的绳子上。这是她秘密准备了一年的礼物:从相识第一天起,每天一张关于宋阳的照片,组成他的光影成长史。有他上课时专注的侧脸,有他在篮球场上跃起的身影,有他靠在医院窗前看书的剪影...最后一张是她最喜欢的:宋阳在手术康复后第一次跑步,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光里。
暗房门被轻轻推开,宋阳的声音传来:迟夏查分系统开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迟夏转过身,看见宋阳站在门口,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满屋子的照片。阳光从她背后的小窗斜射进来,在暗房的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
这是...宋阳的声音有些发抖。
365天。迟夏取下最后那张照片递给他,从你说'我听见阳光碎裂的声音'那天开始。
宋阳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日期。他突然把迟夏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我以为你那时候讨厌我。
我讨厌所有人。迟夏的脸埋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的,除了你。
暗房里很安静,只有定影液滴落的声音。宋阳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了,我爸来消息说...你父亲的案子有新进展。
迟夏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宋阳赶紧补充:他们找到了那辆肇事卡车,司机已经承认当时酒驾逃逸...而且...
而且什么
司机指认是你父亲雇的他。宋阳轻声说,为了保险金。
迟夏退后一步,看向窗外。盛夏的阳光如此强烈,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她想起母亲最后一幅画的名字——《曝光过度》。原来有些真相,真的需要足够强的光才能显现。
离校前一天,迟夏带着宋阳回到高二(7)班教室。暑假的校园空荡荡的,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教室门没锁,桌椅已经重新排列过,但迟夏准确地找到了当初那个靠窗的座位。
第一天你就坐在这里。她蹲下身,手指抚过桌底,我当时想,这个男生话真多。
宋阳假装受伤地捂住胸口:而你连手都不愿意握。
迟夏突然停住动作。桌板下方有一个细小的刻痕,她凑近看,是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字:谢谢你的阳光,旁边画着一个简笔太阳。刻痕很旧,边缘已经变得圆滑。
这是...宋阳蹲在她旁边。
我刻的。迟夏的声音很轻,转学来的第三周。她抬头看向窗外的操场,那时候觉得,遇见你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好运。
宋阳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迟夏掏出手机,拍下两人交握的手投在课桌上的影子。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像是某种庄严的承诺。
大学见。宋阳说。
大学见。迟夏回应。
毕业旅行选在青海湖,是宋阳的主意。他说要带迟夏看真正的光。八月的青海湖边,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他们租了辆自行车,沿着环湖公路骑行,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比城市里多好多。迟夏仰着头,银河在她眼中流淌。
宋阳侧身看她:知道吗,我们看到的星光有些已经旅行了几百年。当我们看见它时,那颗星星可能早已消亡。
迟夏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有些光需要时间才能被看见,有些爱需要勇气才能表达。
第二天凌晨四点,他们裹着租来的棉衣来到湖边等待日出。湖面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玻璃,倒映着稀疏的星光。随着天色渐亮,远处的雪山最先被染成粉色,然后是湖面,最后是整个天空。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迟夏主动握住了宋阳的手。湖面碎金闪烁,成千上万的光斑跳跃着,像是无数个小太阳在水面起舞。
妈妈会喜欢你的。迟夏轻声说。
宋阳转头看她,发现她脸上有泪,但在朝阳的照耀下,那些泪珠像是融化的金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注视着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青海湖染成璀璨的金色。
迟夏举起相机,拍下这一刻。照片里,他们的剪影依偎在一起,背后是万丈光芒。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曝光过度也可以很美。
大学开学前一周,他们回到高中看望李老师。校园正在翻新,脚手架包围着主教学楼。新建的美术室宽敞明亮,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
迟夏,有你的礼物。李老师神秘地笑着,指向美术室最显眼的位置。
那里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油画——迟夏母亲的《第37次日落》。画中的阳光炽烈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却又在最亮处保留了一丝温柔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洒在签名处:夏岚。
这是...迟夏的声音哽咽了。
你父亲结案后,警方归还的证物。李老师说,学校特意申请作为美术室藏品。以后每一届学生都会知道你妈妈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画家。
宋阳站在画前,突然明白了什么:37次日落...是指...
迟夏点头:妈妈遇见爸爸那年,画了36次日落。第37幅是她决定离开那天开始画的...她伸手触碰画框,但没来得及完成。
阳光在画作上移动,那些金色的笔触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闪耀着。迟夏想起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明天我要带小夏去看第37次日落,在新的地方,新的生活。
宋阳悄悄握住她的手。他们的影子投在画作上,与画中的光影融为一体,像是某种圆满的循环。
离开学校时,迟夏回头看了一眼。阳光正好照在美术室的窗户上,整面墙像是一幅巨大的发光体。她突然想起一年前的自己,那个在素描本上画满破碎阳光的女孩。
怎么了宋阳问。
迟夏摇摇头,微笑着跟上他的脚步。校门外,盛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