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过不去的七年之痒。
她死了。
被车撞死的,在她和沈际北四周年结婚纪念日当天。
意识快要脱离肉体的一瞬间,她听到有人不停在自己耳边说着,都怪我都怪我。
她感觉眼皮有点沉,她想安慰那个司机一下,说她不怪他,她原本也是要死的。
……
01
两个月前,她从三甲医院出来,手里捏着一张诊断报告,胃癌晚期,大白说如果配合化疗还有半年的时间。
她笑了笑,良久,把诊断报告塞进包里,像是发泄似的,把只写了老娘今天不干了的邮件发到老板邮箱,紧接着坐在大排档点了一堆啤酒,喝到了凌晨。
打开门,她哇了一声,黑漆漆的,毫无惊喜,沈际北不在。
她叫南初,今年是她和沈际北相爱的第七年,结婚的第三年,可能到了电影中所说的七年之痒,现在的他很厌恶她。
撇了撇嘴,把包丢在了沙发上,也没开灯,洗了把脸,爬上床。
闭上眼的前一秒还在想如果有洁癖的沈际北看到了,又要唠叨她两句,然后再帮她脱掉鞋袜,给她擦干净身体。
她懊恼似地睁开眼,心里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在祈祷,万一他突然回来了怎么办,会不会怪自己不洗漱就上床。
认命似地去洗手间吐了一通,胃部一抽一抽地痛,啪地一声打开花洒,强撑着精神把自己洗干净。
走出浴室的一瞬间,胃部如同被蚂蚁啃噬,痛得她喘不上气,卧室很黑,哪儿都很黑,她有点怪他,想了想还是怪自己吧,怪自己没开灯。
痛苦如潮水般褪去,她浑身都汗湿了,擦了一下眼角,叹息,白洗了。
累得实在是不想动,吞了几片安眠药,她躺回床上,睡过去了。
很晚她才醒过来,不是很饿,从床上坐起来,旁边的位置很凉,没有一丝褶皱。
打开手机,生病了,连那些烦人的要钱电话也不打了,微信一条信息也没有,给沈际北发了条信息,等了很久,好吧,不回拉倒。
朋友圈里倒是有不少人发了动态。
她点进去,眸光触及到什么,赶忙关了手机。
起身给自己泡了桶老坛酸菜,没错,她不会做饭,以前都是沈际北做,现在……现在没人做。
吃了几口,发现不怎么好吃,想着自己得多活一点,起码不能饿死,又强撑着吃了几口。
头疼,没精神,爬到床上又睡了。
她做梦了,梦到她和沈际北在大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用怀疑,沈际北很帅,她南初的老公必须是最帅的。
他是计算机系的学长,朝自己走过来,抢过自己的行李,红着耳根送自己到了女生宿舍。
她加了他的微信,然后,沈际北开始追自己,她当时有点迟钝,好久好久才从他口中得知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浑身都疼,哪哪儿都不想动,她想喝水,嘴唇蠕动了下,嘴型无声说了句:沈际北,我想喝水。
……
沈际北,我想喝水。她窝在床头,嗓子又干又哑,抬脚就踹了一下旁边的人。
身边人轻笑了声,赤裸着胸膛起身,声音里透着餍足:力气不小,看来还是不累。
紧接着一杯温水递到了她嘴边。
她喝了半杯,扭头,接着使唤他。
想喝果汁。
那人把剩下的水喝完,丢下一句等着。
不一会儿,她闭着眼睛闻到了苹果的味道。
还想喝可乐。
沈际北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伸手拿了衣服,转身出门。
过了很久,就在她觉得他生气了,准备要去哄他的时候,他穿着短袖回来了。
中指弯曲,砰地一声,碳酸饮料独有的水汽在罐口炸开,紧接着递到她面前。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她说着,接过饮料。
他叹了口气,笑了:祖宗,家里可乐没了,刚下楼去便利店买的。
……
家里很安静,她拿起手机,给沈际北发了条信息:沈际北,家里没可乐了。
起身找到热水壶,倒了杯水,喝了半杯放下,又躺回了床上。
02
浑浑噩噩过了一周,她打开手机,发现微信上全是同事的问询和老板的问候。
哦不,是老板对她亲戚的问候。
往下翻,划到和沈际北的聊天框,上面还显示着她上周发的信息。
【今晚回来吃饭吗】
【今天下雨了,很大。】
【沈际北,你再不回家咱俩就绝交!】
【你今天回来的话,我们就不绝交了。】
……
十几条全是她的消息,指尖一直停在上次发的消息上,想着今天还有事,没忍住又发了一条:【沈际北,我今天要去做一件冒险的事。】
换了身浅蓝色针织衫,马上到夏天了,今天的天气还拽着春天的尾巴,有一点点凉。
换好鞋,发现玄幻的情侣钥匙扣挂钩有点歪了,真奇怪,这次质量很差,上一个明明买了很久都没坏,用了点力气又把它粘回去。
她打了个车去医院。
李洋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南初,他记得她上次跟自己说一周后来化疗,让他给她开一瓶止疼药。
来了感觉怎么样李洋看着面前瘦了不少的人。
她笑得风轻云淡,半开玩笑:还成,一时半会儿不能给阎王爷冲业绩。
关心了她一阵子之后,李洋开始让她去做各种检测,然后开了化疗单子。
她有点纳闷,上次确诊的时候李洋也没今天这么关心她,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问李洋:很痛吗
李洋给她一个很官方很模棱两可的回答:每个人对疼痛的感知能力不一样。
末了加了一句:别紧张,跟着外面的护士走,她会带你去的。
她躺在病床上,身体插上仪器,心电图就在自己左手边发出滴滴的声音,给她打针的护士进来了,看了她好几眼,犹豫开口:就你自己吗
听到这,她沉默了两秒,扯了扯唇角,然后回答:我老公忙完工作就会来的。
护士没在意,看着病床上的漂亮病弱女人,让她伸出胳膊。
针头慢慢推进静脉血管,针管冒出一点血,随着药剂的流动又回到了身体里。
她靠在病床上,旁边也是化疗的人,家人时不时问句痛不痛,冷不冷,她有点羡慕,但是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可能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个可怜女人吧。
事实证明,她现在确实是,冰凉的液体慢慢流进体内,与身体温热的血液接触,她感觉有点冷,看旁边没有被子,索性蜷缩在床上,闭上眼睛养身。
很痛,液体输了不到三分之一,她就感觉身体有一种撕裂的疼痛,好像下一秒自己的身体就要重组了。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有点搞笑的问题:哪吒重塑肉身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
如果沈际北在的话,应该会知道,毕竟沈际北无所不能。
不知道是疼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她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手边的输液袋已经被拔了,掀开被子想下床,随机而来的是一阵晕眩感。
她又坐回床上缓了缓,把被子叠好,走出去,看到那个护士顺便道了声谢谢。
护士冲她笑了笑,紧接着又投入到工作中。
化疗结束,她找李洋开了药,之后就背着自己的包出去,外面天光大好,春和景明,路边的花开得更是娇艳。
但是现在的她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的景象,内心只有苦涩。
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刚化疗完几乎没什么胃口,还有点恶心。
找了个公园坐了一下午,太阳洒在身上,很真实很暖,像沈际北。
晚上随便买了个饭团吃了,回到家,居然看到门缝渗出了暖黄色的光线,她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化疗之后出现幻觉了。
她没直接开门,而是伸手在门上敲了敲,像是犯傻似的,又按了按门铃。
好像有两周没见他了,有点紧张,这种感觉就像在大学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期待又忐忑。
她踌躇,又踱步。
然后……
门开了。
03
她看到了那张脸,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上缀着一颗痣,头发应该是刚洗过,还带着湿气,除了眼底的冷漠和更成熟的轮廓,其他都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自己不会拧开吗沈际北看到她,皱了皱眉,眼底布满血丝。
她嘿嘿一笑,身体好像一下就轻松了很多,换鞋进门,然后跟在沈际北身后。
直到看到他走进厨房,她才停在了门外,缕缕香气充盈着厨房,她没忘记,沈际北从来不让自己进厨房,说她是厨房杀手。
回到房间关上门,把一个维生素的瓶子腾空,把药都放进里面,紧接着放在了抽屉最里面。
做完一切之后,她去洗了个澡,刚化疗完,应该不会突然痛了吧。
她换上纯棉睡衣,趴在了厨房门外,等待端饭,这是他们上大学时候的约定,他做饭她洗碗端饭,只不过她经常耍赖,很多时候还是沈际北又做又端又刷。
她今天有点开心,不对,是很开心,因为他们好像一下就回到了以前。
接过盘子,清炒油麦菜,清炖鲫鱼,蘑菇炒西芹,最后一个是西红柿炒鸡蛋。
她一个一个地接过盘子,看到菜之后愣了一下,她以为是很辣的菜,因为她很爱吃辣,比较重口,他做菜都会紧着辣的做,然后有时候会搭配两个清口的。
这么久了,他应该是忘记自己的口味了,不过没关系,她现在也不能吃辣了。
接过米饭,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她笑着,眼底是揉碎的星光:吃饭吧!
沈际北盯着对面的人,视线灼热地让人无法忽视,然后慢慢动筷吃起来。
她吃的很慢,因为在外面吃的还没消化,但是她很贪恋现在的时光,所以还是往嘴边塞着饭,很好吃,她老公就算只做清淡的也很好吃。
沈际北吃得很快,然后放下碗直接起身回到了卧室。
她艰难咽下嘴里的米饭,欲言又止,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神。
吃完米饭,她小心翼翼把没吃完的菜放进冰箱,明天接着吃。
推开卧室门,她闻到了烟草味,有点重,她看到沈际北打开窗,然后朝自己走过来。
很晚了,睡觉吧。她不想让沈际北抽烟,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说,但是好像没什么用。
沈际北没分给她一点目光,和自己擦肩而过,只丢下一句:你睡。
她感觉身上又开始痛了,特别是胃,猛地冲到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大吐特吐。
第一反应是,不能让沈际北发现,按了一下冲马桶的按钮,不放心似的,连按了几下,然后找了柜台上没拆封的香水,在空气中喷了很多下,连自己身上也喷了几下。
咳咳,有点呛,不如沈际北身上的薄荷香。
做完这些,回到床上,有点累,胃还一抽一抽的痛,她拿出维生素B磕了两颗,干咽下去,嗓子带起被硬物划过的痛,口腔充斥着苦涩。
躺在床上,睡不着,旁边的位置还是空的,空气中的烟草味淡的几乎闻不见了,她才不安地睡过去。
梦里又梦到了沈际北,她闹脾气似的,跟他撒娇,还伸手打了他几下,不过他都照单全收,嘴上道着歉,手臂已经把她搂紧怀里,沈际北的怀抱很暖,也很紧,她笑了,很幸福。
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是空无一人,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有点晕,打开冰箱,饭菜还在,心平安降落,他昨晚是真的回来过的。
打开微波炉,看着上面的数字慢慢变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现在她已经有点想他了。
她只热了两个菜,因为另外两个她想下次再吃,当然啦,如果沈际北今晚还回来的话,她会努力吃完所有的菜。
04
吃完饭,她没事干,翻开了自己在大学时候的笔记本,上面有她很多科的作业,还有各种课堂和同学的聊天,更多的还是和沈际北的。
她一张一张地翻过,看到其中几句话有点微微愣神。
作业下面是娟秀小字:今天是什么天
……
这节课是形势与政策,她和沈际北坐在最后排摸鱼,她看着他穿着运动短裤,上半身还穿着球衣,上面印着醒目的七号。
她像个圈定自己领地的猫,手挎着他的手臂,把那些偷看沈际北的女生挨个瞪回去,沈际北就是她的领地!
这种行为明显对沈际北很受用,当天晚上还让她摸了好一会的腹肌。
她看着老师在讲台上讲着那些枯燥的理论,有点无聊,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和一个粉色兔子的笔。
唰唰在最下面的空白处写下:今天是什么天
沈际北放下手机,看到她的留言,拿起兔子笔,写下几个笔锋遒劲的字:晴天
她笑了笑,大大的眼睛盛满了狡黠:nonono!是爱你的每一天!!后面还紧紧跟着几个被涂满的爱心。
她听到沈际北用气音哼笑了一声,拿起兔子笔认真写着。
标准男大拿着一根粉色兔子笔奋笔疾书,有点违和,但对于她来说更多的是喜欢。
她看着推过来的本子,上面写了一句话: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理智告诉她这是土味情话,但是她确实没看过这个版本,只能老实巴交地回答:9:21。
沈际北接过本子,大手一挥写下几个字,还冲她挑了挑眉:是我们幸福的起点。
她笑了,因为她觉得沈际北是一个很正经的人,起码平日里是,现在的他居然陪着自己玩这种无聊的土味情话。
……
她看得有点久了,感觉眼睛有点酸,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很湿,她现在是在难过吗
她不知道,只是有点想回到大学的时候,如果不行,回到沈际北身边也行。
打开手机,她克制住了去打扰沈际北的想法,因为她知道他很忙,刚毕业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很忙,租了一件不足五十平米的出租屋,每天早出晚归。
之后她工作有了点起色,沈际北也被升到了经理的位置,他们才得以空闲,不过他开始频繁地出差,然后开始一路加薪,直到现在做到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
打开朋友圈,入目的还是一个女人更新的动态,是沈际北的特助,上次她也看到了,只不过没有这次这么直白。
内容很简单——给沈总做的爱心午餐,配了一张很丰盛的图。
她撇了撇嘴,看着上面的菜,小声吐槽:净做些沈际北不爱吃的。
然后有点自欺欺人地屏蔽了她,又有点不甘心,又把她放出来,目光聚焦到角落的一只手上,是沈际北。
她出门了,报了一个烹饪班,买了盆薄荷,用自己的工资,其实沈际北给过自己他的副卡,只不过她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烹饪班的课时是周一周三周五的下午两点到五点,她特地挑的下午的,毕竟下午状态好一点。
第一次去,切伤了手,流了很多血,她没在意,慢慢地把土豆切成了红色的。
第二次去,被油溅到了,起了个大泡泡,透明的,碰一下软软的,有点疼。
第三次,她终于学会一点炒菜的技巧了,只不过做出来的很难吃。
第五次的时候,她向培训班抗议,说自己只学几道菜,不用教别的,只学会几道就行,最后还威胁了一下,说了句学不会就退钱,不过当时她苍白着一张脸,估计没什么威慑力。
培训班负责人同意了,她给老师看了那几道菜——糖醋里脊、红烧排骨、鸡蛋面、小鸡炖蘑菇、长寿面。
没错,这些都是沈际北爱吃的,有次在厨房他说过,他喜欢吃这些,只不过他经常迁就自己把菜做的很辣。
吸了吸鼻子,她开始学第一道,最简单的鸡蛋面。
打鸡蛋,力气大了,直接碎桌子上了,再拿一个,轻磕了一下,嗯,这次不错,应该能成功,透明的液体裹着蛋黄连着蛋壳一起带进碗里,旁边的老师可能有点无语了,丢下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练习。
在快把鸡蛋浪费完了的时候,她终于打出了一个完美的鸡蛋,蛋液裹着蛋黄,很完美,她有点想拍照给沈际北看,或许他愿意夸自己一句。
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学会鸡蛋面,然后他一个惊喜,还是把照片保存在了相册里,在备忘录记下——今天学会了打鸡蛋,下次要跟沈际北说。
三个小时有点久,为了防止自己突然犯病,她时不时就吃一颗止疼药,还挺有用的,不想大白说的那样,产生抗药性。
05
回到家,点开朋友圈,她现在看到那个特助发朋友圈心里又酸涩又有点期待,因为在她那里自己能看到沈际北,无论是手、背影、还是脚步,她都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他。
今天是癌症晚期的刚满一个月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它知道自己今天过满月,给她送了好大一份礼,她蜷缩在床上,感觉今天的止疼药有点不管用,全身都痛,她有点理解那些生病自杀的人的感受了。
一波一波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她打开抽屉,脑子一片浆糊,有点分不清哪个是止疼药了,拿了一瓶,抓了一把放进嘴里,有点甜,是维生素。
她吐出来,又去找下一瓶,还是维生素,她有点绝望,祈祷下一次摸中,打开维生素的盖子,直接倒进嘴里,苦涩感瞬间激起了口腔的排斥,她笑了,今天有点不想坚持活下去了。
次日醒过来的时候,她接到了李洋的电话,是让自己去化疗的,中间一次因为去烹饪课,她就没去化疗。
尽快来化疗吧,你这才化疗一次,没办法进入下一个治疗阶段。李洋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官方,但是她听出来一点温柔还有一点紧张。
她启唇,说:化疗不也得死吗
李洋沉默了好一会,声音有点急躁:起码对得起爱你的人和你自己爱的人啊。
听到这句话的她动容了,结婚纪念日还没到,她还有沈际北,她要为了他多活几天。
约好化疗时间,她明显听出电话那头松了口气,她笑了笑,看来如果哪一天自己死了,还是有一些人会短暂记住自己的。
第二次化疗之后,比上次疼很多,胳膊上的针孔有点明显,因为输液时间也比上次长了很久,她回家之后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实,她开始脱发了。
梳子带下来的长长的一缕,有点泛棕,尾部还带着点自来卷,她没忘记沈际北很喜欢自己这一头浓密的及腰长发,每每情动的时候都会埋进她的发间,吻住铺满床的发丝。
把头发都进马桶冲下去,她有点不想去化疗了,起码这个月不想再去了。
最近有点累,她请了两天烹饪班的假,再去的时候,她的状态明显不如以前了,她干咽下去止疼药,这是她找大白新开的药,上次的那个不怎么管用了,好在这次的很不错,出乎意料的敬业。
在连续去了两周的烹饪班,她终于学会了鸡蛋面,今天心情很好。
回到家,她打开手机,没选择发微信,输入那串熟记于心的数字,滴——滴的声音想起,像心电图的声音,只不过比那好听得多。
一分钟后,电话没人接,她有点懊恼,耍小性子,又打了一个,这次响了没一会儿就被掐断了,今天心情有点糟。
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吃了两口,划开荷包蛋,糖心顺着滑嫩的蛋白流出来,她不想吃了,因为她不爱吃蛋黄。
……
给你吃鸡蛋。
她和沈际北刚毕业,今天是他们乔迁之喜,咳咳,不是他们的房子,是租的,很小,胜在温馨。
沈际北为了庆祝,下了两碗面,特地给她加了两个荷包蛋,她看着满满一大碗,真是甜蜜的烦恼。
趁着沈际北去拿筷子,她调换了他俩的面。
突然想到刷视频刷到的,表面平平无奇,内里暗藏乾坤,她赶紧抢过筷子,在沈际北的面里扒拉了一番,什么也没有,没有大鸡腿也没有大卤蛋。
扒拉什么呢有没有金子沈际北看她抢了一双筷子跑过去扒拉面,他笑着问。
有点心虚,在心里跟沈际北说了声对不起,她决定下次奖励你一根大鸡腿。
沈际北拉开椅子坐下,看到自己面前的鸡蛋,固执地把碗换回来,然后他也开始在碗里扒拉。
我不想吃……蛋黄。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沈际北把蛋黄全挑到他碗里,然后埋头吃了那两个蛋黄。
她笑了,暗暗发誓她要爱沈际北一辈子。
……
06
最后她还是把那一整个鸡蛋吃完了,发现蛋黄的味道还可以接受,但是沈际北在旁边的话,她肯定宁死不接受。
吃了药,爬上床,微信提示音响起,她猛得坐起来,刮彩票一样,有点激动。
点开那个绿色的软件,哦,没中,是李洋又来催她去化疗,她直接拒绝,然后给李洋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又想了想,把微信里为数不多的人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除了沈际北,这样下次刮彩票包中的。
习惯性地点开朋友圈,她指尖有点颤抖,因为她看到了那个特助发了一张和沈际北的合照,如果以前的她可以说是偷拍,错位,但是这次的沈际北是正在看着镜头的,唇角还微微勾起。
她哭了,出声的那种,反正家里没人,大白天的隔壁也都出去工作了,没人在乎她,所以她哭得撕心裂肺,把这几天的委屈发泄了个痛快。
她想去质问沈际北,但是她生病了,早晚都会死,问了也没用。
哭着哭着又睡过去了,可能是疼晕过去的。
醒过来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胃部泛着灼烧般的痛,拉开窗帘,有光透进来,原来已经到明天了。
她吃了药,生理期好像快来了,好像推迟了好多天了,她有点疑惑,又有点慌张。
查了一下上次的生理期的时间,她拿了手机出门,第一次买那种东西,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把东西揣进兜里,像个小偷似的,走出药店。
来到洗手间,她深吸一口气,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很复杂,有点期待,更多的是忐忑,一条杠出来的时候她松了口气,又感觉空荡荡的。
她去网上查了一下,生理期不来应该是因为她的病,身体太虚弱,营养不够。
嘿,能把自己最烦的生理期赶走,算它有点本事。
又熬了几天,她上完烹饪课回家,在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跑了几步,感觉身体很痛,又慢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背影。
开门。沈际北看了她一眼,很快视线就错开了。
她察觉到了他不太愿意看她,肯定是因为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整个人几乎瘦的脱相,上次照镜子她也吓了一跳。
打开门,把钥匙扣挂到玄幻,又按了一下开胶的钥匙挂钩,看着旁边空荡荡的挂钩。
她问:你今天没带钥匙吗
沈际北没看她,回了句:钥匙丢了。
换了鞋进去,沈际北皱了皱眉,脸色有点阴沉。
她手有点紧张地握住衣摆,家里很乱,泡面桶堆满了桌面,沙发上也是衣服,她赶紧跑过去收拾了一下。
把泡面桶全都一窝蜂塞进了垃圾袋,她听到沈际北说了句:南初,在家就这么懒,真把自己当公主,非得让我请保姆吗
她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沈际北夹杂着冷嘲热讽的话甩了一巴掌。
她开口辩解:我就是最近有一点累,没怎么收拾,我还学会做鸡蛋面了,我做给你吃。
她赶紧跑进厨房,没看身后一眼,她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所以连手里的垃圾袋都忘记丢在门口,把它带到了厨房。
很快,她把面双手端出来,放在了沈际北面前,她太慌张,没尝咸淡,但是闻着空气中的热气,应该还可以。
沈际北的脸更沉了,他吃了一口,握筷子的手猛得把筷子砸到餐桌上,手上青筋暴起。
刺啦椅子在地面上的摩擦声刺耳,她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不好吃,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是不是不好吃我再去做一碗。
她又转身,紧接着脚边是瓷片碎裂的声音,她身体有点发抖,耳边好像有嘶鸣声,她听到沈际北的声音,好像很远。
南初,你根本就不是厨房这块料,别整这些没用的,浪费时间。
沈际北走了,鸡蛋面撒了一地,有几滴溅到了她的小腿上,很烫,比上次被油溅到还疼。
她没回头,丢下一地狼藉,又把自己缩在了卧室。
07
又吃了一把止疼药,不管用,她又吃了几个安眠药,好在这个很快起效,她睡着了,很沉。
这次做的是噩梦,她不太想说,醒过来听到了客厅椅子挪动的声音,她以为是沈际北回来了,想到客厅一片狼藉,她强撑着身体起身。
走到客厅,不是沈际北,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保洁服,还没等她开口,中年女人先说话了。
太太,我是沈总雇的钟点工,每天中午还有下午来打扫卫生。
她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卧室,她不喜欢别人进家里,所以他们从来没请过保姆和家政,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亲力亲为。
她顶着天花板发愣,刚睡了很久,头也疼,身体也疼,睡觉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为了养足精神了,而是为了打发时间。
手机又响了,她猜肯定是李洋,翻出手机,嘻嘻,猜对了!
她有点无聊,所以接了电话,对她来说听大白唠叨唠叨也不错,起码有个人关注她。
南初,什么时候来化疗
她有点烦这个人了,一张嘴就说点自己不爱听的,她转移话题:李医生,你结婚了吗
李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声音有点错愕:还没。
硬着头皮又回了句:不过我已经谈恋爱了。
她来了兴趣,想八卦八卦,感觉这是一个很有人气的话题:是吗那她是做什么的你爱她吗
李洋声音有点不自在,但是还是回答了她:她是老师,我很爱她。
她撇了撇嘴,觉得李洋在秀恩爱,不管对方问没问,也跟着回了句:我老公是大老板,我也超爱他。
李洋那边沉默了,然后回了句:爱他就来化疗,多爱他久一点。
电话被挂断了,今天是周三,有点意犹未尽的她打开备忘录,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如果这周沈际北再回来一次,她就再去化疗。
周四,沈际北没回来。
钟点工来了,还给她做了顿饭,她吃了一点,把餐桌收拾干净,没沈际北做的好吃。
周五,沈际北没回来。
她出门了,遇到了一只短腿柯基,应该是走丢了,一直在蹭她的小腿,脖子上面还有它的名字,叫耶耶。
她存了私心,把它带回了家,还买了狗粮,把寻狗启事发到了网上,跟狗狗说了句,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帮你找到主人。
周六,家里还是没人回来。
她出门买了一个风铃挂在门外,想着沈际北回来她就能提前一点听到了,风铃响了好多次,几乎从自己门口路过的都会带动风铃,她一次一次地出去看,又一次一次垂头丧气的回来。
她撸了一天的狗,耶耶很活泼,有点像没生病之前的她,她笑了,居然跟狗狗比上了。
周日,耶耶有点蔫吧,她撑着精神,想带它出去溜达溜达,出门前还跑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皮包骨头似的脸,拍几下,拿起粉底液,在家里待的太久了,脸上比粉底液还白一个度,她没在意,拍匀之后上了很重的腮红,看起来有点人样了,出发!
耶耶出门很活泼,她有点跟不上她,从维生素瓶子里拿了颗药吃着,她想这也算完成了自己没完成的一个心愿吧。
上大学的时候她和沈际北就商量养一只猫一只狗,因为学校不让养宠物,所以她祈祷以后结婚了可以养,毕业后太忙,几乎没有精力养猫猫狗狗,过了几年不忙的时候,她想着他有洁癖,也就作罢。
兜兜转转,她还是捡到了一只狗狗,不对,是耶耶在那天捡到了落单的自己,她没养过,还挺累的,沈际北在的话,可能会每天都给耶耶洗一次澡,然后耶耶把他浑身搞得都是水才肯罢休。
遛弯狗回来,她打开门,很累,耶耶有点脏,她给它洗了个澡,然后耶耶也给她洗个澡。
把自己收拾干净,保洁阿姨做的饭还放在餐桌上,她坐在了梳妆台上,看到上面有一条手链不见了,她脸色一变,到处都翻了翻,喊了阿姨进来,她问阿姨见没见到一条手链,带钻的。
阿姨声音变得很凌厉,大声嚷嚷着:你是怀疑我偷了你的项链吗
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句话。
保洁阿姨可能也看出来了,沈际北根本不管她,说话越发有底气。
她看着保洁阿姨,目光如同一把利刃,仿佛下一秒要把她看穿。
保洁阿姨气势逐渐弱了下去,甚至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让保洁阿姨走了,说以后不用来了,她给她结满了一个月的工资。
手链丢了,她没强要回来,因为胃又开始痛了。
手链对她很重要,是沈际北大学的时候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攒了很久的钱。
08
晚上的时候,她打开了窗户,拿了条毯子跟耶耶一起坐在了阳台上。
她看着天边偶尔零星的光,是星星,不过隔着很远,像她和沈际北。
风铃又响了,但是她没有力气去看了,她有点困了,反正也不是沈际北。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她睡得很不好,耶耶好像已经离开了。
她好像做梦了,梦里看到了沈际北,她哭了,眼眶里都是晶莹,但是她不敢眨眼,任由眼泪盈满又落下,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喉咙里哽咽着,嘴唇张了几下,她想告诉他她生病了,很痛很痛的病,她很想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想,但是她好像失声了,只能发出呜咽声。
她感觉自己沈际北给自己擦了眼泪,温热的指腹拂过冰凉的眼角,然后梦断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
下了床,她决定去化疗了,因为昨天她见到沈际北了,梦里也算。
第三次化疗,胳膊上又多了几个针孔,青了一片,她化疗结束去找李洋,想让他在给自己换了个止疼药,因为她感觉又有点不管用了。
李洋拒绝了,说她太依赖止疼药了,而且对瑟难题的副作用很大,她哼了一声,生气地走了。
出门直接去了小药店,买了止疼药,她不懂,就直接说了来最管用的,不得不说,小作坊也有小作坊的好处,止疼药又管用啦。
回家前,她去了理发店,托尼问她怎么剪,她看着披散下来的头发,说剪短发,看着托尼拿着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她跑了,因为她后悔了,起码得再让沈际北看一眼再剪吧。
她去了烹饪班,今天学做红烧排骨,她几乎拿不起刀,更别说砍排骨了,然后烹饪课的老师就让她在旁边看着,她生气了,光看就会的那是沈际北,不是她南初。
她退课了,不上烹饪班了,跟负责人吵了一架,拿回了一百块钱,很开心,这是她靠自己得到的战利品。
回到家,她打开手机,给沈际北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养了一条狗,是别人家的,很可爱。
睡觉的时候,她流鼻血了,整个枕头都黏黏糊糊的,她起床,去卫生间洗了洗,然后把枕心连带着枕套都丢进垃圾桶。
然后心安理得地枕着沈际北的枕头睡了。
醒来,吃了点东西,她用工资卡在商场买了很多同款的枕芯,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肯定还会浪费很多条枕头。
卡里还有两万块钱,攒了好几年的钱快被自己花完了,她算着,省吃俭用的话应该能用到死。
头发越掉越多,她心烦,索性把头发扎起来,眼不见为净。
又过了三天,沈际北回来了,他浑身酒气,眼底的红血丝更多了,瘦了特别多,脸部轮廓越发明显。
她还在洗手间洗鼻血,听到开门声,她赶紧拿了几张纸擦干净出去。
沈际北坐在沙发上,盯着她,嗓音沙哑:下巴怎么有血
她慌了,脸上的无措很快被遮盖过去,她笑着说:夏天到了,天干,流鼻血了。
沈际北闭上了眼睛,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问:南初,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愣了愣,她知道沈际北没喝醉,他酒量很好,她想起那些朋友圈,指尖泛白,良久,摇了摇头。
沈际北好像是被刺激到了,他发了狠地拽住了她,把她带去了卧室,低头用力地吻住了她,与其说吻,倒不如说是咬,他的牙齿在自己的嘴唇,舌尖都留下了痕迹,直到口腔中的血腥味渐重,他放开了她,哑着声音问:南初,你爱我吗
爱。她很痛,不止是嘴,胃部像是被灌了铅,往下坠,痛的她上不来气,喉间涌上一丝腥甜,她努力压下去,笑着看着沈际北。
沈际北顿了顿,漆黑的眸子有一团化不开的雾气,他说:我不知道我现在还爱不爱你了。
沈际北又走了,关门声很重,带起了门外的风铃。
09
她没去追,因为她吐血了,血溅到了床单上,连带着地面上一片猩红脑子里全是沈际北的话,不爱她好像也挺好的,这样她死了他也不会那么伤心,有一点点伤心就好了,就当是哄她的。
她有点后悔今天没多买几套床单了,湿了拖把把地拖干净,鼻血也跟着凑热闹,刚拖过的地又地上几滴血,她反反复复地拖,直到累晕过去。
沈际北说他不爱她了,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冰凉的地上,拖把还在旁边,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她打开手机,又让她去化疗,她没理他,顺便把李洋的电话拉黑了。
不准备化疗了,后天是她和沈际北的结婚四周年纪念日,她准备去趟海城,沈际北跟她求婚的地方,看完应该就没什么遗憾了。
她把耶耶寄养在了宠物店,留了沈际北的号码,然后买了后天的高铁,去海城看海!
再睡醒是被闷醒的,鼻子里全是血,她吃了几片止疼药,然后去卫生间吐血。
打开手机,朋友圈还是那个特助,沈际北好像去德国了,背景全是异国建筑,照片没有沈际北,但是特助配文——和沈总出差德国的一天。
她保存下来,然后在备忘录里写了一句话:沈际北去国外旅行不带我,我才不稀罕,我这次也不带他去。
明天就要去海城了,她没什么好准备的,只收拾了两件衣服,带上他们的婚戒,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吐了血,吐完回来接着吃,吃了又吐,直到碗里的饭没少多少,她已经吐了好几次。
算了,不吃了,饿死就饿死吧,大不了拿止疼药当饭吃。
出发的那天天气不错,两边的树叶早已经青葱,她换了条纯白色的吊带裙,给沈际北发了一条信息——今天是个晴天。
打了车,司机大叔很热情,还下车帮她搬了行李,问她是不是出差啊
她笑着说:不是,去过结婚纪念日。一个人的结婚纪念日。
司机笑了笑,憨厚的脸上全是真诚:你老公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他先去准备惊喜了。她笑着,这句话好像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司机大叔笑得脸上都起褶了,通过后视镜跟她说:那祝福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很简单的八个字,在和沈际北结婚的那天,她听过很无数遍,学生时代走到最后的感情羡煞旁人。
良久,她死寂了大半年的心因为这句话又重新跳动了起来:谢谢。
她在心里默念着,下辈子要和沈际北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砰!
一辆重卡撞在了出租车的右侧,出租车翻滚了好几圈,整个左侧车厢都扁了,她蜷缩在里面,感觉很温暖。
她听到了很多声音,呼救声、议论声、司机大叔满头是血地喊着她,她庆幸,司机大叔应该能活下来,她想应一声,但是她好累,她想睡会儿了。
重卡司机师傅哭得像个孩子,不停地扇着自己的巴掌,嘴里还说着都怪他都怪他。
她被吵的很烦,但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又不忍心了,她想让他别哭了,她不怪他,她原本就是要死的。
摸了摸右手无名指的戒指,真遗憾呢,没去成,没办法炫耀了。
她嘴角张张合合,发出很微弱的声音。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然后她睡过去了,像个被血染红的玫瑰娃娃。
第二卷——白头偕老这件事,我替你去做。
01
接到宠物店电话的时候,我刚从德国回国。南初前几天跟我发了个信息,之后几天都没动静,有点慌,给她回了个微信。
六个月前,我无意之间接到了南初的电话,还没等开口,那边趾高气昂的声音就传过来。
喂,没钱了,我漂亮的儿媳妇什么时候把这个月的钱打给我
声音辨识度很高,是我那个经常赌博酗酒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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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地挂断,然后开始查看南初的流水记录,微信、银行卡、支付宝。
我看了个遍,发现南初每个月都会往一个固定的卡号转钱,从一开始的每月五千到现在的每月一万。
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逐渐变重,我很生气,连着积压在心底的郁结一起爆发了。
我开始经常不回家,从一开始的一周三次到之后的一周一次,后面甚至有一个月一次。
我给我爸打了电话,警告他再去找南初我不会放过他。
我怨她,从上大学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很多次的吵架都来源于南初,南初基本不怎么说自己面临的困境,哪怕自己做不到,哪怕咬牙受伤,也不愿意跟自己说。
后来我尝试跟她谈心,说以后有自己不想做或者做不到的事情都可以找他,南初听了,但没学会。
结婚之后,南初开始会使唤我做家务,做饭,甚至是帮她洗内衣,我照单全收,那段时光我感觉到了依赖,来源于南初给的,我甘之如饴,并且沉浸其中。
直到,南初有一次很晚才回家,她喝得烂醉,嘴里还嚷嚷着流氓,别碰她,死老板,她哭了。
我才知道南初从来都没真正依靠过他,在工作上受了委屈也不说。
那时候刚毕业,血气方刚的年龄,心气比天高,我当天就把南初的老板蒙住头揍了一顿,拳头咯吱作响,我打红了拳头,也红了眼。
第二天,南初辞职了,我问她有没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南初笑着摇了摇头,催促着我去做饭,说想吃西红柿炒蛋。
我做好端出来,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只觉得那晚的西红柿酸得牙疼,连带着心底都染上了酸涩。
我开始拼命工作,几乎什么项目都接,无论是棘手的还是别人都看不上眼的,我都来者不拒,一整年基本都在出差。
同事都说我是工作狂,注定单身一辈子,我难得露出一个很臭屁的笑,说了句已经有老婆了,还是大美女,羡慕去吧。
结婚第一年的除夕夜,南初给我打电话,说想放烟花了,希望我下班回家给她带。
我应下来,对着电话说了句:等我回家,乖乖。
然后我又投入到了酒局中,当时我已经升职当上了经理,正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都争着给我灌酒,我都应下,没吃多少东西的胃泛着疼,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吐了一通。
洗了把脸,点开手机,不出意外,老婆大人那一栏有红色提示数字。
点开,他媳妇儿说想你了,希望一个小时后就能见到你。
我走了,没有跟包厢的领导打一声招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老婆想你了这句话更有效的命令。
我叫了代驾,让小哥带我去买烟花,烟花堆满了后备箱,中间还放了一束绣球,我笑了声,很傻。
因为我已经想到了待会南初看到后备箱的表情了,她肯定会露出很傲娇的表情,像只小猫,说:这是谁家的老公打猎回来了呀,这么棒,还知道给老婆带一束花呢。
很幼稚的儿童心理学话术,但是不得不说,我就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回去的路上,堵车了,车辆慢悠悠地往前拱着,我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
我下车了,临走叮嘱了小哥一句把车开到地下车库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然后我扫了辆共享单车,把大衣也丢回了车上。
小哥可能被我这波操作搞懵逼了,连应都没来的应,就看到我穿着单薄的西服骑着单车走了。
02
回家路上,我走过几乎走了几百遍的路,总觉得今天很不一样,除夕夜的风很冷,挂在脸上,生冷地疼,但是我感觉身上很热,尤其是胸膛,可能是心里住着一个叫南初的女人,暖得像个小太阳。
我骑回家门口,手都冻僵了,划了好几下屏幕才划开,锁了车我大步跑回家,看着手表上的数字。
9:21,刚刚好,能给她一个惊喜。
我打开门,把钥匙挂在情侣挂钩上,冲着坐在沙发上呆愣的人吹了声流氓哨,很响,响到她立刻飞奔过来抱住自己。
我笑着回抱了她一下,然后告诉她身上又凉又脏,别抱了。
南初哼唧着,没撒手,紧接着我感觉到颈部一片温热,他姑娘哭了。
我摸着她的长发,哄着说给她准备了惊喜。
南初抬起头,在我唇角啄了一下,笑眼弯弯:你突然的出现就是最大的惊喜。
我笑了,觉得这个回答甚合朕心。
我哄了她一会就去洗澡了,出来看到她端着一杯蜂蜜水等着我,心下一暖,喝了一口,吻了她一下,把她嘴角都沾上了甜蜜,我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婆。
我接了个电话,很快就就挂了,拿了她的大衣给她穿上,然后牵着她下去。
后备箱打开的一瞬间,她双手捂住嘴巴,声音很大,回音都响彻在停车场:这是谁家老婆这么幸福啊,居然有一个会打猎的老公,做梦都要笑醒喽。
居然猜错了,但是我觉得这个回答比我想的更好。
我拉着她,她抱着花,烟花一缕一缕地升上天,在黑漆的天空炸开,划破了夜幕。
烟花装满了黑夜的眼睛,南初装满了我的眼睛。
春节再上班,之后的一年我不再拼命往上爬了,南初的工作也稳定了,我们搬家了,首付三十万买了一个一百平的房子。
南初是个很念旧的人,我看她恨不得把墙皮都挖走,跟她说念旧的人是因为过的不幸福。
她给了我一巴掌,不疼,笑着骂我胡扯。
我换了一种说法,念旧的人发不了大财。
南初听劝了,还把收拾好的一些她觉得不太重要旧东西拿出来了,好像是在祈祷要发大财。
我跟在她身后,抱了两箱,还顺便把她丢出来的旧东西收进了手里的箱子里。
没错,我也念旧,但是我不信财神爷,我信我自己。
搬了新家,又好像没搬,好像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空间,里面还是他们用惯了的东西。
我走进厨房,房子是我和南初一起装修的,她执拗地选择了给厨房装最好的软装。
我还记得那天他们还没搬进来的时候,开车来这边看新房,她捂住我的眼睛,叫我别偷看,然后带我去了厨房。
南初哇了一声,然后撒开手,我睁开眼她问我怎么样
其实我有点答不上来,因为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看周围就被她问话。
我看着最新款的油烟机,燃气灶,还有双开的水池,夸她说,装修的很好,很符合我的心意。
南初是一个不经夸的人,换句话说就是稍微夸她一句她就能上天的那种。
果然,她听完我的话,表情拽拽的,理直气壮地说:以后好好服侍我,姐带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笑着应声,心里在想今晚该带她去哪儿吃香的喝辣的。
环视了一圈房子,很多软装还没齐全,她喜欢地不行,甚至跟我说能不能今晚在这住。
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我问她刚开始租房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高兴。
她说了一段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她说:女孩子这辈子都是注定漂泊的,唯一的安全感来源有两个,一个是枕边的爱人,一个是脚下的房子。
我看着她感觉这姑娘下一秒好像要掉小珍珠了,有点心疼,我告诉她那以后你的安全感肯定是百分百的。
她笑了,冲着我说:那肯定啊,因为我有一个百分百的爱人。
我在我觉得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还亏欠她很多,我立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flag——要对南初好一辈子。
03
不是说着玩的,房子还在装修,我瞒着她把房产证上的名字只改成了她的,拿着合同让她签字的时候,她看着面前的签字处,我说赶紧签。
她好像想往前翻,仰着头问我,嘴角还沾着一颗西瓜子:这是什么
我伸出手在她嘴角擦了一下,轻笑了声:卖身契,签不签
她咯咯直笑,像只大鹅,拿起签字笔,哗哗写下自己打名字,放下笔,勾了一下我的下巴,地痞流氓一样:签啊,卖给你是我占便宜。
我收起合同,对于她百分百信任自己的行为很受用。
房贷还完的那一天,正值盛夏,恰逢南初二十六岁的生日。
我很早就下班了,最近升职了,老板鼓励我,让我好好干,我说了句一定,一定让我老婆过上更好的日子。
去花店取了花,跟花店老板打招呼的时候,她都认识我了,她问我今儿什么日子
我说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花店老板笑着说了句:我的花在你手上也是终于熬到过节日了,送你老婆一朵向日葵,祝她生日快乐。。
伸手接过向日葵,我扫码的时候多付了二十,突然想起来以前来买花,花店老板问我的话。
……
沈先生,您需要什么花花店老板从一束风信子中抬起头,擦了擦手来到我跟前。
我看着今天刷手机看到的图,当时刷到的时候就在想南初收到了一定会开心。
把手机递给老板看:我想要这个。
花店老板夸了句真漂亮,然后问我:今天什么日子,送这么美的花
我笑了笑,说:今天是个晴天。
花店老板被我说得一愣,掩盖下心底的疑惑,因为在她看来,人们都是在重要日子才来买花。
之后花店老板就见怪不怪了,因为她几乎隔三差五都会看到沈先生,今天定香槟玫瑰,后天要洋牡丹,周末可能就想要风铃花。
……
取了花,我又驱车去了蛋糕店,只订了一个五寸的小蛋糕,南初最近嚷嚷着要减肥,还怪是因为我饭做的太好吃,我摸了摸鼻子,收下了这句赞美。
其实我觉得她不胖,才一百斤,顶多一百零五,再胖十斤我也不觉得她胖,我跟她讲,她一直说不信,还说我是大猪蹄子,满嘴谎话。
我不说话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对一个正在减肥的女人反驳,我只能买好她爱吃的,喂到她嘴边,求着她吃,然后在她说自己很胖的时候,一把抱起她掂两下,再说句很轻自然效果最好。
回到家,把钥匙挂好,还是情侣钥匙扣,出租屋那个没办法搞过来,南初又从网上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放下蛋糕还有花,南初还没回来,这也正常,她最近工作超努力,说自己不能老是吃软饭,要摇身一变成富婆,包养我。
我没反驳她,心里却在想在我这里她吃一辈子软饭都行。
带上围裙,我去厨房煎了牛排,还做了意面,意面是第一次做,很不熟练,好在最后味道不错。
04
门把手拧动的声音响了,我摘下围裙,飞快跑过去把花背在身后。
还有点紧张呢,二十八岁的男人了,在职场说一不二,回到家面对自己老婆还会紧张地手指发抖,说出去谁信啊。
我深呼吸,在门开的一瞬间,把身后的牛皮纸包装的洋桔梗递出去。
——生日快乐!
——当当当当!!!
南初的声音盖过了我的,她双手也捧着一束花,是黑武士玫瑰,看到我手中的花的时候愣了愣,其实我早就愣了,在她喊完的后一秒。
黑武士和洋桔梗挨在一起,一黑一白,给我造成了很大的视觉冲击。
南初接过我手里的花,踮起脚尖在我左脸亲了一口,我回过神,也接过了她手里的花。
俯身吻住了她的唇,我自然是比她厚脸皮的,她亲脸那我必须要亲嘴。
我表面装得很风轻云淡,其实放在她脑后的手还颤抖着。
她推开我,赶紧关上门,还做贼心虚地看了看门外有没有人。
我把饭端出来,想制造点小浪漫,点燃了几个香薰蜡烛。
南初很上道,起码在今晚很上道,她回卧室洗完澡换了身红色的吊带短裙出来,我看到她的时候,感觉晕乎乎的,差点以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了。
我闻到了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和自己身上的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在她身上比在自己身上好闻一万倍。
吃完饭,我拆了蛋糕,点了蜡烛,我让她许愿,她说她要许两个,我说一百个都行。
她大概觉得我破坏氛围,拍了一下我的手,我揉了揉她的发。
她又说了句,第一个愿望我准备念出来。
我以为她是想让我帮她实现,我说没问题。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长睫被烛光映得有点颤抖,启唇:第一个愿望,我希望能和沈际北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在心里骂她傻,这不是明晃晃的事实嘛,还浪费一个愿望去许。
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很认真地说了句:这个愿望只需要时间来实现。
她笑了笑,没睁开眼,我猜她应该在许下一个愿望,我有点想让她把这个也说出来,因为我想帮她实现。
南初在这种事上比较迷信,她坚信有些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甚至还有点信风水,从装修我就看出来了。
她睁开眼睛,眼睛很亮,猛地吸了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我在她吹灭蜡烛的时候就拿出了生日礼物。
一本房产证,她小小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我让她打开看看。
她将信将疑地打开,看到房产证上的名字的时候睁大了眼睛,我让她再翻一页。
她照做,一条满钻项链映入眼帘,她好像反应过来了,上次的卖身契是房产合同。
她哭了笑,笑了又哭,我被她搞得也有点不知所措,有点笨拙地给她擦眼泪。
她伸出手捶我,嘴里嚷嚷着为什么,我拥住她,在她耳边说:沈太太要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感。
她不动了,只是窝在我的脖颈,泪水还沾在肩头。
我感觉这姑娘哭得没完没了了,说了句很坏氛围的话:上床办事吗
很奏效,她不哭了,伸腿踹了我一脚,我就是抱起她,低头看她,小小的一只,窝在我的胸膛。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然后第二天我们上班都迟到了。
05
时间来到结婚第三年,我的事业迎来了低谷期,一个项目出现了巨大的纰漏,被同事下套了,老板说处理不好就滚蛋。
我束手无策,那天喝了很多的酒,连烟也抽了很多,烟瘾就是在那时候染上的,大概一周,南初发现我不对劲了,她问我怎么了。
我难以启齿,但看到她担心的眼神,我还是跟她说了。
我说最坏的结果就是工作没了,从头开始。
她在这件事上明显比我看得开,她说从头开始就从头开始,反正我们都还年轻。
像是怕我不信似的,她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大不了我养你啊。
我笑了,一周的阴霾一扫而空,半开玩笑地说:那如果我沦落到去捡破烂怎么办
她瞪了我一眼,好像还怕我吃独食一样:那你捡破烂的钱也得上交。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其实我的工资她一直都没要,还完房贷之后就存在卡里,我给了她副卡,她基本不怎么刷,只有在和我逛街的时候才会刷,然后扭脸说句谢谢老公送来的礼物,情绪价值提供的很满。
我又重新回到了公司,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终于这件事在十天后迎来了转机,我因祸得福,升到了总经理的职位。
我那晚说要带她出去吃,吃大餐,她打扮得很漂亮,说要带我横扫美食。
我以为她会去吃法餐、日料,再不济就是火锅。
结果她带我来了小吃街,跟大学时候的一样,她在前面买买买,吃了两口就给我,我接着,她又去了下一个摊位。
我笑着说剩下的怎么办,她超级自然地接话:留给你吃啊。
我佯装生气:我才不吃你剩下的。
然后我等来了意料之中的吻,她小鸡啄米似的嘴里还囔囔着:你最好啦求求你啦。
我笑着吃完,让她去买其他的。
没遇到南初之前我管这种行为叫活不起,遇见南初之后我管这种行为叫可爱。
我看她手机的那天是刚过完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后来我问她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她还是摇头说没有,我觉得这三年的甜蜜时光足够让她觉得我能成为她的依靠,但是她还是生硬地说了没有。
我出差了,一连一个月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南初的微信,但是后面她几乎不怎么发了,从一开始的一天几十条,到现在的一天几条。
我很生气,觉得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这次坚决不低头。
我换了个助理,原来的那个助理辞职了,新来的助理是个女人,那天南初来公司找我正好看到了,我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但是她已经在跟自己的特助谈笑风生了,还互相加了微信。
我越看越窝火,告诉助理我谁也不见,哪儿来哪儿的回哪儿去。
然后我等了很久,外面已经很安静了,南初没给我发微信就走了。
我又开始了刚来公司的状态,什么项目都接,一直在出差,把自己的身体连轴转。
直到我有一次出差回家,当时我喝酒了,但是没醉,下意识地想回家,回到南初身边。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客厅一片漆黑,啪地一声打开灯,我看到了沙发上丢的衣服和包,下意识地上前拿起来收拾,紧接着看到了一张诊断报告——胃癌晚期。
我感觉有点醉了,要不然怎么会看到南初得胃癌的报告,肯定是幻觉。
脚步踉跄地走到卧室门口,我稳住脚步推开门,里面有酒气,我没开灯看到了很久没见的身影,她窝在角落盖着被子,整个人很薄,几乎看不出起伏。
我去洗了把脸,又拿起了那张诊断报告,我笑了,很嘲讽,觉得死老天很作践人。
这一刻我是恨南初的,因为她又瞒着自己,这种生死的事她也不愿意跟他说。
我走进卧室,里面很黑,我眼前一片模糊,有点看不清路,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地抱住了床上的人,我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浸湿枕头,那一晚他没睡,只是盯着她。
06
第二天我很早就走了,把所有的东西恢复原状,出门的时候拿钥匙太急,把情侣挂钩扯得有点开胶了,用了点力气又把它粘回去。
我回到公司,花了四五天把负责的工作做完,然后把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给了副总执行,然后就离开了公司。
我来到三甲医院,问护士李洋医生办公室在哪儿。
我挂了李洋的号,然后进去就直接说明了情况。
李洋看着我可能觉得有点不对劲,然后说了句:上次南初是一个人来的,你怎么没一起来
我感觉嘴唇被黏住了,怎么也开不了口,就在李洋快觉得我是骗子的时候我拿出了结婚证的照片给他看,他勉强相信了。
我问李洋南初的身体状况,李洋语气很正经,也很谨慎:配合治疗,最多能活半年,具体情况因人而异。
我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下,有点喘不上来气,我问李洋哪里治这种病最权威,他说了一个德国的医学博士的名字,说是造诣最高的。
我没问他这个医学博士能不能治好南初,只是派助理查了他的资料,然后想了想还让助理顺便查一下李洋。
然后我走了,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拜托李洋下次南初来化疗的时候跟我打个电话。
李洋看我的状态,勉强答应了。
接到电话的那天,李洋跟我说南初约了上午十点,我应了声好,不放心似的,让李洋对南初说话温柔一点,关心她几句,虽然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有点舍不得她受委屈。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南初已经正在化疗了,她的身影越发清瘦了,皱着眉蜷缩在床头,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
我跟护士要了一床被子,进去给她盖上在床边坐着看着她,旁边化疗的人看我来了小声说了句:忙完了小伙子,再忙也要陪媳妇啊,刚小姑娘说你忙完来看她,那表情,落寞死了。
心被这人的话剜了好几刀,露出血淋淋的口子,我应了声,握住了她的手,很冰。
输液袋快下完了,旁边化疗的人已经走了,我出去喊了护士来拔针,转身走了。
我打车回了家,买了点菜,做了一顿很清淡的菜,南初一向爱吃重口的,但是现在她已经不能吃了。
我在厨房听到了敲门声,紧接着门铃响了,我擦了擦手出去,站在门口,我不敢见她,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打开了门,我生硬地冒出了一句话,南初笑嘻嘻地进来,脸上的表情好像还跟以前一样吃饭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在吃,时不时会不自觉皱起眉。
不想让她在自己面前装作很好,我飞快吃完饭,其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放下碗回了卧室,心里烦躁,甚至是痛苦,我打开窗户开始抽烟,白色的烟雾飘向窗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初进来了,她让我别抽烟了,我也不想抽了,但是不抽就会想得很多,我不敢想以后没有南初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让她先睡觉,自己去了客厅,等到凌晨,我回到了卧室,搂住了她冰凉的身体,让她贴近自己的胸膛,然后我看见她笑了,唇角勾起,应该是在做美梦。
我跟着躺下,也睡过去,这是我近一周睡得最好的一次。
生物钟准时开启,我洗漱完,铺好床,看了一眼沉睡着的她,出了门。
我又去找了李洋,我的助理查到了李洋家里比较困难,母亲生重病,他也快结婚了,我出了钱,他不要,我说是我捐的,我知道他们在搞众筹,与其让平台扣点,不如直接交给他。
他动容了,收下了我的钱,一直在说谢谢,我再一次庆幸我拼命赚钱的日子,我说不用谢,好好治我老婆就行。
出来打了个车去机场,我买了最近一班的飞往德国的航班,下了飞机因为语言不通,我只能说英语勉强交流,在德国驻足了很多天,一直没打听到那位医学博士的下落。
我转换了一下思路,开始走访德国著名的看胃癌的医院,我看到他们在用一种止疼的特效药,我查资料,发现国内很难买到,我花了钱买了寄给李洋,让他给南初开。
中间我给李洋又通了一次电话,用的在德国办理的通讯方式,他接的时候还有点疑惑,我问他南初有没有去化疗,他说没有,我让他去催她,他去了。
挂断电话,我现在异国街头,心里又开始恨,为什么不去化疗,难道她就不能为了我多活几天。
无奈之下,我又回国了,有点想南初了。
07
回国启用了国内的手机卡,有几个未接电话,两个是她的,打开微信,我看到她跟我发的消息,指尖在绝交两个字停留,然后公司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让我必须出面。
我赶去公司,因为我知道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我要为了南初多挣点钱,救命钱。
中午,我的助理送了午餐过来,我说我不吃,因为我还没忙完,助理看我脸色阴沉,没说什么走了。
忙完之后,我驱车离开公司。
我去了三甲医院,坐了一会儿,让李洋给她打电话来化疗,他看了我一眼,电话通了,我激动得站起来又坐下,示意他快接。
他接了,我又听到了南初的声音,她说化疗了不也得死,我的心一下降到了冰点,甚至怀疑她不爱我,如果她爱我,怎么会连活都不想活。
我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李洋瞬间明白,跟着说给电话那头听。
然后南初答应了,我松了口气。
工作基本处理完了,总部boss来视察,让我去接待,我不想去,因为今天是南初第二次化疗的时候。
在医院看完南初,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公司。
我带着助理还有副总在包厢里招待总部的人,中年人喝酒吃饭,大都聊孩子老婆,我混在他们中间,听到他们问我的婚姻状况,想给我相亲。
我说我结婚了,还举起左手展示了一下婚戒,他们好像挺可惜的,我喝得有点多了,很想南初,呢喃了句我老婆最好。
助理坐在我旁边,酒局结束的时候她说想拍照照片发朋友圈,各种老总很赏脸,可能是因为助理很入他们的眼吧。
我不太想拍,但是老总说让我别这么着急回家见老婆,耙耳朵可不行。
我听到这句话,笑了笑,照片就定格在这一刻。
我身上酒气很重,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怕南初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会反胃,索性去公司将就了一晚。
一整夜,我基本没怎么睡,我怕我一醒来南初就不在了,我打开微信,看到她发的微信,踏实了一点,德国那边又有消息了。
我又急忙飞去德国,我开始学习德语,很难,看到一个单词——Schatz,是宝贝的意思,我下意识地想下次要读给南初听。
下了飞机,我赶到那个博士的家的时候,发现他去英国参加学术讨论了,我有一种想飞去英国的冲动,这么想我也就这么做了。
见到博士的那天下着雨,我没带伞,身上的西服还是在公司的那套,胡茬都长长了,我拦住博士,他看了我一眼,直接走了。
我大喊着我需要他的帮助,但是他还是直接走了,我打了车跟上他,他似乎发现了,很快甩掉了司机,我下了车,很生气,怒骂德国佬没素质,雨下得更大了,我只能再回国。
从机场出来,我回了家,有点狼狈,我忘记带钥匙了,忘在公司了,只能站在门口等南初。
没一会,南初回来了,我看了她一眼就偏头了,她现在很瘦,瘦得像个纸片人,脸上也很白,没有一点生气,我怕再看一眼就控制不住想哭。
她问我怎么没带钥匙。
我赌气地说了句丢了,紧接着进门,看到餐桌上的泡面桶还有矿泉水瓶狠狠皱眉,她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吗
我阴沉着脸说了句很伤人的话,其实我想说的是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南初明显被我吓了一跳,她说她去学烹饪了会煮面了。
我看着她雀跃的眼神,比刚才有了点生气,阻止的话又咽回口中。
直到,我看见她双手的手指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新的,有脱珈的,还有被烫伤的水泡,她放下碗飞快抽回手。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尝了一口鸡蛋面,味道很好,很难想象一个从来没有做过饭的人能做出来。
见我没说话,她以为是不好吃,转身就要再去做一碗。
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想让她去做这些,我只想让她照顾好自己。
然后我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摔了碗,跟她说她不是这块料,别浪费时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视线又变得模糊了,我又走了,准确来说是逃。
我知道她又没去化疗,我请了个保姆去照顾她,还叮嘱保姆要准时做饭,放桌子上就行,其余时间不要待在家里,南初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08
我来到李洋办公室,感觉自己挺无能的,请不到专家,只能来磨李洋。
李洋见我来了,直接开始拨南初的号码,南初接了,声音很虚,听得出来她不好受。
李洋看了我一眼,电话里的声音话题一转,开始问李洋的个人状况,李洋被问得头皮发麻,我示意他实话实说,就在我觉得南初要问点别的的时候。
电话那头声音变得有点大,说了句:我老公是大老板,我超爱他的。
我笑了,又想哭了,我写下一行字,让李洋念,李洋读了,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回了公司,又让助理接着查博士的下落,四天后,有了消息。
当天晚上,我回了趟家,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个小家伙,它咬着我的裤腿把我拉到它的饭碗那里。
我揉了揉它的头,看着光溜溜的食盆,倒了狗粮,看着他它狼吞虎咽,南初果然不适合养狗。
我进了卧室,慢慢靠近蜷缩在阳台的人儿,她睡着了,但好像又醒了,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她看到我,眼眶迅速盛满泪水,她哭了,一滴又一滴泪滴在了我的手背上,像火烧似的,泛着疼。
我伸出手摩挲着她的眼角,看着她嘴唇长长合合,一声又一声的哽咽敲在我的心头,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命给她,换她活下去。
我看着她又睡过去,给她盖好被子,我又走了。
这次去了博士的家,他看到我的时候一愣,让我进去,我用蹩脚的德语跟他交流,他说他听得懂英文,我很开心,切换了英文交流就通畅多了。
他听了我说南初的情况,眉头皱得很深,跟我说了句希望不大,几乎渺茫。
我很着急,我说她是我的妻子,我求他,只要他能救南初。
他跟我对视,好像有点动容了,他说化疗四次之后来德国,他可以尽力一试。
我哭了,别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去他妈的不轻弹,我这辈子最难的时候也没求过几个人,眼前这个算一个,李洋勉强算,家里那位也算。
我借了博士家里的洗手间,赶紧买了明天凌晨的机票,因为白天的没了,我买了最近的一班。
博士好像看出来我很累,问我要不要在家休息一天,我说不用了,我想回去看看我老婆。
这次的我特别谨慎,还留了博士的联系方式,因为我害怕他消失,就像害怕南初不在了一样,呸呸呸,南初不会不在的,我不能瞎说。
我回国后,很开心,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烟瘾犯了,但是我没抽,因为待会要回家。
我给李洋打电话,问她化疗了吗,李洋说没有。
我暗示自己不要生气,明天他就陪她去化疗,那晚喝了很多酒,就是好想喝。
我回到了家,看着门上挂了个风铃,走过去的时候发出来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推开门,南初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一惊。
她应该是吐血了,因为下巴有个很明显的血迹,血腥味很重,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天干,流鼻血了。
酒精麻痹着我的神经,我无比清醒,她还在瞒着我,难道要瞒着我一直到她死吗。
我问她爱我吗,她说爱,我不太信。
我起身,拉着她去卧室,狠狠攫取她的呼吸,我在她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不知道是吐血吐的,还是我把她的嘴唇咬破了。
我松开了她,看着她虚弱得快要晕过去,我开始恨我自己,我居然又一次伤害了她。
我出了房间,跑出门,狠狠甩了我自己一巴掌,一巴掌足够把我打清醒,我不敢再回去,怕我又伤害她。
09
第二天我又给博士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我我心里一咯噔,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又买票,听着国际英文在催促旅客登机,我犹豫了,狠了狠心,又去了德国。
打开门,他还在,我松了一口气,然后下一秒他说出了让我很绝望的话。
他说他的研发出现了问题,必须要去实验室,可能答应我的事要推迟几个月。
我着急地不行,我说我可以等,但是南初等不了。
博士带了我去他的实验室,说实验材料短缺,而且上次的研究结果出现了重大失误,只能重头再来。
我问他需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他投资,我拿了我的卡递给他,但是要他答应先给南初治疗,他说考虑考虑。
隔天我去了德国的一个首饰品品牌,一周后是我和南初的结婚四周年纪念日,我选了一枚钻戒,很闪,南初肯定会喜欢。
我留在了德国,在结婚纪念日当天,我给南初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给李洋打,李洋接了,我问她去化疗了嘛,李洋说没有。
我着急,想回去,但是博士这边还没答应,
磨了几天,博士终于松口了,我买票回国。
之后我接到了宠物店的电话,是让我去接狗狗的,我疑惑,南初怎么会留我的号码,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我看手机里有很多李洋的未接电话,赶紧拨回去,他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敢问,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他还是开口了,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来趟医院。
我挂断电话,没问他怎么了,只想赶紧去。
又堵车了,真他妈服了,天天堵车。
我又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像那年除夕夜一张,不同的是,今天的天很热,汗水顺着我的下巴滴下来,心却好像留在了寒冬腊月。
我停下车,连锁都没锁就冲进医院找李洋,他让我去地下一层,我手指颤了颤,脑子宕机,只能听从命令。
他现在一间房门口,好像是病房,又好像不是,灯光很暗,我有点想逃,理智告诉我,下一幕不是我想看到的。
李洋让我进去,我看到了房子里的全景,里面全是雾气,干冰升腾的冷直往身体里钻,他说了一大堆。
我只听到了车祸……南初……几天前。
他走了,只有我一个。
我进去,隔着玻璃看她,有点不认识她是谁,她好瘦,脸也死白,我不认识她,我跑出去,像疯了一样,李洋在拐角拦住我。
拽住我的领子大声说着:她死了,南初死了。
我下冲他吼个月博士给我老婆做手术,她马上就会好了。
李洋大概觉得我疯了,无药可救的那种,我挣脱他又跑了出去。
接了狗狗,回到了家里,还给它喂了狗粮。
然后我回到卧室,有点睡不着,打开了抽屉,磕了几片安眠药,挺管用,很快就睡着了,梦到了我媳妇儿。
她说她去海城看海了,还说我去德国旅游没带她,她故意也不带我去。
还给我看了照片,拍的很美,一看就是我老婆的技术。
画面一转,她埋在车里,满脸是血,跟我说下辈子要跟我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想跑过去把她拉出来,下一秒车爆炸了……
我猛得坐起来,天已经黑了,我又哭了,哭得很大声,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想活了,可惜南初不在,要不然又会嘲笑自己,然后掐着腰说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哭鼻子羞羞羞。
李洋又给我发了好多个电话,我收拾好情绪,回拨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明天就带南初回家。
南初火化的那天天气很糟糕,阴沉沉的,像我一样。
肇事司机来找我了,他给我跪下忏悔,我给了他一拳,很重,重到他老婆拦着我,后面还跟着两岁的女儿,他们哭着说赔不起那么多钱,说他愿意去坐牢。
我意识到我真的已经失去南初了,整个人被风撕成了碎片。
我没有让肇事司机赔偿,南初在的话肯定会心软的。
我缓缓蹲下,摸了摸他女儿的头,毛茸茸的,原本以后我也会有一个女儿的。
10
我抱着四方盒子,决定七天后下葬,人死后七天会还魂,虽然已经过了,但是我还是想让她再陪我七天。
把南初放在椅子上,转身去厨房做了两碗鸡蛋面,一碗放在了自己面前,一碗放在了对面,把她碗里荷包蛋的蛋黄挑出来,又把我碗里的蛋清挑给她。
自言自语地说:尝尝我做的,肯定比你做的好吃。
我吃了一口,有点咸,眼有点涩,没南初做的好吃。
吃完了自己的,还把南初的吃了,一边吃一边说她老剩饭,每次都靠我来打扫。
我打开手机,一条一条看着她给我发的微信,一条一条地回过去。
我还给南初打了好几次电话,没人接,我看着木头盒子说:扯平了,我给你打的你也没接。
桌子上密封袋里的手机静静地躺着,是南初的,已经没电了。
我把手机充上电,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成功。
我先点开了微信,看着一条一条的回复,感觉有一条回复得不好,拿起自己的手机赶紧撤回,只发了三个字。
看着南初收到了一条我爱你,我笑了笑。
退出微信,玩了会她手机上的小游戏,看了看她的购物车。
最后打开了她的备忘录,没想到她有记备忘录的习惯,洋洋洒洒好像有一千多字。
我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目光触及到一条——今天又看到那个特助发朋友圈了,我有点想骂她,像大学瞪觊觎沈际北的女生一样。
我点进去,看到了自己助理的精心营造的朋友圈,又打开自己的手机,什么也没有。
反应过来助理的朋友圈是专门发给南初看的,我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看到那张合照还有德国建筑的时候,彻底崩不住了。
原来她还瞒着自己,她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透不过气。
我不知道该怪谁,她已经走了。
我没辞退助理,因为我辞职了,她都不在了,我赚钱有什么意义,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又下雨了,夏天的雨一阵一阵的,把我浇透就停了。
真倒霉,南初不在连雨都欺负我。
博士给我通电话了,问我什么情况,我说我爱人不在了,不用他帮忙治疗了,他让我节哀。
我回了家,浑浑噩噩地活着,胃也开始疼,应该是不吃饭导致的。
我觉得这点痛不及南初的万分之一,空腹喝酒,不吃饭,我发泄似地虐待着自己的胃,想体会一次和她的感同身受。
给耶耶倒了狗粮,我已经知道这家伙的名字了,很喜欢它,因为南初很喜欢它。
吃饭的时候耶耶一直在蹭我的手,它前几天有点郁郁寡欢,怎么都提不起兴趣,可能是想南初了,我也想。
隔天,胃还是很痛,我感觉它一抽一抽的,像痉挛了一样,然后门外的风铃响了,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耶耶走了,被它真正的主人接走了,她很感谢我,我说你该谢我老婆,是她捡到了耶耶。
那人在我身后张望,问我我爱人在家吗,她想当面道谢。
我笑了笑,最后摸了摸耶耶的头,不知道是对谁说的,留下一句她去上班了,晚上才会回来。
关上门,原本就觉得家里空荡荡的,耶耶一走,好像更空了。
玄关的情侣挂钩又翘开了点边,我找来了502,狠狠粘牢,这下永远不会分开了。
我倒床上睡了,和南初一起,木头盒子硌得慌,没她抱着舒服。
睡不着,又吃了几片安眠药,拉上窗帘,睡得昏天黑地。
门铃又响了,我迷迷糊糊起身,下意识觉得是南初回来了,打开门,是两位女士,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妈妈,我和南初的。
我喊了声妈,请她们进来,还没等侧身,一个巴掌带着风就扇向了我。
我被扇得一个踉跄,扶着玄关才稳住脚步。
我妈看了我一眼,发现家里堆满了酒瓶,沉默着没说话。
南初的妈妈把南初带走了,我刚开始死活不同意,我想让南初再陪我几天,直到她妈妈说了一句:南初不是我的。
我脱力般地松开了手,我妈抱住了我,我埋在她怀里,胃很疼,下意识觉得南初当时肯定比我还疼。
南初下葬的那天,我在家收拾东西,发现了她大学时候的东西,我坐在地上看入了迷。
作业本最后被划得黑糊糊一片,全是黑色水笔留下的痕迹,我在最后面看到了几个字——好好活着,要替我们白头到老。
我用手指摩挲着那几个字迹,本子上的黑色墨水被晕染,留下大大小小的水滴状。
11
我买了去海城的票,两张。
我带着一个礼盒,两瓶酒去了海边,我跟她求婚的地方。
闷头喝着酒,头昏沉沉地,看着海面卷起层层浪花,我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置信,朦胧间,南初好像出现在了我面前。
喝了那么多次酒,南初都没有来看过我,这次居然来了。
我张口,第一句就带着哽咽:你怎么才来看我。
她笑了笑,说了句:因为我也想看海呀。
我又喝了一口酒,有点生气:那你就不想看看我吗
起风了,我感觉她碰了碰我的脸:也想看沈际北。
我满足了,单膝跪地,摸出那枚买了很久的钻戒,对着空气说了句新:结婚纪念日快乐。
不远处的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我不在乎,他们肯定觉得我是精神病,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
如果可以看到南初的话,我觉得当精神病也不错。
我独自在海边坐了一整夜,摩挲着指间的银戒,我对不起南初,但是阴阳两隔,我该怎么去赎罪。
往后十几年,我努力健身,好好吃饭,早睡早起,把烟也戒了,偶尔会抽一两根,但是没瘾了,酒也不喝了。
我开了一家花店,店名就叫‘南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老板娘喜欢花,所以才有了这家店。
还养了一只三花猫,奶凶奶凶的,脾气跟南初有的一拼,经常跟耶耶打架。
对了,耶耶没回来,我又养了一只短腿柯基,只不过没以前的耶耶好动,有一点非常像,它也不喜欢洗澡,每次给它洗澡都得费我好大劲。
我每年都会去看南初,准确来说是一有空就去,还和以前一样,带着几朵刚到店的花。
一狗一猫离开了,我埋葬它们的时候,嘱咐它们去找南初,好好听她的话,如果饿着它们了,别赌气离家出走,一定要死皮赖脸拽着她要饭。
我给南初的父母养老送终,最后我妈也离开了我。
我感觉更孤独了,不过幸好,来买花的人都很幸福,我每天都会问他们买什么花,送给谁,南初在的话肯定会说我没边界感,但是她不在了,管不住我,我乐意。
六十岁的时候,我的鬓角出现了几根白发,我高兴坏了,每多一根白头发,我就觉得是南初在想我,她在等我。
七十岁的时候,我的头发全白了,是个大喜的日子,觉得离见南初的日子不远了。
再后来,南北花店老板换人了,是个小年轻,他还把最后的一行小字改了——老板去陪老板娘了,以后我就是老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