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色梦魇
你以为的江湖许是一场绮丽的幻梦。
梦中有剑气如虹,有侠骨柔情,有快意恩仇,有山川湖海的波澜壮阔,有仗剑天涯的绝世风华。
你在江湖之外听着那些动人传说,我置身于江湖中苟延残喘,只求寻得一线生机。
寒月如钩照在青石阶上还未干涸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地上是横七竖八的残破尸体。
月轻吟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她环顾四周,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缓了好一会才从这场噩梦中挣脱,十年了,那夜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十年前,江湖上风花雪月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形成联盟之势。
风家以轻功闻名,风家子弟身轻如燕,施展云踪步可在刀光剑影中来去自如。
花家擅医擅毒,花家九针可起死回生,无色无味的幽冥散杀人于无形。
雪家以剑法独步天下,剑锋所指,无坚不摧。
月家擅长机关术,暗器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四大世家各居一方,共同维护江湖的和平与秩序。
直到一则流言传出,传闻天机术可窥天机,知未来,得天机术者得天下。
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无数暗流,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寒鸦掠过弦月,惊起一树残花。
九岁的月轻吟蜷缩在琴案下,透过雕花缝隙看着血珠从琴弦滴落。
前一刻还在抚琴的母亲,此刻仰倒在焦尾琴上,咽喉处插着半截玉簪。
那支簪是父亲去年从西域带回的羊脂玉,簪头雕着并蒂莲。
天机术在哪黑衣人一脚踢开琴案,刀尖挑起月轻吟的下巴,血腥味混着黑衣人身上的沉水香,熏得她眼泪直流。
借着月光,她看清对方腰间悬着的玉佩——青玉雕流云纹,缺了一角。
院外传来小妹的尖叫,月轻吟突然暴起,银针从袖中激射而出,这是她第一次用淬了毒的暗器。
三根针全数扎进黑衣人脖颈,对方闷哼一声,反手一刀劈在她肩头。
剧痛中,月轻吟扯下了那块玉佩,温热的血从指缝渗出,将青玉染成暗红色。
她跌跌撞撞跑向祠堂,那是月家机关最密集的地方。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毒针见效了。
祠堂门楣上悬着的小妹已经不动了,月轻吟咬破嘴唇才忍住呜咽。
她摸到供桌下暗格,这是父亲上月才教她的保命机关,暗格启动的瞬间,她看见父亲被五把长剑钉在月字匾额上,鲜血顺着匾额边缘滴成血帘。
轻吟...活下去...父亲嘴唇蠕动着,右手保持着发动机关的最后手势。一支袖箭从他袖中射出,将追来的黑衣人钉在廊柱上。
暗道的血腥味比外面更浓。月轻吟踩着粘稠的血浆前行,每隔十步就能碰到一具尸体。
二叔趴在机关枢纽上,后背插满箭矢;三堂兄用身体堵住了暗门缝隙,右手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
当月光再次照在脸上时,月轻吟已经站在后山的断崖边,追兵的火把连成一条扭动的火龙,最近的火光离她不足百步。
崖下是湍急的洛水,跳下去或许会死,但留下来一定会死。
2
暗涌之茶
冰冷的河水吞没了所有声音,月轻吟在漩涡中下沉,恍惚间有人抓住她的衣领,墨绿色衣袖在水流中舒展如莲叶,失去意识前,她闻到淡淡的药香......
月轻吟从回忆中抽离,窗外响起三更的梆子声。
花府的夜巡侍卫换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月清吟披衣起身,推开雕花木窗。
夜风裹挟着槐花香拂面而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又做噩梦了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月轻吟指尖一颤,银针险些脱手。
花逢不知何时站在内室屏风旁,月白锦袍上沾着夜露,手中还握着半卷医书。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月轻吟读不懂的情绪。
夫君还未歇息月清吟拢了拢衣襟,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枚从不离身的暖玉——十年前灭门夜,她从凶手身上扯下的唯一线索。
花逢将医书搁在案几上,青瓷茶盏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药圃新收的安神茶,趁热喝。他推过茶盏,袖口金线绣的曼陀罗花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月轻吟接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花逢的手背。
那双常年捣药的手修长有力,此刻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茶汤氤氲的热气中,她看见花逢迅速收手转身的背影。
明日风家二小姐到访,你...花逢在珠帘前停顿,不必费心招待。
珠帘晃动的声音渐渐远去,月轻吟望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
成婚三年,他们始终相敬如冰。花逢救她性命,予她容身之所,却从不许她踏足花家药阁,更禁止她追查月家血案。
晨光微熹时,月轻吟已坐在镜前梳妆,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淡青的阴影用脂粉也遮不住。
她将暖玉系在腰间,玉上那道裂痕像极了十年前那夜的月光。
夫人,风二小姐的轿子到门口了。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月清吟理了理杏色罗裙,刚踏出房门就听见前院传来的笑声。
风柔儿一袭鹅黄纱裙站在回廊下,腰间玉佩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叮咚作响。
月轻吟瞳孔骤缩——那玉佩的纹路与她手中的暖玉如出一辙。
月姐姐总算来了。风柔儿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
花大哥说你在休息,我都不敢大声说话呢。她腕间金铃轻响,发间步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月清吟勉强扯出笑容,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块玉佩。
十年前血洗月家的黑衣人腰间,就挂着这样纹路的玉饰。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枚玉在打斗中被她扯下半块,沾着血滚进了尸堆。
柔儿特意带了风家秘制的百花酿。花逢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中,接过风柔儿手中的青瓷酒壶。
他今日换了件竹青色长衫,发间玉簪竟是月轻吟从未见过的款式。
风柔儿掩唇轻笑:花大哥还记得我爱喝这个。她指尖状若无意地拂过花逢衣袖,上次你说要的云岭雪莲,我托兄长寻来了。
月轻吟站在廊柱阴影里,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
花逢嘴角那抹笑意刺痛了她的眼——成婚以来,他从未对她这样笑过。
午膳后,月轻吟借口头痛离席。
她换上便于行动的短打,从后院翻墙出了花府。
3
琴弦密谋
风家的玉佩像根刺扎在她心头,她必须查清楚。
城南琴馆是江湖中人常聚之所,月清吟刚踏入庭院,就被一阵清越的琴声吸引。
梨树下,白衣男子指尖在七弦琴上翻飞,弹的竟是月家失传的《广陵散》。
此曲当配新醅酒。月轻吟不自觉走近。
男子抬头,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
他眼角有颗泪痣,为清冷面容平添几分风流。
姑娘识得此曲他袖袍轻拂,示意月清吟落座。
雪殃。他自报姓名时,指尖在琴弦上带出个清冽的音,雪家不成器的少主。
月轻吟心头一震,雪家剑法独步天下,十年前月家灭门时,雪家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
据说雪家主见到满地尸首后当场呕血,从此闭关不出。
月轻吟。她报出姓名时,看见雪殃眼中闪过讶异。
原来是花夫人。雪殃斟了杯酒推过来,我与你夫君有过几面之缘。
酒过三巡,两人竟发现都对古琴痴迷。
雪殃抚琴时神态专注,与传闻中风流成性的雪家少主判若两人。
月轻吟忍不住以箸击盏相和,久违的畅快感涌上心头。
这不是丧门星月大小姐吗尖利的女声打破和谐氛围。
阮玲玉带着几个山庄弟子站在廊下,手中马鞭不耐烦地敲打着掌心,全家死绝了还有心情在这弹琴作乐
月轻吟手中酒盏啪地碎裂。十年前那夜的血色再次漫上视野,她看见小妹的尸体就挂在月家门楣上,鲜血顺着绣花鞋滴落在青石板上。
阮小姐慎言。雪殃按住月轻吟颤抖的手。
怎么雪少主也看上这克亲的...阮玲玉话未说完,月轻吟已如鬼魅般闪至她面前。
银针擦着阮玲玉耳际划过,带出一线血珠。
再说一个字,月轻吟的声音冷得像冰,下一针让你变成哑巴。
阮玲玉尖叫着挥鞭,却被月轻吟轻易避开。三招之内,这位赤阳山庄大小姐就被月轻吟用她自己的鞭子捆成了粽子。
雪殃在一旁抚掌大笑,命人将骂骂咧咧的阮玲玉送回了家。
暮色四合时,雪殃执意送月清吟回府。
两人在花府门前道别,雪殃突然压低声音:月姑娘若想查月家旧事,可来雪苑寻我。
他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写了几个字,小心风家。
4
断魂之谜
月清吟还未答话,花府大门突然洞开。花逢站在灯影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有劳雪少主送内子回府。他伸手将月轻吟拽到身后,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
雪殃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拱手告辞。月轻吟挣扎着,却被花逢一路拽进书房。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出花逢眼中翻涌的怒意。
谁给你的胆子与雪殃私会花逢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月轻吟猛地扯出腰间暖玉,知道这个和风柔儿玉佩一模一样知道十年前灭我月家的可能是风家人她声音哽咽,花逢,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花逢脸色瞬间惨白。他伸手去夺那枚暖玉,月轻吟却闪身避开。
别查了。他声音突然疲惫,为了...活下去。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月轻吟头上。
她想起今晨风柔儿与花逢熟稔的互动,想起花逢三年来对她追查真相的百般阻挠。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她的夫君,会不会也是当年惨案的参与者
明日风柔儿邀我去西山赏枫。月轻吟突然转变话题,夫君可要同往
花逢猛地抬头:不准去!意识到失态,他缓和语气,西山...近日有野兽出没。
月轻吟笑了,笑意未达眼底:那夫君陪我一道,可好
花逢沉默良久,最终摇头:药阁有新药要试。
他转身时袖中滑落一个小瓷瓶,月轻吟眼疾手快地接住。瓶身上刻着三个小字——断魂散。
夜深人静,月轻吟摩挲着瓷瓶。
窗外忽然传来衣袂破空声,她吹灭烛火隐在窗侧。
5
竹林陷阱
月光下,风柔儿黄衫一闪而过,朝着花家药阁方向掠去。
月轻吟毫不犹豫地翻窗跟上,风柔儿的身法极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药阁后的竹林里。
月轻吟刚追进竹林,四周突然亮起火把。
五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围上来,刀光映出他们脸上狰狞的鬼面具。
月家余孽。为首之人沙哑道,主上等你多时了。
月轻吟被五人擒住,断崖前,是二选一的场面。
杀人诛心,风柔儿此番目的不言而喻。
凛冽的山风如刀般刮过月轻吟的脸颊,她跪在断崖边缘,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缚在身后。
五名黑衣人如鬼魅般围在她四周,而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她曾以为会共度一生的男人——花逢。
花逢...月轻吟的声音颤抖着,唇边还残留着方才打斗时留下的血迹,为什么
花逢的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在他身旁,风柔儿被同样绑着,梨花带雨地啜泣着:花郎,救我...
花逢,选一个吧。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你的妻子,还是风家小姐
月轻吟的心如坠冰窟。她看着花逢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了风柔儿。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花逢!她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个名字,却只换来对方一个愧疚的侧脸。
黑衣人一脚踹在她的后背,月轻吟感到身体腾空而起,断崖下的云雾如巨兽之口向她扑来。
坠落的感觉如此漫长,风声在耳边呼啸,她闭上眼睛,泪水被风吹散在空中。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想着,爹、娘,女儿不孝,未能为你们报仇...
就在她即将坠入崖底深潭的刹那,一道白影如闪电般掠过,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月轻吟最后的意识,是一张俊美的面容,和那双如寒星般清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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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月轻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房间陈设典雅,窗外是纷飞的大雪。她试图起身,却发现全身疼痛难忍。
别动。一个清冽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月轻吟转头,雪殃手中端着一碗药,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月轻吟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那里。
雪殃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神色淡然:恰巧路过,见不得有人在我家后山摔死。他顿了顿,况且,月家的后人,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月轻吟痛苦地闭上眼睛。
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她躲在密室里,透过缝隙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花逢...她喃喃道,突然想起坠崖前的一幕,心如刀绞。
雪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轻声道:先把药喝了吧。
就这样,月轻吟在雪家开始了漫长的养伤生活。
雪殃每日都会来看她,却从不逾矩,只是安静地陪她下棋、品茶,偶尔说些江湖趣事。
他的存在如雪般纯净,不声不响地融化了月轻吟心中的坚冰。
半年后的一个雪夜,月轻吟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盛开的红梅。她的伤也已痊愈。
在想什么雪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月轻吟没有回头:在想何时离开。
你要去找花逢
有些事,我需要当面问清楚。月轻吟转过身,发现雪殃手中拿着一摞泛黄的信笺。
或许这些能帮你做决定。雪殃将信递给她。
月轻吟接过信笺,手指微微颤抖。随着一页页翻阅,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些是花家与风家往来的密信,详细记载了十年前他们如何联手策划月家灭门,只为夺取月家秘传的霜天剑谱。
是的,世人只以为月家善于用暗器,只有直系一脉才知道剑谱的存在。
霜天剑谱太过霸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若被歹人夺去,江湖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原来所谓的天机术,是花家和风家杜撰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让月家成为众矢之的。
不可能...月轻吟摇头,花伯父待我如亲生,花逢他...
花家收养你,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雪殃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至于花逢,他接近你,恐怕也是为了剑谱。
月轻吟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你有什么证据
雪殃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在你坠崖处找到的,花家的信物。你知道风柔儿根本没被绑架,那不过是演给你看的一场戏。
月轻吟接过玉佩,这正是她送给花逢的定情信物。
她紧紧攥住玉佩,指节泛白,却倔强地说:我要见他。我要亲耳听他解释。
雪殃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安排。
为什么要帮我月轻吟突然问道。
雪殃望向窗外的飞雪,轻声道:我父亲与你父亲是故交。月家惨案后,他郁郁而终。临终前嘱托我,若有机会,定要查明真相。
月轻吟怔住了。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与雪家的交情。
还有...雪殃转过头,目光如雪后初晴的天空般清澈,我不忍看你被谎言蒙蔽。
那一刻,月轻吟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但她很快压下这种情绪,冷硬地说:等我见过花逢,一切自有分晓。
雪殃微微颔首:三日后,花逢会来雪家参加赏梅宴。这是你的机会。
月轻吟点头,转身走向书架,取下一本剑谱——这是她这半年来根据记忆重新默写出的月家剑法。她翻开书页,手指轻抚过那些熟悉的招式图。
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她低声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雪殃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站在她身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红梅在风雪中傲然绽放,如同月轻吟那颗在绝望中重新燃起斗志的心。
三日后,雪家别院的梅林染上一层薄雪,红梅映雪,煞是好看。
月轻吟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雪殃为她准备了一身素白长裙,银线绣着暗纹,走动时如月光流淌。
她将乌黑的长发简单挽起,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再无其他装饰。
这样便好。她轻声道,指尖抚过腰间悬着的长剑——这是雪殃特意为她寻来的寒水剑,剑身如秋水般澄澈。
门外传来轻叩声,雪殃的声音响起:时辰到了。
月轻吟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雪殃站在廊下,一袭墨蓝长袍,见她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恢复平静。
准备好了他问。
月轻吟点头,眼神坚定。
雪殃微微颔首,递给她一个白玉面具:若不想直接露面,可用这个。
月轻吟摇头婉拒:不必。她抬步向前,衣袂飘飘,背影挺拔如雪中青松。
雪殃注视着她远去的身影,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缓步跟上。
赏梅宴设在梅林中央的听雪轩。月轻吟穿过曲折的回廊,耳边渐渐传来丝竹之声和宾客的谈笑。
她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原以为再见花逢会心痛如绞,此刻内心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转过最后一道回廊,听雪轩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数十位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侍女们端着酒菜穿梭其间。月轻吟的目光却立刻锁定了轩外梅树下,花逢正为风柔儿拂去肩上的落花,动作温柔,眼神专注。
月轻吟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半年前,这场景会让她心如刀割;而现在,她只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她抬步向前,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花逢似有所感,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一瞬,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数片。
吟...吟儿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风柔儿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在看到月轻吟的刹那,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凝固。她下意识抓紧了花逢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衣袖。
月轻吟缓步走近,在距两人三步之遥处站定。她看着花逢震惊的脸,轻声道:别来无恙,花公子。
花逢猛地挣脱风柔儿的手,上前两步:你还活着!我以为你...那天你坠崖后,我派人找了整整一个月...他的眼中泛起水光,伸手想要触碰月轻吟,却在看到她冰冷的目光时僵在半空。
风柔儿快步上前,挽住花逢的手臂,强笑道:月姐姐大难不死,真是可喜可贺。她表面温柔似水,月轻吟却敏锐地注意到她另一只手的粉拳紧握,指甲已掐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托风小姐的福。月轻吟淡淡道,目光扫过风柔儿渗血的手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周围的宾客渐渐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窃窃私语声四起。花逢似乎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妥,压低声音道:吟儿,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可好
月轻吟尚未回答,风柔儿便急切道:花郎,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家主们都在等着呢。她看向月轻吟,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月姐姐既然平安归来,叙旧也不急于一时,对吧
月轻吟看着风柔儿伪装出的温柔笑脸,突然觉得无比可笑。半年前,这样的表情或许能迷惑她;现在,她只看到面具下的丑陋。
风小姐说得对。月轻吟轻拂衣袖,不急。
她转身欲走,花逢却急切地拦住她:吟儿!我知道你恨我,但那日我别无选择......
花逢。月轻吟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解释那日的选择。
花逢怔住:吟儿...
月家灭门案。月轻吟一字一顿道,目光如刀,我要知道真相。
风柔儿的脸色瞬间煞白,花逢也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你...你怎么会...
月轻吟看两人的表情,还有何不明白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卷着梅花掠过,月轻吟的白衣与长发随风飞舞。
花逢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六年前那个月下舞剑的少女,却又分明感到眼前之人已脱胎换骨——那个依赖他、仰望他的月轻吟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而强大的女子。
风柔儿突然娇呼一声,假装脚下一滑向月轻吟倒去,袖中寒光一闪。
月轻吟早有防备,身形微侧,二指如电夹住风柔儿刺来的银簪,反手一拧。
啊!风柔儿痛呼一声,手腕已被月轻吟扣住,银簪抵在她自己的咽喉处。
半年不见,风小姐的见面礼还是如此别致。月轻吟冷笑。
花逢大惊:吟儿!别伤害她!
月轻吟看着花逢焦急的神色,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松开风柔儿,轻轻一推,后者踉跄着跌入花逢怀中。
花逢,你我二人自此恩断义绝,下次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月轻吟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花逢想追上去,却被风柔儿死死拉住:花郎!她刚才想杀我!你还要去找她
花逢看着月轻吟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她变了...完全变了...
风柔儿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心中暗道:月轻吟,既然悬崖摔不死你,那我就亲手送你下地狱!
不远处,雪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白色身影。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月轻吟回到雪家为她安排的厢房,屋内炭火温暖,窗外雪落无声。
她立于案前,铺开一张素白宣纸,墨已研好,笔尖蘸墨,手腕悬停一瞬,随即落笔。
花逢
她写下的第一笔,力透纸背,墨迹如刀。
昔日婚约,今日作废。自你悬崖弃我,夫妻情分已绝。今立此书,休尔为夫,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的字迹清冷锋利,无半分犹豫。写至末尾,她取出一枚朱砂印泥,拇指沾红,重重按于纸上,如血落雪。
来人。她唤道。
一名雪家婢女闻声而入,恭敬垂首:月小姐有何吩咐
月轻吟将休书折好,递给她:送去前厅,当众交给花逢。
婢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低头应道:是。
赏梅宴正酣,宾客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花逢坐在席间,脸色阴晴不定,风柔儿依偎在他身侧,笑意盈盈,却时不时瞥向门口,似在警惕什么。
忽然,一名雪家婢女手持一封素笺,步履沉稳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花逢面前。
花公子。婢女声音清亮,引得众人侧目,月小姐命奴婢将此信交予您。
花逢一愣,伸手接过,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休书。
休尔为夫四字如利刃刺目,厅内瞬间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风柔儿探头一看,瞳孔猛缩,尖声道:她竟敢——
花逢猛地站起身,休书在他手中颤抖:她人在哪我要见她!
婢女不卑不亢:月小姐说,话已说尽,不必再见。
厅内哗然,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来——
花逢被休了
月轻吟竟敢休夫这……
花家今日脸面算是丢尽了!
花逢脸色铁青,攥紧休书,指节发白。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己的妻子当众休弃!
风柔儿见状,立刻挽住他的手臂,娇声道:花郎,何必在意她这般不识好歹,我们——
闭嘴!花逢猛地甩开她的手,眼中怒火翻涌。
风柔儿被当众呵斥,脸色瞬间煞白,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鲜血渗出。
而此刻,月轻吟站在远处的高阁上,冷眼俯瞰这一切。
雪殃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淡淡道:痛快了
月轻吟唇角微扬:这才刚开始。
她休的不只是花逢,更是过去的自己。
从今往后,她只为复仇而活。
雪殃站在廊下,看着月轻吟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迹,墨色如夜,字字诛心。
你确定要这么做他低声问。
月轻吟笔锋一顿,抬眸看他,唇角微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雪殃静默片刻,轻声道:我帮你。
月轻吟笑着摇头:不必。
雪殃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眼底情绪难辨。
总之,他会保护好她。
几日后。
天机术落入风家和花家之手!
当年月家灭门,就是他们联手所为!
听说月家大小姐还活着,她亲口指认两家勾结!
短短数日,江湖上流言四起,如野火燎原,烧得风、花两家焦头烂额。
起初,两家弟子只当是无稽之谈,可很快,事情变得不对劲。
风家三名弟子在回府途中被人截杀,尸首旁用血写着血债血偿;
花家几处暗桩被人连根拔起,账册被劫,其中竟真有几页记载着当年围剿月家的银钱往来;
更有甚者,江湖上突然冒出几个自称月家旧部的人,指认风、花两家当年如何布局,如何灭门,细节详尽,令人心惊。
风家震怒,花家惊惶。
风柔儿在府中摔碎了茶盏,厉声道: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
花逢面色阴沉,握紧拳头:月轻吟……一定是她!
可他们找不到证据。
因为月轻吟根本没露面。
她只是轻轻推了一把,江湖便自己掀起了惊涛骇浪。
月轻吟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山影如墨,指尖轻轻敲着窗棂。
雪殃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封密信:风家派了死士,正在查谣言的源头。
月轻吟轻笑:让他们查。
雪殃看着她:你不怕他们找上门
月轻吟回眸,眼中寒光凛冽:我等着他们来。
雪殃沉默一瞬,忽然道:你散播的谣言里,提到了'天机术'。
月轻吟挑眉:怎么
雪殃淡淡道:天机术是江湖至宝,传说能窥天机、改命数,但早已失传百年。
可这东西,却是不存在的,世人贪婪,殊不知所求只是镜花水月。
月轻吟笑了:正因无人见过,才更好用。
一件莫须有的东西害我月家满门,也是时候让风花两家也品尝一下此番苦果。
雪殃看着她,忽然也笑了:你比我想象中坚强的多。
月轻吟转身,衣袂轻拂:这才刚开始。
风花两家用了不少手段平息流言,可谣言越传越凶,甚至惊动了江湖上几个隐世的老怪物。
天机术现世
在风家和花家手里
那得'拜访'一下了。
于是,风家府邸半夜遭人潜入,藏书阁被翻得一片狼藉;
花家老祖闭关之处被人强行破阵,虽未得手,却让花家上下心惊胆战。
两家弟子在外行走时,屡屡遭遇截杀,死伤惨重。
风家家主震怒,下令彻查,可查来查去,竟真查出些蛛丝马迹——
家主,当年围剿月家的事……似乎真的有人留下了证据!
风家主脸色铁青:谁
属下战战兢兢:不、不确定,但江湖上现在都信了……
花家那边更糟,花逢的父亲被几位江湖宿老逼问,险些吐血:我花家绝无天机术!
可没人信。
因为月轻吟放出的,不止是谣言。
她还放出了几份证据。
雪殃看着月轻吟将一封信交给一名黑衣人,低声嘱咐几句,黑衣人领命而去。
你伪造了证据他问。
月轻吟淡淡道:不算伪造,只是把当年的真相,换一种方式说出来。
雪殃眸光微动:接下来呢
月轻吟望向远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等他们自乱阵脚,等他们……互相猜忌。
风家和花家,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
雪殃站在庭院里,看着月轻吟练剑。
她的剑法已臻化境,剑锋所过之处,霜气凝结,连飘落的雪花都被剑气逼退,在半空中凝成细碎的冰晶,簌簌坠落。
最后一式收剑,月轻吟长舒一口气,抬眸看向雪殃,唇角微扬:是时候了。
雪殃眸光微动:收网
月轻吟点头,眼底寒意凛冽:风花两家已经自乱阵脚,现在,该我亲自去会会他们了。
雪殃沉默片刻,道:我与你同去。
月轻吟摇头:不必麻烦。
雪殃却罕见地坚持:我不会插手,但至少让我看着。
月轻吟定定看他一眼,终于轻笑一声:随你。
风家近日戒备森严,弟子们日夜巡逻,生怕再遭偷袭。
可这一夜,风家府邸依旧迎来了不速之客。
月轻吟一袭白衣,踏月而来。
她没蒙面,没隐藏,甚至没刻意收敛气息,就这么堂堂正正地站在风家大门前,抬手一剑。
轰!
风家朱漆大门被剑气劈开,碎木四溅!
守门弟子大惊失色,厉声喝道:何人擅闯风家!
月轻吟抬眸,声音清冷如霜:月轻吟。
三字一出,风家弟子脸色骤变!
月家余孽!有人厉喝,拿下她!
数名弟子持剑冲来,月轻吟却连眼皮都未抬,剑锋轻转,寒光一闪。
噗!
血花飞溅,冲在最前的弟子咽喉绽开一道血线,轰然倒地!
其余人骇然止步,可月轻吟的剑却未停。
她一步步向前,剑锋所过之处,风家弟子如麦秆般倒下,竟无人能挡她一剑!
月家的霜天剑诀,第一次现出江湖!
此时风柔儿正在房中梳妆,忽听外面喊杀声四起,她猛地起身:怎么回事
婢女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小姐!月、月轻吟杀上门来了!
风柔儿瞳孔骤缩,指尖一颤,胭脂盒啪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她竟敢……风柔儿咬牙,猛地抽出墙上佩剑,我倒要看看,她能有多大的本事!
她冲出门外,却见庭院中已是一片血海。
月轻吟持剑而立,白衣染血,脚下横七竖八躺着风家弟子的尸体。
风柔儿浑身发冷,强撑着厉声道:月轻吟!你擅闯风家,屠戮我族弟子,今日必让你血债血偿!
月轻吟抬眸看她,忽地笑了:血债血偿这句话,该我说才对。
她剑锋一指,寒光凛冽:风柔儿,六年前月家灭门,你可曾想过今日
风柔儿握紧剑柄,冷笑道:月家余孽,也配叫嚣今日我便送你去见你爹娘!
她纵身跃起,剑光如虹,直刺月轻吟心口!
月轻吟却连脚步都未动,只是轻轻抬剑——
铮!
两剑相撞,风柔儿只觉一股巨力震来,虎口崩裂,长剑脱手飞出!
她踉跄后退,还未站稳,月轻吟的剑锋已抵在她咽喉!
风柔儿浑身僵硬,终于露出恐惧之色:你……
月轻吟冷冷看着她:当年月家一百三十七口,是怎么死的
风柔儿咬牙:与我无关!
月轻吟剑锋微压,一缕鲜血顺着风柔儿脖颈流下:再给你一次机会。
风柔儿终于崩溃,尖叫道:是花家!是花家提议的!他们想要你月家的剑谱!我们只是……只是顺势而为!
月轻吟眸光冰冷:顺势而为
她猛地收剑,反手一掌将风柔儿拍飞!
风柔儿重重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血,还未爬起,月轻吟已一脚踩住她胸口,剑尖直指她眉心:
这一剑,为我月家满门。
风柔儿惊恐瞪大眼:不——
噗!
剑锋贯穿眉心,风柔儿的表情永远凝固在恐惧之中。
月轻吟抽剑,鲜血溅落雪地,红得刺目。
她转身,看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风家弟子,淡淡道:
告诉风家家主,明日午时,断崖之上,我等他。
说完,她踏着满地鲜血,飘然离去。
花逢得知风柔儿死讯时,手中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她杀了风柔儿他声音发颤。
属下战战兢兢:是,月轻吟还放话,明日午时,断崖见。
花逢脸色惨白,猛地抓住属下衣襟:我父亲呢
属下咽了咽口水:家主……家主已经召集长老,准备迎战……
花逢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忽然惨笑一声:迎战拿什么迎战风家精锐尽出都没拦住她,我们……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备马!我要去见雪殃!
雪殃站在月轻吟身后,看着她擦拭剑上的血迹,轻声道:明日断崖,花家必定倾巢而出。
月轻吟头也不抬:我知道。
雪殃沉默片刻: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整个花家。
月轻吟终于抬眸看他,眼底寒意未消:所以呢
雪殃看着她,忽然笑了:所以,我帮你。
这一次,月轻吟没再拒绝。
那里,将是恩怨了断之地。
也将是月轻吟复仇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