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签名笔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落在最新出版的《完美犯罪》扉页上。
书店里挤满了读者,长队蜿蜒到门外。
这是我温明远成为畅销推理作家的第三年,第五本小说刚上市就冲上排行榜首。
温老师,您的小说每次都让我猜不到结局。
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孩激动地说,特别是《午夜钟声》里那个时间诡计...
我微笑着点头,正准备回应,胸口突然一阵剧痛。
低头看去,一把水果刀深深插在心脏位置,握刀的手属于面前这个笑容甜美的女孩。
这次...您能推理出自己的死亡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人群爆发出尖叫。
我踉跄后退,撞翻了签售台,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我看到女孩被保安按倒在地,她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游戏...开始...
黑暗吞噬了一切。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盏摇晃的黄铜吊灯。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床,而非病床。
二少爷醒了!一个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惊呼着跑出去。
我艰难地支起身子,头痛欲裂。这是哪儿
我低头查看胸口——没有伤口,却穿着一件丝绸睡衣,上面绣着精美的暗纹。
房间是民国风格,红木家具,青砖地面,窗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和老上海的吆喝。
明远!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面色阴沉,你还有脸醒过来
我...
别装糊涂!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你大哥昨晚死在书房,脖子上有勒痕,而你醉倒在尸体旁边,手里还攥着他的怀表!全家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有你——
我大脑一片空白。穿越了还成了杀人嫌犯
老爷,巡捕房的人到了。管家在门口低声说。
男人——显然是我现在的父亲——松开了手,冷冷道:温明远,你最好祈祷这事与你无关,否则...他没说完,转身离去。
我跳下床,冲到穿衣镜前。
镜中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眉眼与我相似却更加精致,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这就是
1935
年的我
书桌上散落着几张照片,是我与一个面容严肃的年轻男子的合影——应该就是死去的大哥。
还有一本日记,最新一页写着:他终于发现了...必须阻止他...为了温家...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巡捕要来了。
我迅速环顾房间,在枕头下摸到一个硬物——一把小巧的钥匙。本能告诉我,这很重要。
窗户!我推开雕花木窗,下面是花园。二楼高度不算要命。
我抓起一件长衫套上,将钥匙塞进口袋,翻出窗户。
我落在灌木丛中,脚踝一阵刺痛。远处传来喊声:二少爷跑了!
顾不得疼痛,我猫腰穿过花园,翻过围墙,跌入一条狭窄的弄堂。1935
年的上海滩街景在眼前展开:穿旗袍的女人、拉黄包车的车夫、卖报的报童...这一切如此真实,不可能是梦。
借过!我推开行人,钻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身后追兵的皮鞋声越来越近。
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我拽进暗处。我正要反抗,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捂住了我的嘴。
别出声。是个女声。
借着微光,我看到一张清秀的脸——短发,男装打扮,但明显是女性。她竖起手指贴在唇上,拉着我穿过迷宫般的后巷,最终停在一栋破旧公寓前。
进去。她推开门。
这是一间简陋的单身公寓,墙上贴满剪报,桌上堆着文稿和照片。她锁好门,拉上窗帘,才转身打量我。
温二少爷,你惹上大麻烦了。她递来一杯水,《沪上日报》记者苏念真,正在调查你哥哥的案子。
我接过水杯,警惕地问:为什么帮我
她嘴角微扬:因为我不相信你是凶手。今早我去过现场,有些细节巡捕房故意忽略了。她从抽屉取出一张照片,看这个。
照片上是案发现场,我大哥温明辉倒在地上,但吸引我注意的是他右手——手指紧紧攥着,指缝间露出一点布料。
他临死前抓到了凶手的衣服碎片,苏念真说,而你当时穿的是丝绸睡衣,不可能留下那种粗麻纤维。
我心头一震——这是关键证据!为什么巡捕房要隐瞒
问得好。她靠在桌边,你哥哥最近在查温家与日本商会的生意往来,得罪了不少人。而你...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据说坚决反对那笔交易。
我猛然想起口袋里的钥匙:我需要去个地方。
温家老宅现在全是巡捕。
不是老宅。我掏出钥匙,你知道大上海银行在哪吗
苏念真弄来一套工人服装让我换上,又给我一顶鸭舌帽。我们混在人群中前往外滩。大上海银行气派的罗马柱前,警卫来回巡视。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她低声问。
越拖越危险。我压低帽檐,帮我望风。
银行大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我出示钥匙,谎称父亲让我来取东西。职员检查后带我到地下室保险库。
312
号保险箱打开时,我的手微微发抖。里面只有一封信和一个小木盒。信上写着:明远亲启——是大哥的笔迹!
我迅速将信塞进口袋,打开木盒——一枚青铜印章,底部刻着奇怪的符号。还没细看,外面传来苏念真的口哨声——预警信号。
先生,有人找您。职员神色慌张地回来。透过门缝,我看到两个穿黑衣的壮汉在前台询问。
不是巡捕!我塞好东西,从侧门溜出,与苏念真在预定地点汇合。
不是官方的人,她气喘吁吁,看起来像青龙会的打手。
青龙会上海滩黑帮事情比想象中复杂。我们躲进一家茶馆,我拆开大哥的信:
明远,若你读到这封信,我已遭遇不测。温家与日本人的交易涉及军火走私,我收集了证据藏在老宅书房《论语》夹层。印章是关键,千万保管好。不要相信三叔...
我倒吸一口凉气。苏念真凑过来看信,发丝拂过我脸颊,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我们得回老宅,我说,证据就在——
嘘!她突然按住我的手。茶馆门口,那两个黑衣人正在扫视顾客。
我们低头假装喝茶。就在这时,一个卖花女走到黑衣人身边,指了指我们的方向。
跑!我拉起苏念真冲向后门。
我们甩掉追兵,躲进法租界一家小旅馆。苏念真从包里掏出记者证和几张通行证。
我有个朋友在巡捕房停尸房工作,她递给我一张证件,可以让我们查看你哥哥的尸体。
入夜后,我们伪装成法医学生进入停尸房。阴冷的房间里,大哥的尸体躺在铁床上,盖着白布。我深吸一口气,揭开布单。
温明辉面色青白,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我仔细检查他的双手,果然在指甲缝中发现几丝深蓝色纤维。
这不是普通布料,我捻起纤维对着灯光,像是某种制服...
等等,苏念真突然指向死者耳后,这是什么
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微小刺青——与印章上相同的符号!我掏出印章比对,完全一致。
某种秘密组织的标记她猜测。
我继续检查,在死者西装内袋发现一张被血浸透的纸条。小心展开后,上面是一串数字:7-12-5-19-20-1-18。
密码苏念真皱眉。
我心跳加速——这是最简单的字母对应数字的密码!7
是
G,12
是
L...拼出来是GLSTAR——青龙星上海滩确实有个青龙会...
突然,停尸房的门被推开。我们迅速躲到柜子后。进来的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他环顾四周,径直走向温明辉的尸体,开始翻查。
找什么呢,医生我走出来问道。
男人一惊,随即露出狞笑:找你手里的东西,温二少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
苏念真抄起一旁的标本瓶砸过去。男人闪避时,我冲上前一个擒拿手夺下手术刀——感谢大学时参加的格斗社团!
谁派你来的我将他按在墙上。
男人冷笑:你以为温明辉是第一个很快你就会——他突然咬破嘴里什么东西,口吐白沫倒下。
毒囊!苏念真惊呼,死士才会...
我们搜遍他全身,只找到一张大上海舞厅的火柴盒。此时,远处传来警哨声。
得走了。她拉着我离开。
回到旅馆,我们摊开所有线索:布料纤维、神秘符号、密码纸条、舞厅火柴盒...
明天我去查这个青龙会,苏念真说,你去大上海舞厅看看。
我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青:你受伤了
小伤。她试图缩回手,但我已经抓住,轻轻按摩淤血处。她睫毛轻颤,没有抽回。
为什么冒险帮我我再次问道。
昏黄的灯光下,她眼神复杂:我父亲...也曾调查温家与日本人的交易,然后...失踪了。
我们相对无言。
窗外,1935
年上海的夜色深沉如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2.
大上海舞厅的霓虹在雨夜中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颜料。
我站在对面巷口,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皮鞋尖上碎成更小的水珠。1935
年的上海,连雨水都带着一股煤烟与胭脂混杂的气味。
真的不需要我一起苏念真压低声音问。她换了一身男装,但湿润的空气让几缕发丝黏在脸颊,反倒更显女态。
我摇摇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把手术刀——从停尸房带走的唯一武器。两个人太显眼。况且...我顿了顿,想起早上在旅馆镜子里看到的那张陌生面孔——温家二少爷的脸庞比我自己更棱角分明,眼下却带着同样疲惫的青黑,如果真遇到青龙会的人,我跑起来更方便。
这是谎言。真正的原因是停尸房那个杀手临死前的眼神——那种看到猎物般的兴奋。我不愿苏念真涉险。
穿过马路时,一辆黑色轿车溅起水花,我下意识侧身躲避,却撞上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她手中的橘子滚落一地。
对不住!我弯腰去捡,却在抬头时愣住了。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柳叶眉下是一双让我血液凝固的眼睛——与签售会上刺杀我的那个读者一模一样!
先生她疑惑地歪头,口音是地道的上海话。
我僵在原地。是巧合还是...穿越并非偶然喉咙发紧,我机械地递还橘子,目光扫过她纤细的手腕——没有那个读者标志性的蝴蝶纹身。
温少爷一个浑厚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舞厅门口站着个穿西装的壮汉,胸口袋巾上绣着青龙图案。
危机感瞬间冲散了刚才的恍惚。我朝女人点头致意,大步走向舞厅。壮汉审视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我的脸,但最终侧身让开了入口。
舞厅内,萨克斯声裹挟着香水味扑面而来。水晶吊灯下,西装革履的男人搂着旗袍女子旋转,酒杯碰撞声与笑声在耳边炸开。我压了压帽檐,走向吧台。
威士忌,加冰。我用指节敲了敲大理石台面。
酒保抬眼打量我:生面孔啊。
我故意露出温二少爷那种纨绔子弟的笑容:刚从北平回来。听说这儿是上海最热闹的地方
那您可来对时候了。酒保推来酒杯,压低声音,半小时后有'蓝蝴蝶'的特别演出。
我抿了口酒,酒精灼烧着喉咙。蓝蝴蝶——与火柴盒上的烫金标志一致。正要追问,余光瞥见二楼包厢帘子掀起一角,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温世昌!我的三叔。
心脏猛地撞击胸腔。大哥的信里明确警告不要相信他。我放下酒杯,借口去洗手间,绕向楼梯。每走一步,木质地板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警告我回头。
二楼走廊铺着厚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我贴着墙靠近那个包厢,门缝里传出争论声。
...东西必须今晚拿到手。是三叔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冷硬。
尸体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印章。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日本口音,但巡捕房那边说,停尸房昨晚有人闯入...
我屏住呼吸,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他们果然在找那枚青铜印章!
肯定是明远那小子。三叔咬牙切齿,大哥糊涂,居然把东西交给他而不是我...
温先生,日本人打断他,会长已经不耐烦了。如果交易内容泄露,你知道后果。
一阵沉默后,三叔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明远活不过今晚。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入脊椎。我后退半步,却撞上了身后的服务生。银质托盘落地,香槟杯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包厢内的人。
谁在外面三叔厉喝。
来不及思考,我拔腿就跑。身后包厢门被猛地推开,杂乱的脚步声追来。我冲下楼梯,撞翻了好几个客人,在尖叫声中扑向舞厅后门。
后巷漆黑一片。我狂奔着,肺部火烧般疼痛。拐角处突然闪出两个黑影——是门口那个青龙会壮汉和他的同伙!
温二少爷,这么急着去哪啊壮汉咧嘴一笑,金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刹住脚步,后背紧贴湿漉漉的砖墙。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口袋里的手术刀硌着大腿——一把小刀对付三个壮汉,胜算渺茫。
把印章交出来,给你个痛快。壮汉抽出匕首,刀刃在雨中泛着寒光。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大学格斗教练的话:当敌人比你强壮,就用环境做武器。目光扫过巷角的竹竿和堆积的木箱,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印章在我公寓,我故意提高音量,我可以带你们去拿。
壮汉嗤笑:当我们傻东西肯定在你身上!他朝同伙使个眼色,搜他!
就在两人逼近的瞬间,我猛地拽倒那堆竹竿,趁他们躲闪时抄起一根,狠狠抽向壮汉持刀的手腕。匕首当啷落地,我紧跟着一记肘击打在他咽喉。
第二个打手扑来时,我矮身躲过,竹竿横扫他膝盖。随着一声惨叫,他跪倒在雨水中。但第三个人已经从背后勒住我的脖子!
小兔崽子还挺能打。他喷着酒气的嘴贴在我耳边,手臂像铁箍般收紧。
眼前开始发黑,我拼命挣扎,手指摸到口袋里的手术刀——
砰!
一声枪响震彻小巷。勒住我的力量突然松开,打手捂着肩膀倒地。我踉跄转身,看到苏念真站在巷口,手中左轮枪冒着青烟。
走!她抓住我的手。
我们冲进迷宫般的弄堂,身后传来叫骂声和零星的枪声。苏念真带着我七拐八绕,最终躲进一间废弃仓库。
你怎么——
跟踪你来的。她喘着气收起枪,脸色苍白,幸好跟了...我看到三爷的人进舞厅...
我靠着货箱滑坐在地,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这不是写小说,不是虚构的谋杀案。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差点死去——在
1935
年,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你受伤了。苏念真跪在我面前,手指轻触我额角的伤口。我才意识到血已经流到下巴。
她取出随身的手帕为我擦拭,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月光从破窗洒进来,勾勒出她睫毛的弧度。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是唯一知道我真实处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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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三叔了,我低声说,他亲口承认要杀我。喉咙发紧,那个在温家老宅对我嘘寒问暖的三叔形象轰然崩塌。
苏念真沉默片刻,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我查了青龙会的资料。这个符号...她指着纸上与印章相同的图案,不是普通黑帮标记,而是日本一个秘密情报组织的代号——'青鸾'。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你哥哥发现的不仅是军火交易,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温世昌在为日本人做间谍。
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大哥的调查、神秘的印章、三叔的杀意...但还有一个关键缺失。
密码纸条上的'GLSTAR'...我掏出那张染血的纸。
苏念真突然倒吸一口气:不是'青龙星'...是'青鸾星'!这是他们的接头代号!
远处传来警笛声,我们同时噤声。等声音远去,她凑近我耳边,呼吸拂过我的皮肤:明晚在星辉电影院有一场日本商会的私人放映...那可能就是他们的接头地点。
我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某种比友谊更深的东西在胸腔里生根发芽。在这个充满谎言的时空,她的存在成了唯一的真实。
我们得回老宅,我说,大哥把证据藏在书房《论语》里。
她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我的手帕:但今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仓库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们僵在原地,苏念真迅速拔枪对准门口。
是我!一个瘦小的身影溜进来——是早上那个卖橘子的小姑娘!她气喘吁吁地说:巡捕房的人包围了这片区域,他们在找一男一女...
我和苏念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追捕已经开始,而距离真相,还有重重迷雾...
3.
雨水顺着温家老宅的琉璃瓦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声响。
我蹲在后院的槐树上,湿透的衣襟紧贴着后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书房亮着的灯,和窗前晃动的身影。
巡捕还没撤。苏念真在我耳边低语,她的气息拂过我耳廓,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她指向侧门,但那个守卫每二十分钟会去抽烟,我们可以从——
等等。我抓住她的手腕。树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回廊——管家福伯,手里端着茶盘。六十多岁的老人,走路却无声无息,像一只老猫。我记得这个在我醒来时第一个发现我的仆人,他眼中那时闪过的究竟是惊讶,还是...了然
有问题苏念真敏锐地察觉我的紧绷。
我摇摇头,却无法驱散心头那丝异样。在这个时空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包括我自己——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被困在
1935
年的躯壳中。
守卫果然如苏念真所说离开了岗位。我们猫腰穿过灌木丛,侧门的锁在她两根发卡下应声而开。老宅内部比记忆中更加阴森,檀香混着霉味钻入鼻腔,勾起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
书房在二楼东侧。我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术刀。刀柄的冰凉触感给了我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楼梯的木板在我们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搏动的声音。转过二楼的拐角,书房的门缝里漏出一线灯光。
有人!
我猛地拉住苏念真,将她推到墙边阴影处。她后背紧贴着我的胸膛,我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这一刻,我们像两只被困在捕鼠夹旁的麻雀,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书房内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接着是茶杯轻放桌面的脆响。透过钥匙孔,我看到福伯正站在书架前,枯瘦的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停在那套烫金封面的《论语》上。
他在找证据...我无声地做出口型,冷汗顺着脊背滑下。这个服侍温家三十年的老仆,究竟在为谁工作
福伯抽出其中一册,熟练地翻开夹页——空的。他眉头紧锁,又检查了其他几册,脸色逐渐阴沉。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喊声:福伯!老爷找您!
老管家迅速将书塞回原位,整理好表情走出书房。脚步声渐远后,我和苏念真像离弦的箭般冲进书房,反锁上门。
他拿走了什么苏念真直奔书架。
不,东西还在。我抽出那册《论语》,手指颤抖地摸索着内页。在《子罕》篇那页,纸张比周围略厚——一个精心制作的夹层!用手术刀小心划开,一叠微缩胶卷和几张地契滑落出来。
找到了!苏念真抓起胶卷对着灯光,倒吸一口冷气,这是...码头仓库的设计图,还有军火清单!
我展开地契,上面的日文印章刺痛了我的眼睛。三叔把温家在闸北的仓库秘密转让给了日本商会...就在大哥被杀前三天。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刹那间照亮了书房墙上的全家福——父亲严肃的面容,大哥挺直的脊背,我(或者说这个身体的主人)玩世不恭的笑容,还有站在后排的三叔温世昌...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野心还是仇恨
我们必须——
苏念真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打断!门板在巨力下摇晃,锁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温明远!我知道你在里面!三叔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撕裂,只剩下冰冷的杀意,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我的血液瞬间结冰。环顾四周,书房唯一的窗户通向二楼露台——下面是碎石铺就的小路。
走!我抓起证据塞进内袋,推开窗户。寒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像一记耳光。
第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钉入窗框。我回头,看见三叔举着的手枪和那双疯狂的眼睛。第二枪打碎了花瓶,瓷片飞溅中,苏念真一把将我推出窗外。
坠落的过程像是慢镜头。雨滴悬浮在空中,每一颗都映出三叔扭曲的脸。然后后背重重撞在碎石上,疼痛如潮水般淹没意识。朦胧中,我看到苏念真从露台跃下,她的身影在雨中舒展开来,像一只逆风飞翔的燕子。
明远!醒醒!她拍打着我的脸,声音仿佛隔着水幕传来。
我想回应,但嘴里涌上铁锈味的液体。视线边缘开始发黑,唯一清晰的是她惊恐的眼睛。这感觉很奇怪——在一个不属于我的时代,为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女孩牵动心绪。如果我就此死去,是会回到现代,还是永远消失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苏念真咬牙架起我,拖向围墙边的狗洞——儿时我偷偷溜出去玩的那个洞。碎石和荆棘划破她的衣袖,血珠在雨水中晕开,但她没有松手。
坚持住...求你了...她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
钻出狗洞的那一刻,我最后看了一眼温家老宅。在雨幕中,它像一头蹲伏的巨兽,每一扇亮着的窗户都是窥视的眼睛。三叔站在书房窗口,身影被闪电勾勒得如同鬼魅。
然后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意识浮浮沉沉。我时而置身于
1935
年颠簸的黄包车上,时而又回到现代医院的急救室。
刺眼的白光中,那个刺杀我的女孩俯身低语: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一个陌生的男声将我从幻境中拽回。
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低矮的木梁和发黄的蚊帐。我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胸口缠着渗血的绷带。苏念真跪在一旁,脸上挂着泪痕,手里攥着染红的手帕。
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圣玛利诊所的后屋,她急忙凑近,张医生是我们的人。你别动,肋骨断了两根。
我想起身,却被剧痛按回床上。记忆碎片逐渐拼合:老宅、证据、三叔的枪...胶卷...安全吗
苏念真拍拍胸前暗袋:都在。张医生已经帮忙冲洗了一部分...她犹豫了一下,明远,那些图纸不只是军火库,还有...人体实验室的设计。
这个词像一桶冰水浇下。1935
年,日本在华的人体实验...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突然变成眼前血淋淋的现实。我抓住她的手:我们必须公之于众!
已经在联系报馆了,但...她咬了咬下唇,三爷控制了巡捕房和大部分报社。今早三个报道此事的记者已经失踪了。
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白大褂的瘦高男人走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温先生,你醒了最好。伤口感染引起高烧,再晚送来几小时就没救了。
谢谢您,张医生。我试图微笑,却扯痛了嘴角的伤。
医生摇摇头:别谢我。苏小姐背着你走了三条街,鞋都跑丢了。他递来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喝了它,能止痛。
药苦得让人作呕,但确实让疼痛变得遥远。张医生离开后,苏念真从水盆里拧干毛巾,轻轻擦拭我滚烫的额头。她的手指有些粗糙,是常年拿笔留下的茧,却比任何丝绸都要柔软。
为什么冒险救我我握住她的手腕,那些证据比我重要得多。
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1935
年
11
月
23
日。三年前今天,我父亲最后一次回家,带着和你哥哥一样的资料。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第二天,他被青龙会的人从报馆拖走...我找到他时,已经...
一滴泪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滚烫得几乎灼伤皮肤。我突然理解了她的执着——这不仅是一桩谋杀案,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正义之战。
我们会揭露他们。我艰难地支起身子,所有罪行。
她突然抱住我,脸颊贴在我没受伤的那侧肩膀。这个拥抱来得突然而炽热,我能闻到她发间雨水和血腥味下的茉莉香。别再差点死掉,她闷声说,我受不了第二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在这个错位的时空里,这份感情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小却真实。我抬起手,指尖刚触到她的发丝,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苏小姐!是张医生压低的嗓音,青龙会的人正在挨家搜查!你们必须立刻转移!
恐惧如潮水般涌回。苏念真迅速松开我,从床下拖出两套粗布衣裳:能走吗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我咬牙点头。她帮我换上工人装扮,将证据缝进我的衣襟内侧。张医生匆匆进来,塞给我们一张纸条:去找这个地址的周先生,他是地下党的联络人。
后门的小巷里停着一辆板车,上面堆着菜筐。苏念真扶我躺进一个特意挖空的筐内,又在四周堆上青菜。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盖上筐盖。
黑暗和青菜的土腥味包围了我。板车开始移动,每一次颠簸都让伤口火烧般疼痛。透过筐缝,我看到苏念真扮作农妇的背影,她挺直的脊背和偶尔紧张回望的眼神。
转过街角时,一队穿黑衣的人拦住了去路。站住!检查!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脚步声靠近,筐盖被猛地掀开——
4.
筐盖掀开的刹那,我屏住呼吸,手指掐进掌心。
一道手电光刺入筐内,扫过我的脸。青菜叶的阴影在强光下形成诡异的图案,像极了停尸房那个杀手临死前扭曲的面容。
就一些烂菜,有什么好看的苏念真的声音突然变得粗粝难辨,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
光线略微移开,我透过菜叶缝隙看到搜查者的皮靴——锃亮的黑皮革上沾着泥渍,鞋跟处钉着铁掌,每一步都像要碾碎什么。这双靴子我在舞厅后巷见过,是青龙会高级打手的标配。
大半夜的卖菜一个沙哑的男声质疑道。
长官明鉴啊!苏念真佝偻着背,活脱脱是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农妇,俺家那口子在码头干活,这点菜是给东洋人工棚送的,晚了要挨鞭子哩!
我的心悬到嗓子眼。她扮演得太像了——颤抖的双手、畏缩的姿态,甚至那种底层人民特有的,混合着恐惧与讨好的眼神。这个在报馆写犀利时评的女记者,此刻完美地隐藏了自己所有的锋芒。
皮靴的主人沉默了几秒,突然一脚踹在板车上。剧烈的震动让我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伤口再次迸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肋部滑下,但我死死咬住牙关。
滚吧!搜查者终于失去兴趣,看见可疑人物立刻报告!
筐盖重新合上,板车再次吱呀前行。我闭上眼睛,任由冷汗浸透衣衫。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刀割肉,但更痛的是无能为力的屈辱感——躲在女人用演技构筑的保护伞下,像个懦夫一样蜷缩在菜筐里。
车轮声渐远,苏念真轻轻敲了三下筐壁——安全信号。当板车最终停下,筐盖被完全打开时,夜风拂过脸颊的感觉如同重生。
到了。她扶我出来,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润,但脸色苍白如纸。
我们停在一间中药铺后门。月光下,她撩起衣摆擦拭我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右手腕肿得厉害——肯定是刚才挡那脚时扭伤的。
你该告诉我。我抓住她的手腕,拇指轻抚过肿胀处。
她睫毛轻颤,却没有抽回手:说了你能怎样伤成这样还想逞英雄语气带着嗔怪,眼神却软得像春水。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长衫的老者举着油灯出现。灯光映出他脸上的皱纹和锐利的眼睛:进来吧,孩子们。
药铺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香气。周先生——地下党的联络人——迅速锁好门,拉上所有窗帘。他的动作精准得像台精密的机器,没有一丝多余。
张医生已经传信说了你们的情况。他示意我们坐下,递来两碗热茶,胶卷我看过了,比想象的更严重。
苏念真从贴身处取出证据铺在桌上。在油灯下,那些放大的照片清晰得可怕:闸北仓库的平面图上标注着实验区、观察室;清单上列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项目编号;更可怕的是几张模糊的实验照片,铁床上的人形已经不成人样...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不是普通的军火交易,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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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的前身!历史书上简略的记载突然变成眼前血淋淋的影像,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有名有姓、会哭会笑的活人。
温世昌不只是帮凶,周先生指着照片角落的签名,他是这个项目的中方协调人,负责提供场地和...实验体。
脑海中闪过三叔温文尔雅的笑容,那个每年给我带北平糖葫芦的慈祥长辈。人性竟能分裂至此表皮下藏着如此狰狞的面目
必须立刻公开!苏念真拍案而起,打翻了茶碗。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蔓延,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周先生摇摇头:上海所有大报馆都有他们的人。我们有个更冒险的计划——他压低声音,后天日本领事馆有个招待会,温世昌和青龙会首脑都会出席。如果能当场揭露...
那等于自杀。我打断他,领事馆守卫森严,我们连大门都进不去。
老人从抽屉取出一张烫金请柬:温二少爷,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请柬上烫金的温字刺痛我的眼睛。是啊,在这个时空里,我仍然是温家二少爷——那个风流倜傥、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谁会怀疑一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少爷呢
太危险了。苏念真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你的伤...
我覆上她的手,感受着她脉搏的急促跳动。危险从穿越那一刻起,我哪一刻不在危险中但此刻,看着她眼中的担忧,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比恐惧更强大的力量。
值得冒险。我轻声说。
周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从暗格取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枪:贴身带着,只有两发子弹——一发给敌人,一发...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给自己。
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我打了个寒战。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和平年代,而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在这里,死亡不是小说情节,而是随时可能降临的现实。
我需要更多关于'青鸾'的情报。我收起枪,尤其是这个符号的含义。我指向照片上那个与印章相同的标记。
老人脸色骤变:你从哪见到这个
苏念真替我回答:温明辉尸体上有个刺青,还有一枚青铜印章...
周先生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油灯。黑暗中,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天啊...他们真的重启了'青鸾计划'...
什么计划我追问。
老人重新点燃油灯,火光映出他凝重的表情:二十年前,一个日本神秘组织在中国寻找'时空之门'的传说。他们相信某些特殊血脉的人能穿越时空...而那个符号,是'门钥匙'的标记。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时空穿越这不正是我的经历吗难道我的到来不是意外,而是...
明远苏念真担忧地碰了碰我冷汗涔涔的脸,你脸色很差。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只是伤口疼。真相太过荒诞,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又如何向她解释
周先生仔细打量着我:温少爷,你大哥调查这件事时,有没有提过什么...异常现象
异常现象我几乎要大笑出声。最大的异常就坐在你们面前——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但说出口的却是:他只说发现了三叔的秘密,没提过什么时空门。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破旧的线装书:这是关于'青鸾'传说的记载。据说持有'门钥匙'的人,能在特定条件下穿越时空裂隙...
书页在我手中沙沙作响。泛黄的纸张上画着诡异的图案:一群人围着一个发光的圆环,其中一人正跨入光中。图旁的小字记载着:甲寅年七月初七,子时,持钥者可渡...
甲寅年我迅速换算——就是
1935
年!而七月初七...正是三天后的七夕之夜!
领事馆招待会也是那天。苏念真低声说,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巧合。
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多线索指向同一个时间点,这绝不可能是偶然。三叔和日本人的阴谋、大哥的调查、时空穿越的秘密...一切都会在七夕之夜揭晓。
窗外突然传来哨声,周先生迅速吹灭油灯:巡逻队!从后门走!
他塞给我一包草药和那本书,推着我们走向后院。在分别前,老人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温少爷,无论你看到什么,记住——有些真相比死亡更可怕。准备好了再追寻答案。
这句话像预言般悬在心头。穿过幽暗的巷子时,苏念真突然停下脚步,月光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线条。
你在隐瞒什么。这不是疑问句。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如何告诉她,我可能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如何解释,我对这个时代的所有认知都来自历史书如果她知道真相,会把我当怪物吗
等一切结束后...我艰难地说,我会告诉你全部。
她凝视我许久,最终点点头:活着回来告诉我。
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沉重。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我们像两个走在钢丝上的人,唯一的依靠就是彼此伸出的手。
远处钟楼敲响两点。距离七夕之夜,还有四十个小时。
5.
领事馆的巴洛克式建筑在夕阳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一只蹲伏的巨兽。
我站在对街的梧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请柬烫金的边缘。
燕尾服领口紧得让人窒息,伤口在绷带下隐隐作痛。
记住,你只是来喝酒调情的温二少爷。苏念真为我整理领结,指尖冰凉。她穿着侍者制服,短发抹了发油向后梳,但睫毛的弧度还是出卖了她的性别。八点整,电力室会故障,你有三分钟进入二楼档案室。
我凝视着她耳后那颗小小的痣,突然有种想要触碰的冲动。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我们都清楚今晚生还的几率有多渺茫。
念真,如果我——
别立
flag。她捂住我的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完成任务,活着回来。然后...声音低下去,告诉我你的秘密。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潮湿。这个约定像风筝线般牵着我,让我不至于迷失在身份错位的迷雾中。我是谁2019
年的推理作家1935
年的温二少爷还是一个被青鸾计划选中的棋子
领事馆门前的日本卫兵已经开始查验请柬。我深吸一口气,迈步穿过马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空的裂缝上,仿佛下一步就会坠入无尽的虚空。
温桑!一个蓄着仁丹胡的中年男子迎上来,久闻温家二少爷风流倜傥,今日终于得见。
我强迫自己露出纨绔子弟的笑容:领事大人过奖了。日语自动滑出舌尖——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
水晶吊灯下,香槟塔折射出迷离的光斑。西装革履的商人和穿着和服的女子穿梭其间,谈笑声中暗藏机锋。我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目光扫过全场——三叔站在角落里,正与一个日本军官低声交谈,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谄媚表情。
听说温桑刚从北平回来领事山本健一靠近,身上散发着刺鼻的檀香。
只是些风月之事。我故意晃了晃酒杯,让眼神变得轻浮,北平的姑娘比上海更懂风情。
山本大笑,金牙在灯光下闪烁:年轻人就该及时行乐!他凑近我耳边,酒气喷在皮肤上,不像你哥哥...太过严肃,不懂变通。
血液瞬间冲上太阳穴。我捏紧酒杯,想象它插进山本眼球的样子。但脑海中浮现苏念真的脸——记住你的角色。
家兄确实无趣。我扯出个玩世不恭的笑,连喝酒都要记账本。
音乐突然响起,山本被同僚拉去跳舞。我趁机溜向楼梯,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个穿粉色和服的女子。她抬头——是那个与刺杀我的读者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すみません(对不起)...她慌张后退,眼神却锐利地刺入我的瞳孔。
心脏几乎停跳。这次绝非巧合!我抓住她的手腕:我们见过吗
女子挣脱开来,和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蝴蝶纹身——与那个读者一模一样!她嘴唇微动,说出的却是中文:时空旅人,你走不出去的。
这句话像电流击中脊椎。还没等我追问,整栋建筑突然陷入黑暗。苏念真的信号!
借着人群的骚乱,我冲向二楼。黑暗中,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我的胳膊——是苏念真!她拉着我在迷宫般的走廊飞奔,脚步声被地毯吸收。
档案室锁着!她停在橡木门前,掏出撬锁工具。
我盯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遇见一个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人。无论我是谁,她眼中的我就是真实的我。
锁舌咔哒一声弹开。档案室里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划出等距的光带。苏念真直奔保险柜,而我翻找着桌上的文件——人体实验报告、军火清单、贿赂记录...
找到了!她举起一份标着青鸾的档案。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踢开。山本健一站在门口,手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后是三叔阴沉的脸。
我就知道是你。三叔温世昌的声音像毒蛇滑过皮肤,从你'失忆'那天起,我就怀疑...你不是明远。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苏念真挡在我面前,但我把她拉到身后。为什么我问三叔,温家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三叔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二十年前,你父亲为了独占'门钥匙'的秘密,把我推下地窖!我在黑暗中爬了三天!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诡异的青色胎记——与青铜印章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你是...钥匙守护者我脱口而出,周先生书中的记载突然串联起来。
山本不耐烦地举起枪:够了。把印章交出来,七夕子时快到了。
苏念真突然将档案扔向山本的脸,同时拉着我撞向窗户。玻璃碎裂声中,我们跌入楼下的灌木丛。枪声在身后炸响,一颗子弹擦过我的脸颊,带起一道血线。
分开跑!她推了我一把,老码头见!
我想抓住她,却只撕下一片衣角。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弄中。山本的咆哮和三叔的咒骂从领事馆传来,手电光柱开始扫射花园。
我跌跌撞撞地穿过迷宫般的街道,胸口旧伤崩裂,血浸透了衬衫。老码头——那是周先生约定的备用汇合点,也是传说中时空之门可能出现的地方。
远处钟楼敲响十一下。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小时。
码头区废弃的仓库像巨兽的骨架矗立在夜色中。潮水拍打木桩的声音如同倒计时。我躲进
3
号仓库,借着月光查看青鸾档案——人体实验名单上赫然列着苏文渊!苏念真的父亲!而实验目的竟然是激活时空穿越基因!
你终于明白了。
我猛地转身。三叔站在仓库门口,手里的枪稳稳指向我的心脏。他身后是两个日本兵,押着满脸是血的苏念真。
从一开始,这就是为你设的局。三叔冷笑着走近,我们需要一个纯血的'钥匙'来开启时空之门。你哥哥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必须死。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纯血钥匙难道真正的温明远也有穿越能力所以我才附身在他身上
而你,三叔用枪托砸向我的太阳穴,一个冒牌货,居然阴差阳错地激活了钥匙!
世界在疼痛中天旋地转。我跪倒在地,看着苏念真挣扎的身影。她的眼神在说:跑啊!但这一次,我绝不会独自逃生。
七夕子时,持钥者可渡...三叔吟诵着,掏出青铜印章,只要用你的血激活它,时空之门就会打开。帝国将获得穿越时空的力量!
疯子!他们想改变历史!我挣扎着起身,却被日本兵按在地上。三叔用匕首划开我的手掌,鲜血滴在印章上,那些古怪的符号突然泛起诡异的青光。
仓库中央的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一个旋转的光涡。时空之门!我的血液在沸腾,某种古老的记忆苏醒过来——这不是第一次了。温家血脉中代代相传的穿越能力,被日本人当成了武器。
带他过去!山本健一兴奋地大喊。
日本兵拖着我向光涡走去。苏念真突然挣脱束缚,撞向山本。混乱中枪声响起,她像折断翅膀的鸟般坠落。
念真!我的嘶吼撕裂了喉咙。
时间仿佛静止。我看着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某种比愤怒更炽热的东西在胸腔炸开。印章在我手中发烫,光涡剧烈膨胀。三叔惊恐地后退:不!你不能控制它——
但我能。血脉中的记忆指引着我。我扑向苏念真,在她耳边轻语:抓紧我。然后将印章按向光涡中心。
世界在崩塌。色彩、声音、时间全部扭曲成漩涡。最后的意识里,我紧紧抱住苏念真,感受着她的心跳与我的重叠。无论去往哪个时空,这一次,我们绝不分开。
白光吞噬了一切。
6.
刺眼的白光中,时间像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景象。
我紧抱着苏念真下坠,耳边呼啸着无数个时代的声音——1935
年码头的浪涛声、2019
年医院的监护仪滴滴声、枪响、尖叫、还有那个刺杀我的女孩诡异的低语:游戏...结束...
念真!抓紧我——我的呼喊被时空乱流撕碎。
突然的坠落感戛然而止。我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怀里却空空如也。苏念真呢!
睁开眼的瞬间,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躺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墙壁、天花板、甚至家具都是毫无瑕疵的白色,像被遗忘在相片底片里的空间。唯一有颜色的是我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血迹,证明那场逃亡不是幻觉。
欢迎来到裂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转头,看到那个穿粉色和服的女子坐在白色扶手椅中,手腕上的蝴蝶纹身鲜艳得刺目。此刻她换上了现代装束,但那张脸——与刺杀我的读者、与舞厅外撞见的女子一模一样!
你是谁我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全身无力得像被抽走了骨头。
观察者。记录员。随你怎么称呼。她歪着头,这个动作与刺杀那天的场景完美重叠,我负责评估时空穿越者的选择。
记忆碎片突然拼合——签售会上的刺杀、她说的游戏开始、每个时空节点诡异的相遇...这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测试!
苏念真在哪我声音嘶哑。
女子——不,这个自称观察者的存在——轻点空中,白色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展现出无数个平行时空的画面:在其中一幅里,苏念真倒在血泊中,日本兵正逼近;另一幅显示她被关在实验室;还有一幅是她穿着现代护士服,在病房里整理器械...
每个选择都创造新的时间线。观察者的手指划过那些画面,引起水波般的涟漪,你激活了钥匙,现在有权选择一个时空定居。
我死死盯着那些画面,喉咙发紧。这是什么样的魔鬼选择救苏念真就意味着抛弃现代生活;回到
2019
年就等于放弃那个为我挡子弹的姑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是我我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观察者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因为温家血脉是天然的时空锚点。从你曾祖父那代起,我们就一直在寻找能稳定时空裂隙的基因。她站起身,白色空间随着她的步伐荡漾,你写得那些推理小说里的'完美犯罪',其实都是潜意识的记忆碎片。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天灵盖。我小说里的案件——那些我自以为虚构的情节——全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午夜钟声》里的时间诡计,《完美犯罪》里的密室手法...都是温家先祖亲身经历的案子
观察者似乎很享受我的震惊: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她指向那幅苏念真濒死的画面,救她又指向现代医院的场景,还是回家
我望向现代的画面——病床上躺着的正是我自己,插满管子,周围站着穿白大褂的医生。那个刺杀我的女孩被警察押着,正回头对着监控摄像头露出诡异的微笑。
时间不多了。观察者催促道,裂隙即将关闭。
脑海中闪过苏念真的脸——她在雨中拉着我奔跑时坚定的眼神,她在药铺为我换药时颤抖的手指,她在领事馆黑暗中低声说活着回来时睫毛的弧度...为了救我,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扑向枪口。
答案清晰得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我选她。我说,无论在哪个时空。
观察者挑眉:即使这意味着你永远回不去即使你的选择可能改变历史进程
我站直身体,伤口的疼痛奇迹般消失了:有些东西比时间更重要。
有趣。观察者突然拍手,整个白色空间开始崩塌,记住你的选择,时空旅人。
世界再次陷入混沌。
……
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知。然后是规律的滴滴声,左臂静脉留置针的刺痛,以及...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
睁开眼的过程像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到天花板上熟悉的
LED
灯——这是现代医院的顶灯!我回到
2019
年了
转动僵硬的脖子,我看到一个穿护士服的女子趴在床边睡着了,短发乱蓬蓬地散在白色床单上。她的手腕露在袖口外,上面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和
1935
年苏念真挡子弹时的伤口位置一模一样!
念...真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猛地惊醒,抬起头——是那张我魂牵梦萦的脸!只是更成熟些,眼角有了细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绝不会错。
温先生!你终于醒了!她按响呼叫铃,专业地检查我的瞳孔反应,昏迷了整整两周,主治医生都快放弃希望了。
我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是她又不是她——这个苏念真不认识我,至少不是那个与我共赴生死的苏念真。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变得困难。
你...全名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苏念真啊,病历上不是写着吗她笑着翻开床尾的查房记录,脑部创伤导致短期记忆缺失是正常的,别担心。
医生和医疗团队涌入病房,一系列检查后宣布我创造了医学奇迹。所有人都离开后,只有苏念真留下整理输液管。
苏护士,我鼓起勇气,你相信平行时空吗
她的手停顿了一秒: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观察着她的反应,关于
1935
年的上海,一个女扮男装的记者,还有日本人的阴谋...
输液袋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她慢慢转过身,嘴唇微微发抖:你...你说什么
我继续道:有个叫温世昌的人,他是我的三叔,实际上为日本人工作...还有一枚青铜印章,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
苏念真像见了鬼一样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墙壁。她的瞳孔扩大,呼吸急促:不可能...那只是我的梦...
希望的火苗在胸腔点燃。我忍着肋间的疼痛坐起身:在你的'梦'里,我们最后是不是在老码头七夕之夜,时空之门开启...
她突然冲到我床前,颤抖的手指拂过我脸颊的伤疤——那是领事馆逃亡时子弹擦过的痕迹,在
2019
年的身体上本不该存在。
真的是你...泪水在她眼中积聚,那个穿越时空的温二少爷...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我选择了你。无论在哪个时空。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滚烫得像是能融化时间本身。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她哽咽着说,从我有记忆起,就反复梦见旧上海,一个叫温明远的男人,还有...她指了指自己手腕的疤痕,枪伤。所以我学了护理,想找出真相...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探头进来:苏护士,3
床需要换药——他诧异地看了看我们紧握的手,呃,打扰了
苏念真迅速擦干眼泪,恢复专业表情:马上来,刘医生。
医生离开后,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输入什么,然后递给我:这是我根据梦境画的。
屏幕上是一幅精细的素描——1935
年温家老宅的书房,桌上的《论语》和青铜印章,连书页的折角都分毫不差。
还有这个。她划到下一张照片,是她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满了关于青鸾计划的历史资料和...我们逃亡的路线!
我们找到了彼此。我轻声说,心脏涨得发痛。
她俯身拥抱我,发丝间还是那股淡淡的茉莉香:欢迎回家,时空旅人。
窗外,2019
年的阳光明媚得不真实。历史的迷雾散去,但新的谜题刚刚开始——为什么观察者让我们在现代重逢那个刺杀我的女孩是谁青铜印章又流落何处
不过此刻,这些问题都可以等待。因为跨越八十四年的时光,我终于找到了那双在黑暗中与我相握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