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旧宫灯下的秘密
冬夜的寒气顺着窗棂缝隙钻进来,苏婉昭的指尖在旧档纸页上顿住。这是昭武府最深处的书房,案头油灯结着灯花,噼啪一声炸响。她盯着《河朔军粮案》卷末的批注,墨迹比前文浅了半分——分明是后来添上的。七年前父亲被斩时,罪状正是私改史书。那时她跪在刑场雪地里,看着父亲的血在雪上洇出暗褐的花,耳边是监斩官的冷笑:苏修撰改了军粮案的数目,这墨迹还没干呢。
苏姑娘。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得她手一抖,旧档哗啦合上。抬头正撞进裴子弼的目光,像深潭里沉了块冰,却又裹着点烫人的东西。
昭武节度使站在门口,玄色大氅还沾着夜露,腰间玉牌在阴影里泛着幽光。他没走近,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脚边的檀木箱子:今日从沧州旧宅运回来的书,你挑有用的看。
苏婉昭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她化名周昭混进裴府当文书时,怎么也没想到会重逢这个当年把她推进马车、说走得越远越好的人。
谢大人。她低头应,指尖无意识抠着案几上的木刺——这是她装笨时的惯常动作。
却见裴子弼突然伸手,在她要抠破掌心前握住手腕,指腹碾过她虎口的薄茧:抄书别太用力。温度顺着皮肤窜上来,她猛地抽回手。裴子弼像是没察觉她的慌乱,转身时大氅扫过她脚边的箱子,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旧档又翻了两页。她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迅速翻开刚才合上的卷宗。
在被风吹开的那页,军粮亏空三万石的三字右下角,有极淡的墨点——是父亲特有的标记,只有他教过的学生能认出来。这说明原档写的是八万石,被人改成了三万。苏婉昭的指甲掐进掌心。原来父亲不是篡改,是修正。后半夜她抱着箱子回屋时,雪开始下了。碎雪落进领口,她却觉得浑身发烫。直到天蒙蒙亮,她蹲在炭盆前整理新得的古籍,一张泛黄的纸条突然从《唐律疏议》里滑出来。
昭昭,等我查清真相。字迹力透纸背,是裴子弼的。七年前他塞给她的银锁背面,刻的正是这句话。那时她攥着银锁在马车上哭,以为他是嫌她累赘,没想到他早把查清真相四个字刻进了骨血里。
师妹。陈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慌忙把纸条塞进袖中。师兄推开门,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欲言又止:裴使君让你辰时陪他见盐商。知道了。她低头理着裙角,心跳得厉害。
陈墨却没走,伸手替她把额前乱发别到耳后:当年你被救走后,裴家的暗卫跟了我们三个月。
她猛地抬头。
陈墨笑了笑,转身时衣摆扫过炭盆,火星噼啪炸开:有些事,裴使君比你急十年。辰时三刻,雪停了。苏婉昭跟着裴子弼穿过抄手游廊,青石板上还凝着薄冰。他走得极慢,玄色大氅在风里翻卷如浪。
到了。他突然停步。苏婉昭抬头,正撞进他转过的脸。雪光映得他眉峰发亮,眼底有团火,像要烧穿七年的光阴。
2
雪地里的誓言
抄手游廊的冰碴子硌得鞋底发疼。
裴子弼突然停步,玄色大氅扫过她手背。
昨晚那张纸条。他侧过脸,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你看到了
苏婉昭喉结动了动。
袖中纸条被攥得发皱,七年前银锁上的刻痕突然撞进眼眶。
她点头,指甲掐进掌心——那是装笨时的惯常动作,此刻倒真疼了。
当年...裴子弼指尖虚虚碰了碰她发顶,又猛地收回去,不是你想的——
阿昭!
尖锐叫声刺破雪雾。
裴子琛裹着狐裘冲过来,发带散了半条,眼尾红得滴血。
他伸手要抓她手腕,被裴子弼挥臂挡住。
阿琛。裴子弼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这是昭武府文书。
文书裴子琛突然笑了,手指缠住苏婉昭袖口,阿昭的手该握笔,不该握这些破纸。
跟我走,我房里有新得的宣州纸...
松手。裴子弼扣住幼弟手腕,指节发白。
苏婉昭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
裴子琛的目光扫过她撞红的额头,突然松开手,蹲下去捡她脚边的帕子。
雪地里,他声音闷得像在哭:阿昭别怕,阿琛会把所有害你的人都埋进雪地里。
会客的盐商等了半个时辰。
晚宴设在暖阁。
顾清欢穿着月白襦裙,偏要坐裴子弼右手边。
她夹了块鹿肉,又嫌腥似的推回去,眼尾扫过苏婉昭:姐姐写得一手好字,可会抄经
清欢房里那本《法华经》总抄不全。
苏婉昭低头拨弄茶盏。
青瓷杯沿有道细裂,像极了父亲书房那方端砚的纹路。
清欢手笨。顾清欢突然起身,茶盏当啷砸在她脚边。
滚水浸透绣鞋,她慌忙蹲下擦,发间珠钗蹭过苏婉昭手背:姐姐莫怪,是清欢脚滑...
下去换鞋。裴子弼突然开口。
他盯着顾清欢发间那支点翠钗——正是上午盐商送的礼。
苏婉昭退到廊下时,月亮刚爬上屋檐。
冷么裴子弼的大氅突然罩下来。
他指尖碰到她后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陪我走走
雪又下了。
两人走到梅林时,林子里传来枝叶折断的响。
裴子弼猛地拽她转身,寒光擦着她耳际飞过——是支淬了毒的短箭。
别动。他把她按在树后,玄色大氅兜头盖住两人。
苏婉昭听见他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她额头。
等刺客被暗卫制住,他的手还死死扣着她后颈,指腹全是冷汗:我答应过。他声音发哑,要护你周全。
回府时已近三更。
苏婉昭摸黑翻出那箱旧档,炭盆里的火星映得军粮亏空四个字泛红。
她翻到最后一本,发现夹层里塞着张旧账页——是张伯的笔迹。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她把账页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明天,该去问问张伯了。
3
墨迹中的真相
苏婉昭天没亮就起了。
她把那页旧账页塞进袖中,在廊下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张伯抱着铜盆从伙房出来。
老管家抬头看见她,眼皮跳了跳:苏姑娘这是
张伯。她攥紧袖口,我父亲当年被指‘私改史书’,可他临刑前托人带话,说‘军粮案的账,藏在昭武’。她摊开手,露出那页泛着茶渍的纸,这是您的笔迹。
张伯的铜盆当啷落地。
他蹲下去捡,白发扫过青石板:姑娘莫要多问。
我阿爹被斩在午门,阿娘抱着妹妹投了护城河。苏婉昭跪下来,膝盖抵着碎冰,求您,告诉我当年的账册是不是被改了
老管家的手在发抖。
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水珠:军粮案的档,原该记着‘运粮车过雁门,折损三成’。可后来……他喉结动了动,后来有人换了墨——新墨渗纸重,压在旧字上。
苏婉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翻档时,有几页纸背的墨迹比正面深半分。
她没回房,直接去了文书房。
旧档堆得齐腰高。
她抽出最上面那本《元和三年军资录》,对着窗棂透光看——第二页粮车四十的四字,纸背的墨痕比十字重两倍。
她又翻到《河朔戍边记》,损耗五石的五字边缘发晕,分明是覆盖过二字的痕迹。
看出什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男声。苏婉昭惊得松手,账册啪地砸在案上。
裴子弼站在门口,玄色官靴沾着雪屑。
他手里攥着一卷地图,边角磨得起了毛:雁门关到昭武的运粮路线图,我让人从库房翻出来的。
他走过来,指尖点在地图中段:按旧档记,粮车过黑松林要绕二十里山路。可这里——他展开地图褶皱,露出一行被墨块盖住的小字,原本标着‘松林有捷径,宽两丈’。
苏婉昭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张伯说的折损三成——若走捷径,车距能缩短,折损最多一成。
有人改了路线,改了损耗,改了所有能改的数。裴子弼的声音沉得像铁,为的是把吞掉的二十车粮,说成路上丢的。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雪光露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苏婉昭的指尖还沾着旧墨,裴子弼的指节有刀疤,正覆在她手背。
我让人把这十年的军粮档都搬来了。裴子弼抽回手,将地图推到她面前,今晚,我陪你看。
苏婉昭望着堆在门口的木箱,箱盖上落着新雪。
她摸向案头那本被改过的《河朔戍边记》,指腹擦过五石二字——底下的二字,正透过新墨渗出来,像道血痕。
明天,得把所有被改的字都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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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暗夜中的密谋
苏婉昭把最后一本账册扣在案上时,窗纸已泛了青灰。
裴子弼走前说去演武场查巡,她盯着满桌被翻乱的旧档,指尖沾了七本账册的墨——第二本粮车的五字底下压着二,第三本损耗的九边缘渗着三,第五本最绝,直接拿新墨糊了半页,底下的字像泡在水里的花瓣,若隐若现。
她攥着那本被糊了半页的《元和五年军需记》往正厅走。
裴子弼的书房在东跨院,她绕过月洞门时,听见西角门传来脚步声。
张叔,青云的信又到了。是陈墨的声音,这次夹了半块残玉,和当年军粮案那批玉牌纹路一样。
张伯的咳嗽声混着雪粒落地响:莫要声张。那事……当年苏修撰的笔杆子太利,才会……
苏姑娘陈墨突然提高声调。
苏婉昭顿住脚。
她藏在太湖石后,指节捏得发白——青云二字像根针,扎进她耳里。
父亲被污篡改史书那天,她躲在屏风后,听见有客人大喊青云的密信走漏了。
她没等陈墨转过角,顺着游廊绕去库房。
老仆说过,裴府最老的密室在库房西墙,砖缝里嵌着半枚旧铜钱。
她摸黑抠开砖,里面果然有道窄门,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出来。
烛火映出满墙羊皮卷。
她翻到第三卷时,廊下传来环佩响。
顾清欢的声音像浸了蜜:都检查仔细,那小蹄子最近总翻旧档,莫要让她摸到门道。
苏婉昭吹灭蜡烛,缩进修书箱里。
箱盖有条细缝,正看见顾清欢的葱绿裙角扫过案几。
她身边的家丁压低声音:夫人,裴节度使明日要去雁门关,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急什么顾清欢的指甲敲在案上,等他喝了那碗参汤,睡到半夜……她突然笑起来,到时候昭武府的印信,还不是我替他管着
脚步声渐远。
苏婉昭从书箱里爬出来,手背蹭到箱底凸起——是半块玉牌,纹路和陈墨说的青云残玉一模一样。
她攥着玉牌冲进雪夜,发簪散了,碎发沾在冻红的耳垂上。
她的房间在西厢房,窗纸漏着光。
她推门时,案头的旧宫灯突然晃了晃,灯影里,半块玉牌的纹路正映在墙上,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5
冰山一角
苏婉昭撞开房门时,发间银簪叮地掉在地上。
她反手闩门,指甲掐进掌心——顾清欢说的参汤印信还在耳边炸响,怀里半块玉牌硌得生疼。
烛火被风掀得乱晃。
她扯下玉牌凑到灯前,纹路像条扭曲的蛇——和父亲出事那晚,屏风后听见的青云密信走漏里的残玉,分毫不差。
一夜没合眼。
她数着房梁上的蛛网,数到第三十七根时,窗纸泛了鱼肚白。
裴子弼的书房飘着新磨的墨香。
他正批军报,抬头见她,笔锋一顿:这么早
苏婉昭把玉牌拍在案上,指尖还在抖:顾清欢要对你动手。密室里翻出的玉牌,和青云有关。
裴子弼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抓起玉牌对光看,突然攥住她手腕:昨晚躲书箱里,可撞着哪儿了
她摇头。
他松了手,从袖中摸出帕子擦她冻红的指尖:张伯去查青云旧底了。你且信我。
节度使。张伯掀帘进来,目光扫过玉牌,陈墨说西市老贾头见过这种纹路,当年军粮案……
先查顾清欢的参汤。裴子弼打断他,再去吏部调青云的旧档。
张伯应了声,转身时看了苏婉昭一眼——那眼神像在看当年躲在屏风后发抖的小女娃。
下午,书房的檀木椅被撞得吱呀响。
裴子琛攥着半卷发黄的纸冲进来,发带散了半条:哥!苏修撰的案子,你早知道是裴家的人动的手
裴子弼放下笔,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坐下说。
坐下裴子琛冷笑,纸页在掌心攥出褶皱,当年他写《河朔志》戳穿贪墨,是咱们裴府的人买通史官改了卷宗!你瞒了我七年!
裴子弼沉默片刻:你若知道,早被卷进雪堆里。
雪堆裴子琛后退两步,眼眶红得滴血,你护着阿昭,护着我,可谁来护真相他转身冲出门,门帘重重甩在苏婉昭脚边。
裴子弼揉了揉眉心,抬头时见苏婉昭缩在书架后,眼里全是慌:他从前最信我。
她走过去,碰了碰他手背:他只是急了。
他反手握住她手,掌心烫得惊人:等张伯的消息,我带你去看当年的案发现场。
窗外飘起细雪。
张伯的马车正驶出府门,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里面躺着半块玉牌,和苏婉昭怀里的那半,能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青云二字。
6
真相渐近
三日后寅时三刻,张伯的马车碾着积雪冲进府门。
苏婉昭正蹲在廊下补抄军报,听见马蹄声猛地抬头——老管家怀里揣着个油布包,发梢结着冰碴子,鞋跟沾着西市的泥。
大人,青云的根儿挖着了。张伯把油布包往案上一摊,露出半本霉烂的账册,西市老贾头翻出二十年前的押契,这组织明面上是商队,暗里替李相国运黑粮。
当年苏修撰写《河朔志》戳破的贪墨,正是李相国的私藏。
裴子弼正在批军报的手顿住,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个墨团。
他抓起账册翻两页,指节捏得发白:当年改苏修撰卷宗的史官,也是李相国的人
是。张伯喉结动了动,老贾头说,那史官被沉了护城河,尸体捞起来时,手里攥着半块'青云'玉牌。
苏婉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牌,和账册里夹着的拓印一合——青云二字严丝合缝,像把淬毒的刀。
召集陈墨和北营张统领。裴子弼突然起身,玄色官服扫过案角茶盏,半个时辰后议事厅见。
议事厅的炭盆烧得噼啪响。苏婉昭缩在门后,听着里面传来拍案声。
李相国的手都伸到河朔了!张统领的嗓门震得窗纸簌簌抖,去年他裁了咱们三州的军饷,原来全填了私仓窟窿!
明日我修密折送长安。裴子弼的声音像块冷铁,联合魏博、成德两镇的节度使,把军粮案的账算到他头上。
陈墨突然插话:可李相国握着重臣名单,贸然动手...
婉昭她爹的血不能白流。裴子弼打断他,当年我护不住苏修撰,现在护得住他女儿。
苏婉昭的眼眶热了。
她退到廊下,雪粒子砸在脸上,却比心里还凉——原来他早知道父亲的冤屈,原来他这些年的冷硬,全是刀尖上的护持。
会议散时已近黄昏。裴子弼没回书房,反而拐进她的偏院。
昭昭。他站在檐下,雪落在肩头上,七年前我推开你,不是薄情。
她攥着衣角没说话。
李相国的人盯着苏家人。他往前走两步,声音发颤,我若留你在身边,他们会像捏死只蚂蚁似的捏死你。他从袖中摸出块银锁,背面的刻字被磨得发亮,我总想着等查清真相,等能护你周全...可一等就是七年。
苏婉昭的眼泪砸在银锁上。
她伸手碰他冻红的耳垂,像碰七年前那株被雪压弯的梅树:现在,我和你一起查。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好。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侍卫撞开院门,腰间佩刀哐当响,顾侧室带了二十个护院,说苏小姐偷了世子的密信,要闯后宅抓人!
裴子弼的瞳孔骤缩。
他松开苏婉昭的手,反手按在腰间剑柄上:把府里的暗卫全调去后宅。
张伯,带苏小姐去藏冰室避一避。
苏婉昭拽住他的袖口:我不怕——
听话。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等我清了府里的鬼,咱们去看当年你爹写《河朔志》的书斋。
院外传来顾清欢的尖笑:苏文书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裴子弼猛地推开门。
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望着院外举着火把的人群,声音冷得能碎冰:谁准你们闯昭武府的
7
暗夜里的反击
裴子弼推门出去时,玄色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顾清欢站在二十个举火把的护院中间,火光映得她眼角泪痣发暗:裴大人,世子的密信丢了,我带人来寻苏小姐对质。
对质裴子弼扫过人群里几个左脸有刀疤的护院——李相国暗卫的标记。
他冷笑,昭武府抓人要凭证据,顾侧室有吗
顾清欢指尖掐进帕子:苏小姐房里搜出半枚虎符,和世子丢的那枚严丝合缝。丫鬟捧来檀木盒,半块青铜虎符泛着幽光。
苏婉昭在裴子弼身后攥紧袖口。
七日前她替裴子弼核对军防图,确实碰过裴子琛书房的虎符拓本。
虎符是本帅让她拿的。裴子弼往前一步,靴底碾碎积雪,顾侧室连本帅的手令都敢质疑
顾清欢脸色骤白,突然尖笑:手令李相国的人早盯着苏修撰的余孽——
裴子弼挥袖扫落檀木盒,虎符当啷摔进雪里。
他冲房梁使眼色,几个暗卫跃下反剪护院胳膊。
陈墨从偏门闪出来,按住顾清欢肩膀:私自动外府人手,按昭武律杖三十。他指腹蹭过她腕间翡翠镯——李相国夫人上月赏的。
顾清欢挣扎着踢翻火把,火星溅上苏婉昭裙角。
裴子弼猛地拽她后退,玄色披风扫灭火星。
带顾侧室去柴房。他扯下披风裹住她,陈墨,审那几个刀疤脸的,问李相国给了什么好处。
苏婉昭攥紧披风角:虎符……
是裴子琛的。裴子弼低头替她理乱发,上个月他让顾清欢仿虎符,想栽赃魏博镇。他抹掉她眼角泪,今晚就能审出幕后的鬼。
顾清欢被拖走时突然尖叫:裴子琛不会放过你们的!他说阿昭的血能解他的寒症——
裴子弼的手猛地收紧。
苏婉昭抬头,见他喉结滚动:去我书房。他拉着她往正院走,等审完顾清欢,七年前的事,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8
迷雾中的真相
裴子弼把苏婉昭送回书房时,陈墨已带着两个暗卫守在门口。
他替她拢了拢披风,转身往柴房去——顾清欢还捆在那儿。
柴房里霉味混着血腥气。
顾清欢歪在木桩上,发梢滴着水,见他进来,竟笑出了声:裴大人要审我不如叫阿昭来,我有话只说给她听。
裴子弼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她下颌:李相国给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顾清欢舌尖抵着腮,他说等裴子琛当上节度使,我就是正室。她突然凑近,可阿琛要的不是权,是阿昭的命——他说她的血能治寒症,你护得住吗
裴子弼的刀压进她皮肉:你知道军粮案的真相。
我知道苏修撰的《河朔志》被撕过一页。顾清欢盯着他发紧的下颌,被谁撕的被他宝贝女儿——
住口!苏婉昭的声音从门口炸响。
她不知何时跟来,指尖掐着门框泛白。
裴子弼反手将她扯进怀里,后背挡住顾清欢的视线:陈墨,带苏姑娘回房。他低头在她耳边道,我审完就来。
陈墨架着苏婉昭往外走时,她听见顾清欢的笑声穿透风雪:阿昭,你幼时在史馆玩,墨汁溅了《河朔志》,你爹为护你撕了那页……
柴房的门砰地撞上。
裴子弼的短刀扎进木桩,离顾清欢手腕半寸:谁教你的这些
顾清欢闭了嘴,只拿指甲抠掌心渗血的月牙印。
审到后半夜,顾清欢始终只字不吐。
裴子弼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回书房,见苏婉昭蜷在软榻上,手里攥着半块虎符——是白天掉在雪里的那枚。
她说的…是真的她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瓷。
裴子弼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发冷的手:七年前我查过,你爹撕的那页记着军粮案证人。有人改了墨迹,把撕页的罪名扣在他头上。他指腹蹭过她手背,所以我们得找到真凶。
话音未落,张伯捧着个裹蓝布的木匣冲进来:大人,张记布庄的周掌柜托人带信,说李相国在城西书斋藏着密档。
裴子弼打开木匣,半张染茶渍的信笺上歪扭写着:戊申冬,李相命人潜史馆,换苏修撰原稿。
苏婉昭的指甲掐进他手背:我爹的罪名…是李相国换了原稿
所以我们得去京城。裴子弼合上木匣,周掌柜说那书斋暗格里有换稿凭证。
张伯搓着手:李相国的暗卫满京城转,大人得带护院。
不用。裴子弼替她理好斗篷,昭昭的仿字术能混进去,我护着她。
京城的雪比昭武更冷。
两人绕了三条巷子,摸进城西书斋后巷。
苏婉昭用铁丝挑开后门锁,裴子弼贴着她后背挤进去,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宣纸哗啦响。
暗格在第三排书架下。
苏婉昭跪下来,指尖摸到砖缝凸起——咔嗒,木盒弹出,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沓文书。
她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缩:这是我爹的手稿!纸角有他特有的朱砂批注,后面…是李相国的手令,写着‘替换原稿,污苏某私改’。
裴子弼按住她肩膀:收起来,我们走。
等等。苏婉昭翻到最后一页,眼泪砸在纸上,这里…有我幼时的指印,我爹用墨圈起来,写着‘阿昭手误,为父担之’。
门外突然传来靴底碾雪声。
裴子弼拽着她扑向书斋后的屏风,刚藏好,门就被踹开。
李相国穿着玄色狐裘走进来,目光扫过空了的暗格,冷笑:裴节度使的胆子,比我想得大。
苏婉昭屏住呼吸,裴子弼的手掌覆在她唇上。
李相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屏风前。
出来吧。他的指尖敲了敲屏风,难不成要我拆了这木头
9
昭昭等我娶你
裴子弼的拇指压在她腕间跳动的血管上。
屏风外李相国的指甲刮过木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苏婉昭攥着怀里的木盒,指节发白——盒角硌得肋骨生疼,像父亲当年抱她躲雨时,腰间玉佩抵着她后背的触感。
裴大人以为,凭半本旧稿就能扳倒老夫李相国的笑声混着炭火噼啪声,当年苏修撰的女儿被人救走时,我就该派暗卫追进雪窝。他突然提高声调,去后巷守着!
别让耗子溜了!
脚步声潮水般退向门外。
裴子弼贴着她耳朵呼气:跟紧。话音未落,他已掀起屏风暗纹处的布帘——那是方才撬锁时,他用刀尖挑开的半寸缝隙。
苏婉昭被他半拖半抱挤出去。
后窗积雪没及脚踝,她踩上去发出咯吱响。
李相国的随从在院外喊:大人,后巷没人!
蠢货。李相国的骂声被风声撕碎。
裴子弼拽着她钻进柴房,透过破窗看见十几个随从搬着书箱鱼贯而出,玄色披风上落满雪,像一群扑棱翅膀的乌鸦。
回昭武的马车跑得比箭快。
苏婉昭抖开木盒里的纸页,父亲的小楷在烛火下浮动:阿昭三岁,摸了案上未干的墨迹,为父重抄三页。她喉咙发哽,原来他说'手误'不是骗我......
等天亮,这叠纸就能送到皇帝案头。裴子弼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李相国私改国史,勾结藩镇吞军粮,够他掉脑袋。
陈墨在正厅等他们。
案上摆着拆封的密信,墨迹未干:李相调了三千神策军驻潼关。他抬眼,大人若带文书进京,怕是过不了关。
过不了就打。裴子弼把木盒推到陈墨面前,你带二十个死士走水路,从黄河入洛,把证据交给御史台的王大人。他解下腰间虎符拍在桌上,昭昭跟我走陆路,引开神策军。
苏婉昭抓住他袖口:我跟你引,陈师兄带证据。
不行。裴子弼掰开她手指,你仿字术能改路引,神策军查人时你藏车底。他声音放软,昭昭,我要你活着看李相国跪到你爹牌位前。
陈墨突然叩了叩桌角:子时三刻,西市有批盐商的马车进京。他推过一叠路引,我让人换了封条,你们混进去。
窗外传来更鼓声。
苏婉昭翻出件粗布短打套在裙外,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像极了七年前雪夜,裴子弼把她塞进马车时,她从车帘缝里看见的自己。
走。裴子弼裹着她的斗篷,将虎符塞进她怀里,若我被截,你拿这个调昭武城防军。他低头吻她发顶,别怕,七年前我没护住你,这次......
这次我们一起。苏婉昭打断他,把木盒里最薄的一页纸塞进他衣襟,这是我爹抄的《河朔志》残页,你带着。
城门楼的灯笼在晨雾里泛红时,西市的盐车开始动了。
裴子弼赶着头车,苏婉昭蜷在装满粗盐的麻袋中间,听着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数他背上的箭囊——十三支箭,是他当年教她射箭时,说足够护你周全的数目。
陈墨的船应该已经过了孟津。
她摸出怀里的虎符,指尖触到背面刻的昭昭二字,突然想起昨夜在书斋,李相国说的最后一句话:裴子弼,你以为抢了证据就能赢
你弟弟的药,可还在我手里。
雪又下起来。
苏婉昭掀开麻袋一角,看见裴子弼的后背被雪水浸透,像七年前那个冬夜,他抱着她在雪地里走了十里找大夫时一样。
那时他也是这样,后背暖得像团火,把她冻僵的脚捂在自己怀里。
前面传来马蹄声。
停!神策军的铜锣震得耳膜发疼,查车!
裴子弼甩了个响鞭,车把式的粗嗓门吼起来:军爷行行好,盐要是捂化了,东家要剥小的皮!
苏婉昭屏住呼吸。
有刀尖挑开她头顶的麻袋,冷风灌进来时,她闻到浓重的铁锈味——是裴子弼的箭囊蹭破了,血混着血水渗进麻袋缝,滴在她手背上。
走。神策军的声音离远了。
裴子弼的马鞭抽在马臀上,盐车重新滚动。
苏婉昭摸了摸脸上的湿痕,分不清是血水还是眼泪。
她听见裴子弼压低声音说:昭昭,等过了潼关,我带你去买糖葫芦。
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雪天。
等级体系:藩镇权力链(节度使>世子/侧室>幕僚/文书)、史官行业(中央史馆>藩镇文书>民间抄手)
新手作者,尝试新类型有不足之处,多多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