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言之宵宵 > 第一章

贺宵换了心,却瘫在了轮椅上。
焯,我哥岂不白死了。
哥哥葬礼,我向贺宵自荐枕席。
他羞红了脸,痛骂我恬不知耻。
知不知耻无所谓,我知道怎么让你站起来。
后来他真的站了起来,却抱着我摔下高楼。
我躺在他尸体上,用尽最后力气扇了那张俊脸一巴掌。
nmd,非要死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
01
我哥死了,车祸。
心脏移植给聿城首富家小儿子贺宵。
手术很成功,贺宵双腿却瘫了。
我哥死的蹊跷。
葬礼时我跨坐在贺宵轮椅上,搔首弄姿,我哥到底怎么死的
他语气敷衍却红了耳尖,意外。
人人都骂我利欲熏心,利用哥哥的命攀入豪门。
小姑娘年纪轻轻真豁的出去啊!大学还没毕业就给自己找了个好婆家!
一个瘫子有什么好舔的贺氏还不是得归他姐姐!
是啊,听说准姐夫直博了呢,也能干的很……
02
婚礼就要开始,前男友催我去帮忙找他的新娘。
我跑上酒店17层,落地窗帘后传来《卡门》的手机铃声。
贺今!
拉开窗帘却没有人,玻璃被台风吹掉了一大半。
我不由地后退一步,还没转过身,后背一股力道,就这么被人推下了楼。
跌出去的瞬间贺宵飞扑而来,他抱着我空中转体,想落地时当我的肉垫。
可惜楼太高,我俩一起摔成了肉饼。
贺宵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都这个鬼样子了,居然还是帅的一批。
我挣扎着抬起手,帮他阖上双眼,也咽了气。
03
再次睁开眼,我又回到了哥哥的葬礼上。
刚刚粉身碎骨的疼痛似乎还没散去,让人心惊肉跳。
每次只要贺宵一死,我就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具体位置随机刷新。
这次居然是在男厕所。
我捂上鼻子,想趁没人赶紧溜出去,不料脚底一滑,迎面扑向单间的门。
哐当——
门不争气地被我撞得大敞开,里面的人反应神速,从马桶上弹射站起。
卧槽……还好下巴是真的,我五体投地,痛得龇牙咧嘴。
你…你没事儿吧
贺宵的声音
我从地上艰难爬起,贺宵捂着裤裆满脸防备地看着我。
你没瘫!
啊哦!他扫了一眼旁边的轮椅,乖乖坐了上去。
我满头黑线,晚了。
既如此,递到手上的把柄不能浪费。
我阴恻恻地看着他差点没笑出声。
原来你是装瘫。
你是哪位他狐疑地看我。
我掸掸袖子,黑底银边的孝牌闪闪发光。
你是林年的妹妹林言
我哥的命换你当个废人啧,这不太行。
什么意思喂,等等……
04
手机嗡地震动,男友晋北发来条微信。
言言,快到你致词了,你去哪儿了
回头看了眼追出门的贺宵,我揣了手机小跑回礼堂,慢慢摇你的轮椅吧。
人群窸窣,大部分是哥哥大学和高中的同学,透过一个个黑影,我看到晋北在里面。
他单手插兜,游刃有余地谈笑风生,挺拔得像画上的一杆墨竹。
其实除了渣,他各方面都很优秀,长得好看,学历也高。
葬礼后没多久,他就绿了我。
出轨对象是贺宵的姐姐,贺今。
此刻他正捧着手机在扫贺今的微信,低眉顺眼,无比谄媚。
原来是从这儿勾搭上的。
大家静一静,司仪上台拍了拍立麦,设备的故障已经修好,下面有请家属致词。
在座都齐刷刷回头,把目光投向了我。
父母早逝,我和哥哥相依为命。
每次重生我都很恨,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为什么不能回到车祸前,让我救下我唯一的亲人
致谢词翻来覆去好多遍,早已滚瓜烂熟。
话音刚落,台下稀疏掌声渐起,被我叫停。
我看向坐在首排的晋北,目光灼灼,此外,要特别感谢哥哥的大学室友,也是我的男朋友,晋北。
是他在我家遭逢变故时一直默默陪伴我,帮助我。
晋北一脸欣慰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深情回望他,我想对你说——
晋北,我们分手吧!
05
台下一片哗然,晋北脸色陡然变了。
因为我,喜欢上了贺宵!
晋北脸都绿了。
我转向贺宵,深情款款地冲他招手,飞吻。
所有目光万箭齐发,射向贺宵。
他手指抠进轮椅扶手,眸下显露三分微白,警惕且疑惑地盯紧我。
一地悼客议论纷纭——
她哥听到要被气活了吧这种场合,伤风败俗啊……
削尖了脑袋往豪门钻啊!这么想来哥哥也不白死哈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呸!
这俩不会早有一腿吧
晋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听到这句坐不住了。
他起身走向贺宵,居高临下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宵懒懒抬眼,她单方面表白,你应该问她。
我取下话筒走到二人中间,哦是吗你不喜欢我吗
贺今一脸担忧走了过来,我看着她继续输出。
姐姐,听说他这腿,一直找不到病因
我正好是心理学专业的,贺少这病,倒像是心理问题呢。
比如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功能性瘫痪……
贺宵黑着脸打断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问你喜不喜欢我啊,我把话筒支到他嘴边,眼神警告地瞟了瞟贺今,口型放缓。
好、好、说。
大厅都安静了,贺宵的呼吸声被扩大,喷薄在每人耳边。
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助,喜……
喜欢。
炸出众人一片惊呼,贺今晋北两脸懵逼。
让人满意的答案,我乘胜追击,看着晋北问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也抬头看向晋北,无辜的眼神看起来像在挑衅。
刚刚,一见钟情。

卧槽……可以啊贺少!
吁——
……
更高声的唏嘘夹杂着欢呼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看晋北笑话。
神经病!
晋北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我翻出个白眼目送他。
死渣男,让你也尝尝被绿的滋味。
06
我推着贺宵往墓园外走,碎石子路,有些吃力。
他提了电动轮椅的速度甩开我,别装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什么我无非想要一个真相,要一份公道。
法医说哥哥在车祸前就已经意识不清,陷入昏睡,因为混服了氟西汀和过量的地西泮。
他生前就有抑郁症,吃药多年,怎么会搞不清楚用药的禁忌配伍
刑事那边也排除他杀,甚至怀疑他利用药物自尽。
可是哥哥说过,为了我,他不会去死。
我一定要查清他真正的死因,当然现在还要加上我自己的。
想要保护你。
他别扭地看着我,为什么
因为你一死,我又得重来一遍,真的累了。
我摆出牙膏广告的招牌微笑,因为你值得。
……他估计浑身掉鸡皮疙瘩,但是教养让他选择闭嘴。
他把轮椅开到最大速度,闷头赶路。
不一会儿轮椅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小路中央。
矮矮的背影看着有点可怜。
没电了吧。我握上轮椅把手,继续推着他走。
他眼中略带不安,仰着下巴回头看我。
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这世上大概哪种生活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我有我的苦衷,你有你的苦衷。
我没有无故帮你的义务,只是不想你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难过。
07
贺宵是我们学院公认的怪胎。
开学军训时他就在树荫下坐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天。
贵气的穿搭,温润的气质,貌美的皮囊,简直是一道引人入胜的风景。
于是他的各角度偷拍照刷屏了表白墙,QQ也被加爆了。
来表白的学弟学妹瞬息成潮,但又在得知男神有心脏病之后立马作鸟兽散。
小组作业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现在心脏虽好了,却成了个瘫子,大家更嫌他会拖后腿。
回家继承家业就好了,还读什么大学啊
就是啊,你不怕挂科我们怕啊,不是谁都像你后路一堆。
唉我们组也不行啊,我们得去很远的地方拍,你这……实在不方便……
谁说不方便我推门而入,把一沓新书摔在桌上。
你谁啊来我们班干嘛
我是转专业过来的新同学,另,贺宵的女朋友——林,言。
教室里的人都投来吃瓜的目光,盯着我窃窃私语。
是他女朋友也不好使啊,又不是他的腿!
就是啊哈哈哈哈!
演什么深情呢还不是为了他的钱
……
贺宵伏案划拉着平板,头也没抬,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我扫了一眼地上大大小小的设备箱子,抬脚踹了踹。
喂你轻点,里面摄像机很贵的。
我看看贺宵。
你们这也没比他轻便到哪去。
他挑着眉毛,手指顿了一下。
这样,我们一组,路费我……男朋友包,怎么样
他斜着眼看我,我没理他。顺手抄过他的平板,切到微信,按着语音夹起嗓子。
陈叔,麻烦您把家里的埃尔法开过来一下~
然后发了教学楼定位。
世界安静了,有钱不一定使鬼推磨,但能让鬼闭嘴。
08
拍摄地选在远郊滨海区,一个高档酒吧内。
几个同学早已举着相机四散在摇曳灯光中,兴致勃勃地拍起了素材。
我推着贺宵落在后面,进门便呆在一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里。
没来过他回转头,高高的眉骨阻滞射灯的艳色,眼睛藏在阴影中。
当然没,我艰难地腾挪着轮椅,我这种乖乖女…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更何况也没那闲钱。
好在酒保服务很好,将贺宵直接推进了卡座。
他利落掏出两张红钞,给了小费,手里的酒单递过来,喝点什么
黑暗中高反差的灯光晃得我眼疼,随便。
他偏头和弯下腰的酒保耳语几句,酒保领命离开。
太吵了,我有些烦躁,刚刚伺候他一顿上车又下车,满身热汗,腰酸背痛。
再想起上几辈子这货可能都是装的……
如果眼刀能杀人,那他现在已经是个刺猬了。
干嘛这么看我他感受到我眼里杀气。
我眯眯眼,假笑,看你好看。
……
桌上陆续上了几种鸡尾酒,奇形怪状的杯子,流光溢彩。
挑了个喜欢的蓝色,味道还不错,酸甜带一点点苦,暑热被浇下去不少。
不远处卡座忽然传来争吵——
谁让你拍了!啊!
这tm谁你知不知道!还在这拍拍拍……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一个彩毛混混一把抓住姑娘握着相机的手,满脸调笑。
相机没收,看看给我们韩少拍成什么样了啊
不…不行……这是学校的相机……要还回去的……
声音带了哭腔,是我们组的晓静。
我和贺宵放下酒杯,赶了过去。
入眼一圈社会男女,各个浓妆艳抹,中间的男人看见贺宵目光一凛。
韩笑,贺宵直视回去,只是学生拍作业,不用这么小题大作吧
他妈的,你又谁啊……
彩毛抬手指过来,缺了无名指和小指的左手十分畸形。
贺宵并不理会,我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韩笑夹着雪茄的手抬了抬,彩毛乖乖退下。
我把晓静拉到身后。
韩笑,比肩贺氏的另一商业巨头的独子,和贺宵算起来能称一句竹马了。
放下交叠的长腿,起身抖掉肩上的皮草,韩笑晃着接近一米九的身量威压过来。
贺宵安抚地拍拍我挡在他胸口的手臂,我随他示意退后了一些。
怎么,我维护自己肖像权,也叫小题大做
贺宵勾勾嘴角,放在扶手上的手支起来,指尖冲我挥挥。
我意会地把晓静手里的相机递给他。
他把显示屏调转给韩笑,逐一删掉视频,好了,现在不侵权了。
韩笑笑了,做作的气泡音。
手很利索嘛!上次我跟你姐姐订婚仪式,你假装手断了,她急着跑回去看你……
回来就悔了婚。
韩笑踢了踢他小腿梁。
这次这腿,不会又是装的吧
我心里一紧,差点冲上去,他按住我。
是或不是,也与你无关了。他声音如水沉稳,我说过,你和我姐姐,没可能。
你……韩笑愠色难掩,促狭地冷笑,不是装的我不信。
烟头被嘬得猩红簇亮,韩笑躬下身,一口蓝色烟雾喷到贺宵脸上。
他闭上眼偏了偏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滚烫的烟头被韩笑摁在了他大腿上,瞬间烫穿薄薄的裤料,灼出一片辣痛。
你干什么!
我扑上去想阻止韩笑,被一拥而上的几个混混按回原地。
别动她!
贺宵厉声呼喝,眼角余光森然,几个混混一下子萎了不少。
贺宵,你……
我没事。他柔下声线回我。
韩笑饶有兴味地打量过来,呦,葬礼上投怀送抱的妹妹,你知道这人有恋姐癖吗
你知道他搅黄了他姐多少桩婚事吗
烟头又被深深碾下几寸。
我挣扎着,着急地望向贺宵,他眼角泛红,下颌绷紧。
韩笑还在控诉,错过我这样的好男人,以后有你姐后悔的!
呵,贺宵突然笑了出来,你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
知道我姐为什么悔婚么
韩笑眼角抽动一下,为什么
贺宵打开韩笑的手,烟灰飞溅,因为你——
命短。
你!你咒老子!
是你老子咒你,贺宵掸掸身上的烟灰,要不怎么叫你,
‘韩笑’——九泉呢
09
差点被揍。
还好我及时让司机叫来了贺今。
上几辈子贺宵沉默寡言,没想到是不鸣则已。
姐他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相机正了正,遮住腿上烫伤。
你没事吧贺今捧着他肩膀端详他。
我没事,姐,你怎么来了
贺今看了我一眼,听某人说你们在这里打架呢。
眼光又晃到韩笑身上,韩笑略带心虚地看天看地,然后被贺今提溜到角落。
音乐震声,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韩笑全程低眉敛目,看起来像是美女训狗。
贺宵摇着轮椅走了,我跟上他,我送你去医院吧。
烟头中心的温度有700-800摄氏度,看刚才的情形,伤口不轻,急需清创。
他却让司机径直开回了家。
我推着他上电梯,进卧室,关上房门。
他倒是不见外,麻溜地站起身急着往衣帽间走。
裤子蹭着新鲜的伤口,高高的背影有点跛。
不多时换了身干净的棉麻睡袍出来,还提了个洁白的医药箱。
真够齐全的。我把轮椅放好,跟着他来到床边。
他举着碘伏盐水和棉棒,冲我歪歪下巴。
嗯干嘛我疑惑。
我要包扎,回避一下。
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可……
我拿过他手里的家伙什,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好。
我知道你可以,这伤清理不干净很容易化脓的。
他还有些犹豫,可能是暑热,脸微微泛着红。
我真诚地冲他眨眨眼,听话~
许是被我的真诚打动,他垂下眼,缓缓撩起睡袍下摆。
伤口确实很深,中间深红的烂肉,周围一圈淡黄水泡。
位置很靠近腿根,他一只大手紧张羞涩地箍紧这道防线。
我开始咯。
嘶——
他五官皱到一起,手上青筋凸出,指尖用力到泛白。
没办法,伤口里存了好多烟灰烂肉,得一一清出来。
韩笑说的是真的我狠着心,手上动作没停,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面之词吧,他认真回答,他从小就是我姐姐的舔狗,可这人有暴力倾向,嘶……
他皱紧眉头,韩家跟贺氏还是竞争关系,我不可能把姐姐交到这种人手上……
你心脏怎么回事先天的
遗传,扩心病,我爸也是。
你姐没事
嗯。
这病传男不传女啊……
……
我一杆子乱问,手心出了一层汗。
镊子剪子齐上阵,鲜红的血冒出来,新肉露了头。
挖掉最后一点焦黑,我终于松一口气。
抬眼看看贺宵,他已是满额冷汗,唇色有点白。
我拿起一瓶碘伏,贺宵,我哥的死,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不知道……啊!!
棕色液体在他腿上四散流开,他掐着腿猛地弯伏下身子。
我举着碘伏站起来,冷冷俯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他抽着气,慢慢抬头看我,眼睛在刺激下红了一圈。
然后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根本不是想帮我包扎伤口,他盯着我,就想借这个来审我是吧
别废话,我又在他伤口上泼了一股碘伏,回答我。
他闷哼一声,忍着疼脸肉微微颤抖,眼眶盈满生理性泪水。
我真的,不知道…你哥事出突然,但以我爸手眼通天的势力,截下个心源小菜一碟……
我本来就在住院等手术,心脏移植四小时内是最佳的,你哥这样的几乎等同于活体移植的效果……
手术醒来后我才知道整个事情来龙去脉,但我看过林年亲手签的器官捐赠协议书……
我心里一刺,用力抓上他肩膀,协议书在哪!
他微微一怔,在…在我姐书房。
现在贺今应该在回市区的路上,还有时间,我转身夺门出去。
喂你干嘛去!
贺宵的声音被夹断在门内,我闪躲着管家仆人摸进贺今房间。
天色已经暗下来,但不能开灯,我想掏手机开手电,摸遍口袋才发现手机没带。
算了,时间紧迫。
借着傍晚的微弱光线,我一通翻箱倒柜,最终在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找到了文件。
一个牛皮纸袋,上面手写着小宵手术的字迹,娟秀洒脱。
拆开来,厚厚的病历、单据底下压着器官捐赠协议书和心源分配告知书。
我翻开那份染着血迹的协议书,最后的最后,是哥哥的签名——林年。
无知觉间眼泪就下来了,一颗接一颗砸在纸面上,落声可闻。
我指尖抚在林年这两个劲丽的字体上,止不住地颤抖,是哥哥的字。
出事那晚,晋北给我打来电话。
他说哥哥活不了了,现在凭抢救时的肾上腺素吊着一口气。
如果我回去的及时,还能和他说上句话……
可是……
我终究慢了一步。
所以……
哥哥是在那时签下的协议书——
为了保我后半辈子富贵无虞。
哥哥……
我泪流满面,在初升的月色中泣不成声,手腕被我咬出了血痕。
咔哒——
门突然开了,我猛然收住声气,红肿着眼盯紧门缝。
是贺今回来了,糟了。
我抱紧文件在硕大的桌子后躲好。
大脑懵懵的,空白一片,我闭闭眼强制自己冷静。
哒哒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
我有点慌,手脚冰凉。
清晰的脚步像踩着我加速的心跳。
姐!
脚步应声向反方向远去,渐渐和轮椅转动的声音会合重叠。
10
贺宵引开了贺今,我迅速把有用的文件拣出来,牛皮纸袋恢复原样。
放回袋子的时候看到抽屉底部还有东西,白纸黑字,竟是明晃晃的几张亲子鉴定。
我犹豫了一下,豪门恩怨在所难免,对哥哥的案子应该没什么用处,便轻手轻脚溜回贺宵房间。
我把器官移植相关的这些材料书都拍了照,发给了当律师的师兄。
隔了一会儿师兄回复,所有文件流程都合法合规,挑不出一点毛病。
最怀疑的贺家就这么解除了嫌疑,我有些释怀又有些丧气。
轮椅转动,贺宵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弯腰拾起被我摔了一地的纸张。
进屋了还装瘫我正气不顺,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
他毕竟刚刚帮我脱困,我却恶语相向。
可是死要面子的臭毛病让我维持着一副冷嘲热讽的外壳。
他没立刻搭话,仿佛有意留出空隙让我想明白这层道理。
但又不给我足够的时间等我示弱,我是没瘫,可腿确实是疼得要紧。
他把纸张整理好归还我,眼神明澈,我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单膝跪了下来,慢慢揭起他的睡袍,动作轻柔。
腿上干涸的棕色药渍横行纵走,伤口也窝着一汪红黄血水,狼藉一片。
我取了消毒湿巾款款擦拭,有些清凉的痒意,他瑟缩了一下,气氛略微尴尬。
对不起。我轻声道歉。
对不起什么
理亏的我乖乖复盘,刚刚不该拿话刺你,不该对你严刑拷问,也不该…在葬礼上威胁你……
他语气淡淡的,能还我清白,倒也不算太亏。
有烫伤膏什么的吗我在药箱里扒拉着,很多药都过期了。
没有,他捡起一板消炎胶囊,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胶囊被他捏开,白色药粉洒满伤口。
我看着他一套动作,不禁瞳孔骤缩——
药……
哥哥的药有问题!
哥哥因为药物混服才出的车祸,排除自杀,只能是他的药出了问题。
怎么了贺宵看出呆愣的我不对劲。
呃…没,没什么。我魂不守舍,我…我帮你……
接过他缠了一半的纱布,一圈又一圈,像这无法摆脱的循环。
东西都收好,我准备回学校,我……
咕噜——
肚子卡着我站起的瞬间惨叫,站得有点猛,我两眼一黑。
一双大手及时扶上我手臂,我也本能地抓紧他胳膊。
黑色散去,贺宵的脸近在眼前,漂亮的眉目皱在一起依旧漂亮。
小心,他语气担忧,扶我坐到床上,先吃晚饭吧。
肚子又一阵咕噜,像在替我回话。
他转动轮椅,我去和阿姨说一声,又看着我指指自己的脸,你先…收拾收拾。
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和浮起的卧蚕我才反应过来,迅速跑到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孩眼皮红肿,泪痕陈旧,下巴还沾着星点血迹。
弯腰,掬水,洗脸。
水流过手腕,生生的疼。
这才想起被自己咬破的手腕,脑海也清明了许多。
但还是好累,我仰倒在床上,逼迫自己头脑风暴。
家里亲缘寡淡,少有来往,哥哥讷言内向,人缘却好……
如果药真的被人动了手脚,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晋北了。
因为他和哥哥在大学城旁合租一套两居,有的是机会下手。
可是他的动机呢
他俩那么要好,好到哥哥安心把我托付给他……
不可能……
我不相信……
脑子好累好累,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窗外聒噪的蝉鸣像潮水退去,渐次飘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腕忽然一阵刺痛,我条件反射地缩手,却被牢牢拽住。
睁开眼,吊顶的水晶灯刮亮,身上还盖了条毯子,我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想坐起来。
先别动,贺宵捏着我手腕上药,马上就好了。
我睡了多久我懵懵地,看不懂墙上线条抽象的后现代风挂钟。
他帮我贴好创可贴,不久,刚好错过学校门禁。
……
吃饭吧。
我俩像两个锯嘴葫芦,头对头吃完了一顿饭。
豪门的饭精致清淡,少滋寡味,但架不住太饿,我还是吃撑了。
熄了灯,和贺家少爷在他三百平米的大床上各占一边,中间像隔着马里亚纳海沟。
幽蓝月光透进纱帘,实在睡不着。
我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睡了吗
还没。
他顿了顿。
说说吧,你现在怀疑的是谁。
他太聪明,轻易就看穿我。
而我也好像对他有着宿命般的信任,一股脑把刚刚的推理都和他说了。
毕竟这个男人前几辈子,都是为了救我而英年早逝。
他要是也在循环里就好了,扑向我的瞬间,他一定看到了是谁推的我。
想到这我后脊又是一阵寒。
如果真是晋北害死了哥哥,那我这辈子包括上几辈子揪着哥哥死因不放,他灭我的口理所当然。
况且婚礼当天确实是他催我去找贺今,我才上了17楼……
所以你明天要回林年住处
我很害怕,但是我很坚定。
是。
11
哥哥和晋北的公寓我有钥匙,算好晋北上课的时间,我翘课溜出来。
小区是学校分配给老师的房子,因为校区地处偏僻,大部分被出租给了学生。
之前没注意过,他俩所在的楼层居然也是17。
看着电梯变化的数字最终停在鲜红的17,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不一定如我猜想,一切还没有证据,晋北可能也跟贺宵一样,是被我冤枉的。
我深呼吸,拧动钥匙,开门进屋。
哥哥的屋子里残存着他的遗物,很多书,少量的衣服,瓶瓶罐罐的药。
我像鬼子扫荡,把哥哥卧室里所有药物相关的东西都搜刮个遍。
挎着鼓鼓囊囊的包即将离开时,我脚步一滞。
又不甘心地返回晋北的卧室,把他的药也都打包了。
这才意满离。
然而我的手刚搭上门把手,一门之隔外便传来锁钥咬啮的响动。
惊慌之下我夺步跑进哥哥卧室,结果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被满地杂物绊了个狗吃屎。
兜里的药哗啦洒了一地,响声震天。
谁!晋北被吓了一跳。
我……痛的我发不出声音。
他看清是我,赶紧跑过来搀扶我。
关切而久违的唠叨响在耳边。
你可让我好找啊!刚进办公室就听说你转了专业,都快毕业了你怎么想的毕业证不想要了是吧!
林年的事对你打击很大我理解,你和我闹分手我也没辙,但你这又旷课失踪又转专业是闹哪出
我去班里你不在,去宿舍宿管说你一夜没回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想不开……
可这些话越是暖我的心就越是寒。
怪就怪渣男太会装作爱人,他们的爱大概就像温水煮青蛙,在你死心塌地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我忍着恶心埋头捡拾地上的药,瓶瓶罐罐,颗颗粒粒,手摔得一片痛麻,忍不住地打着颤。
他一脸心疼地捧过我的手,让我看看,破了没有……
我手里是从他房间顺出来的药,目光对上,他神情陡然变了,像做贼心虚却被意外拆穿。
你…你拿我的药做什么
心里的猜想瞬间坐实了几分。
我拿的是我哥的药。
你哥不喝这种……
哦你这么了解啊
听出我话里的阴阳,他神色带上防备。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抽出手,把药塞进包里,不再理他。
言言!他擒住我手腕,把药给我!
袖子下的伤被他捏的涩痛,你放开!
我甩脱他踉跄着站起身,死死抱住一大兜子药。
他见我情绪激动,又换上那副伪善的嘴脸。
言言,你有什么疑虑可以跟我说,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呵,晋北,别再装了……
我干枯地扯出苦笑,他进一步,我退一步。
他伸着手,依旧要抢我手里的包。
我把包护到身后,你别过来!
回头看一眼,连接露台的落地窗拉着窗帘,我没有退路。
我猛地前冲,想突破他的围堵,却被他一把捞在怀里,他力气极大,强硬地卸下我死死护着的包。
你还给我!
我死命拽住背包带子。
言言!你冷静点!
推搡间我被逼到窗前。
他也用力地拉着包,我俩如拔河般谁也不让谁。
晋北忽然踩到个滚圆的药瓶,脚底一滑。
啊!!
背包那头的拉力陡然落空,我猝不及防地后仰。
然而窗帘后的落地玻璃却空空荡荡,窄窄的露台边沿硌了下我的大腿,我整个人翻了出去。
言言!!!
坠楼的失重感令人绝望,像浑身骨骼一点点被粉碎瓦解。
耳边风声呼啸,烈日灼心,我看见晶莹的泪滴随风逆走。
原来真的是你,晋北。
我真是个大笨蛋,这么多次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可惜……
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
速度在递增,风声在凝聚,变得像人声。
林言!
人声在追近。
坠地的瞬间我看见贺宵张着手飞扑而来。
然后是骨头碎裂,血肉飞迸。
他又一次死在我身下。
濒死之际,我无力呢喃,你tm怎么来了……
视线啪地断黑。
12
再次醒来,熟悉的男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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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胳膊上的孝牌,看向对面的隔间。
贺宵应该在里面。
这是我第一次回到相同的位置,分毫不差。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走向是对的
不管了,这次一定要抓到晋北,先把已知剧情推下去再说。
我绕开那块有水渍的地板,来到隔间前,摩拳擦掌,抬脚猛踹。
劣质木板门应声大开,贺宵有如惊弓之鸟。
对不住了,我又一次在葬礼上当众要挟他,又一次在他被同学孤立时挺身而出,又一次陪他在酒吧偶遇韩笑。
这次在烟头按在他腿上之前,我肘击小混混肋巴骨,冲过去护住他的腿。
于是手背被烫到一片。
疼吗
贺宵眼睛很润,不知道是不是有层泪光。
疼……
我龇牙咧嘴,是真的很疼。
知道疼你还替我挡他温柔地帮我上药,我个大男人,多块儿疤没什么。
他鼓着脸呼呼我灼痛的虎口,你这手恐怕要留道疤了。
无所谓,你没事就好。
我这么重要
嗯。我淡淡回应。
只有你平平安安的,我才有捉到真凶的机会。
我还是趁他不备溜进了贺今房间。
一来怕少了关键情节,后续剧情走歪了。
二来我想知道,上辈子贺宵是怎么帮我脱困的。
我贴在门后仔细听着外面响动,两个声音闷闷的。
姐!呃……你这条项链好好看!
嗯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了
呃,我……我想给林言买个礼物,她快过生日了。
这款国内好像只进了两条,我帮你问问另一条还在不在。
好,谢谢姐姐。
宵宵,你真的这么喜欢她
我的心忽然紧绷了起来。
一小段沉默的空白。
嗯,我喜欢林言。
……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圆上葬礼上说的谎,但心底还是雀跃了一小下。
……姐,我也有个小礼物想给你,你跟我来。
哦真的嘛是什么呀……
对话声随轮椅转动渐行渐远。
走时我照旧顺走了协议书,底下那几张亲子鉴定报告雪亮地反射着月光。
一不小心伤口的血迹蹭了上去,我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还是留了一点浅淡的痕迹。
然后我回到贺宵那里,和他吃饭,睡觉,失眠,讨论案情。
贺宵。

明天你就呆在学校,不要出来。
他没有回应,我权当默认。
明天一早,晋北会得知我转专业的事,接着发现我夜不归宿和翘课失踪,最后返回公寓。
满打满算大概不到半小时。
我一定要拿到他的罪证。
13
这次用跑的。
我利落地进门,装好药品,遮盖好翻找的痕迹。
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可就在我要开门时,外面还是响起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怎么会
我下意识地看时间,虽然上次没记具体用时,但这次一定比上次快很多。
怎么会依旧被他截上
我的脚步僵在原地,门锁转动的这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
难道这次仍然逃不过被他推下高楼的命运
难道前面所有努力又要白费
难道我真的要带着遗憾和冤情永远死去
我眼睛憋得红红的,眼泪绝望地扑簌掉落。
然而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门却没被拉开。
我用袖子擦擦眼泪,蹑手蹑脚靠到猫眼上往门外看。
只看到晋北跟着贺宵的轮椅进电梯的残影。
然后是电梯下行的红色箭头。
我赶紧出门,闪进旁边步梯往下走。
这样就不会再坠楼了吧。
到达一层时,出口处贺宵坐在轮椅里,背着一身耀眼的白光。
我气儿没喘匀,谢…谢谢…
他眯着眼睛笑,不客气。
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我没好气。
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不来你就带不出证据了。他指指我腋下的包。
可是你……
可是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可能又会连累你死掉。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
他见我可是不出来,转动轮椅拐向小区侧门。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我怀疑哥哥的药被掉包过,这所有的药必须一一送检。
得找个靠谱的药品成分检测机构。
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哪儿
门口停着辆卡宴,陈叔毕恭毕敬地向我们鞠躬。
少爷,他微微转向,林言小姐。
陈叔,去纳创。
你有认识的人啊
陈叔笑,林言小姐,纳创是今宵医药旗下的子公司。
哦哦……
整得我略尴尬,我也真是老实惯了,近水楼台的金手指不懂得合理利用。
浪费有罪,这毛病得改。
很快便到了,洁白的建筑,银色的雕塑,纤尘不染的玻璃幕墙和自动隔门,淡淡的消毒水混杂不知名的香水味道,像科幻电影里的未来机构。
实验室和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单向玻璃,里面是贺宵调来检测这批药品的二十多个工作人员,正各司其职地忙碌着。
主管和他汇报着工作,已经按您吩咐加急检测了,并且做好指纹血液等痕迹保护,还有保密工作。
贺宵抱臂直直看着实验室里面,微微点头。
主管哈着腰,少爷,检测报告最快也得三五天,您要不先回家
我很忐忑,在他旁边咬着指甲,来回踱步。
贺宵看了我一眼,声音很冷,三天。
主管夹紧双手,是。
悬而未决最是磨人心性,晚饭贺宵让阿姨准备了满桌珍馐,我却没有一点胃口。
他换了公筷,夹了一筷子菜到我面前的骨瓷小碟里。
我回过神来,谢谢。
多吃点儿。
他伸长胳膊夹了一只虾,阿姨见状拿了一次性手套要帮忙剥,他只接过手套,戴上,让阿姨出去了。
虾是油亮的橙红色,巴掌大,叫不出品种。
我叼着一根芸豆丝细细咀嚼,他仔细地去头剔壳抽虾线,剥好了就放到我碗里。
谢谢。我满脸无害地眨眨眼。
给你剥虾是为了让你吃,不是让你说谢谢。
哦……
快吃。
他努努嘴,又拿了只虾继续剥。
暖色的灯给他侧脸描了一圈毛茸茸的金线,高挺的鼻梁旁有一颗痣,睫毛密密的,很长很直,盖住眼尾。
真好看。
我盯着这张漂亮的脸,把虾送进嘴里。
嗡!!
手机来电震得我一激灵,是晋北。
我毫不留情地挂掉。
两秒后又打来。
我再挂掉。
再打,再挂。
还打来,我没耐心了,拿起手机要给他拉黑。
贺宵抬起眼皮瞟过来,接吧,他应该是发现药丢了,看他怎么说。
他又放了一只虾到我碗里,开免提。
我照做,把手机放到我俩中间。
喂言言你是不是回来过
我和贺宵对视一眼,贺宵微微摇头。
没有,怎么了
我的…呃,你哥的遗物少了一些,那头声音慌张,但故作镇定,家里有被翻动的痕迹,但是门锁是好的,我怀疑家里进贼了……
呵,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吧。
我明知故问,丢了些什么
就是一些药,呃,还有…还有……
还有我和贺宵同步蹙起眉头,还丢了什么
你哥的毕业论文在你那吗
不在,我如实回答,你问这个干嘛
哦,呃,那个学校缅怀优秀学生,需要些他的资料……
渣男说谎,张口就来。
我听着他继续演戏,你别担心,言言,回头我去小区物业调个监控……
脑袋嗡地一声,我攥紧拳头。
贺宵摘了手套,大手握上我手背,盯着我摇摇头。
……转专业啊,都快毕业了你毕业证不想要了吗……
没事我挂了。
喂言言……
我迅速挂断电话,上辈子如出一辙的花言巧语,不必再听。
贺宵擦擦手,监控我派人替换过了,别担心。
我瞬间松一口气,但又立刻攥紧他的袖子。
论文有问题!论文有问题。
他和我异口同声。
14
隔行如隔山。
我和贺宵几乎一整天都扎在图书馆里,把哥哥和晋北所有的论文都搜索研读了个遍。
没看出半点异样。
我觉得我们方向不对,贺宵从对面显示屏后探出脑袋,现在我们查的这些论文都是公开发表的,很难有问题却不被撤稿。
我点点头,揉着酸涩的眼睛,而且他昨天说的是毕业论文,可是我哥还没毕业呢……
你哥的电脑还在吗
车祸的时候被撞毁了。
手机呢没什么线索吗
我查过,都很正常,我有些无力,当时手机是经晋北的手给我的,估计有什么早被销毁了……
平板什么的……其他可能留痕的电子设备呢
我哥没有平板,我摇摇头,他俭省惯了……
贺宵眼珠转转,缩回脑袋,你知道他论文导师是哪个吗
我努力回想,起身走到他身后,好像叫,张培……
他动作飞快,在学校内网检索,张培培
对!张培培!
张培培是X大的书记,兼带几个研究生,大忙人一个。
我们在他办公室外蹲了一晚上,没见着人。
第二天继续蹲守,他进出几次,每次都呼啦一群学生,趋之若鹜,露头就秒。
大概都是哥哥同级甚至同班的同学,每个人脸上都是经久的疲惫与惶恐。
他们马上就毕业了,论文至关重要。
我和贺宵被阻在人群外,一步之遥,但默契地没忍心抢占他们的时间。
最后是在外间办公室值班的学生助理看我俩实在可怜巴巴,把我们让进了值班间。
和张培培的办公室一墙之隔。
谢谢。我接过值班小姑娘递过来的矿泉水。
不客气。
她冲我笑笑,把另一瓶水特意拧开,递给贺宵。
我搓搓为了开水瓶而变疼的手指。
谢谢。贺宵说。
他接过水,把瓶盖拧紧,握在手里没喝。
姑娘的紧张羞涩化作隐隐失落,连不客气都忘了说。
她同手同脚地回了座位,拿起本单词书,心不在焉地埋头下去。
噢,看来这次能登门入室又是沾了贺少爷的光。
我摸出手机给他发微信,人家行我们方便,你好歹意思意思啊。
贺宵回,之后我会答谢她的。
不解风情。我加了个白眼。
看来林小姐真的觉得我皮囊尚可
岂止尚可,那简直是帅破天际~
我这色相已经出卖给林小姐了,不能再卖别人了。
堂堂大少爷这么爱记仇……
记忆力好,没办法。
林小姐……
上几辈子他怎么称呼我来着
好像大部分时候只是全名,其他或温存或争吵的时刻,我根本无暇记住这些。
总归不这么友好,甚或有一丝暧昧在。
若不是我自作多情,那便是富家少爷风流出惯性了。
我自嘲地勾勾嘴角,普通人的一生真是蒙昧又短暂。
张培培推门而入,我和值班妹妹迅速恭敬地站起。
他向我俩微微点头,神色略疑惑,转而目光落在矮了一截的贺宵身上,更疑惑了。
老师,他们找您有急事。值班妹妹解释。
进来谈。
张培培大步流星往里间走去,我赶紧推着贺宵跟上。
……你哥的事我知道,他是我最得力的学生助理,是个很好的孩子,小言你要节哀,
他的毕业论文在学校内网确实有留痕,但是这些信息只能相关责任教师查看……
爱莫能助啊,真是抱歉……
我无法死心,张老师,求求您帮帮忙,您也说他是您最满意的学生,您也不忍心看他死得不明不白吧
小言,我虽然有权限,但这是学校的红线,他沉吟着,况且你们没有证据,全凭推理,这……
张老师,我眼眶发热,膝盖发软,求求您了…您相信我这一定是很关键的证据张老师……
眼看我泪水夺眶而出,要跟着膝盖一起砸到地上去,贺宵伸手扶住我,张培培也赶紧起身把跪了半截的我给拉起来。
张老师,她是关心则乱,您别介意。贺宵的声音格外沉稳。
他继续说,林年毕业论文的所有痕迹,麻烦您帮忙留存,如果有其他来探听这方面消息的人,也麻烦您帮忙留意。
张培培给我递过纸巾,拍着我的肩膀安抚我,一边看着贺宵点点头。
今天打扰了,我们先回去了,谢谢您。
贺宵拉着我的手开动轮椅。
我不情不愿地被他拽着出了楼。
月色下他仰起来的脸平添三分颜色。
林小姐,哭够了没有他欠欠地问。
贺先生,你拉够了没我提起他一直握着我的手。
谁料他厚脸皮地没撒开,还紧了紧我的手指。
指根粗糙的薄茧磨着我手背。
别着急,他无名指挠挠我掌心,有个好消息。
还是那个纯白的科幻建筑,会议室的调光玻璃随着我们进入从透明变成磨砂。
V字型的长条会议桌向两侧延展开,贺宵坐在V字底端,面前桌上厚厚一叠文件和几个样本袋。
袋里装着分散的橙白胶囊,还有几个袋子里是药盒。
药盒有点眼熟。
主管哈腰在贺宵身旁,少爷,确实检测出了异样,这些胶囊里是地西泮的药粉,还有少量维生素D。
他谨慎的瞄了我一眼,经过核对,原装维D的药盒在这,他指指样本袋,所以应该是维D的胶囊被调换了药粉……
维D……
那是我买给哥哥的,网上说,抑郁症要多补充维D。
顺道给当时还在和我蜜里调油的晋北也买了一份。
可现如今却成了晋北害死哥哥的凶器。
我强忍着泪,拿起样本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贺宵,我盯着模糊的他,去市局。
贺宵点头。
夜晚的市局依旧灯火通明,接洽我们的是新调任过来的骆队。
听说破了很多积案要案。
证据交到骆队手里,做完例行的询问笔录,心里忽然踏实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改写命运,但是我能做的都做了。
人事已尽,剩下的只有听天命了。
看着车窗外滑过的黑森森的树影,忽然有种即将一眼望到大结局的怅惘。
余光里贺宵一直侧过脸来盯着我,我假装没看到他。
他也默然地接受我的无视。
到家夜已深,金碧辉煌的大别墅只有保镖在执勤。
推开卧室门,一道黑影猛地迎面窜出来。
喵呜!!!
我被吓了一大跳,脚步向后扑跌,失去重心。
差点仰倒的瞬间,身后贺宵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捂着胸口,一颗心狂跳不止。
别怕,它叫多比,贺宵圈着我,是我姐养的一只德文。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坐到了他腿上。
赶忙乱七八糟地站起来,不…不好意思……
我忽然想起他的腿,赶紧蹲下卷他裤脚。
你的腿没事吧疼不疼我焦急地扒拉着他。
他被我搞懵了,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你不是知道我的腿没事
……
我如醍醐灌顶,他的腿被烫是上一个循环里的事儿了。
真服了,循环了太多次,记忆愈发混乱。
啊…我干笑,没事,没事……我…我怕我太重给你压坏了……
虎口处的伤口还在一跳一跳地痛,时刻提醒着我自己刚刚犯的蠢事。
他眼里多了一层疑虑,好看的眉目拧蹙起来。
林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
我无法告诉你,上一次没能替你挡下滚烫的烟头,甚至借此来逼供你。
也无法告诉你,这么多次生死循环,是你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为我死掉。
你不会相信,是个人都无法相信。
我还在想怎么转移话题,楼梯拐角处贺今走了上来。
她抱着刚刚肇事的小黑猫,它喜欢乱跑,吓到你了吧
没…没有……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带着他,去哪了
她审视着我,脸上挂满笑容,眼里却有股冰冷的狠意。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我们……
贺宵及时解围,姐,我们赶论文呢,快毕业了。
哦~她似乎并不买账,这毕业论文啊,是不好写……
她转身下楼,语气阴阳又伪善。
快休息吧,毕竟明天还得接着写、论、文、呢。
我总觉得贺今仿佛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贺宵似乎是习惯了,你别多心,我姐就这样。
我笑了笑,微微摇头。
手背的烫伤因为这几天疏于换药,天气又热,不声不响地化了脓。
揭开纱布,虎口处像长了一个发霉的大坑。
贺宵很自责,当即把家里的医生叫起来给我换了药。
我想洗澡他也拦着我。
没事的,我用保鲜膜裹一下手就行。
林小姐,先忍忍好不好,他手撑在浴室门上俯视我,你这伤差点烂到骨头了。
这人站起来我只到他肩膀,跟堵墙似的。
你起开,我作势锤他,别逼我动手噢!
你随意。
下一秒脚底一轻,他勾着我膝弯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喂!贺宵!你干嘛!
他作坏地压低声音,帮你洗。
我的脸腾地红到耳根。
贺宵轻轻地把我放到浴缸里,让我坐在浴缸边沿。
这几天先忍一忍,他躬身卷起我的裤管,洗洗脚好睡觉,嗯
他眼睛亮亮地望过来,深沉的墨色,像黑曜石。
我一时只会呆呆点头。
花洒水流细密,蒸腾出一小片芬芳的水雾。
他指根的薄茧摩挲在我脚背,痒痒的。
原来被人洗脚是这种感觉。
气氛有些暧昧,我必须说点什么缓解一下。
贺宵,你装瘫,是和你姐有关系么
他飞快地眨眨眼,沉默了一会儿,又垂下头。
我姐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从小比我优秀,也比我有野心和能力。
她为这个家族付出了很多,可是爸爸并不待见她,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小时候我们感情很好,可是后来……
他皱了皱眉。
爸爸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他早早立了遗嘱,要把所有家产都给我。
可明明这些年,我年幼他多病,家里全凭姐姐撑着……
我不想要这些,我只想和姐姐回到小时候那样……
和我猜的差不多,贺宵自幼没了妈妈,长姐如母,他对姐姐依赖是人之常情。
可是姐姐对他的疏远戒备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你一直通过示弱来换取姐姐的爱之前是真病,现在是装病。
他取了浴巾帮我擦脚,嘴角梨涡浅浅。
嗯,是不是很傻
没有,我坚定地望向他,你所求的是世上最珍贵的那一份感情。
这求而不得我再熟悉不过了。
长大的你们难以回到小时候,我的哥哥也无法起死回生。
人间最难挨,不过生离死别四字。
谢谢你,林言。
他把我的脚放回拖鞋,蹲在我膝前,像一只小猫仰起脸,专注地回盯我。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平心静气地,不带任何偏见和揣测地把贺宵看进心里。
这副出众的皮囊居然和哥哥几分神似。
是我太想哥哥所以错觉了吗
那双眼睛光滟滟的,渐渐和哥哥的笑脸重合起来,甚至是鼻梁边的那颗痣……
哥哥……
我忍不住抬起手掌,遮住他下半张脸。
怎么会这么像……
他眼神从疑惑到疼惜,把我的手握住。
怎么了怎么哭了他手指热热的,带走我眼角的潮意。
啊…我…我没事……
我手忙脚乱地擦擦眼泪,随口转移着话题。
你这么一直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为什么不和贺今说清楚说你无意和她争,说你看她比权财更重
我…我……他眼珠颤颤,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我忽然想起了贺今抽屉里的亲子鉴定。
这又是怎么回事亲子鉴定鉴的是谁贺宵知情吗
他帮了我这么多,我想我也该帮帮他。
15
五天后,我亲眼目睹了警方抓捕晋北。
教学楼下的警车引起围观,在被扭送上车前,他的目光精准找到人群中的我。
往昔所有爱意恩情,都在那一眼里灰飞烟灭了。
胶囊上检验出了晋北的指纹,我们根据你们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林年的毕业论文。
经过比对,晋北保送博士生的论文抄袭了林年的毕业论文,审讯中晋北供认不讳。
骆队停顿了一下,关怀地看着我。
因此他起了毒害林年的心思,最终将林年的用药调换,致使林年在驾车途中昏迷不醒,酿成悲剧。
骆队长,他会被判多久我问。
他的情节比较恶劣,几十年甚至无期,死刑也不是不可能,骆队很严谨,当然这不属于我们职责范畴了,具体的要看后续法院审判。
好,多谢您。
市局大院肃穆忙碌,阳光兜头倾泻,水泥地被照得发白。
我抬眼,用手遮住太阳。
活着的感觉头一次如此不真切。
原来我真的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杀害哥哥的凶手被绳之以法,我也不会再被他推下楼,贺宵也不用再为了救我而死。
循环就此破除。
林——言——
我回头,大门外贺宵坐在轮椅里,披着一身毛茸茸的金光。
贺宵!我小跑过去,我想去……
我陪你。
驱车一个多小时,我们到达市郊最大的墓园,这里是哥哥长眠的地方。
哥哥的墓碑在一片幽绿僻静的树荫下,临着蜿蜒小径。
我推着贺宵,碎石子路,有些吃力。
他忽然提了电动轮椅的速度甩开我。
然后轮椅在不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矮矮的背影看着有点可怜。
我不由地愣住。
下一秒,他竟然站了起来,冲我回过身。
我慌忙警觉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小心你姐的眼线啊贺宵……
他的声音倒是光明磊落,林言,你说得对,我应该和我姐说清楚,而不是一味地示弱忍让。
脸上好看的笑容前所未有的轻松释怀,如果她就此发现我装病,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契机。
我也笑了,被他气笑的,幸好墓园里没什么人。
你快坐回来,主动坦白和被发现差别大了好吧
树影阴翳,鸣声上下。
我把晋北的论文放进火池,烧给哥哥。
哥,晋北已经伏法了,你所遭受的不公也都会公之于众。
我瞄了瞄乖乖坐在不远处的贺宵,把手拢在嘴边。
我也不会再死了,哥,以后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两束小白花放在净黑的碑前,贺宵随我一同鞠躬。
林年,你放心,贺宵很真挚地看了我一眼,我会照顾好她的。
我笑了,手指点点他心口,你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我俩走的很慢,商量了一下该怎么和贺今开诚布公。
经年旧疴,很难快速理出个头绪来。
墓园很大,走得我些许疲惫。
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我把贺宵停在树荫下,就这呆着吧,凉快。
嗯。贺宵乖乖点头。
高档墓园的厕所也和商场里的一个臭毛病,男女符号抽象难辨,害得我差点一头栽进男厕。
碰巧门口出来一个高高壮壮的背头男,小姐,那边是女厕。
噢,不好意思。我向反方向走去。
洗手的时候发现镜子也很高,我在女生里中等个头,都够不着这厕所的镜子。
有钱人的设计为什么都这么反人类
我踮踮脚想整理下头发。
镜子里我脑袋后却多了一张脸。
是刚才那个背头男!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肩头一痛,我随即没了意识。
再醒来我发现我被绳子捆在一把椅子上,嘴里勒着布条,眼睛也蒙着黑布。
四周很安静,很阴凉,有汽油和陈旧的铁锈味。
我被绑架了
这么狗血的吗!
我在心里花了一分钟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我维持着被敲晕的姿势按兵不动,调动剩下的所有感官琢磨着怎么自救。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接着一声响亮的巴掌,还有重物掉地椅子翻倒的响动。
他妈的你个傻逼!老子出去撒个尿的功夫你也能睡着!人跑了怎么办!
一个粗粗的男声,年龄感不大,估计二十来岁。
哎老大!对不起对不起!!另一个尖细的男声,带点口音,人没跑,没跑,你看睡得可老实了,还没醒呢!
怎么还没醒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不会不会,老大,我现在就给她弄醒!
我心里暗叫不好,咳咳……赶紧抬起脑袋装作刚刚醒来。
呦,醒了,那个粗粗的男声靠近我,林小姐,别害怕,老板马上来亲自验货。
他粗暴地扯下我嘴里的布条。
验……验什么货你们老板是谁
当然是验你这个小骚货了!至于我们老板……
我这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我竭力装出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要钱没钱的,你们老板图什么
林小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别着急啊,哈哈哈哈……
这是哪里你们能不能先放开我想要什么我们好商量……
我挣扎着扭动身体,可绳索又粗又紧,磨得我胳膊腿生疼。
说话间汽车引擎轰鸣由远及近,刹车激起一阵尘土,呛得我直咳嗽。
粗鄙的嗓音随着开门下车的响动瞬间毕恭毕敬。
老板,人在这了。
来人没说话,片刻之后,悉簌的衣裤摩擦声伴随一股消毒水味迎面扑来。
紧接着冰凉的棉球擦上我肘窝的静脉。
喂!你们干什么!我拼命反抗着,放开我!!
刚才那两人立刻上来把我死死摁住。
尖尖的针头刺破皮肤,巨大的恐惧让我忽略了疼痛。
他们给我打了什么药
催情的病毒细菌还是……毒品
随便一种都能瞬间摧毁我剩下的人生。
可是我才刚刚重获新生啊……
针头很快撤出,我感到我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来。
摁着我的两人一个撒开了手,另一个还留了一只手在我胳膊上。
我挣出满身热汗,忍着浑身的酸疼,强制脑子冷静。
奇怪,胳膊上的触感只有三根手指。
三指……三指……
胳膊连带着脑仁闷疼不止。
彩毛混混!
韩笑!!!
韩笑。
我声音无比镇静,但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
空气安静了十几秒。
呵,挺聪明呀,韩笑终于出声,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耸动胳膊,挣开扶在小臂上的三指,算是回答。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口浓浓的烟雾喷到我脸上,我厌弃地别过脸。
上次看了美女救英雄,还想看英雄救美啊!
我心里一凉,贺宵呢你把他怎么了!
我可没动他哦,韩笑勾起我下巴,烟头热热地炙烤着我耳垂,只不过,说谎的小孩要付出代价哦……
你什么意思!
说谎,他是指……贺宵的腿
我反应过来的空挡,韩笑的气息忽地远了。
韩笑!你别…别告诉贺今!求…求你……
求我你要怎么求韩笑冷笑,老子最不缺别人央求!
车门打开的声响,我着急地喊他,韩笑!你别走!韩笑!!!
然而脸上却挨了一巴掌,我的嘴角瞬间被打出了血。
好好伺候我们林小姐!
韩笑无情的命令消散在车尾气中。
接下来的时间都在黑暗中度过,他们在我身上放蜈蚣,放蛇,放老鼠。
在我惊叫力竭晕过去之后,再用冷水泼醒我。
然后是电击。
粗砺的疼顺着胃扩散至整个胸腔,心脏仿佛被攫住,没有办法呼吸,体内的电流好像要透破血肉冲出来……
快要窒息的时候会停掉,但很快又卷土重来。
这样的手段不知重复了多久,我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最难受的时候,我害怕的居然不是自己会不会死掉,而是贺宵的秘密会不会被泄露……
明明他马上就要和姐姐坦白一切了……
贺宵……
言言!!言言……
贺宵的声音。
我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16
言言言言
我皱紧眉头,艰难醒转。
一只手捂上我的双眼,慢慢睁开眼睛,言言,眼睛遮了太久,可能会痛。
我跟随贺宵缓缓撑开指缝的节奏睁开双眼。
医院惨白的灯光还是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觑着眼睛止不住地流眼泪。
想抬起擦泪的手被贺宵摁下,他抽了纸巾在我眼角轻轻擦拭。
小心针管,他捧着我扎着留置针的手臂放好。
向来干净体面的他此刻双眼通红,衣服皱皱巴巴的,胡茬也冒出一层。
对不起言言,都是我连累了你……
贺宵……他们…他们拿针扎我……
你别担心,我让医生给你检查化验过了,他们只是抽了你的血。
抽血抽我的血干什么
可能……是想吓唬你吧……他摸摸我头顶,帮我把额头碎发理理,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专心养好身体,其他的不用想,好不好
我没法专心,贺宵,为了救我出来,你和韩笑交换了什么
贺宵喉结滚动,抿了抿嘴唇。
你说啊!我紧紧抓上他的手。
他手心冷汗涟涟。
我姐,他闭闭眼,艰难吐出两个字,他要和我姐结婚了……
什么!我急得仰卧起坐。
他赶紧稳住我,我又想起韩笑的话。
那天在墓园,韩笑派人跟踪我们,他们看到你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所以韩笑也知道你……
他无奈地垂下头,我知道……
他告诉你姐了么
暂时……不会。
条件是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韩笑用这个威胁我,要让你去当贺今的伴娘,你需要一定时间恢复,我就先假意答应……
假意贺宵,你想干什么我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言言,这几天我为你申了Y国的研,到时候你直接出国读书,短期内不要回国,毕业能留在那里最好……
贺宵,你……我眼眶发痛。
他也有些哽咽,我为你买了保险,钱会每月定期打到你帐户上……韩笑太危险了,除了送你离开我,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的泪又开始流,那你呢
我会想办法摆平他的,他指腹划过我的脸,眼泪被拖成凉凉的一大片,言言,我不会有事的,你还有大好的人生,淡忘这段经历,淡忘我……
贺宵,你就这么小看我吗
我趁他不备,从他兜里摸到手机,打开,取消了机酒。
他后知后觉,言言,你……
这伴娘,我当。
我倒要看看命运还有什么幺蛾子。
和前几辈子大差不差的婚礼现场,依旧是那栋大楼,依旧是16层的宴会厅。
只不过这次新郎从我的前男友换成了韩笑。
我推着贺宵站定,环顾人潮涌动的大厅,各色政商名流,觥筹交错。
灯光音乐变换,仪式马上就要开始,韩笑晃了过来。
林小姐,辛苦你去找一下新娘子,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啊。
上几辈子的悲剧又开始走流程了。
贺宵转动轮椅,我去找。
韩笑抬脚踏住轮胎,我说,让林小姐去找,听不懂人话吗
听不懂狗叫。
哦,那我待会儿的婚礼誓词,一定会说点儿贺少爷能听懂的。
你……
我把韩笑推开,弯腰给贺宵整整领结。
我去就行,你在这好好呆着,保护好自己,不准上楼。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命运,我躲不开。
那就让它来的更猛烈些吧。
17层在维修,落地窗拉着厚重的蓝丝绒窗帘。
忽然间,一阵《卡门》的手机铃声从窗帘后传出。
我走过去,贺今
拉开窗帘却没有人,玻璃被台风吹掉了一大半。
我不由地后退一步。
啊!!
后背猛地一股力道,我双手向后胡乱地抓了一把,就这么被推下了楼。
跌出去的瞬间贺宵飞扑而来,他抱着我空中转体,想落地时当我的肉垫。
可惜楼太高,我俩一起摔成了肉饼。
贺宵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我挣扎着抬起手,替他阖上双眼。
手里却多了一块儿艳红的绣服布料。
原来杀我的人……
是贺今……
这到底是……为什么……
17
再次睁开眼,我又回到了哥哥的葬礼上。
刚刚粉身碎骨的疼痛还没散去,让人心惊肉跳。
踹掉男厕所的门,我又一次摸进贺今的房间。
这次我直奔抽屉底下那几张亲子鉴定。
一共两份,上面的是贺今的,结果显示排除与贺廉存在生物学关系。
下面的赫然写着林年,结果是支持与贺廉存在生物学关系。
巨大的迷宫在我脑海轰然崩塌。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哥哥不是我亲哥,这我一直知道。
可他居然是贺宵的亲哥哥。
伤口的鲜血蹭到了文件上,我脑子懵懵的,机械地擦着。
还是留了一片污渍。
我死死盯着这片污渍,百感交集地想通了这一切。
难怪韩笑要绑架我,取我的血。
难怪这之后贺今立刻就要和韩笑结婚。
难怪贺今指名道姓要我当她的伴娘。
难怪贺宵要舍弃一世荣华扑过来殉我……
可怜我循环了这么多次,才第一次把知道太多的罪名坐实。
为了调查哥哥死因而无意间留下的血迹,让贺今以为我撞破了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直接威胁到她苦苦挣出来的全部身家。
于是她找韩笑来确认我的罪行,而这恰好成了韩笑求亲的投名状。
回想我之前种种行径,接近贺宵,保护贺宵,引诱他利用他……
大概在贺今眼里更像是回来帮真少爷铲除假千金的上位做派。
我忽然觉得很悲哀。
哥哥明明出身显贵,却在这世间饱受风霜,颠沛流离,最后惨死。
我明明一心只为真相,却阴差阳错,被当成豪门恩怨的假想敌,难逃黑手。
我们都不过是上层权贵争名夺利的炮灰罢了。
如今事态再坏不过,我亲自把假想敌锤成了真身。
又该如何破局
18
再次将晋北送进警局,时间很快又到婚礼。
明天中午,循环往复的噩梦将再次上演。
而我要凭一己之力扭转局面。
我能做到吗
和贺宵躺在他三百平米的大床上,我辗转反侧。
睡不着贺宵问。
嗯……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坐了起来。
贺宵,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
我一丝不苟地把几次循环讲给他听,讲完身边静默了半晌。
贺宵,我说你可以相信我,你信吗
那边几乎没思考,我信。
出乎我意料地果决。
为什么
我愿意相信你。
你当时……为什么要扑过来
这么问有点无理,毕竟他没进循环。
他认真地想了想。
我可以明天再回答吗
嗯。
明天除了恐惧紧张,忽然有了新的期待。
答案不知还能不能顺利听到。
如果我们都能平安活下来的话。
19
我提前上了17楼,厚重的蓝丝绒窗帘异常地抖动。
贺今,我知道你在,我盯紧窗帘,缓步靠近,我们谈谈,这一切没你想的那么糟。
窗帘又动了一下,但是没人走出。
贺今你记不记得葬礼那天,我逼问贺宵,让他承认与我有染
那天也是贺氏集团股市最低谷的一天。
老贺总非常手段截下名牌大学生的心源,而无辜的大学生死于意外车祸,连起来怎么都像一家手笔。
而老贺总就算把救命的心源让给贺宵,也不愿意你多占一点家业,外部恶意揣测,内部你也军心顿失。
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天挂在热搜首位的,却是我在葬礼上胡作非为的视频。
那是贺宵刻意买的热搜,为了转移集中在他心爱的姐姐身上的战火。
还有,你以为贺宵被我引诱,是他贪图美色
是因为我在厕所撞破了了他装瘫的秘密!
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小伙子,为了不站在你的对立面,以前是真病,现在病好了他还要继续装病!
他几次三番阻止你嫁给韩笑,不是为了和你争家产,是因为韩笑有暴力倾向……
窗帘后忽然响起了《卡门》的手机铃声。
我后背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旋律诡异洗脑,久久地回响在空旷破败的17层。
我闭上眼睛僵在原地,这催命符,每次都是刚听到它就命丧黄泉了。
就在这时铃声陡然断掉,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
姐!贺宵循着铃声跑了上来。
贺今一身艳红绣服,从窗帘后走出来。
她脸上泪痕阡陌纵横,精致的妆容一塌糊涂。
我躲到贺宵身后,和他耳语韩笑呢
放心,被我反锁在更衣室了。他拍拍我紧抓他胳膊的手。
贺今已经近在咫尺,在审视着医学奇迹的弟弟。
你知道的太多了。她目光转向我。
我靠,还是说出了这句烂俗的台词,我tmd也不想啊!!
我知道,贺总,可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是想还哥哥一个公道。
我被贺宵紧紧护在身后,说话底气足了些。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没想要窥探过你们的秘密,也从不想介入你们豪门的恩怨纷争之中。
我只是想活下去。
贺今难掩动容。
我趁热打铁,贺总,除了我说的这些,这么多年以来贺宵默默守护着你的时刻一定不少,你这么聪明,也一定都注意到了,
贺总,不要为了身外之物,弄丢最珍贵的东西啊……
我放开贺宵,轻轻将他推到贺今怀里。
姐弟二人拥抱在一起。
姐,对不起,我代爸爸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贺宵哽咽着把头埋进贺今肩窝。
贺今抚着他后脑勺,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场面着实感人,但我不敢沉浸。
我抹抹泪,蹑手蹑脚地上了电梯。
打开手机看看直达Y国的机票,还赶趟。
20
三个月后。
Y国的早秋阴雨连连,校园里的银杏大道积了厚厚一层黄叶。
我撑伞往寄宿公寓走,忽然听到若有若无的喵喵声。
停下脚步,细细找寻,不远处一颗银杏树下蜷缩着一只浑身湿透的小橘猫。
瘦骨嶙峋的小身体在冷雨摧折下瑟瑟发抖,看样子只有几个月大。
我把伞遮给它,蹲下在背包里找纸巾。
这里的雨不比国内,格外冷冽。
硕大的雨滴不停地砸在我身上,冷意穿透衣服直入肌理。
纸巾压在最下面,我费力地翻了半天。
头顶的落雨忽然停了。
我诧异地抬头。
贺宵对上我的双眼,和煦地笑。
像刺破阴云的一粒暖阳。
他也蹲下来,把伞递给我,捡起小猫擦擦干,大手笼着给它回温。
你怎么……我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心虚。
我还欠你一个答案。
他望定我。
因为喜欢。
因为贺宵,喜欢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