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节奏。秦阳站在老宅门前,那把黄铜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就卡住了。他叹了口气,肩膀抵住斑驳的木门用力一推,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尘封已久的记忆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潮湿,混合着木头腐朽和霉变的气味。秦阳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老旧的灯泡闪烁几下,勉强照亮了这个曾经让他骄傲的地方——秦氏木雕作坊。
怎么破败成这样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拂过工作台上厚厚的灰尘。五年前他离开时,这里还摆满了半成品,爷爷总是一边雕刻一边哼着小曲。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公司主管的来电。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秦阳!你请假三天了,项目报告到底什么时候能交客户明天就要...
王总,我在老家处理家事,爷爷他...
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明天上午十点前看不到报告,你就不用回来了!
电话被粗暴挂断。秦阳苦笑着收起手机,目光落在墙上的老照片上——年轻的爷爷站在领奖台上,手中高举一件精美的木雕作品,笑容灿烂。那是秦家最辉煌的年代。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闻。秦阳轻手轻脚推开病房门,看到爷爷枯瘦的手腕上插着输液管,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爷爷,我来了。他握住老人冰凉的手。
秦老爷子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阳儿...到底还是回来了...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您别说话,好好休息。医生说您...
我的时间不多了。老人打断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秦阳连忙扶起他,垫好枕头。去...把那个红木箱子拿来。
秦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古旧的小箱子。爷爷颤抖着手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钥匙,示意他打开。
箱子里是一套用红绸包裹的刻刀,刀柄已经被磨得发亮,还有一本线装的手绘图谱。
这是秦家三百年的心血...爷爷将刻刀和图谱郑重地交到秦阳手中,你爸爸不争气,跑去做什么房地产...现在只有你了...
秦阳喉头发紧:爷爷,我在城里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我...
工作老人突然激动起来,给那些黑心商人打工算什么好工作!秦家的手艺不能断啊!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护士闻声赶来,给老人打了一针镇静剂。临睡前,爷爷死死抓住秦阳的手:答应我...别让秦家的手艺...失传...
夜深了,秦阳坐在老宅的工作台前,翻看着那本图谱。每一页都详细记录着各种雕刻技法和图案设计,有些地方还有爷爷后来添加的笔记。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刻刀,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叮的一声,手机收到邮件提醒。是公司HR发来的解雇通知,理由是无故旷工。秦阳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他按下回复键,简短地写了四个字:我辞职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作坊。秦阳正在整理工具,突然从一本旧书里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站在作坊门口,一人搭着另一人的肩膀,笑容灿烂。背面写着秦正国与师弟林世昌,1978年夏。
林世昌秦阳皱眉,难道是...天工坊的那个林世昌
天工坊是如今国内最大的工艺品企业,市值数十亿,专卖高端木雕和红木家具。如果照片上的人真是同一位,那爷爷和这位行业巨头竟然是师兄弟
秦阳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孩,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秦爷爷让我每周来打扫一次作坊。女孩微笑着,听说你回来了,我做了些点心给你。
你是...
苏雨晴,住在巷子尾的苏家女儿。小时候经常来看秦爷爷雕刻,你还给我刻过一只小木马呢。她歪着头,不记得了
秦阳有些尴尬地摇摇头。苏雨晴也不介意,放下食盒就熟练地开始打扫起来。
你真的要重开作坊吗她一边擦拭工具一边问。
我...还没决定。秦阳叹了口气,现在谁还买手工木雕啊,都是机器量产的天下了。
苏雨晴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他:可是机器做的东西没有灵魂。秦爷爷说过,每一刀下去,都是匠人的心血。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敲在秦阳心上。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刻刀,突然做出了决定。
三天后,秦阳带着几件小作品来到城里的工艺品市场。他的摊位夹在两个卖机械复制品的商贩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纯手工雕刻的镇纸,每个图案都不一样...他的吆喝声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市场里。
哟,这年头还有人用手雕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子拿起一件作品,嗤笑道,这线条都不够直,卖相太差了!
旁边摊位的大妈好心劝道:小伙子,现在人都图便宜,你这一个的成本够人家卖十个了,划不来啊!
一上午过去,秦阳的作品无人问津。正当他沮丧地准备收摊时,一只纤细的手拿起了一只小鹿木雕。
这个多少钱苏雨晴不知何时站在了摊位前。
你...不用特意来...
我是真的喜欢。她认真地说,你看这小鹿的眼睛,多灵动啊,机器做不出来这种感觉。
秦阳心头一暖:送给你了。
不行,手艺值得尊重。苏雨晴坚持付了钱,我相信会有人识货的。
回家的公交车上,秦阳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象。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回城重新找工作,过着安稳但乏味的生活;一边是坚守这份濒临失传的手艺,面对未知的挑战。
当车停在老宅附近的小站时,秦阳没有犹豫地下了车。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直地指向那座承载了三百年家族传承的老作坊。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作坊,秦阳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面前的梨木上已经浮现出一朵莲花的轮廓。这是他连续第七天练习同一图案,可花瓣的弧度还是不够流畅。
手腕要松,手指要稳。爷爷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秦阳叹了口气,放下刻刀,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苏雨晴又来送早餐,头也不抬地说道:放桌上就行,我一会儿吃。
年纪轻轻,眼睛就不要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
秦阳猛地抬头,门口站着一位约莫七十岁的老人,灰白头发根根直立,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出来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老人径直走到工作台前,拿起秦阳未完成的作品,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秦正国的孙子,就这水平
秦阳脸上火辣辣的:您是
老人没回答,目光落在工作台那套传家刻刀上,突然伸手拿起其中一把平刀,手指轻轻抚过刀柄上的秦字刻印。
三十年了...老人喃喃自语,随后眼神一厉,看好了!
只见他拿起一块废木料,刻刀在手中翻飞,木屑如雪花般飘落。不到十分钟,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绽放在他掌心,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微风中轻颤。
秦阳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秦家的莲华刀法!
算你还有点眼力。老人哼了一声,我是张德海,跟你爷爷同一年拜的师。
秦阳猛地想起爷爷的老照片,连忙从抽屉里取出:您认识这个人吗照片背面写着林世昌...
张德海脸色骤变,一把夺过照片:这叛徒!他咬牙切齿,手指几乎要戳破照片,当年偷了师门的'游丝描金'技法去投靠外人,现在倒成了'大师'了!
秦阳心头一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天工坊的作品总有些眼熟。
你爷爷没告诉你这些张德海疑惑地问。
秦阳摇摇头:爷爷很少提过去的事。
老秦啊...张德海长叹一声,随后目光灼灼地盯着秦阳,小子,你想不想学真本事
就这样,秦阳多了一位严师。每天天不亮,张德海就敲响作坊的门,从最基础的握刀姿势开始纠正。秦阳这才发现,自己以前学的不过是皮毛。
你以为雕刻就是照猫画虎张德海一巴掌拍在秦阳后脑勺,每一刀都要知道为什么下,木头的纹理就是它的血脉,顺之则畅,逆之则滞!
一个月过去,秦阳的手上添了不少伤口,但技艺肉眼可见地进步了。这天,他正在练习一种名为过枝的技法,苏雨晴兴冲冲地跑进来。
秦阳!你看这个!她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设计精美的网页,我帮你建了个网店,还发了些作品照片到社交媒体上。
秦阳凑近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几件小作品竟然收到了不少点赞和询问。
这...真的有人感兴趣
当然啦!苏雨晴眼睛亮晶晶的,现代人越来越喜欢有故事的手工艺品了。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如果能做些更实用的东西,可能会更好卖。
实用秦阳若有所思。
当晚,他翻出爷爷的图谱,研究到深夜。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动手制作——一套带有传统雕花的餐具手柄。张德海来看见,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总算开窍了。老人拿起一个半成品汤勺柄,上面雕着细小的缠枝纹,老祖宗的东西再好,也得让人用得上才行。
苏雨晴看到后更是惊喜,立刻拍照上传,并配上一个动人的故事:百年技艺融入日常生活,每一顿饭都是文化传承...
出乎意料的是,这套餐具手柄三天内收到了二十多份订单。秦阳日夜赶工,张德海也来帮忙,两人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苏雨晴便每天变着花样给他们送饭,还细心地为每件作品拍摄专业照片,撰写独特的商品描述。
你真有商业头脑。秦阳忍不住赞叹。
苏雨晴脸一红:我在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嘛,总算派上用场了。
一个月后,秦阳的网店销量稳步上升,甚至接到了几家民宿的批量订单。他添置了些新工具,还把作坊里外打扫了一遍。这天下午,他正在打包货物,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了作坊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皮鞋锃亮得能照出人影。他环顾四周,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就是秦氏木雕男子走进作坊,随手拿起一件作品看了看,做工还行,就是设计老套了些。
秦阳放下手中的活:请问您是
周明,天工坊采购总监。男子递上一张烫金名片,我们林总对你们秦家的'万象图谱'很感兴趣,愿意出价收购。
秦阳心头一震:图谱是家传之物,不卖。
别急着拒绝。周明笑了笑,掏出一张支票,五十万,买你那个破本子和这间作坊。对你来说很划算了,这小破店一年能赚五万吗
data-fanqie-type=pay_tag>
秦阳盯着支票上那一串零,确实心动。但想起爷爷临终前的眼神,他缓缓摇头:对不起,不卖。
周明脸色一沉:年轻人,别不识抬举。天工坊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爷爷没告诉你,当年他是怎么被赶出师门的吧
秦阳握紧了拳头:请你离开。
周明冷笑一声,转身走向车门,又回头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
当晚,秦阳向张德海讲述了这件事。
果然来了。张德海脸色阴沉,林世昌那老狐狸,一直惦记着你爷爷的图谱。那里面有些独门技法,连师门都没传全。
爷爷为什么会被赶出师门秦阳忍不住问。
张德海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当年林世昌偷了技法去投靠外人大师傅,反咬一口说你爷爷才是叛徒。师父信了他...后来真相大白,但师门已经散了。
秦阳心中一阵发冷,隐约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场延续数十年的恩怨。
第二天一早,麻烦就来了。苏雨晴急匆匆跑来,手里拿着手机:秦阳,出事了!有好几个客户要求退货,说我们的木雕用了劣质材料会开裂!
秦阳查看退货理由,发现几乎同一时间收到了五条类似投诉。更奇怪的是,这些客户都声称产品还没使用就出现了裂纹。
这不可能。秦阳检查了库存的所有作品,我用的是上等梨木,而且都经过干燥处理。
张德海眯起眼睛:是天工坊搞的鬼。他们在这行势力大,随便找几个托儿还不容易
果然,网店评论区很快出现了大量一星差评,甚至有人声称木雕上的漆料有毒。订单量直线下降,之前谈好的几家民宿也打来电话表示要重新考虑。
秦阳坐在工作台前,盯着那套传家刻刀发呆。苏雨晴轻轻坐在他旁边:别灰心,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也许我太天真了。秦阳苦笑,在这个时代,传统手艺真的还有生存空间吗
苏雨晴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谁说没有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相机的人。男子环顾作坊,目光落在秦阳身上:你就是秦正国的孙子我是市工艺美术协会的刘会长。有人举报你使用劣质材料,我们特地来调查。
秦阳心头一紧,正想解释,张德海突然从里屋走出来:刘大头,你什么时候改行当打手了
刘会长一愣,随即惊喜道:张老师!您怎么在这儿他快步上前握住张德海的手,自从您退休后,协会可就少了一根顶梁柱啊!
张德海哼了一声,指着那些差评说:这些鬼话你也信秦家的手艺我亲自把关,材料都是我看着选的。分明是有人眼红陷害!
刘会长尴尬地搓着手:这个...既然张老师作保,那肯定没问题。他转身对随行人员说,拍些照片,写个正面报道。秦氏木雕是咱们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大力支持才对!
这一反转来得太快,秦阳还没回过神来,苏雨晴已经机灵地递上了他们最好的几件作品供拍摄。记者们对作坊的古朴氛围和精美作品赞不绝口,承诺会做一篇专题报道。
送走这群人后,秦阳长舒一口气:张师傅,多亏了您。
张德海摆摆手:别高兴太早。天工坊不会这么容易罢休的。他沉吟片刻,下个月省里有个传统工艺大赛,你去参加。拿到名次,就没人能动你了。
我参赛秦阳连连摇头,我的水平还不够...
怕什么我教你!张德海一瞪眼,你爷爷当年可是'神刀秦',你骨头里流着他的血,差不到哪去!
苏雨晴也兴奋地拍手:太好了!这是个打响名声的好机会!我来负责宣传资料和报名事宜!
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秦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当晚,他翻阅着爷爷的图谱,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精细的图案和密密麻麻的笔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
他拿起刻刀,在一块上好的紫檀木上轻轻划下第一刀。这不仅仅是为了比赛,更是为了证明秦家手艺的价值,为了爷爷临终的嘱托,也为了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木屑纷飞中,一件精美作品的轮廓渐渐显现。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天工坊顶楼的办公室里,林世昌正凝视着电脑屏幕上秦阳的照片,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紫檀木屑在阳光下飞舞,秦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八个小时,右手拇指和食指磨出了水泡,却浑然不觉。工作台上,一件名为《四季轮回》的木雕已初具雏形——四块相互勾连的木板上,分别雕刻着代表春夏秋冬的图案。
停手吧,再刻下去要伤筋了。张德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先把肚子填饱。
秦阳这才放下刻刀,手指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发抖。距离省传统工艺大赛只剩两周时间,他的参赛作品才完成了一半。
张师傅,我担心来不及。秦阳接过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过枝'技法我还不够熟练,秋叶部分的连接处总是处理不好。
张德海没说话,拿起刻刀在废木料上演示起来:看好了,手腕要这样转,不是硬刻,而是顺着木纹引导。刀尖如行云流水,几片栩栩如生的叶子便呈现在木料上,枝干间的空隙自然流畅,仿佛真的有风吹过。
秦阳看得入神,突然发现张德海的演示与爷爷图谱中某一页记载的技法极为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这是...改良过的'过枝'技法
张德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眼力见长了。这是我和你爷爷当年一起琢磨出来的,比师门传的那套更适合表现细腻景物。他放下刻刀,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比赛那天,天工坊肯定会派人找麻烦,你要有准备。
秦阳心头一紧:他们能做什么
什么都可能。张德海冷笑一声,林世昌最见不得秦家的人出头。当年你爷爷就是在大赛上赢了他,才...老人突然住口,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了。你只管把作品做好,其他的有我。
接下来的日子,秦阳几乎住在了作坊里。苏雨晴每天都会来,除了送饭,还帮着整理比赛需要的文字材料和照片。她将秦阳的创作过程记录下来,制作成精美的图册。
这个设计太棒了!苏雨晴指着《四季轮回》的春之板块,你把传统缠枝纹和现代极简风格结合在一起,既有古韵又不显得老气。
秦阳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传统手艺要想活下去,就得让年轻人也喜欢。
苏雨晴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道:你变了。刚回来时,你连握刀的手法都生疏,现在却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她微微一笑,秦爷爷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比赛前一天晚上,秦阳将完成的作品仔细包裹好,却怎么也睡不着。凌晨三点,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作坊,借着月光最后检查了一遍工具和备用材料。月光透过窗棂,在那套传家刻刀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历代秦家匠人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一定要赢...秦阳轻声对自己说。
省会展中心人头攒动,第十届传统工艺大赛的横幅高高悬挂。秦阳和张德海、苏雨晴三人刚走进会场,就感受到无数目光投射过来。有人窃窃私语:那就是秦正国的孙子...听说天工坊在打压他们...
初选环节,评委们依次巡视各个展位。当走到秦阳的《四季轮回》前,几位评委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构思很巧妙,四块独立却又相互勾连。一位白发评委扶了扶眼镜,这种'藕断丝连'的技法很少见了。
线条流畅,刀工精细,传统功底扎实。另一位女评委赞叹道,更难得的是有创新意识。
初选结果公布,秦阳顺利晋级决赛。下午的决赛环节,每位选手需要现场完成一件小型作品并回答评委提问。秦阳正准备上场,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周明,天工坊的那位采购总监,胸前挂着评委证。
秦先生,久仰。周明笑容可掬,眼神却冰冷,没想到秦家还有人能拿得出手的技艺,真是...令人意外。
张德海一把拉住想要回应的秦阳:别理他,专心比赛。
决赛开始了。秦阳现场雕刻的是一对蝴蝶环绕花枝的图案,他全神贯注,刻刀在木料上轻盈舞动。就在作品即将完成时,周明突然高声说道:
各位评委,我有疑问!这位参赛者的《四季轮回》与已故大师陈玉山的《四季图》构图极为相似,有抄袭嫌疑!
会场顿时一片哗然。秦阳的手指一颤,刀尖差点划错位置。评委们交头接耳,有人开始翻看资料。
请允许我解释。秦阳深吸一口气,放下刻刀,陈大师的《四季图》是独立四幅,而我的是相互勾连的整体。更重要的是...他拿起一块新木料和刻刀,陈大师擅长浮雕,而我用的是秦家独有的'透雕叠刻'技法。
说着,他现场演示起来。刻刀在木料上翻飞,不一会,几片立体的花瓣竟然层层叠叠地长了出来,从不同角度能看到完全不同的形态。
这种技法需要事先在脑海中构建三维图像,每一刀都要计算好深度和角度。秦阳的声音越来越自信,陈大师的作品我确实研究过,但我的创作理念完全不同——他想表现的是四季更替的必然,而我想表达的是四季共存的和谐。
评委们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位白发评委甚至拿出放大镜仔细查看秦阳的作品。
确实是不同的技法。白发评委最终宣布,而且是相当高超的技法。秦先生,能否告诉我们这种'透雕叠刻'的师承
张德海突然站起来:这是秦正国独创的技法,当年在行业内部引起过轰动。我是张德海,省工艺美术协会终身名誉会长,可以为此作证。
会场再次骚动起来。显然,张德海在业内有着相当的威望。周明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悄悄退到一旁拨通了电话。
评分环节过后,主持人高声宣布:本届大赛新人奖获得者——秦阳,《四季轮回》!
掌声雷动,秦阳站在领奖台上,恍惚间仿佛看到爷爷微笑着向他点头。台下闪光灯不断,几家媒体记者已经围了过来。
秦先生,作为非遗传承人,您如何看待传统工艺的现代化问题
您的作品定价是多少是否有意与商业机构合作
听说天工坊曾想收购您的作坊,您拒绝的原因是...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秦阳正不知如何应对,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问题一个一个来嘛,别吓着年轻人。
人群自动分开,一位身着唐装、气度不凡的老者缓步走来。秦阳立刻认出了那张常在财经杂志上出现的面孔——林世昌,天工坊的创始人和董事长。
林老!您怎么亲自来了周明连忙迎上去。
林世昌摆摆手,径直走到秦阳面前,伸出手:恭喜啊,小秦。看到老朋友的孙子有如此成就,我真是...欣慰。他的笑容和蔼,眼神却深不可测。
秦阳机械地与他握手,感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微微用力。
你爷爷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骄傲。林世昌的声音只有秦阳能听见,不过...这条路可不好走啊。说完,他拍拍秦阳的肩膀,转身离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记者。
颁奖仪式结束后,张德海面色凝重:林世昌亲自出马,事情不简单。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秦阳摇摇头:只是些客套话。但他怎么会专程来...
示威呗。苏雨晴插嘴道,她一直在旁边记录整个过程,他就是要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
回程的车上,秦阳捧着奖杯和证书,却没有太多喜悦。林世昌的出现像一片乌云笼罩在心头。手机不断震动,是各种祝贺信息和合作邀约,其中不乏知名企业和收藏家。
接下来怎么办苏雨晴打破沉默,订单肯定会暴增,但我们的产能...
先筛选优质客户。秦阳思索着,不做批量低价,坚持精品路线。另外...他看向张德海,我想收几个徒弟,把秦家的技法传下去。
张德海难得地笑了:这才像话。不过选徒弟要谨慎,技法可以教,心性最重要。
当晚,秦阳把奖杯放在爷爷的牌位前,点燃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听到爷爷的声音:每一刀下去,都是匠人的心血。
作坊外,月光如水。而在城市另一端的豪宅里,林世昌正站在一面墙前,墙上挂着一幅残缺的木雕作品,隐约能看出与秦阳的《四季轮回》有几分相似,却明显是多年前的老物件。
师兄啊师兄...林世昌轻抚着木雕,你死了都不让我安生...
获奖后的第三周,秦阳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眉头拧成了结。这已经是第五家木材供应商突然通知无法继续合作了,理由五花八门——库存不足、生产线调整、甚至有一家直接说接到了大客户独家采购协议。
又是天工坊搞的鬼。秦阳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作坊角落里堆着最后一批优质梨木,只够维持两周的生产。而网店后台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还有几家高端家具店发来合作意向。
苏雨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问清楚了,天工坊和全省主要供应商签了排他协议,凡是给他们供货的,都不能卖木材给我们。
这是要掐断我们的命脉啊。秦阳接过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没有好木材,再好的手艺也出不来精品。
张德海从内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发黄的地图册:既然买不到,那就自己去找。他翻开其中一页,指向一片被红笔圈出的山区,青云山深处有个老林场,当年我和你爷爷常去那里选料。那里的楠木质地细腻,油性足,是上好的雕刻材料。
秦阳凑近看那地图——青云山位于两省交界,最近的乡镇也有二十多里山路。现在还有人在经营吗
老林应该还在。张德海眯起眼睛,那老家伙倔得很,当年就拒绝过林世昌的收购。你要是能找到他,说不定...
我明天就去。秦阳当即决定。
苏雨晴担忧地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山路会不会太危险
等不了了。秦阳检查着手机地图,再拖下去,订单都要违约了。
第二天清晨,秦阳开着那辆二手越野车出发了。四个小时后,导航信号开始断断续续,平坦的公路变成了崎岖的山路。天空阴沉得可怕,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当车开到地图标注的岔路口时,暴雨倾盆而下。秦阳不得不放慢车速,雨刷器拼命摆动也赶不上雨水冲刷的速度。突然,前方山体上一阵异响,秦阳猛踩刹车——晚了,一片泥石流轰然冲下,瞬间淹没了前方道路。
该死!秦阳倒车后退,却发现后视镜里也有泥土滑落。千钧一发之际,他瞥见右侧有一条向上的岔道,猛打方向盘冲了上去。车子颠簸着爬上一段陡坡,最终停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
秦阳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雨势稍小后,他下车查看,发现前后道路都被泥石阻断,手机信号全无。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城里人就是不要命,这种天气也敢上山。
秦阳转身,看见一个身穿蓑衣、脚踩胶靴的老人站在不远处,肩上扛着一把斧头,眼神锐利如鹰。
请问...您是林场的林师傅吗我是秦正国的孙子。
老人的表情明显变了:秦正国他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着秦阳,眉眼是有点像。老秦...走了多久了
快半年了。秦阳轻声回答。
老人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跟我来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秦阳跟着老人穿过密林,来到几间木屋前。屋檐下堆放着整齐的木材,即使在雨天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墙上挂着几张老照片。秦阳一眼就认出了年轻时的爷爷,站在一棵巨大的楠木旁,身边正是眼前这位老人。
我叫林大树,和你爷爷是过命的交情。老人倒了杯热茶推给秦阳,说吧,冒雨上山什么事
秦阳说明了来意和天工坊的封锁。林大树听完冷笑一声:林世昌那王八蛋还是这副德行。他起身推开后门,指向远处一片林子,那里有我祖辈种下的楠木,三十年树龄,正适合雕刻。我可以卖给你,但有个条件。
您说。
我要亲眼看看,秦正国的孙子配不配用这些木头。林大树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木料和一套刻刀,就在这,刻个东西给我看。
秦阳接过工具,深吸一口气。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成了天然的节奏,他闭上眼睛,想起爷爷常说的话:木头会告诉你它想成为什么。
三小时后,一块巴掌大的木料在秦阳手中变成了一只栖息在松枝上的山雀,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鸟儿的眼神灵动仿佛随时会飞走。
林大树拿着作品看了很久,最后点点头:明天我叫人帮你清路,第一批木料三天后送到。他顿了顿,价格按市价的八成,但你必须答应我,这些木头只做精品,不做糟践手艺的烂货。
我保证。秦阳郑重承诺。
回程的路上,秦阳的心情比天气晴朗多了。他不仅解决了原料危机,还意外获得了优质楠木的稳定供应。更重要的是,林大树答应介绍几位同样坚持传统的小型供应商给他,彻底打破天工坊的封锁。
然而,刚回到作坊,新的挑战又来了。苏雨晴神色紧张地迎上来:天工坊派人来了,说是谈合作,已经等了两个小时。
会客室里,一位年轻女子正优雅地品茶。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简约高雅的套装,手腕上戴着一只古朴的木镯。见秦阳进来,她起身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秦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林雅,天工坊设计部总监。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也是林世昌的女儿。
秦阳瞬间警觉起来:林小姐有何贵干
林雅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精美的企划书:我想代表天工坊,与您探讨一种互利共赢的合作模式。她翻开页面,我们提供资金、渠道和国际影响力,您负责技术研发和品质把控。秦氏品牌可以保留,作为天工坊旗下的高端系列...
说白了,就是要收购。秦阳打断她,抱歉,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林雅并不恼怒:秦先生别急着拒绝。您应该清楚,单打独斗在这个行业有多难。家父确实手段强硬了些,但他的初衷是好的——整合行业资源,让传统工艺走向世界。
用垄断原料、打压小作坊的方式秦阳反问。
林雅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商业竞争难免有些...过激行为。但如果有我在中间协调,情况会不同。她突然话锋一转,其实,我一直很欣赏秦家的雕刻风格。这只木镯,她轻抚手腕上的饰物,就是二十年前秦大师的作品,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秦阳惊讶地发现,那确实是爷爷早年的作品,镯子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秦字。这个意外发现让他不知如何接话。
给我一周时间考虑。最终他这样回答。
林雅优雅地起身:当然。不过...她压低声音,有件事您应该知道。家父已经联系了几位大客户,准备在即将举行的行业展览会上...算了,我不该多嘴。她留下名片,翩然离去。
苏雨晴走进来,眉头紧锁:她来干什么
秦阳把企划书递给她:送橄榄枝来了,不过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苏雨晴快速浏览文件,突然指着一行小字:你看这里!他们想要的是'技术共享',说白了就是要你的祖传技法!
果然如此。秦阳冷笑,不过她最后那句话很耐人寻味...你帮我查查,天工坊在行业展览会上有什么动作。
三天后,林大树的楠木如约而至。这批木材质地均匀,纹理优美,秦阳如获至宝。他立刻调整了设计,准备在行业展览会上推出一系列以山韵为主题的新作品。
展览会前夜,苏雨晴带来了重要情报:天工坊明天要发布一个新系列,叫'自然颂',主打的就是楠木雕刻!
秦阳心头一震:他们怎么知道我用楠木...
林雅!苏雨晴咬牙切齿,那天她一定是看到院子里的新木料了。
张德海沉思片刻:林世昌这是要抢先发布,给你扣个抄袭的帽子。他当年对你爷爷就用过这招。
秦阳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不,我们按原计划参展。如果他的作品真和我们的相似,反而会证明谁在抄袭。
全国工艺品展览会当天,会展中心人头攒动。天工坊的展位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巨大的LED屏幕循环播放着自然颂系列的宣传片。秦阳的小展位在角落,但他精心布置,每件作品都配有详细的创作说明和技术解析。
上午十点,天工坊的发布会开始。林世昌亲自站台,介绍他们的革命性新系列。当展示柜的红布揭开时,秦阳和苏雨晴对视一眼——那些作品的材质和主题确实与山韵惊人地相似,只是工艺上明显粗糙许多。
我们要不要抗议苏雨晴小声问。
再等等。秦阳冷静地说。
发布会进行到一半,意外发生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评委突然高声说道:林大师,恕我直言,这批作品的创意与秦氏作坊即将发布的'山韵'系列未免太相似了吧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林世昌面不改色:巧合而已。艺术创作难免有雷同。
是吗老评委拿出手机,我刚好收到了秦先生发来的作品照片,时间戳是两周前。他转向众人,更关键的是,秦先生的作品中有'透雕叠刻'技法的明显特征,而天工坊的只是表面模仿。
现场一片哗然。记者们立刻嗅到了新闻点,纷纷转向秦阳的小展位。林世昌脸色铁青,而站在一旁的林雅表情复杂。
就在这时,更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林雅突然走到麦克风前:作为天工坊设计总监,我必须澄清一点。'自然颂'系列确实参考了传统技法,但绝不存在抄袭行为。她停顿一下,事实上,我们正在与秦氏作坊洽谈技术合作事宜。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世昌。秦阳立刻明白了林雅的用意——她在给父亲台阶下,同时也在暗中帮自己。
展览会结束后,秦阳的山韵系列获得了空前关注,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更令人意外的是,林雅第二天独自来到秦阳的展位。
昨天的事,谢谢你没有当众揭穿。秦阳真诚地说。
林雅摇摇头: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事实上...她犹豫了一下,我准备辞职了。这些年,天工坊越来越偏离了工艺的本质,变成了纯粹的赚钱机器。
那你接下来...
我想创立自己的工作室,做真正有灵魂的设计。林雅直视秦阳的眼睛,不知是否有幸向你请教一些传统技法当然,我愿意支付合理的技术转让费。
秦阳思考片刻:合作可以,但不是买卖关系。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你教我现代设计理念,我分享一些传统技法。
林雅眼中闪过惊喜:一言为定。
回程的车上,苏雨晴酸溜溜地说:你们倒是惺惺相惜啊。
秦阳笑了: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苏雨晴耳根通红,我只是担心你又被人骗。
秦阳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有最好的市场总监把关呢。
半年后,秦氏木雕已经今非昔比。作坊扩建成了正规工坊,招募了六位学徒,由张德海亲自培训。秦阳和林雅的合作项目新传统系列在市场上大获成功,甚至打入了国际市场。而天工坊因为抄袭风波元气大伤,林世昌不得不重新考虑经营策略。
在爷爷的忌日,秦阳将第一件新传统系列作品——一个融合了现代极简线条和传统透雕技法的香炉,放在了爷爷的牌位前。
爷爷,秦家的手艺不仅没断,还开出了新花。他轻声说,您放心吧。
苏雨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刚出版的《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样书到了,你的专访在第十八页。
秦阳翻开杂志,看到自己和苏雨晴、张德海在作坊前的合影。照片下方写着:秦阳,非遗传承人,用创新延续传统,让老手艺焕发新生。
窗外,阳光正好。工作间里传来学徒们练习的刻木声,清脆而有节奏,像是一首传承了三百年的歌谣,依然在继续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