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教室的角落,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喂,丑八怪！张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紧接着,我的椅子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我整个人往前一栽,额头磕在桌角上,疼得眼泪瞬间涌出来。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你看她,像条狗一样！
活该,谁让她整天装可怜
我咬着嘴唇,慢慢直起身子,额头上火辣辣的疼。没有人帮我,甚至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他们只是笑着,窃窃私语着,仿佛我只是教室里的一件摆设,一个供他们取乐的玩具。
1.
第一次被欺负,是在开学第二周。
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走路总是低着头。张明和他的朋友们注意到了我,开始故意撞我,把我的课本扔到地上,或者在我经过时伸出脚绊我。
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变本加厉。
喂,把你的作业给我抄。张明站在我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老师说过不能抄……
啪！
他直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又恢复嘈杂。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替我说话。他们只是假装没看见,继续聊着天,写着作业。
我的脸火辣辣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忍住,不敢哭出来。
因为我知道,哭出来,只会让他们笑得更开心。
2.
后来,他们开始往我的课桌里塞垃圾。
腐烂的香蕉皮、用过的纸巾,甚至还有死掉的蟑螂。每次打开抽屉,我都得强忍着恶心,默默清理干净。
有一次,他们在我的椅子上倒了胶水。
我坐下时,裤子被黏住,起身时刺啦一声,布料撕裂了。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狂笑,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拍照。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班主任走进来,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想说他们欺负我,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不小心摔倒了。
因为我知道,告状没有用。
上次我试过,老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同学之间闹着玩,别太较真。
而那天放学后,张明把我堵在厕所,往我头上浇了一桶冷水。
再敢告状,下次就不是水了。他冷笑着,把空桶砸在我脚边。
3.
最让我绝望的,不是他们的欺负,而是所有人的沉默。
班上的同学明明都看见了,可他们选择视而不见。
有人会说：别理他们,忍忍就过去了。
有人会说：你为什么不反抗
可反抗有用吗
我曾经试过推开他们,结果换来的是更狠的殴打。
我曾经试过大声呼救,可路过的人只是加快脚步离开。
我曾经试过告诉父母,可他们只是叹气：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只欺负你
4.
那天放学后,我站在天台上,风吹得我眼睛发涩。
楼下传来嬉闹声,是张明和他的朋友们在打球,笑声那么刺耳。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有他们用圆规划出的伤痕。
我突然觉得很累。
累到不想再忍,不想再哭,不想再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
我往前迈了一步。
风更大了。
5.
后来,学校里多了一则新闻。
某中学一名女生跳楼自杀,疑似因长期遭受校园霸凌。
新闻很短,只有几行字。
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没有人承认自己做过什么。
张明依旧每天笑着,他的朋友们依旧在教室里打闹。
而我的课桌,很快就被新的学生填满。
仿佛我从未存在过。
6.
我没想到,自己会活下来。
睁开眼时,刺眼的白光扎进瞳孔,消毒水的味道灌进鼻腔。母亲趴在床边,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烂桃子。她看到我醒了,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攥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我就会消失。
病房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需要心理干预……
……校方会严肃处理……
我闭上眼睛,假装没听见。
7.
三天后,班主任带着果篮来了。
她站在床边,脸上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又不得不挤出笑容。
小念啊,老师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张明他们已经知道错了,学校也会给他们处分……
我盯着天花板,没说话。
你好好养病,等回学校了,老师一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她还在说着,声音越来越远。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天台上,风吹过耳边的声音,也是这样的,轻飘飘的,像一句无关紧要的谎言。
8.
出院那天,父亲来接我。
他一向沉默寡言,此刻更是绷着脸,一言不发地拎着我的书包。直到快到家时,他才突然开口：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告诉你们……有用吗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9.
我转学了。
新学校的同学很友善,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我依旧不爱说话,但至少,没人往我的课桌里塞垃圾,也没人故意绊我。
有时候,我会想起原来的学校。
想起张明他们是否真的受到了处分,想起班主任是否真的好好照顾了下一位被欺负的学生,想起那些曾经冷眼旁观的同学们,是否偶尔也会在深夜惊醒,想起我的脸。
但很快,我又会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掉。
因为我知道,答案大概率是——没有。
他们不会记得我。
就像风吹过水面,涟漪散去后,湖面依旧平静。
data-fanqie-type=pay_tag>
10.
一年后的某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张明的名字。
他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
照片里的他低着头,完全没了当初在教室里嚣张的样子。评论区里,不少人骂他活该败类。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关掉了页面。
奇怪的是,我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11.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认识了新的朋友,渐渐学会了笑。
但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个冬天的教室里。
比如被撕碎的作业本,比如泼在头上的冷水,比如那些假装没看见的眼睛。
它们像一根刺,深深扎在记忆里,不致命,但永远隐隐作痛。
12.
去年冬天,我路过原来的学校。
樱花树光秃秃的,教室里亮着灯,隐约传来学生的笑声。
我站在校门口,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离开。
风很大,我裹紧围巾,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缩在教室角落的自己。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真想抱抱她。
告诉她——
不是你的错。
13.
大学毕业后,我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
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第一个来访者是个初中女生,她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校服衣角。
他们......把我的书包扔进厕所......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我轻轻推过去一盒纸巾,没有说话。
在她颤抖的叙述中,我看见了十四岁的自己。
14.
某个周末,我在超市遇见李妍。
她推着购物车,身边跟着一个穿粉色外套的小女孩。我们隔着货架对视,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女儿正在货架间蹦跳,马尾辫一晃一晃,像极了当年的她。
妈妈！我要买这个巧克力！小女孩举着包装袋欢快地跑来。
我看着李妍蹲下身整理女儿歪掉的蝴蝶结,突然想起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她站在洒满金光的走廊里对我说：忍到毕业就好了。
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是永远毕业不了的。
15.
去年冬天,我收到一封邮件。
发件人是张明。
他说看了我写的关于校园暴力的文章,想当面道歉。我们在咖啡厅见面,他比记忆中瘦了很多,右手无名指戴着婚戒,不停地转动着杯子。
那时候......他开口又停住,我儿子今年上初一了。
窗外的雪下得纷纷扬扬。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都不再是当年教室里那些单薄的身影了。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我把已经冷掉的咖啡推远,但你的儿子需要知道,什么是正确的。
16.
现在我的咨询室里挂着一幅画,是个孩子送的。
画上是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天空涂成了夸张的粉紫色。每次有新来访的孩子盯着画看时,我都会说：
这是另一个小朋友画的,她说最难熬的时候,就想象有人这样牵着自己的手。
有时候孩子们会问：后来呢
后来啊......我望着画上歪歪扭扭的太阳,她长大了,学会了牵别人的手。
17.
今年樱花盛开时,我回到母校做讲座。
礼堂里坐满了学生,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演讲结束后,有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怯生生地举手：
老师,如果......如果看到有人被欺负,但不敢站出来怎么办
整个礼堂突然安静下来。
我望着台下几百双眼睛,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天台上摇摇欲坠的自己。
你可以不做英雄。我说,但至少,不要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春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带来几片樱花花瓣,轻轻落在讲台上。
18.
讲座结束后,我在校门口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王老师,我的初中班主任。
她老了,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着,手里拎着个布袋子。看到我时,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是小念啊......
我们站在樱花树下,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地往下落。
听说你现在......在做心理咨询她搓了搓手,挺好的,挺好的。
我看着她躲闪的眼神,突然明白,原来愧疚是有重量的。它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只会沉淀在骨头里,在每一个起风的天气隐隐作痛。
19.
那天晚上,我接到母亲的电话。
今天是你生日,记得吃碗面。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温暖又遥远。
我握着手机,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我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母亲一边骂我笨,一边用毛巾使劲擦我的头发。那时候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力道大得让我想哭。
妈......我顿了顿,谢谢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傻孩子。她轻声说,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20.
我的咨询室最近来了个特别的来访者。
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却总在讲述时不停地搓手指。他说他总是梦见初中时代,梦见自己站在教室后排,看着一群人欺负一个瘦小的女生。
我什么都没做,他痛苦地抱着头,但我现在每天都会想起她的脸。
我给他倒了杯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水杯上,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记忆不会消失,我说,但我们可以决定带着它如何生活。
21.
上个月,我在商场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
她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正踮着脚想要够货架上的玩具。突然一个高个子男孩冲过来,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玩具熊。
女孩愣了一秒,然后大声喊道：还给我！
她的声音那么响亮,整个玩具区的人都转过头来。男孩愣住了,讪讪地把玩具熊塞回她手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女孩抱着玩具熊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突然泪流满面。
22.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
今早出门时,我发现窗台上的绿萝冒出了新芽。嫩绿的叶子蜷曲着,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我轻轻碰了碰那片新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天台上的下午。如果当时的我知道,未来会有这么多人需要我的故事,需要我的声音,也许我会多等一等。
但没关系。
现在的我,替当年的我等到了。
23.
周末整理书房时,从旧课本里滑落一张泛黄的纸条。
对不起,那天我没站出来。
字迹娟秀却力道很深,像是用尽了全身勇气写下的。我摩挲着纸张边缘的卷角,突然想起初三那年,有次打开储物柜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包创可贴。
原来那些微小的善意一直都在,只是被记忆里的风雪掩盖了形状。
24.
市立图书馆的公益讲座上,我遇见当年录像的那个跟班。
她坐在最后一排,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散场时她拦住我,嘴唇颤抖着说：我女儿...以后绝不会成为我那样的人。
婴儿突然醒了,睁着琉璃般的眼睛冲我笑。我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那么软,那么暖,仿佛握住了一个全新的可能。
25.
深秋的傍晚,我在公园长椅上发现一本被遗落的日记。
翻开扉页写着：今天又看见他们欺负那个转学生,我偷偷往她抽屉里塞了巧克力...
合上本子时,一片枫叶恰好落在巧克力三个字上,像给年少时未能说出口的歉意盖上一枚温暖的邮戳。
26.
现在我的咨询室多了一个玻璃罐。
每当来访的孩子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就会折一颗星星放进去。上周罐子满了,我们把它埋在了校园最大的樱花树下。
有个女孩小声问：等春天来了,树上会结出星星吗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会结出比星星更亮的东西。
27.
今早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纸上画着两个小女孩共撑一把伞,角落里用铅笔写着：谢谢你活下来。
我把画钉在办公桌前的软木板上,阳光透过纸张,将伞的轮廓温柔地投映在那些未写完的案例报告上。
28.
心理咨询热线接到一个特别的电话。
老师...沙哑的男声顿了顿,我是当年...往你椅子上倒胶水的人。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慌乱地哄了几句,突然哽咽：现在抱着自己的孩子,才明白当年...
雨声中,我轻轻打断他：今天打电话来,是想教孩子怎样道歉吗
听筒里长久的沉默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写了道歉信,念给您听可以吗
29.
母校新建了反霸凌主题墙。
揭幕仪式上,校长让我留下手印。颜料沾满掌心时,一个小女孩拽我衣角：老师,你的手在发抖。
我望着墙上五彩斑斓的手印,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啊。
她想了想,把自己的小手按在我手印旁边。两个掌印一大一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30.
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她珍藏的剪报本。
每篇关于校园暴力的报道旁,都工整地贴着我的照片：第一次演讲、第一本书出版、第一次上电视...最新的一页空白处写着：我的女儿把伤口变成了星光。
手指抚过那些微微翘起的剪报边缘,突然明白当年她擦我头发时,为什么力道总是那么大。
31.
樱花盛开时收到李妍的明信片。
背面是她女儿画的画：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三人都戴着夸张的笑脸。角落里一行小字：她今天阻止了操场上的欺凌。
我把明信片放进那个装满星星的玻璃罐,阳光穿过玻璃,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那年天台上随风飘散的樱花。
32.
最后一个来访者离开后,我锁上咨询室的门。
夕阳把整个房间染成蜜糖色,墙上的画、装满星星的罐子、软木板上的匿名信都在发光。手机突然震动,是当年那个塞巧克力的女孩发来的照片——她的学生在黑板报上画了棵大树,树下两个小人共撑一把伞。
我回复：伞变大了呢。
锁门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朵小小的樱花标本,标签写着：给明天。
33.
深夜整理档案时,发现一份特殊的病例记录。
来访者：12岁女生,主诉梦见自己变成透明人。治疗过程中发现其长期目睹霸凌却保持沉默...
我凝视着泛黄的纸页,突然认出这是当年坐在我斜前方的女孩。记录最后写着：建议进行勇气训练,但家长拒绝后续治疗。
窗外的月光把字迹照得发亮,我轻轻合上文件夹,在封面贴上红色标签——这是我们现在给潜在目击者案例的特殊标记。
34.
教师培训会上,一个年轻老师举手提问：如何处理那些既不参与也不举报的旁观者
我展示了一张照片：樱花树下,许多孩子围着装满星星的玻璃罐。沉默不是中立,我说,但我们可以把愧疚转化为力量。
散会后,那个老师追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画着教室平面图,每个座位都标注了学生特点：请帮我看看,还有谁可能正在变成透明人
35.
母校的樱花树被台风刮倒了。
工人们在锯树干时,发现了我们埋的玻璃罐。校长打电话来说,罐子里的星星现在陈列在德育处,像一颗颗小型太阳。
我去参观时,看见有个男生偷偷往展示柜里塞了张纸条。后来保洁阿姨告诉我,上面写着：对不起,四年级时我笑了。
36.
女儿第一次参加家长会回来,兴奋地说有个小男孩往她书包塞了东西。
我的心猛地收紧,直到她掏出——一朵压扁的蒲公英,和歪歪扭扭的字条：你讲话好像我妈妈喜欢的那个心理学家。
当晚我久久坐在她床边,看她熟睡时还攥着那张字条。月光照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那么像当年天台上飘落的樱花。
37.
退休那天,我收到一个巨大的纸箱。
里面是三十年来来访者们偷偷放咨询室的纪念品：用橡皮刻的星星印章、画满笑脸的咖啡杯垫、串成手链的退烧药胶囊...最底下是班主任王老师的钢笔,附言：这支笔该写给真正重要的评语。
我把它们放进新买的玻璃柜,阳光穿过这些伤痕与馈赠,在地板上投下彩虹般的光斑。
38.
最后一次回到咨询室收拾物品时,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封信。
二十年前我在这里学会哭泣,今天我的诊所也迎来了第一个患者。附上我们共同的'第一滴泪'——
信封里是一片干枯的樱花花瓣,背面用荧光笔写着：它落在你肩上那年,我刚好路过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