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时,正在厨房煮泡面。手机震动两下,屏幕上跳出来一张照片——我的前夫徐岩,蹲在墓园里,手指轻轻抚过一块崭新的墓碑。
墓碑上刻着何皎皎三个字,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眉眼如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泡面汤咕嘟咕嘟沸腾起来,热气熏得我眼眶发烫。我手忙脚乱关火,汤汁还是溅到了睡衣上。这件睡衣是离婚时从徐岩衣柜里顺走的,他的尺码,穿在我身上空荡荡的。
你白月光死了。陌生号码又发来一条消息,现在他该回来找你了吧
我盯着手机屏幕,突然笑出了声。多讽刺啊,三年前徐岩为了何皎皎跟我离婚时说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苏雯,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爱情,我只是把你当成她的替身。
现在替身还活着,正主却死了。
我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转身去浴室冲澡。热水浇在身上的时候,我终于没忍住蹲下来哭了。我恨自己居然还会为徐岩哭,更恨那个发短信的人——她怎么知道我和徐岩之间的事
裹着浴巾出来时,门铃响了。我透过猫眼看到徐岩站在门外,西装皱巴巴的,眼睛通红。三年不见,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更加锋利,鬓角居然有了几根白发。
苏雯,我知道你在家。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开门好吗
我攥紧浴巾,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理智告诉我应该装作没人在家,但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拧开了门锁。
徐岩的目光落在我湿漉漉的头发和浴巾上,喉结动了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有事我靠在门框上,没让他进来的意思。
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皎皎...走了。
哦,节哀。我语气平淡得像个陌生人,需要我随份子钱吗
徐岩猛地抬头,眼神受伤:别这样...她临终前说想见你。
我愣在原地。何皎皎想见我开什么玩笑。当年她回国第一天就约我见面,优雅地搅拌着咖啡说:徐岩心里一直有我,你们离婚对大家都好。
现在她死了,倒想起我来了
她得的是脑瘤,发现时已经晚期了。徐岩声音发颤,最后那段时间...她总提起你。
我冷笑一声:提起我怎么没早点死
徐岩脸色瞬间惨白。他后退半步,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苏雯...你变了。
是啊,拜你们所赐。我作势要关门,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徐先生。
他伸手抵住门,指节泛白:她留了东西给你...还有一些话。明天下午三点,墓园见好吗
我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徐岩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西装后摆还有一块明显的污渍——这不像他,徐岩从来都是精致到头发丝的完美主义者。
关上门,我腿一软坐在地上。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他去找你了吧别心软,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
我回拨过去,提示是空号。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墓园。天空飘着细雨,我撑着一把黑伞,远远看见徐岩站在何皎皎墓前。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西装湿透了贴在身上。
我走近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身。雨水混着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墓碑前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徐岩弯腰拿起它,双手微微发抖:这是她留给你的。
我接过盒子,分量很轻。打开后,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全是我和徐岩大学时的合影。最上面那张背面写着字:对不起,我偷走了你们的十年。
什么意思我抬头问徐岩。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皎皎...她当年是故意拆散我们的。她根本没得绝症,那家医院的诊断证明是伪造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照片从我手中滑落,散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徐岩蹲下去捡,肩膀抖得厉害:我也是上周才知道...她最后跟我说了实话。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照片上年轻的笑脸。二十岁的徐岩搂着二十岁的我,在樱花树下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时候他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后来怎么就变成只是替身了呢
她为什么...现在才说我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
徐岩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她说...看你过得不好,良心不安。
我猛地后退两步,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是啊,我过得不好。离婚后我换了城市,换了工作,却换不掉心里那个窟窿。表面上我是光鲜亮丽的室内设计师,实际上我失眠三年,家里堆满了抗抑郁药。
她怎么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你们一直有联系
徐岩摇头:她找人...跟踪偷拍你。这些照片...他指了指木盒,都是她收集的。
我胃里一阵翻腾,转身就走。徐岩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声音撕心裂肺。我没回头,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是个穿黑裙子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束白玫瑰。
她抬头看我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这张脸和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更苍白,更瘦削。
何皎皎还活着。
我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手里的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苏雯姐,好久不见。何皎皎微笑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她比三年前瘦了太多,黑裙子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你...你不是...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转头看向墓地的方向。徐岩已经追了过来,看到何皎皎的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比墓碑还要惨白。
皎皎你怎么在这里医生说你现在不能——
我偷偷跑出来的。何皎皎咳嗽了两声,把白玫瑰递给徐岩,我想亲自来见见苏雯姐。
我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石碑。这个世界太荒谬了——一个死人站在我面前,而我前夫看起来既震惊又心疼。
所以这是个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假死就为了把我骗来
何皎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弯下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等她直起身时,我清楚地看到手帕上沾着刺目的鲜红。
不是假死。徐岩扶住她,声音沙哑,医生说她...最多还有一个月。
雨幕中,何皎皎的眼睛亮得惊人:苏雯姐,墓碑是真的,只是日期提前刻了。我想在走之前...把偷走的东西还给你。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让我保持清醒:什么东西
你们的十年。她又咳嗽起来,这次更剧烈,当年我伪造病历...是因为嫉妒。我以为抢走徐岩就能幸福,结果...
徐岩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对待易碎品。这个画面刺痛了我的眼睛——三年前他也曾这样体贴地照顾发高烧的我。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徐岩看向我,眼神近乎乞求,皎皎不能淋雨...
不必了。我弯腰捡起伞,你们的故事我没兴趣听。
何皎皎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得像尸体,力气却大得惊人:求你了...就十分钟。之后我永远消失。
咖啡厅里暖气很足,我却止不住发抖。何皎皎坐在对面,小口啜饮着热牛奶,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渍。徐岩坐在我们中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大三那年,徐岩给我写过情书。何皎皎突然开口,但我当时有男朋友,就拒绝了他。
我握紧咖啡杯,热度烫得掌心发疼。这件事我知道,徐岩追何皎皎未果后才转向的我。我们结婚那天,他还开玩笑说幸亏当年被拒了。
后来我出国留学,婚姻失败,查出子宫癌...何皎皎笑了笑,那时候我才想起徐岩的好,就...伪造了脑瘤诊断书回国。
徐岩猛地抬头:皎皎!
让他说吧。我看向徐岩,我想听实话。
徐岩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她回国那天...正好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你说要加班,我就...就去见了她。
我记得那天。我特意请了假,做了一桌子菜等到凉透。凌晨两点徐岩才回来,身上有陌生的香水味。他说是应酬,我信了。
后来呢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说...医生说只剩三个月了。徐岩不敢看我,求我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我...我鬼迷心窍...
何皎皎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我演得太像了,连吐血的戏码都准备充分。徐岩这个傻子...真信了。
徐岩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
最可笑的是...何皎皎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演着演着,我真的病了。这次是真的...肺癌晚期。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突然切换,欢快的旋律和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我盯着何皎皎锁骨上凸起的骨头,想起三年前她约我见面时精致的妆容和得意的笑容。
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我问。
何皎皎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因为我快死了...真的快死了。这半年我看着徐岩像个行尸走肉,看着你的照片一天比一天憔悴...她顿了顿,我偷来的幸福...太沉重了。
徐岩突然抓住我的手:苏雯,这三年我每天都在后悔...
我猛地抽回手,咖啡杯被打翻,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蔓延。
后悔什么我听见自己尖锐的声音,后悔离婚时对我说'你连皎皎的替身都不配'还是后悔把我设计的婚纱照全烧了
何皎皎的脸色变了:他...烧了婚纱照
不止。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还把我留在公寓的东西全扔了,包括我妈送我的陶瓷娃娃。
徐岩的脸色瞬间惨白:我不知道那是...
够了。我抓起包往外走,你们的忏悔戏码演完了吗
何皎皎突然冲过来拦住我。她瘦得几乎脱相,力气却大得惊人:苏雯姐...至少收下这个。
她塞给我一个U盘:里面有我这三年偷拍你的所有照片...还有徐岩的日记。他...他其实一直爱着你。
我握紧U盘,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爱我会那样伤害我
因为他恨自己。何皎皎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恨自己被我骗,恨自己伤害了你...他这三年一直在偷偷关注你,却不敢靠近。
我看向徐岩,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像个破碎的玩偶。
我会看的。我把U盘放进包里,但不代表什么。
走出咖啡厅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我眯起眼睛,突然想起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转身看向咖啡厅橱窗,何皎皎正靠在徐岩肩上哭。而徐岩...他的目光穿过玻璃,牢牢锁在我身上,眼神痛苦又渴望。
我掏出手机,给那个空号发了条短信:是你一直在偷拍我吗
几乎同时,我看到何皎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对我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站在咖啡厅外的阳光下,浑身发冷。何皎皎隔着玻璃对我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隐约能看到短信界面。
原来是她。
那个发短信刺激我的人,那个说别心软的人,那个告诉我徐岩该回来找你了的人——居然是何皎皎自己。
我死死攥着手机,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到底想干什么一边装死骗我和徐岩见面,一边又发短信让我别原谅他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徐岩快步追了出来。他的西装还是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看起来狼狈不堪。
苏雯,他声音沙哑,那个U盘...你可以不看,但至少让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冷笑,解释你怎么一边给她扫墓,一边偷偷关注我还是解释你为什么烧了我的东西
徐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照片...我后来都捡回来了。陶瓷娃娃的碎片...我也粘好了。
我愣住了。
它们现在都在我公寓里。他声音越来越低,这三年...我像个变态一样收集所有关于你的东西。你去过的餐厅,我会坐在你坐过的位置;你丢掉的草稿纸,我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像个偏执的跟踪狂。
你疯了。我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疯了。徐岩苦笑,离婚第二天我就后悔了。可是皎皎当时...病情突然恶化,我...
然后呢我逼视着他,等她'死'了,你就想起来找我了
徐岩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吃痛:不是这样的!这三年我每一天都想找你,可是我不敢...我配吗我把你伤成那样...
他的掌心滚烫,手指在发抖。我低头看着我们接触的皮肤,突然想起大学时他第一次牵我的手,也是这样又紧张又用力。
咖啡厅的门再次打开,何皎皎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她的脸色白得像纸,扶着墙才能站稳:徐岩...我难受...
话音未落,她突然向前栽倒。徐岩下意识松开我去接她,而我站在原地,看着何皎皎软绵绵地倒进他怀里,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皎皎!徐岩慌了神,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去医院!
他抱着何皎皎冲向停车场,甚至忘了看我一眼。这个场景太熟悉了——三年前也是这样,只要何皎皎一个电话,他就会抛下我离开。
我站在原地,看着徐岩的车疾驰而去,突然笑出了声。多讽刺啊,即使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回到家,我把那个U盘插进电脑。里面有两个文件夹,一个叫她的三年,一个叫我的忏悔。
我点开第一个,里面是上百张我的偷拍照:我在咖啡厅发呆,我在超市买菜,我蹲在路边喂流浪猫...每张照片的角落里,几乎都能看到徐岩的身影——他躲在树后,坐在车里,戴着口罩站在远处。
手指发抖地点开第二个文件夹,里面是一段段视频日记。我随便点开一个,徐岩憔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今天是离婚的第427天。视频里的他双眼通红,我又去苏雯公司楼下了。她换了新发型,看起来更瘦了...有个男同事跟她走得很近,我想冲上去,可是我不敢...
我飞快地关掉视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这些本该让我心软的画面,此刻只让我觉得窒息。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定位信息——市立医院肿瘤科。紧接着又是一条:来见他最后一面吧,我撑不过今晚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最后我回复: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发完这条消息,我把手机关机,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窗外夕阳西下,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我在黑暗中想起很多事:想起徐岩第一次说爱我时闪亮的眼睛,想起他跪地求婚时颤抖的手,想起离婚那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苏雯,你走吧。我不配爱你。
当时我以为那是绝情,现在才明白,那是他对自己最深的厌恶。
我把U盘拔出来扔进抽屉,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窗外已经完全黑了,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线。
手机被我扔在茶几上,屏幕朝下,像是这样就能隔绝所有来自外界的干扰。可我的脑子却停不下来,不断回放今天发生的一切——何皎皎苍白的脸,徐岩发红的眼眶,墓碑上那个提前刻好的日期……
我猛地站起身,抓起钥匙出了门。
深夜的医院走廊安静得可怕,消毒水的气味刺得我鼻腔发酸。我站在肿瘤科病房区的拐角处,远远看见徐岩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抱头,肩膀垮得像被抽走了脊梁。
徐先生一个护士从病房里出来,何小姐醒了,说要见您。
徐岩抬起头,我下意识往阴影里躲了躲。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我看着他走进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里面传来何皎皎虚弱的声音:她来了吗
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挪,我停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何皎皎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测仪的曲线微弱地跳动着。徐岩站在床边,背对着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有。徐岩的声音沙哑,她不会来的。
何皎皎轻轻叹了口气:你应该去找她……别像我一样,到快死了才后悔。
皎皎……
我是认真的。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徐岩,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拆散了你们。
护士和医生冲进病房,我被挤到一边。隔着混乱的人群,我看到徐岩紧紧握着何皎皎的手,而她的目光却越过他,直直地看向门口——看向我。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对我做了个口型:对不起。
然后监测仪拉成了一条直线。
刺耳的警报声中,医护人员开始抢救。徐岩被推到一旁,他踉跄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托盘架,医疗器械哗啦啦散落一地。
我转身就跑。
电梯迟迟不来,我转向安全通道,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推开医院大门时,冷风迎面灌来,我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岩追了出来。
苏雯!他抓住我的手腕,你来了……你看到她了
我甩开他的手:看到了,也听到她说后悔了。满意了吗
徐岩的嘴唇颤抖着:我不是……
徐岩,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打断他,三年前为了她抛弃我,现在她死了,你又想回到我身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廉价
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抬手擦掉眼泪,我要你离我远一点。
转身要走时,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个残缺的陶瓷娃娃,用胶水粗糙地粘合在一起,脸上还有明显的裂痕。
你妈妈送你的生日礼物……他把娃娃递给我,我花了三个月才拼好。
我盯着那个面目全非的娃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是我二十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离婚那天徐岩当着我的面把它摔得粉碎。
为什么我的声音发抖,为什么当初要那样伤害我
徐岩的眼眶红了:因为我恨自己……恨自己明明爱着你,却还是被皎皎的谎言骗了。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结果伤害了所有人。
他把娃娃塞进我手里,陶瓷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不求你原谅我。他后退一步,只是……别折磨你自己。这三年你过得不好,我都知道。
我握紧那个残缺的娃娃,尖锐的边缘刺得掌心生疼: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每周三晚上都会去我们常去的那家面馆。他轻声说,知道你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点两碗面,却只吃一碗。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他一直都在。在我以为被全世界抛弃的日子里,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我,却不敢靠近一步。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了夜的寂静。徐岩回头看了眼医院大门,又转向我:我得回去了……皎皎的后事……
去吧。我打断他,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挣扎:那个U盘里……还有一段视频。如果你愿意,可以看看。
我没回答,转身走向马路对面。直到走出很远,我才敢回头。徐岩还站在原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回到家,我再次打开电脑。U盘里果然多了一段新视频,文件名是给我最爱的人。
点开视频,徐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看起来比今天还要憔悴,背景是医院的病房。
苏雯,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皎皎已经不在了。他对着镜头苦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只能录下这些话……
视频里的他深吸一口气:这三年,我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你。看着你哭,看着你失眠,看着你一点点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多想冲上去抱住你,可是我没有资格。
直到上周,皎皎突然告诉我真相……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他的声音哽咽了,我辜负了你的爱,也辜负了自己的心。
视频突然晃动起来,像是他在擦眼泪。再出现时,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我不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你值得被爱,值得幸福。
屏幕暗了下去,最后出现一行字:
对不起,还有……我爱你,从来都只有你。
我合上电脑,走到阳台上。天边已经泛起微光,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掌心里,那个残缺的陶瓷娃娃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我轻轻抚过它的裂痕,突然想起妈妈当年送我时说的话:
有些东西碎了也能修好,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给它第二次机会。
我把陶瓷娃娃放在书架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那些裂痕上,像是给它镀了一层金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短信,通知何皎皎的遗体已经送往殡仪馆。
徐岩没有再联系我。
三天后,我去了何皎皎的葬礼。
殡仪馆门口停着几辆车,稀稀拉拉站着几个我不认识的人。我戴着墨镜站在远处的树下,看着徐岩穿着一身黑西装接待来客。他瘦了很多,西装显得空荡荡的,脸上没有表情,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鞠躬、握手。
你是苏雯吧一个中年女人突然走到我身边,皎皎跟我提起过你。
我警惕地看着她:您是
我是她表姐。女人递给我一个信封,她让我转交给你。
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大学时的我和徐岩,在图书馆门口,他背着我的粉色书包,我踮脚往他嘴里塞薯片。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这是我偷走的第一天。
信很短:
苏雯姐:
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刻,是看着你们在一起。最痛苦的时刻,是发现你们分开是因为我的谎言。
徐岩爱你,从始至终。
对不起。
皎皎
我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抬头时发现徐岩正看向这边。他愣住了,然后快步朝我走来。
你来了。他声音干涩,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我点点头:来看看。
我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谁都没有再开口。殡仪馆里传来哀乐声,有工作人员出来叫徐岩去确认流程。
我得进去了。他犹豫了一下,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把信封塞进包里,节哀。
转身要走时,他突然说:我搬回老房子了。
我停下脚步。老房子是我们结婚时买的,离婚后判给了他,但他很快就搬走了,说是住不下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你的味道。他的声音很轻,衣柜里还有你忘拿的围巾,浴室镜子上有你用口红画的小爱心...我试过搬走,但去哪都逃不掉。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那条围巾是我妈妈织的,离婚后我去要过,他说扔了。
你说你把我的东西都扔了。
我撒谎了。他苦笑,我连你用过的牙刷都没舍得丢。
工作人员又在催他,徐岩深深看了我一眼:葬礼结束后...我能去找你吗
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回到家,我把何皎皎的信看了又看,最后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收进了抽屉。傍晚时分,门铃响了。
徐岩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那是我最喜欢的花。他换下了西装,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
我知道我没资格打扰你。他把花递给我,但皎皎临终前让我答应她一件事。
什么
把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是我们的婚戒,内侧刻着我们的名字缩写。
我盯着戒指,喉咙发紧:什么意思
她说...如果我还爱你,就该重新追求你。徐岩的眼睛亮得惊人,不是赎罪,不是愧疚,而是因为我还爱着你。
所以呢
所以...他突然单膝跪地,苏雯,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不是马上复合,不是逼你原谅我...只是允许我重新走进你的生活。
我看着他额前的汗珠和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在女生宿舍楼下表白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紧张,白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为什么是现在我问,因为何皎皎让你这么做
因为她让我看清了自己。徐岩抬头看我,这三年我像个行尸走肉,不是因为牵挂她,而是因为...失去了你。
我把门开大了一些:进来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辰。
别误会。我转身往屋里走,我只是想听听,你能编出什么新花样。
徐岩跟进来,轻轻带上门。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我可以从大学开始讲起。他说,讲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心动,讲我其实早就忘了何皎皎长什么样,讲我这些年收藏的每一张你的照片...
我给他倒了杯水,发现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或者...他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我可以从今天开始,重新追求你。
阳光照在那枚戒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我望着这个曾经伤我至深的男人,突然发现恨意已经淡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先把花插起来吧。我递给他一个花瓶,蔫了。
他如获至宝地接过花瓶,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我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风雨。
徐岩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修剪花枝,水溅得到处都是。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突然发现他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戒痕——那是戴了七年婚戒留下的印记。
你一直没摘我指了指他的手。
他动作顿了一下:摘过三个月。后来...又戴回去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流理台上,向日葵在水瓶里舒展着花瓣。这个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人心口发疼——我们刚搬进婚房那天,他也是这样在厨房插花,只不过那时候插的是玫瑰。
饿了吗他突然问,我记得你爱吃我做的红烧排骨。
记得有什么用。我转身往客厅走,离婚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房子归你,厨房使用权也归你。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那我现在是客人,客人做饭得经过主人同意。
我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故意把音量调得很大。厨房里很快传来切菜的声音,还有他哼歌的调子——是《简单爱》,我们大学时最喜欢的歌。
三菜一汤上桌时,天已经黑了。徐岩解下围裙,站在餐桌边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尝尝看,味道可能不如以前...
我夹了一块排骨,肉质酥烂,酱汁浓郁,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这个认知让我鼻子一酸——有些东西,原来一直没变。
还行。我低头扒饭,不让他看见我的表情。
他松了口气似的坐下,筷子却一直没动,只是看着我吃。这种注视太过熟悉,让我想起以前加班回家,总能看到他坐在餐桌前等我,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你不吃
想多看看你。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补充,我是说...你吃饭的样子很下饭。
这个拙劣的借口让我差点笑出声。徐岩啊徐岩,当年那个舌灿莲花的辩论队队长去哪了
饭后他主动去洗碗,我坐在阳台上吹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闺蜜发来的消息:听说何皎皎死了徐岩没去找你
我犹豫了一下,回复:他在我家洗碗。
三秒后,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苏雯你疯了吧!闺蜜的尖叫声差点刺破我的耳膜,当初他怎么对你的都忘了就因为那女的死了,你就心软了
我看着厨房里徐岩忙碌的背影,他正踮脚去够最上层的橱柜,后腰露出一截皮肤——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纹身,是我的名字缩写。
不是心软。我轻声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挂掉电话,徐岩已经洗好碗出来了。他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手足无措:我...该走了吧
嗯。
他拿起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明天...我能再来吗
来干什么
给你带早餐。他眼睛亮亮的,还记得大学门口那家豆浆铺吗老板居然还在,味道一点没变。
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他关门时,我听见自己说:要甜的。
门关上了,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我走到书架前,拿起那个修补过的陶瓷娃娃。它的裂痕依然清晰可见,但每一块碎片都被小心地粘了回去。
就像有些感情,碎了就是碎了,但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试着拼回原来的形状——只是要接受那些永远无法消除的裂痕。
第二天一早,门铃准时响起。徐岩站在门外,头发上还沾着晨露,手里提着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
七分糖,多放花生。他把豆浆递给我,对吧
我接过豆浆,温度刚好。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眼角细小的纹路——这三年,我们都老了。
进来吧。我侧身让出路,顺便把阳台的花浇了。
他像是得到圣旨般快步走向阳台,背影雀跃得像个大学生。我望着他的身影,突然想起何皎皎信里那句话:
徐岩爱你,从始至终。
徐岩就这样重新挤进了我的生活,像一滴水渗进干涸的土壤。他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带着不重样的早餐;下午会发短信问我晚饭想吃什么;周末就赖在沙发上看电影,看到一半总会睡着,头不知不觉歪到我肩上。
一个月后的周末,我正在书房赶设计稿,他突然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红酒。
今天是什么日子记得吗他靠在门框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那道为我挡酒瓶留下的疤。
我盯着电脑屏幕没抬头:不记得。
十年前的今天,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我在图书馆后门第一次亲你。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天刚下过雨,空气中都是青草香,他把我堵在墙角,睫毛紧张得直颤,嘴上却逞强:苏雯,我要亲你了,不准躲。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陈年旧事提它干嘛。
就是突然想起来。他蹲下来与我平视,这十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我这才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纹,鬓角也有了几根白发。我们都三十岁了,不再是图书馆后门那对莽撞的小情侣。
徐岩,我放下酒杯,你到底想怎样
想重新爱你。他声音很轻,用正确的方式。
我合上电脑:然后呢等我再次习惯你的存在,你又突然消失
不会。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这次换你随时可以叫我滚。
他的掌心很烫,微微发抖。我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给我三个月。他眼神灼热,如果到时候你还是不能原谅我,我永远消失。
凭什么
凭这个。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文件——是房产证和股权转让书,老房子和公司股份都转到你名下了。如果我再伤害你,这些就是你的补偿。
我震惊地翻看文件,所有手续都已办妥,只差我的签名。这意味着如果我现在签字,他将一无所有。
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他苦笑,这是我全部的诚意。
文件沉甸甸地压在掌心,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这个曾经连洗碗都要和我猜拳的男人,现在竟把全部身家押在一场豪赌上。
三个月。我最终说,但不是因为这些。
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
第二天是周日,我醒来时闻到厨房飘来焦味。冲进去一看,徐岩正手忙脚乱地铲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灶台上散落着蛋壳和面粉。
你在干嘛
他转身,脸上沾着面粉:想做舒芙蕾...教程说很简单...
我看着他身后那堆失败品,突然想起刚结婚时他也这样,为了给我过生日毁了一整袋面粉。那时候我会从背后抱住他,笑他笨。而现在,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青春的错误。
别做了。我说,出去吃吧。
他肩膀垮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
最终我们叫了外卖。吃早餐时他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殡仪馆。他看了我一眼,走到阳台去接。
回来时他脸色不太好:皎皎的骨灰...一直没去领。
为什么
她说想撒在海里。他揉着太阳穴,但遗嘱执行人说她改了主意,要把骨灰分成两份...
我放下筷子:另一份呢
给你。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她说...这是她欠你的。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何皎皎这是什么意思死了还要阴魂不散地横在我们中间
我不要。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你处理掉。
徐岩伸手想拉我,被我躲开。他的手悬在半空,最后慢慢收回:好。
那之后几天,徐岩变得异常安静。他依然每天来,但话少了很多,常常看着窗外发呆。直到周五晚上,他带着一个檀木盒子敲开我的门。
我得去趟厦门。他声音沙哑,皎皎的骨灰...要撒在那里。
我盯着那个雕花木盒,胸口发闷: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他顿了顿,你...要一起吗
我本该拒绝的。但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飞机上,徐岩一直握着那个木盒。我假装睡觉,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久久停在我脸上。空姐来送饮料时,我听见他轻声说:我太太睡着了,麻烦小声点。
太太。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我心头一颤。我没有纠正他,继续闭着眼,直到真的睡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他肩上,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钻入鼻腔——还是三年前我送的那款。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错位,我们好像还是那对寻常夫妻,只是出门旅了个游。
醒了他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快降落了。
厦门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我们入住了一家海景酒店,房间阳台正对着鼓浪屿。徐岩把骨灰盒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明天早上出海。他拉开窗帘,今晚...想去走走吗
夜幕下的曾厝垵灯火通明。我们混在游客中,像一对普通情侣。路过一家纪念品店时,徐岩突然停下脚步。
还记得吗他指着橱窗里的贝壳风铃,我们蜜月时买过一个一样的。
我当然记得。那个风铃后来被他摔碎了,在我们第一次因为何皎皎吵架的那天。
不记得了。我说。
他笑了笑,没拆穿我的谎言。
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家婚纱店,橱窗里模特穿着鱼尾裙摆的婚纱。徐岩突然说:我们结婚时你说想要这种款式,但我非说蓬蓬裙好看。
因为你喜欢何皎皎穿蓬蓬裙的样子。我脱口而出。
他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对不起...
海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我突然觉得疲惫不堪。这十年我们之间永远横着一个何皎皎,活着是,死了还是。
回去吧。我转身走向酒店。
房间里,骨灰盒静静立在床头。我洗完澡出来,看见徐岩坐在阳台抽烟,背影融在夜色里,孤独得像座雕像。
戒了三年。他掐灭烟头,最近又捡起来了。
我靠在门框上没说话。他转身看我,月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
苏雯,他声音很轻,如果时光能倒流...
但时光不能倒流。我打断他,何皎皎不能复活,我这三年的痛苦也不会消失。
他走过来,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我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抬手想碰我的脸,又在半空停住,我还是会爱上你。这是唯一不会改变的事。
夜风吹起窗帘,月光在地板上流动。我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这一步,走了整整十年。
第二天清晨,我们坐着小渔船出海。海面泛着金色的晨光,船长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渔民,哼着闽南语的小调。
徐岩抱着那个檀木盒子,站在船头。海风掀起他的衣角,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他看起来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比从前更沉静。
就在这儿吧。船长关掉发动机,渔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徐岩打开盒子,里面是两个小瓷瓶,一个纯白,一个天青色。他取出那个白色的,犹豫了一下,递给我:她说...这一份是你的。
我没接:我说过我不要。
海浪拍打着船身,海鸥在头顶盘旋。徐岩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收了回去:好。
他走到船边,轻轻旋开白色瓷瓶的盖子。晨光中,骨灰像细雪一样飘散在海面上,转眼就被海浪吞没。
皎皎,他声音很轻,下辈子别这么傻了。
然后他拿起那个天青色的瓶子,却没有立即打开。他转身看我,眼神复杂:这一份...她说要撒在你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我愣住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大学的人工湖,可为什么要特意......
她说...徐岩喉结滚动,这是她欠你的道歉。
我突然明白了何皎皎的意思。她要用这种方式,亲自去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说一声对不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我伸手接过瓷瓶。触手冰凉,却莫名觉得沉重。
回厦门吧。我对船长说,我们改签机票。
徐岩的眼睛亮了起来。
回到酒店,他立刻打电话改签。我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海平线,手里还握着那个天青色瓷瓶。何皎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活着时机关算尽,死了却要把自己的骨灰一分为二,一半归于大海,一半......归于她曾经亲手拆散的爱情。
徐岩走过来,蹲在我面前:都安排好了。
嗯。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我的手: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们的故事一个结局。
飞机落地时已是黄昏。我们打车直奔大学城,这些年城市扩建,母校周围早已面目全非。但那个小小的人工湖还在,湖边的长椅甚至都没换,只是漆色斑驳了许多。
徐岩站在湖边,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我打开瓷瓶,骨灰在暮色中像一缕轻烟,飘落在湖面上。
何皎皎,我在心里说,我们两清了。
夜风拂过湖面,掀起细微的涟漪。徐岩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呼吸拂过耳畔:大学时我总在这等你下课。
我没有推开他。
记得那次你迟到半小时吗他声音带着笑意,我等得火大,决定等你来了就发脾气。结果你跑过来时摔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
然后某位校草当众把我背去了医务室。我接上他的话,一路上被半个学校的人围观。
他收紧手臂:那时候多好啊。
是啊,那时候多好啊。没有猜忌,没有背叛,没有何皎皎。只有两个傻乎乎的年轻人,以为牵了手就能一辈子。
徐岩。我转身面对他,三个月期限到了。
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放松下来:我知道。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湖边的路灯次第亮起,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不是我们的婚戒,而是一枚崭新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苏雯,他单膝跪地,声音有些抖,三十岁的徐岩想对二十岁的苏雯说声对不起。然后想问三十岁的苏雯,愿不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夜风静止了。我望着这个曾经伤我至深的男人,他眼里的忐忑和期待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何皎皎的骨灰已经沉入湖底,而我们,还站在这里。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这三年我每天睡前都会想,如果你回来求我原谅,我一定要让你也尝尝心碎的滋味。
他脸色瞬间苍白,举着戒指的手微微发抖。
可是刚才看着骨灰撒下去的时候,我继续道,我突然发现...我不恨你了。
戒指啪地掉在地上,他慌乱地去捡,手忙脚乱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我弯腰帮他捡起来,顺势握住他的手。
不是现在。我把戒指放回他掌心,但...你可以继续追我。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光。起身时他把我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
谢谢。他在我耳边哽咽,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我靠在他肩上,望着平静的湖面。何皎皎终于彻底退出了我们的故事,而我和徐岩,或许还能写出新的篇章——带着裂痕,但依然完整。
回程的出租车上,他握着我的手不放。等红灯时,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小两口出来玩啊
徐岩紧张地看我,我笑了笑:是啊。
他的手猛地收紧,指尖都在发颤。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像是为我们点亮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