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姜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哗啦——
一桶脏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校服,腥臭味盈满鼻腔。
水桶落下来,重重砸在她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来关心她的情况,教室里反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看她那个狼狈的样子,真可笑！
姜昭,水桶都被你砸变形了！
姜昭站在原地,浑身脏污狼藉,粘稠的水液糊住了她的眼,让她视野中一片模糊。
她努力眨了眨眼,看向教室后方——
徐纯正优雅地坐在座位上,手里转着一支钢笔,见她看过来,歪头轻轻笑了一下。
而方清呈……他坐得很正,正在看着手里的题目,清瘦笔直的身形一动未动,白皙的侧脸看起来专注极了。
又在搞什么班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群稍微安静了一瞬。
姜昭转过身,水滴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班主任皱眉看着她道：又是你怎么每次都是你惹事。
把地上收拾干净,再有下次,就别进来听课了。
姜昭一言未发,沉默着蹲下身捡起水桶。
可当她伸手去擦地上的水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伸出来一只脚,她猝不及防被绊倒,整个人扑在水洼里。
笑声再次爆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嘲讽。
姜昭！班主任见她再次闹出声响来,不耐烦地怒吼道：
不想听课就出去！别在这里影响其他同学！
姜昭慢慢爬起来,湿透的校服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她低着头走回座位,没有反驳任何一句话。
她的课桌像往常一样,被涂满了红色记号笔的污言秽语——
贱人、去死、没人要的垃圾……这些字眼早已经屡见不鲜了。
课本和作业本被撕得粉碎,抽屉里塞满了各种垃圾,恶心的污渍顺着桌腿淌下来。
姜昭沉默地坐下,却在下一秒猛地站了起来。
笑声达到了高潮,甚至有人拍起了桌子,教室里哄闹一片。
滚出去！班主任终于发怒,指着门口脸色铁青道：
立刻！马上！
姜昭缓慢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外走去,凳子上有两点并不明显的血迹。
教室后侧的方清呈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好看的眉轻轻皱起。
他手不引人注意地蜷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但下一瞬便看见了徐纯投来的目光。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口,低下头心烦意乱地翻了两页书。
终于走到走廊上,姜昭靠在墙边,手脚虚软无力,支撑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姜昭掏出来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的声音沙哑得过分,几乎需要很仔细才能听得清楚。
请问是姜昭同学吗我是京大招生办的张老师。电话那头是一道极其温和的女声。
姜昭愣住了。
是,我是姜昭。
姜同学,你的竞赛成绩很不错,虽然最后你选择了清北,但是我们想再争取一下你。
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京大
姜昭的喉咙发紧,想到那个被方清呈窃取的名额,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同学你还在听吗
在的,张老师。
姜昭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脑海中闪过方清呈低头避开她视线的样子,闪过徐纯得意的笑容,也闪过全班哄笑的场景。
张老师,我可以接受这个邀请,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请暂时保密这个消息,至少在高考前不要公开。姜昭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我……还是想参加高考。
张老师似乎有些困惑,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语气温和道：可以的,你有保密自己名额信息的权利,我们不会向外透露的。
挂断电话后,姜昭在走廊上站了很久。
她知道,即使保送了,高考那天她还是会走进考场。
高考,是最有可能,为她讨回公道的一个机会了。
第二章
教室里还在喧闹着,即使她已经被赶出门外,嘲笑声依然回荡在耳边。
看看她那样子,像只落汤鸡似的,实在是太可笑了。
下回我们再想什么新点子整她……
姜昭的手指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她闭上眼睛不想去听,可那些声音却不停地往她耳中灌去。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两年前,她和方清呈作为特招的贫困生进入这所贵族学校。
学校需要他们的成绩提升升学率,他们也需要学校丰厚的奖学金和保送名额。
前两年,即便他们二人家庭贫困,和身旁一众富家子弟们格格不入,但也能和众人处得相安无事。
直到高三开学——徐纯转学到了这个学校。
姜昭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徐纯的场景——
那天早自习,教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定制校服的女生站在门口,栗色卷发垂到腰间,腕间戴着的手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家好,我是徐纯,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学了。她的笑容甜美极了,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
所有人都对她转过来的原因感到十分好奇,只有姜昭没兴趣。
她只关心下次月考能不能拿到第一名,这关系到她的奖学金和大学的保送名额。
但麻烦不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一切开始的那天,甚至是个很平常的午后。
姜昭在厕所隔间里,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就是这间。一个女生说。
下一秒,隔间门被猛地踹开,徐纯带着四个女生站在门口。
徐纯歪着头,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道：你就是姜昭吗
姜昭不明白她们的来意,但看到她们的动作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于是警惕地看着她们,轻轻皱眉道：有事吗
啪！
下一瞬,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她脸上。
是就行,给我打。徐纯退后一步,冷冷地说。
四个女生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在姜昭身上。
你们要干什么是哪里有什么误会吗姜昭极力挣扎,可她的疑问湮灭在嘲讽和拳脚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她。
她试图反抗,却不知被谁一把抓住头发,脸被狠狠按进了马桶里。
当她们趾高气昂地离开时,她已经满脸血水,只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可她也并不是没有反抗过。
对方打得越凶狠,她就也还手得越激烈,可不管她再怎么反抗,对方终究人多势众,她越还手,反而会被打得越惨。
甚至,在她反抗之后,连她考了第一名的奖学金也会被扣押。
她起初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显然,她们并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只好在一个傍晚推开了班主任办公室的门。
老师……我有事情想和您说……
她如实讲述了最近的遭遇,可接下来班主任的话,却让她的心一瞬间凉了个彻底。
姜昭啊,小纯这孩子我也是知道的,她家庭美满,条件又好,不像你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
老师觉得,你说的她为难你的事情,应该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只记得自己满心绝望,走投无路,在被方清呈关心了之后,像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将所有事情都向他倒了出来。
太过分了,她们怎么能这样做你什么都没做错,她们凭什么欺负你
这就是校园霸凌！
看着方清呈正气凛然的模样,她心中燃起了一束希望的火苗。
谢谢你安慰我,清呈……你能不能帮帮我,老师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不可以帮我一起说明……
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少年忽然沉默了,她忘了他回答了些什么,只是从那之后,他似乎就再也没同她独处过。
那所谓的帮助也不了了之。
直到那一次,事情闹大了。
明明她被霸凌许久,老师从不会在意。
可那次斗殴中,姜昭在被徐纯推下楼梯时,本能地抓住对方的头发,两人一起滚了下去,徐纯的手臂擦破了皮。
她们都被叫了家长。
校长办公室里,徐纯的父亲西装革履,面色阴沉。
而姜昭的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不停地鞠躬道歉。
我家纯纯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这种暴力学生必须开除！徐父拍桌而起。
徐董息怒,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件事的,一定给您一个交代。校长赔着笑,点头哈腰的样子谄媚极了。
姜昭站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面上拘谨为难的笑容,心中的愤怒悲哀怎么也忍不住,她情不自禁开口道：
明明是徐纯先对我动手,我只是反击而已,我……
可就在这时,姜母忽然转过身来,一巴掌扇在姜昭脸上,几乎扇得她眼冒金星。
跪下！给徐同学道歉！姜母的声音颤抖,眼中含泪。
姜昭震惊地看着母亲,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呆怔在原地。
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她咬着唇,在姜母带着乞求和胁迫的眼神中,只感觉手脚越加冰凉。
她怔怔站着不知道多久,但最终,还是慢慢跪了下来,轻声道：
……对不起。
回家路上,姜母一直沉默着。
直到进了家,门被啪地一声关上,整个屋子陷入寂静之中。
她们住的出租屋十分简陋,她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姜昭也不想多说,没什么表情地拿着自己的书包去阳台上坐着。
小昭……
可姜母却再次跟过来,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出息。
可是小昭,你知道妈妈也不容易,妈妈每天早上起那么早去卖菜,为的不就是……
为了我们两个,你就再忍忍吧！
屋内一片漆黑,常年少阳光照射,冰冷潮湿感让姜昭情不自禁浑身发抖。
她看着姜母那张皱纹满布的脸,和她殷切的目光,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
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才重重垂下头去,声音平静极了。
嗯,知道了。
姜母听了这话,满意地走开,只有姜昭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起来仿佛没有声息了一般。
半晌,两滴泪才轻轻落下,在地面上溅出暗色的水花来。
第三章
下课铃响了。
教室里瞬间嘈杂起来,桌椅拖动的声音、嬉笑声、打闹声混成一片。
姜昭站在走廊上,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冷得发颤。
思绪终于被打断,又回到了眼前不堪的现实中。
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来,看到她时故意夸张地绕开,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
哎哟,这不是年级第一吗怎么,今天改行当‘落汤鸡’了
哈哈哈,你小声点,人家可是要考清北的！
话没说完,旁边的人嬉笑着撞了他一下,那男生没再多说什么,但眼神里的讥讽丝毫未减。
更多的人从教室里涌出来,他们瞥了姜昭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仿佛她只是走廊上一块碍眼的污渍,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突然,背后传来鞋跟踏在地上清脆的声响。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滚开。
徐纯的声线甜蜜,可听起来又是那么冰冷。
姜昭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便被猛地被踹了一脚。
她踉跄几步,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疼得她眼前一黑。
噗——徐纯的小跟班们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小纯,你看她,摔得跟狗吃屎一样！笑死人了！
徐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有些人早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既然是挡路的东西,就该被踢开。
说完,她踩着精致的小皮鞋,从姜昭身边跨过去,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曾分给她。
班主任从教室里走出来,手里抱着教案,目光扫过地上的姜昭,眉头皱了皱,却什么也没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姜昭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
姜昭！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清呈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猛地拍开。
啪！
清脆的一声响后,方清呈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瞬才慢慢收回。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道。
小昭,你再忍一忍……
忍一忍,等高考结束就好了……
姜昭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身上的衣服脏污一片,还在狼狈地往下滴着水。
方清呈被她看得不自在,眼神闪躲,最终难堪地转过头去。
他侧脸清越,长身玉立,仍然是熟悉的模样,可姜昭看着他不敢直视自己的样子,心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姜昭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方清呈,你真的不知道徐纯为什么霸凌我吗
方清呈脸色变了,喉结滚动了下,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我……我怎么会知道……
姜昭,我的家庭你也清楚,我要是替你出头,只会多一个被霸凌的人。
姜昭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回。
收拾一下自己吧,马上就快放学了。方清呈避开她的视线,匆匆说完,转身就走。
背影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
姜昭看着他离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转身走向卫生间。
走廊尽头,女厕所的门半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姜昭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一捧凉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镜子里,她的脸苍白得可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校服领口还滴着水。
看起来确实正如徐纯所说,像极了一只丧家之犬。
她伸手去擦脸上的水渍,垂下眼睑,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天在教师办公室外看到的那张纸——
那是清北保送推荐名单,上面原本是她的名字,可现在,已经被替换成了方清呈。
……你以为你成绩好,很了不起是吗
记忆里,徐纯甜腻又恶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每天都那副清高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知道,方清呈已经是我的人了吗怎么还有胆子去接近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很多次,你还是不听,如果再让我发现一次你们在一起……后果你知道的。
这么看来,她为什么被霸凌,方清呈又为何对她避而不见,不是已经一目了然了吗
姜昭猛地关上水龙头。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
咔嗒。
第四章
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又是这样。
姜昭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的校服已经半干,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漂白水味。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日光灯刺得眼睛发疼。
换到从前,她可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甚至还能苦中作乐地想——
至少是在厕所。她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
渴了还能喝口水。
她知道徐纯既然把她关了进来,就不可能再让她有出去的机会。
因此也没有挣扎浪费体力,而是抱着膝盖静静蜷缩在角落中。
难以忍受的冰冷感袭来,她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蒸发得干透了,她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已经红透了。
时间在封闭的空间里变得模糊,姜昭抱紧膝盖,额头抵在手臂上,身上的热度越来越高,呼吸也变得灼热。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刚进学校的时候。
她和方清呈是一同入学的贫困生,和整个非富即贵的校园格格不入,因此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
同学,你也是特招进来的吧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昭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方清呈站在她面前,虽然校服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
他指了指她胸前的特等奖学金徽章,清俊的面容上,笑容极其灿烂。
我也是,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要好好相处啊。
那时的方清呈,眼睛里总是带着光。
姜昭,我们一起考出去吧。晚自习后,他们并肩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方清呈的声音很轻,但是坚定极了。
我们一定要去到最好的大学,往上爬。
我不想再被他们踩在脚下了。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栏杆,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仰着头看我。
夕阳洒下一片橘红的灰烬,为少年倔强的侧脸描摹出金边,细碎的光芒闪烁在他眼中。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美好纯净,好像他们能像他所说的一样,一起走到他说的那个灿烂的未来去。
而她也对这个未来深信不疑。
两个人的目光偶然碰到了一起,然后彼此心照不宣地红了脸。
咚,咚,咚。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时自己锣鼓喧天的心跳——
只是,这一切在徐纯出现后,就彻底改变了。
而现在,她也不再想和他去同一所大学了。
砰！
一声巨响将姜昭拉回现实。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头重重磕在了墙上,眼前一阵发黑,喉也咙干得像是要烧起来,脸颊烫得几乎能蒸出热气来。
咚！
又是一声响,这次是从门外传来的,姜昭费力地抬头,刺眼的光线突然照进来,让她更加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天呐——！女生的惊叫声划破寂静。
姜昭眯起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站在门口,惊恐地看着她。
她……她还活着吗看她坐在那里都一动不动了。
校医室是不是还没开门,快去给她叫救护车！
天啊,她不会是在这里待了一整晚吧
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姜昭想动一动,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已经过去一夜了啊。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120急救人员冲进来的身影。
第五章
消毒水的气味极其刺鼻。
再次醒来时,姜昭辨认了许久,才看出眼前惨白一片,其实是在病房中。
发烧了怎么不早点送来她烧得这么严重,都已经成肺炎了！
对不住啊医生,孩子自己在学校里,我也不知道……
她这病要看几天会影响学习吗医生她已经是高三生了,学习任务很紧……
她隐约听见医生叹了口气道：算了,已经给她挂上吊水了,再看看情况吧。
姜昭睁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吱呀——门被打开,姜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看见她已经醒来,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面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醒了你知道医药费多贵吗
姜昭没说话,心里涌上了点熟悉的疲惫,她盯着点滴瓶里缓缓滴落的药水,缓缓眨了眨眼。
小昭,你知不知道,妈妈把你送到学校里,是希望你好好学习的。
你为什么总是要给妈妈找那么多麻烦呢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姜母在床边坐下,粗糙的手指捏着皱巴巴的收费单。
人家那些小姑娘都好好的,怎么就你天天惹麻烦你就不能像其他的小姑娘一样懂点事吗
我没惹事。姜昭声音嘶哑。
你还没惹事没惹事人家会把你锁厕所里姜母的声音尖锐,因为激动而拔得很高。
你知道校长今天打电话说什么吗说你要是再闹事,就要取消你的贫困生补助！
姜昭转过头,看着母亲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道：可是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为什么就欺负你啊姜母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全班那么多人,为什么就盯着你不放肯定是你做错了什么！
根本无法被理解的疲惫感涌上来,姜昭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根本喘不过气。
她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闭上了眼睛,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母亲的声音渐渐变成絮絮叨叨的埋怨：……我每天起早贪黑卖菜,你就这么报答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唯一的心愿也就是能看到你长大成人,能有个好前途。
你就是妈妈唯一的指望了啊……
像是被厚厚的苔藓裹住,姜昭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沉重,连病房里滴答作响的时钟声都渐渐变得模糊,让她的眼前一片晕眩。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那道抱怨声终于停下。
余光中,姜母拿起一旁破旧褪色的布袋,疲惫道：不和你说了,我得回去看摊子了,晚上还要进货呢。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砸在心上。
姜昭盯着天花板,眼睁得很大,良久,才有一滴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
她数着点滴的滴落声,不知何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方清呈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他穿着整洁的校服,身形高瘦,面容清秀俊朗,阴影打在眉骨之上,留下极深邃的一抹暗色。
听说你住院了……他柔声道,轻轻地在姜昭床边坐下。
姜昭转过头,看向窗外,面上没什么表情。
方清呈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塑料袋子发出窸窣的响声,然而再接着,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似乎是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终于开口道：
这次……这件事确实不是徐纯做的。
姜昭甚至懒得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平静道：就算不是她做的,也是那些想讨好她的狗腿子做的,有区别吗
你别把徐纯想得那么坏。方清呈皱眉,似乎有些不理解。
她就是小孩子脾气而已,你也知道她家里人都宠她,她只是被惯坏了,等上了大学……
等我们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喃喃着,不知道是想说给谁听。
她如果真是小孩子,怎么不去幼儿园,来高中做什么可姜昭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冷淡得可怕。
被按在马桶里喝脏水的不是你,被撕掉作业的不是你,被锁在厕所一整夜的也不是你。
你没有亲自经历过霸凌,当然可以高高在上地让我‘忍一忍’。
可是,你冠冕堂皇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些话多可笑
方清呈的脸色变了,猝然站起身来道：姜昭！你知道吗
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你从来不肯低头服软,才会招得她们来霸凌你！
滚出去。
你说什么
我说——姜昭转过头,毫不胆怯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滚出去。
方清呈面色一白,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不小心将椅子带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姜昭,我发现你真的有点不识好歹！他双眸漆黑,似乎闪烁着怒意。
姜昭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你就继续倔吧！看看最后吃亏的是谁！方清呈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清瘦的少年身形在门内一闪,很快便没入昏暗的走廊中。
病房门被狠狠摔上,他用的力气有些大,震得屋内的空气似乎都跟着震了一震。
姜昭睁开眼,看着那袋被遗忘在床头的水果,那是一袋熟透了的苹果。
她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力气,但仍然强撑着坐了起来,伸手拿过水果袋,慢慢走到垃圾桶前,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袋苹果扔了进去。
咚。
水果落入垃圾桶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第六章
住院的这些日子安静得出奇。
姜昭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声,心里十分平静。
这里没有冷水浇头,没有恶毒的嘲笑,也没有突然踹过来的脚。
甚至所有人都对她很友善,护士每天准时送来三餐,医生查房时会温和地问她感觉如何。
——这些东西,自从徐纯开始霸凌她之后,她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了。
以至于临出院那天,她居然还有点舍不得。
可不管如何,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噩梦似的地方去。
回到学校时,晨读刚刚结束,教室里是一片熟悉的嬉闹声,只是听见那声音,她背后就情不自禁浸出了冷汗。
姜昭站在教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才终于推开了门。
可预想中的欢迎仪式并没有出现。
教室里嘈杂依旧,但没有人看向她,没有人突然伸脚绊她,甚至连一句嘲讽都没有,就好像从前的那些龃龉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姜昭心中带着两分警惕,迟疑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桌面居然干干净净。
没有涂鸦,没有胶水,甚至连抽屉里也没有垃圾。
太反常了。
姜昭绷紧神经,一整天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但直到下午,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下午的排球课到了,班内同学们来到了操场集合。
操场上阳光刺眼,体育老师简单讲解了规则,就把学生分成两队。
看着站在和自己相对阵营的徐纯,和她的一众跟班们,姜昭心中一沉。
果不其然,当体育老师喊出那声开始之后,徐纯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发球。
她姿势极其优雅地抛起排球,手腕一翻,球被高高抛起,下一瞬——
砰！
球重重砸在姜昭胸口,白净的衬衫上留下了一道灰尘的印子,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肋骨传来尖锐的疼痛。
不好意思啊,手滑了,我们再来一次吧~徐纯甜美的声音传来,样子看起来无辜极了。
没有人来关心姜昭的情况,只是像看好戏一样,看着她孤立无援地站在操场中心。
姜昭握紧拳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轮,球再次飞来,这次重重地砸在她的肩膀上。
姜昭同学,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有点手滑。徐纯歪着头,笑容单纯,眼中似乎带着两分看不真切的歉疚。
围观的人群发出哄笑,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一般,似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我们再试一次吧,这次我会尽力不打中你的。
可是接下来,第三球,第四球……甚至之后的每一球都精准地命中姜昭。
她的手肘已经被球撞出了青紫色,看起来可怖极了,膝盖也在一次躲避时磕在地上擦破了皮。
而她的这一队中,起初还有几个人象征性地接一下球,后来就干脆退到场边,把整个场地留给徐纯发挥。
甚至有人殷勤地捡起滚落到一旁的球,小跑着送到徐纯手里。
在体育老师叮嘱两声,离开操场之后,这场单方面的比赛愈演愈烈,甚至渐渐变成了一场公开的欺凌。
不知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霸凌,在狂热的氛围之中,似乎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场很好玩的游戏似的。
全班同学轮流上场,把球狠狠砸向姜昭。
有人嬉笑着计算得分,有人用手机录像,也有人站在一旁看热闹。
终于,轮到了方清呈。
他站在发球线后,手里拿着排球,脸色发白。
姜昭嘴角挂着伤口,面上也被砸出两块红痕,但仍然站在原地,甚至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清呈的目光在姜昭青紫肿胀的手臂,和徐纯之间游移了片刻。
徐纯早已坐在场边的长椅上,悠闲地喝着运动饮料,静静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见他看了过来,轻松惬意地冲他挑了挑眉。
快点啊班长！有人起哄道：
我们都已经动过手了,你有什么好犹豫的,砸就是了,别耽误时间啦！
方清呈闭上眼睛,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球砸了出去——
砰！
排球重重击中姜昭的额头。
她眼前骤然一片黑暗,剧痛感从额上袭来,几乎让她有些站不稳。
直到不知过了几秒,她的意识才缓缓恢复过来,这才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顺着她的唇淌到了衣服上。
姜昭怔怔地用手去抹了一把,鲜红的血迹布满了她整个手掌。
好球！干得太好了班长！看见方清呈这一下,有人看好戏似的吹了声口哨,鼓掌道。
方清呈站在原地,双手微微发抖,他甚至不敢抬头再看一眼站在原地的姜昭,攥紧了拳头,低着头快步走向场外。
下课铃响起时,姜昭甚至已经站不稳了,她的校服沾满灰尘,手臂和腿上布满淤青,鼻子里的血刚刚止住。
同学们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排球散落一地,她慢慢蹲下,一个一个捡起来。
姜昭浑身汗湿,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因为一瘸一拐,动作不但缓慢而且极其艰难,每动一下,身上各处就像针扎一样隐隐作痛。
她面色苍白,可收拾器材的动作仍然一丝不苟,不知过了多久,器材室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转过头去看,是方清呈面色复杂地站在门外,对上她的眼睛之后,神色似乎有些迟疑,但是最终没说什么,将一件东西放在了门口,就静静离开了。
直到把器材室都打扫干净,在锁门的时候,她才终于将那东西捡起。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瓶跌打药和几片创可贴。
没有犹豫,姜昭面无表情地系好袋子,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咚。
药瓶撞在垃圾桶底部,声音沉闷极了,像是颗石子被投入深潭,很快便没留下任何踪影。
第七章
那之后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徐纯对猫抓耗子似的霸凌游戏乐此不疲,挨打对她来说也已经是家常便饭。
姜昭,剩下的试卷你批好了,就直接放在我办公桌上就行了。英语老师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匆忙道。
我知道的老师,成绩我会一起誊好,明天交给您的。姜昭乖巧回应。
好孩子,麻烦你了,老师现在有事,就先交给你了。
说罢,英语老师便匆匆掩上门离去,只留下身后面前放着一摞卷子,面容沉静的姜昭。
在确定办公室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之后,姜昭站起身来锁好门,之后径直走向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那张宽大的办公桌里,放着当年参加竞赛之后她获得省金奖的证明,连同两份清北择校协议。
属于她的那张协议后面,清楚明白地附有她被清北训练营招录进去的证明。
可即便那张竞赛证明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她的名字,清北的名额终究被换给了方清呈。
就在她警惕地将所有东西拍好照片,留存证据时。
姜昭！班主任突然推门而入。
你在这干什么
我帮英语老师批改试卷,已经改完了,等等就走。姜昭已经迅速将手机收好,冷静地回答道。
班主任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这才没好气道：
放学了就快点回去,下回不要再在办公室里逗留了。
好。姜昭听话地点点头,在班主任打量的眼神中离开办公室。
走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处,她攥紧手机,确认了一下刚刚拍的照片,长舒了口气。
就这样一面收集证据,一面忍受着霸凌,她几乎只能艰难地在夹缝中学习,没有喘息片刻的机会。
直到高考前夕——
放学铃声响起,姜昭跟着放学的人潮迅速离开学校,只有在人多的地方,徐纯她们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手。
可她放学路上终究有独行的道路。
姜昭独自走在阴暗的小巷中,默默攥紧书包带子,加快了脚步,可是下一瞬间——
清脆而熟悉的鞋跟声传来。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像是有意戏弄她一般,却带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姜昭心里一冷,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往前走。
装听不见是吧我们姜昭同学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啊。徐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过我倒也真是佩服你,你们穷人是不是都跟蟑螂一样生命力这么顽强,怎么踩都踩不死。
姜昭转身,四个女生已经堵在巷口,几乎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
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机,长按电源键三秒,手机震动了一下,表明录音已经开启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姜昭的声音很平静。
马上就要毕业了,方清呈我也不要了,你还有什么理由找我麻烦
理由徐纯歪着头,笑眼弯弯,面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甜美。
真是一个愚蠢可笑的问题,你踩死一只蚂蚁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就像我,教训你们这些底层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还以为我只是喜欢那个方清呈才针对你啊,真是笑死人了。
她眼中神色既天真,又恶毒至极,一字一句道：
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单纯看你不爽而已啊。
她话音还未落,一旁一个穿着露脐短袖的女孩子已经冲上来。
她的头发被揪住,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来,熟悉的疼痛从全身各处炸开。
姜昭蜷起身子,护好自己的头颈。
有谁的皮鞋尖踢在她肋骨上,腹腔里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不得不咬住嘴唇才能忍下将要出口的痛哼声。
也许是她这样子看起来太逆来顺受,徐纯忽地百无聊赖开口道：
别打了,跟个死人一样,真没意思。
殴打渐渐地停止了,姜昭口腔里都是血腥味,她没有抬起头来,仍然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停在了姜昭面前。
姜昭,这种程度你也习惯了吧是不是也觉得有点无聊
这一年你也挨了不少打,我看,给你皮都打厚了吧
她伸出做了美甲的手指,戳了戳姜昭淤青的颧骨。
不如我们来玩点新鲜的玩意吧
要做什么快点。姜昭吐出嘴里的血沫,回望向她的脸上伤痕遍布,但是眼神却很平静。
我还等着结束了回家。
你急什么徐纯站起来,小皮鞋踩上她的手,慢慢碾着她的手指。
从入学你就是年级第一,被我们玩了这么久,名次居然都没掉下来。她笑了起来。
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天天被打成那个样子,居然都还有时间学习。
看来你很看重成绩这件事啊——
也是,上回请家长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你妈和你穿得一样寒酸,你家估计穷得不得了,就靠你那点奖学金过日子了吧
不如……我们这次就把你右手打断吧这你总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吧
姜昭心中顿时一冷,她抬眼去看徐纯,瞳孔骤缩道：不,你不能——
下一瞬,她咬着牙爬起来便想从几人中间窜过。
可方才对她动手的女生手疾眼快地揪住她的头发,和另一个女生架住了她的胳膊。
几个人迅速围拢过来,将她的手抓住,贴在粗糙冰冷的墙面上。
徐纯从地上随手捡了块红砖,笑眯眯地举到了姜昭面前。
另一只手轻佻地在她面上拍了两下,道：别着急离开嘛,很快就结束了。
我打断过不少人的手,很有经验的。
下一瞬,那砖块带着破风声砸下来,径直砸上了她的右手。
第八章
姜昭听见自己指骨断裂的脆响,疼痛像闪电般窜上去,那一瞬间几乎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挤出一声惨叫,眼睛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泪水来。
哎呀,没发挥好,好像有点砸歪了~徐纯几乎是欣赏着她痛苦的表情。
很快,那块砖头被再次高高举起,对着她尚且完好的另外两根手指狠狠砸下！
姜昭已经痛得浑身颤抖,一被放开,就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她整只右手已经扭曲变形,成了肿胀的紫红色,看起来可怖极了。
看着她在地上颤抖抽搐的样子,徐纯终于满意,心情极好地挑了挑唇：
不错,这才像样嘛,你早就该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在我脚下摇尾乞怜了……
接着,她轻轻凑近姜昭,近距离去欣赏她面色惨白,浑身汗湿的惨样,轻声道：
姜昭啊,这次高考你还能不能创造奇迹呢
我会拭目以待的。
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将纸团随意丢在姜昭身上之后,便转身带着几人一同离开了。
昏暗脏污的小巷子中,只有姜昭浑身狼藉地蜷缩着,甚至连起伏的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
……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缩成一团的人终于艰难动了动,半晌才慢慢爬起身来。
姜昭撑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右手手指已经烂得不成样子,露出白色的骨头来。
她身上的校服已经被灰和血浸透,血和冷汗糊在睫毛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模糊朦胧的红色。
走到巷子中的位置,她挣扎着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掏出了手机。
录音还在继续,因为录制时间过长,手机电量几乎已经快见底了。
还完好的左手也隐隐作痛,她颤抖着点击保存,把手机塞回内兜。
书包带子也被扯断了,她不得不姿势奇怪地将书包抱在怀里。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终于走到医院。
看见她伤痕累累的右手,连医生都感到极其惊讶。
小姑娘,你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伤成这个样子那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右手查看情况。
不小心摔的。姜昭道。
医生皱眉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是让她先去拍X光片。
X光片出来后,他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甚至可以称得上凝重。
食指、中指、无名指粉碎性骨折,肌腱也严重损伤了,小姑娘,你这不是什么不小心摔的,这是被人打的吧
姜昭没说话,苍白的嘴唇抿起,样子看起来疲倦极了。
医生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开始给她清洗伤口。
你这整个右手得先固定,等消肿后,再看要不要手术。
冰凉的消毒水淋在伤口上,灼烧般的刺痛感再次漫上来,姜昭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她整个右手都被打上了石膏,狼狈地吊在胸前。
最近别用这只手,生活上也多注意一点,记得每天来换药。医生递给她一袋药,悉心叮嘱道。
医生……姜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声音干涩极了。
我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到时候我还能写字吗
医生停下写病历的笔,怜悯地看着她道：很遗憾了小姑娘,你手伤成这样,考场上估计连笔都拿不起来,可能要准备复读了。
姜昭点点头,没说什么,向医生道谢之后,用左手拎起书包,沉默地离开了诊室。
接下来的七天,姜昭都没有去学校。
她的右手既然好不了,就算去了学校,也只是再继续受欺负罢了。
只是她在家待着的这几天,方清呈却反而常来联系她。
小昭,你怎么了,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学校
你怎么不回我信息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三天都没有来
我很担心你,小昭,你还好吗是出了什么事了吗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那些短信她一概没有看,之后方清呈的来电她也统统拒接,甚至直接将他的号码拉黑了。
就这样,七天很快便过去了。
高考当天,天气很好。
姜昭站在考场外,右手打着石膏,缠着厚厚的绷带。
周围考生好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但她只是安静地排队安检。
这不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姜昭抬起头来,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徐纯面前。
她穿着定制的精致套装,脖子上挂着幸运符,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温柔极了。
看见姜昭抬头看过来,却挑了挑眉,轻轻做了个口型——真是身残志坚啊。
姜昭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考场。
当她带着包扎严实的手在考场坐下时,监考老师还略带担忧地问道：
同学,你这手方便考试吗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姜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关系老师,我自己可以的。
但事实上,她一个字都没写。
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考试,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试卷,偶尔会随意翻动一下。
当允许提前交卷的铃声响起时,她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哎同学,你……监考老师话还没说完,姜昭已经把准考证和身份证收好,径直走向门口。
考场外熙熙攘攘,挤满了来接考生的家长,最前排站着许多记者。
看到第一个出来的考生,他们立刻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同学同学,你感觉题目难吗
这么早交卷是有把握拿高分吗
姜昭被许多只话筒围着,但一个也没有回复,直到记者们已经环绕一圈将她围在中心。
她才静静地看了一圈,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将那层石膏一把扯下！
仍然青紫可怖的手指展露在众人面前,她听到身边许多处传来了惊呼声。
姜昭面色沉静,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要举报。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记者们愣了一下,意识到能爆到大料,一时间眼睛发亮,迅速围得更紧。
一旁直播的摄像机也牢牢架起,正对着姜昭的脸。
小姑娘,你要举报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实时报道的！
姜昭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播放了当日在巷子里那段录音：
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天天被打成那个样子,居然都还有时间学习。
不如……我们这次就把你右手打断吧这你总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吧
我打断过不少人的手,很有经验的。
砰！——
听着录音里女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周围人都面色凝重。
记者们的表情从惊讶变成震惊,甚至连手中的话筒都拿不稳,议论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
可被围在中间的当事人语气却十分平静,简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叫姜昭,是xx中学高三七班的一名学生。
我班级中的徐纯同学和她的跟班们,对我进行为期一年的校园霸凌,包括但不限于殴打、侮辱、毁坏财物。
她明知高考在即,却在学校后巷里找机会围堵我,用砖头将我的右手打废。
面对着星子般的闪光灯,她将衣袖轻轻拉了起来,那上面的疤痕更是触目惊心。
有被烫伤的烟疤、青紫的淤痕、还有一大片可怖的烧伤。
此外,徐纯的父亲,徐氏集团董事长徐某,利用职权,私自更换了原本属于我的清北保送名额。
姜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坚定道：
这里有全部证据备份,包括我被她们殴打霸凌的监控视频记录、鉴定伤情的医疗记录和各种录音,还有我竞赛获奖的证明,以及他们送收贿赂的记录。
之后,我会将这份证据提交给各个公安检查机构,以上所说一切句句属实。
很抱歉占据了公共资源,但是,我只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学生,想要讨回公道,想要活下去,不得不采用这种方式。
现场一片哗然,有记者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更多人挤过来追问细节。
姜昭站在人群中央,背挺得笔直。
一字一句鉴定道：我相信这个社会,还没有彻底被黑暗淹没。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等着属于我的公道。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九章
姜昭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了镜头包围圈。
身后记者们的喧哗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拍照的咔咔声响成一片,但她步伐却无比坚定,没有回一次头。
她不知道,这段采访已经以直播的方式被实时报道出,之后又上了晚间新闻。
没过多久,微博热搜第一便是高三女生考场外举报霸凌的词条,而当地教育局长的电话也频频接到热心群众的来电。
她绕开身后跟着的人,到了一个很小的网吧里,一个个输入邮箱地址：市教育局举报信箱、市公安局局长信箱、市长公开信箱。
——将方才展示出的证据全部打包发了出去。
再之后,姜昭平静地走回了家。
家中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的老式钟表滴答滴答响着,现实着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
她什么也没多想多看,径直走向了阴暗狭窄的主卧,开始收拾行李。
一个旧行李箱,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高中三年的笔记本,还有抽屉里攒下的两千块钱奖学金。
原来这就是显示她曾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证明。
因为只能用左手,所以她的动作缓慢笨拙极了,幸好东西也没有很多,几乎是很快就收拾好了。
在站起身时,姜昭的目光落在床头那张入学照上——
那时的她眼神还带着光,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有些拘谨不安,但是却也带着憧憬期待。
她想起入学前一天晚上,母亲难得地买了半只烧鸡庆祝。
她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道：
到了新学校要懂事,别惹事,知道吗昭昭。
咱们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一样,要是发生了什么矛盾,你就记住,能忍就忍,知道吗
那之后的两年都相安无事,姜母看着她每年都能拿回高额奖学金,欣慰极了。
说多亏有了她才能改善家里的生活。
直到徐纯到来,第一次被徐纯堵在厕所时,她带着满身淤青回家。
只是当时她还不愿意让母亲担心,也觉得这霸凌不会持续太久,因此就没有和母亲说过。
当姜母问起她身上的伤时,她也只是敷衍了过去。
直到那次事情闹大了,姜母被请到学校里,也许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姜昭在学校里都经历了什么。
她忘不了当时母亲颤抖发白的嘴唇,也忘不了她说出的那些话。
……
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出息。
可是小昭,你知道妈妈也不容易,妈妈每天早上起那么早去卖菜,为的不就是……
为了我们两个,你就再忍忍吧！
后来被排球砸得满身淤青那次,她发着高烧躺在床上。
母亲用热毛巾敷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昭昭,再忍忍,等考上大学就好了……
那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母亲。
她说——
妈妈,我真的有点累了。
我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她们,可是她们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我真的不可以离开吗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姜母尖锐的回斥打断。
那你躲着点走啊！
你知道你爸走后我们过得有多难吗这点委屈都受不了
那天晚上,她听见母亲在厨房偷偷地哭,于是那之后她再也没提起过要走的事,而姜母也渐渐对她身上的伤痕装作视而不见。
直到她右手被打断那天,她带着满身灰尘和血回到家里,手臂也被高高吊了起来。
姜母回到家里,看见正在写作业的她,吓得发出了一声惊叫。
可是很快,在看到她还能用左手歪歪扭扭写字之后,姜母竟然松了口气：
还能写字就好……小昭,我们再忍最后一次。
只要高考完,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姜昭从回忆里抽出心神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掉漆的饭桌,吱呀作响的老风扇,墙上她小学得的奖状……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
门被咔哒一声关上,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将一切都斩了个一干二净。
出租车驶向火车站的路上,姜昭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未读消息99+,也有许多未接来电,其中有陌生号码,也有之前班上同学的。
徐纯出了考场,听到了这个消息,想必气极了,竟然纡尊降贵给她拨了两个电话。
因为姜昭没接,她很快又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
姜昭,你等着。
她没有细看,把手机格式化处理,所有消息顿时都被清除干净。
很快,出租车停下,车门一打开,火车站喧嚷的人声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她走之前已经将所有证件都带齐全了,径直走到售票处,将身份证放到了桌上。
您好,我要一张去首都的票。
很快,崭新的票被打印出来,递到了她手中,姜昭抓紧了票,走到候车室坐下。
候车室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着当日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高考考场外,一名女生实名举报校园霸凌事件引发社会广泛关注,据了解,市教育局已成立专项调查组调查此事情况……
画面切到她站在镜头前的样子,她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那张本来应该年轻朝气的脸上,却满是和年龄不符的疲惫无力。
只有那双眸子中闪烁着明亮的坚定,那目光几乎要一路烫到人心里去。
周围等车的旅客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偷偷举起手机拍照。
姜昭压低帽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听到检票通知的声音之后,拎起行李箱走向检票口。
列车开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姜昭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街道一点点后退。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手机开机后,一条新短信跳出来：
【姜昭同学,我是XX报记者。你的举报已引起高度重视,徐某父亲正在接受纪委调查。请与我们联系,我们想帮你讨回公道。】
姜昭没有理会,删掉了短信,又打开了通讯录,将妈妈的号码拉入黑名单。
她睁着眼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世界飞速拉扯变形。
像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往望不尽的明天奔去。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第十章
姜昭的采访视频像野火一样在网上蔓延开来,一时间竟成为了热度极高的讨论话题。
高三女生考场外实名举报
的词条在热搜榜上爆了,阅读量和讨论都一路飙升。
而此时,徐家别墅里,灯火通明,所有的下人都严阵以待守在玄关处,等着家里的大小姐回来。
啪！
徐纯刚走进门,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下一瞬——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她脸上,徐纯踉跄着撞上玄关的装饰花瓶,昂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你脑子被狗吃了吗！徐父手还没有放下,怒吼声震得窗户都在颤。
他双目赤红,眼睛中充满了厌恶,之前学校办公室那个心疼女儿的慈父,俨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之前那个事情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压下来,花了不少钱才让她妈闭嘴给她埋进去。
你今天又给我闹出这事来,还闹得那么大！
我说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打人就打人,还让人给录下来了！
徐纯捂着脸,嘴角渗出血丝。
我怎么知道她会录下来！
她天天那个沉默寡言的死样子,上回被请家长之后就已经逆来顺受了,我怎么知道这个贱人居然有胆子去录那个视频！
闭嘴！你还在这里狡辩！徐父根本无心听她解释,恼恨至极地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砸向电视。
屏幕里正在循环播放的姜昭举着石膏手的画面,顿时变成一片雪花。
你知不知道她这事闹得有多大,我说你……
你之前刚入学,欺负那个普通的女孩子也就算了,只要我找找关系,她就上天无能求地无门,你！明知道要高考了,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对她下什么死手！
现在全网都在骂我们徐家！纪委已经派人去查保送名额的事了！
徐母心疼地望着女儿噙着眼泪的委屈模样,慌张地递上手机道：
老徐,我记得咱们家是不是和纪委那边也有关系,你快给张局长打电话,是不是还来得及……
打什么打！徐父一把拍开手机,那手机飞起,重重砸上徐纯额角,而他根本没有多看一眼。
现在谁还敢接我电话！
他气急败坏地扯松领带,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一地的碎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旁边的徐纯不敢在父亲怒火上头时张口,委屈地站在一旁看着。
突然,徐父停下脚步,抓起一旁的座机开始拨号。
喂,李秘书,你看看还有没有门路,能联系微博那边把帖子删掉……
我知道现在有点迟了,你就看看他们那边要多少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相信这个小小的帖子删不掉。
实在不行,你就像上午联系时候说的,买个热搜,把它给压下去！
他不满地挂了电话,之后很快又拨了一个号码。
可是随着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徐父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最后一个电话挂断后,他狠狠把座机摔在地上,塑料碎片四溅。
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他指着徐母的鼻子骂。
从之前的学校到现在这个,整天就不正经的混,做事情也不知道处理干净,给我惹出了多少麻烦！
徐纯站在阴影里,手指掐进掌心。
脸上的巴掌印还在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那种被当众扒光的耻辱感。
看什么看！徐父抄起烟灰缸砸过来。
滚去外面住两天！在事情平息前,别让我在家里看见你！
徐纯一句话没说,只不引人注意地向徐父投去阴沉的一眼,随后拎着书包转身出了门。
在大门关上之前,身后还隐隐传来父母的争吵声。
现在怎么办董事会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办！赶紧找人顶包！就说保送名额是下面人操作的,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徐纯坐在驾驶位上,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看着镜子中自己受伤的脸,她心情糟糕至极。
姜昭……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细细品味什么。
一年里,姜昭从一条根本打不服的狗,变成后来一被她们堵住就会自觉抱住头的怂样。
她还以为已经彻底把她打服了。
却没想那看起来懦弱顺从的外表下,原来还是有着一口随时会反抗咬人的獠牙。
可惜,她还太天真了,还没有意识到,像她这样生活在底层的穷酸鬼,天生就是要被她踩在脚下的,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就像她来到这个学校前,亲手推下楼的那个女生。
那时候她妈闹得那么凶,可惜那具尸体现在不也永远沉睡在地下了吗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天不应、地不灵的。
很快,车子被启动驶远,只留下一地被扬起的尘灰。
第十一章
屋子里没有开灯,显得暗沉极了。
方清呈坐在书桌前,白皙清俊的侧脸上表情僵硬无比,手机屏幕亮着,光打在他睫毛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屏幕上的画面停留在微博热搜上,而排在第一的赫然是——高三女生考场外实名举报霸凌。
视频里的姜昭站在镜头前,举起的右手上,青紫可怖的伤显得触目惊心,声音平静地叙述着徐纯对她长达一年的霸凌,以及保送名额被篡改的事实。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喉咙发紧,看着评论区对自己和徐纯的辱骂。
这女生太惨了,明明忍了一年,马上就要高考了,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可是手又被打断了……
她姓徐,是不是就是那个徐家,真是恶心,以为自己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
那个保送名额是不是本来应该是她的
我就是这个学校的,听说她那个保送名额是给了高三班里的另一个学长,好像是姓方还是什么的,总之之前两人关系还不错,真没想到实情其实是这样的……
方清呈看到有人提起自己,心猛然提到了喉咙。
他不敢再继续看,猛地扣下了手机,胸口剧烈起伏。
可即便是坐着什么也不干,闭上眼,也叫他心烦意乱。
最后他不得不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那个保送名额,是借了徐纯的光,从姜昭手里抢来的。
而现在,姜昭把一切都捅了出去,那他该怎么办那个名额还会被收走吗他们会不会发现背后的事情
方清呈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于是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拨通了徐纯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居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徐纯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带着三分醉意。
徐纯！方清呈声音发紧,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
姜昭她！她把所有事情都捅出来了,包括你霸凌的事情……还有我的升学名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看到了啊,那又怎么了徐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仿佛这事对她来说,只是中午吃什么一样的小事。
背景音乐里,还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你怎么还有心思玩！方清呈几乎吼了出来,他几乎是费尽全力才忍下喉间汹涌的怒火。
换作之前他何尝敢对徐纯这样说话可是现在,事情实在太过紧迫,他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现在全网都在骂我们！教育局已经在查了！如……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一切,我们岂不是完了
啧。徐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点小事,你慌什么过来再说。
电话被挂断,方清呈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咬了咬牙,抓起外套冲出门。
酒吧里灯光迷离,打开门之后,音乐声瞬间将耳膜包裹起来。
方清呈推开包厢门时,徐纯正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手里端着酒杯,身边还围着一群朋友,正在有说有笑。
她今天化了浓妆,红唇艳丽,丝毫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哟,来得这么快坐在徐纯一侧的朋友轻佻地吹了个口哨,语气中带着嘲讽。
方清呈没理她,径直走到徐纯面前,一把夺过她的酒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酒！
我们都已经被举报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玩得起来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徐纯的手被他紧紧攥住,杯中的酒也洒了大半。
徐纯眯起眼,慢悠悠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语气轻蔑道：方清呈,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对我这么不客气。
第十二章
徐纯！方清呈压低声音,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
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我听说教育局已经在查保送名额的事,如果查到我头上——
查到你头上又怎样徐纯嗤笑一声,仰头靠在沙发上,神色看起来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霸凌的事情是我干的,名额是我爸帮你拿的,要查也是先查我家,你怕什么
方清呈喉咙发紧,艰难地开口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不会有事吗可是我的名额怎么办……
小纯,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这个名额……我爸又那个样子,我想要走出来,就只有这一个机会,如果我要是不能……
行了行了。徐纯不耐烦地摆摆手,看起来敷衍极了。
你家那个情况关我屁事我都已经把名额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本事守住,你未来怎么样我可管不着。
方清呈脸色发白,手指攥紧：徐纯,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当时明明说过……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们得一起想想办法——
我闹脾气还要我陪你一起想办法徐纯突然笑了,眼神轻蔑极了。
方清呈,你跟了我至少也有了快一年了吧,怎么还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连姜昭那个穷鬼都比你有骨气,至少她还敢在镜头前跟我对着干呢。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方清呈的心里。
他猛地抬手,想要抓住徐纯的衣领——
砰！
下一瞬,旁边一个男生眼疾手快地冲上来,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方清呈痛呼一声,踉跄着跪倒在地。
徐纯的朋友们哄笑起来,有人甚至掏出手机录像。
啧啧啧,班长大人,脾气不小啊一开始嘲讽他的那个小跟班蹲下来,有意要羞辱他,于是用指尖重重戳了戳他的脸。
你小子居然敢对纯姐动手活腻了吧
方清呈脸色惨白,膝盖疼得发麻,面皮也因为羞耻而涨得通红。
他抬头看向徐纯,声音发颤道：徐纯……你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徐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红唇勾起一抹冷笑。
原来你一直都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啊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
看看你那个穷酸卑微的样子,再看看我,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本来呢,这件事我家花花钱也就过去了,对我造不成任何影响。
至于你的名额嘛……在你动手之前,可能还有余地,可是,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我身边,可不会留这种咬人的狗。
她俯身,凑近他的耳边,面上带着轻蔑之色,轻声说：所以现在嘛……
她直起身,冷笑一声,转身带着朋友毫不犹豫地离开包厢。
门被重重关上,音乐声被隔绝在外,一切都沉寂了下来。
包厢里一片狼藉,只剩下方清呈一个人跪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
他的保送名额……没了
方清呈浑身发抖,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慢慢爬起来,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全是徐纯最后那句话。
在你动手之前,可能还有余地。
我身边,可不会留这种咬人的狗。
所以现在嘛……
他心中绝望和怒火交织,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碎片四溅,酒液洒了一地,让本就混乱成一团的场面显得更加糟糕。
姜昭……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胸口翻涌着愤怒和怨恨。
明明他过来找过她,安抚过她这么多次,告诉她要忍一忍,只要到高考结束,一切不就能回到正轨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忍一忍
明明再忍几天,一切就都过去了！她为什么要把桌子掀翻,为什么毁了他的前途！
方清呈痛苦地抱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如果不是她非要举报,如果不是她非要撕破脸,他明明该在几个月之后踏入清北校园,和过去的一切做个了结,然后开启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第十四章
火车到站时,首都正下着小雨。
姜昭拖着行李箱走出站台,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坐公交来到了之前查好条件的一个小区。
这是五环外的一个老小区,但是不管是地理条件还是基础设施都十分不错,一室一厅,家具老旧但干净,阳台还能看到楼下的小花园。
在她筹划举报的时候,就已经看定了好了这个地方。
之前攒下的奖学金不少,她把自己的卡都一并带来了,只是这处房租并不算便宜,只是付了押一付三的房租,也已经花掉了她不少积蓄。
姜昭推开门放下行李,用左手一点点擦掉家具上的灰尘。
受伤的右手让她行动困难,可是这里没有人会突然对她动手,没有人会催着她一定要拿到第一,她有充分的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姜昭就去了附近的家教中心。
右手伤得这么重……负责人皱眉翻看她的简历,随意地问道：
你高考多少分
没有高考,我拿了学科竞赛省奖,保送了京大,相关的证明就在简历的最后面,你可以查看一下。姜昭平静地说。
负责人惊讶地抬头,目光中带上了两分钦佩和欣赏,随即递给她一份资料。
这一家的女孩正好需要一个女老师,你明天就去试课吧,初二全科辅导,因为你还没有入学,暂定时薪150块。
试课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她学生是个叫林小雨的女孩,小圆脸,还扎着马尾辫。
两个人相处得十分愉快,林小雨也觉得姜昭的讲课方法对她很合适。
她父母是普通的上班族,家里不大但温馨,每次上课之前,都会为她们准备切好的水果。
到了第二周,小雨月考数学提高了15分。
她妈妈特意多给了2000块钱奖金,还留姜昭吃晚饭。
小姜,别客气,就把我们这里当自己家就行。林妈妈亲切地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
其实早就想留你吃饭了,但是害怕你觉得不好意思。
你这么小年纪就一个人在北京,一定很不容易,以后上完课要是没时期没事,就留在家里吃饭吧。
姜昭看着林妈妈温柔慈爱的眼神,心中一动,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像要掩饰什么似的低下头去扒饭,热气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家里做的饭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石膏拆掉后,姜昭的右手还是使不上力,医生说要继续做复健。
她每天上午去复健中心,下午教小雨,晚上自己看书。
银行卡里的钱慢慢变多,她换了副新眼镜,也买了几本感兴趣的专业教材,准备自己先预习着看看。
七月底的一天,姜昭照常去林家上课,按响门铃后,开门的却是个陌生男生。
你好,找小雨吗男生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白T恤,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阳光灿烂。
她去买饮料了,马上回来。
姜昭后退半步,礼貌道：你好,我是她的家教老师。
啊,姜老师！那男生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小雨天天跟我念叨你,我是她表哥陈景明,今天是来蹭饭的。
他侧身让出空间,顺手接过姜昭的包,自然道：你手好了吗小雨说你之前受伤了。
姜昭下意识缩了缩右手,避开了他道：谢谢你,我自己拿吧……已经好多了。
我姑炖了汤,说给你补补。陈景明也没在意,很快又走向厨房,热情道：
你先坐,我等等给你盛上来。
小雨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表哥坐在姜老师旁边,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而姜老师虽然没怎么说话,眼角却是微微弯着的。
姜老师！小雨活泼地蹦过来,撒娇着抱住她的胳膊问道：
我表哥是不是很吵我跟你说,他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天天像个小孩子一样。
喂！陈景明作势要敲她脑袋。
你这个没礼貌的小屁孩,我这是在帮老师放松心情。
那天的课结束得比平时晚。
陈景明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看看她们解题。
终于,这次的内容已经讲解完毕,姜昭起身正要离开,却被陈景明拦了下来。
小昭老师,你们学习这么辛苦,我正好切了果盘,吃完了再走吧。
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来,落在陈景明伸出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剪得短短的,像他这个人一样清爽利落。
姜昭接过了果盘,笑道：谢谢。
不客气。陈景明笑起来。
周六上午十点还有课对吗小昭老师,期待下次再见。
姜昭轻轻点头。
走出楼道时,她不知怎的心情极好。
风轻而温柔地打脸侧掠过,今天的晚霞极其灿烂漂亮,像被打翻的橘子酱,涂满了整片天空。
第十五章
今天不需要去代课,从早上起来之后,姜昭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
来到首都之后的生活很顺利,可她也并没有忘记关注徐纯和方清呈的情况。
鼠标动了两下,点开了微博,热搜第三上,赫然挂着XX贵族中学内情曝光的词条。
她点开话题,里面是好几段录音。
不光有班主任和副校长的对话,证明她当时的班主任是靠着做副校长情人上位的,还有副校长收取徐家和其他家长贿赂的证据。
她当时被霸凌的录音证据,她也早已传上了网络,让大家全方位认识到——
这个学校越挖,黑料也就越多,已经从外表到骨子里全脏了。
这些证据果然激起了网民更激烈的愤怒和讨论。
卧槽,这班主任平时装得一本正经,背地里这么恶心眼睁睁看着学生被霸凌了,也根本就不管,反倒收了钱跟着一起害学生。
副校长去年还当了区优秀学校领导代表,吐了！
这家人到底塞了多少钱简直是手眼通天啊,连保送名额都能买
也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开始发声,这座学校里每年都会有一些被邀请入学的贫困生。
而他们从前所受到的霸凌,都被权势压了下去,从没翻起过什么浪花。
姜昭面无表情地关掉页面,点开另一个文件夹。
这里面存着她一年多来收集的所有证据,而这些东西,她会一点点放出来,让这把火烧得更久一些。
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姜昭平静的脸上。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徐纯时,对方踩着她的手时挑衅的表情。
也想起了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妈妈和方清呈对她说出的忍。
现在,轮到他们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了。
徐家别墅,某个房间中。
砰！
徐纯狠狠砸碎了键盘,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微博热搜的页面。
不光有铺天盖地的骂声、人肉信息,甚至居然还有人扒出了她初中时霸凌同学的视频。
贱人！贱人！她抓起桌上的杯子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
姜昭这个贱人！怎么像蟑螂一样怎么都打不死！
徐纯面色涨红,气急败坏地想道：
她凭什么敢这么反抗
那种穷酸可怜的小玩意儿,就应该听话地被她踩在脚下碾死。
就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
纯纯！怎么办！徐母慌张地推开门。
你爸刚才接到电话,纪委的人要来了！
来就来！徐纯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家花了那么多钱养着他们,他们怎么敢动我爸！
可这时,楼下已经传来沉重的敲门声。
徐先生,请您开门放我们进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徐母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徐纯在说什么,慌乱地跑下楼去。
她开了门,强撑着笑脸道：几位同志,您看这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老徐从来都是遵纪守法,怎么可能做什么事情需要调查呢
这位女士,请让开。调查组的人面无表情地亮出证件。
徐某涉嫌严重违纪,我们调查到的证据已经十分充足了,到达立案程度,现在需要他跟我们走一趟。
徐父阴沉着脸走出来,西装革履依旧,但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
他低声对徐母说了几句,就被调查组的人带走了。
徐纯站在楼梯口,脸色惨白,甚至不敢伸手阻拦。
还没等徐母缓过神,门口又来了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徐纯是吧为首的警察出示了逮捕令。
你涉嫌参与一起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请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徐母尖叫起来,表情惊惶极了。
我女儿还这么小,都还没有成年呢,她还是个孩子,你们不能把她抓走！
她怎么会参与什么杀人案件,我不相信,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们,你们不是真的警察对不对
一年前,第三中学有个女生跳楼。为首的警察已经亮出了身份证明,冷冷道：
那之后,传闻中和这个女生有纠葛的徐纯就转了学,来到了现在就读的贵族高级中学。
当时那起案件被定性为自杀,但现在有新的证据表明,她生前长期遭受徐纯等人的校园暴力,并曾被强迫拍摄不雅照片。
徐纯在后面听着,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想起来那个女生——
就和姜昭一样,家里没什么钱,瘦瘦小小的,但是成绩意外地很好,长得也不错。
被她逼着跪在厕所里喝脏水,又找人欺负了几顿之后,就脆弱得受不了了,后来从教学楼顶跳了下去。
当时她爸花了一大笔钱,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不……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见几位警察上前来,徐纯慌乱地后退。
当时是她们一起干的,我真不知道她会这么脆弱,直接就跳楼了,我不是故意的！
这些话留着跟法官说吧。警察上前,直接给她戴上了手铐。
徐母见此,顿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喊道：
老天不公啊！我女儿才多大,你们凭什么抓她！
可是根本没有人搭理她。
徐纯不肯就范,疯狂挣扎着叫嚣道：放开我！你们敢抓我！别等我爸出来,我爸一定会弄死你们的！
但这一次,没人会救她了。
第十六章
在徐纯等人被带走的同时,方清呈也被传唤到了警局中。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已经让他精神状态堪忧。
那个从前清瘦俊美的少年,如今面容上都是惊惶,冷汗浸透了衬衫。
警察甚至只是问了一句你的保送名额怎么来的,他就把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徐纯逼我的,她说只要我不管她霸凌的事情,她就能让她父亲安排我的录取名额！
他的声音发抖,眼中带着乞求之色：我没有参与她们的霸凌,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运作的……这应该不关我的事吧
负责审讯的几位警察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问道：你知道这是违法行为吗
方清呈的指甲掐进掌心,垂头低声道：知、知道……
啪！审讯记录被合上。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清呈,经查实,你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保送资格,现取消你的高考成绩,终身禁止参加高考,学籍予以注销。
方清呈猛地抬头,脸色惨白。
不……不能这样对我,我成绩明明很好的,离那个保送名额也只有一步而已！
我没有亲手做什么犯法的事情,那些都是她们做的,你们不能取消掉我的学籍！
可是他的辩解是那么无力和苍白,警察已经站起身,静静道：签字吧。
走出派出所时,方清呈脑中一片恍惚,简直好像在做梦一般。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三天前,他还是准清北大一新生。
可是现在,他不但失去了保送资格,还连学籍也失去了,他甚至没了再来一次的资格。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如果不能考上清北,不能靠学历跨越阶级,那他这辈子岂不是都完蛋了！
方清呈眼前一片眩晕,喉咙发紧。
他得想办法……对了,姜昭！
这一切都是因为姜昭,都是她举报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她必须得为他负责！
他跌跌撞撞地往家走,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求姜昭。
可刚推开家门,一个酒瓶就被猛地砸碎在他脚边。
兔崽子！你干了什么好事为什么之前给我转钱的那个账户现在又把钱收回去了！父亲满脸通红地冲过来。
方清呈后退两步,看着醉醺醺的父亲,心中感到绝望至极。
爸,你听我解释……那个大小姐家里出事了,我……
解释个屁！父亲揪住他的衣领,他被攥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打牌打得正是尽兴的时候,就因为你这个事情,人家要债的又过来了,你让老子脸往哪儿搁
浓重的酒气喷在脸上,方清呈看见父亲眼里熟悉的凶光。
小时候每次要钱买酒,喝醉了之后,父亲都是这种眼神,在之后就是熟悉的拳打脚踢。
恐惧感涌上心头,他挣扎着道：暑假开学之后我就能去清北了,到时候我还会赚很多钱,比现在这些钱更多,只要你再等等我！
可是面前的父亲目露凶光,鄙夷地冷笑道：你你这种废物能挣几个钱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清呈,表情渐渐变得诡异。
不过儿子,今天的牌友倒是给爸推荐了一个好工作,爸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方清呈后背发凉,迟疑地问道：什么……工作
我那牌友在边境那边干活,听说那边缺人手,包吃包住,明天就出发。
而且只要你去,我就能当场拿到三十万。
父亲拍拍他的肩,笑容显得阴森可怖极了。
方清呈心中一凉,一时间觉得似乎全身冷汗都一齐下来了,他惊恐地摇头。
我不去！
爸！爸我求你不要这么对我,那是诈骗窝点！你把我送过去我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可父亲脸色一沉,抄起皮带,面上带着不容置疑之色道：
由不得你！别管那是什么地方,只要老子能拿到钱就行！
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该回报了！
皮带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方清呈跪下来,拼命去抱父亲的腿。
爸！我求求你了！他抱住父亲的腿,极力恳求道。
我是你儿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父亲却一脚踹开他,反手将他手绑缚在一起。
什么儿子老子的,我可不管那些,只要能给我钱,亲爹我也能卖！
就算你现在求我,也晚了！人家老板定金都给了！
那之后,方清呈被绑着反锁在卧室里。
他扒着窗户,看着楼下两个抽烟的陌生男人——那是来看货的打手。
看到这个场景,他心一瞬间凉得彻底。
藏起来的手机还剩3%电量,他颤抖着拨通姜昭的号码,可是根本拨不通。
他这才想起来,原来从姜昭高考离开这里之后,就已经把他彻底拉黑了。
电话挂断,屏幕彻底黑了。
半晌后,一辆车静静地从楼下驶离,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十七章
时隔一月之后,终于到了审判徐纯案件的当天。
法庭上,法官敲下法槌,声音冰冷而肃穆：
被告人徐纯,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长期校园暴力罪,证据确凿,情节恶劣,虽是未成年人,但社会影响极大,依法判处无期徒刑,不得减刑。
徐纯站在被告席上,因为数日未经打理,精致的妆容早已花掉,头发凌乱地散着。
但她的眼神依旧倨傲无比,直到听到判决后,她才表情一变,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道：
凭什么！凭什么要判我无期徒刑我做的事情哪有这么严重
法庭一片哗然,庭审旁听的人群低低惊呼出声。
徐纯指着法官,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些人本来就该死！一群贱民,活着也是浪费资源！
就算进了社会,他们能干什么不是扫大街就是端盘子,像垃圾一样活着。
这个世界就是由我们有钱人控制的！你们凭什么判我！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回荡在法庭里。
法官皱眉,法警立刻上前按住她,但她仍在挣扎。
直到被拖走的时候,徐纯嘴里都在不停地咒骂着,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而因为是影响重大的刑事案件,此次庭审全程直播,法庭直播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切,听到这些的网民简直炸锅了。
这女的疯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爸是谁必须彻查！
舆论彻底失控,愤怒的网友们开始深扒徐家的背景,很快,更多黑料被扒了出来——
徐父行贿、贪污、挪用公款,甚至涉嫌多起商业诈骗。
不到三天,纪委正式立案调查,徐父被带走,最终因多项罪名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和他女儿一起蹲了大牢。
在知道两人都已经被逮捕入狱,自己不会再受到人身威胁之后。
姜昭才首次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一间并不起眼的咖啡厅里,姜昭坐在窗边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热茶。
对面是一位女记者,录音笔摆在桌上,正在轻声提问：
姜昭同学,大家知道了你高三被霸凌的事情,看到了你身上的伤痕,都十分关心你,心疼你,也为你小小年纪就能利用公共事件为自己谋求公道而觉得骄傲。
能和我们谈谈,你当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吗
姜昭坐得很端正,眼神显得平静极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我只是……很想活着,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不想一辈子停留在这里,不想永远当井底的那只青蛙,所以想拼命挣扎出去,不想认输。
记者认真地记录着,温声道：能具体说说吗比如,你是怎么在那种环境下继续学习的那你是怎么找到那些证据的
姜昭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很轻：
被关在教室里、厕所里回不了家,所以就只能把学过的知识一遍一遍回想,挨打、被泼冷水、被捉弄,反倒让我更有学习的欲望。
证据就是一点点找的,班主任的录音是我假装交作业时,把手机藏在办公室里录的,保送名单的修改记录是趁老师不在时偷拍的。
徐纯霸凌别人的视频……有我自己找机会偷拍的,也有其他受害者偷偷传给我的。
受到校园霸凌的人其实很多,只是有很多孩子出于各种原因不敢站出来,只能躲在阴影下,继续忍受黑暗。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道：这也是我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想告诉孩子们,就算现在力量弱小,没有办法反抗欺负。
但是还请你坚持一下,请你不要放弃,努力抓住一切机会跑出来,也许你就能做到下一次重生。
记者眼眶微红,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头道：
谢谢你,姜昭同学,你的勇气和坚韧,真的让人敬佩,也谢谢你的这些话。
希望你能有个更光明、更灿烂的未来。
姜昭笑了笑,没再说话。
咖啡厅的角落,陈景明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姜昭身上。
因为不确定今天的采访是否安全,在小雨一家人的极力劝说之下,姜昭还是把他带上了,为了保证人身安全。
方才姜昭说出那番话时,他一直都在旁边静静听着。
她说话时,那张白皙温然的侧脸显得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自哀自怜,只是在陈述事实。
可越是这样的平静,才越让人感到震撼——
他情不自禁去想,原来她平日里平静温和的面容之下,还掩藏着这样的遭遇,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才能如此淡然
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微微垂着,偶尔抬起时,眼睛里透出一种坚韧的光。
陈景明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几乎是有些怔然地想道：
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
姜昭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心跳剧烈无比,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
不是因为她的遭遇让人同情,而是因为她身上的那种力量——明明被世界恶意对待,却依然能冷静地反击,不卑不亢,不怨不恨。
这样的女孩,太耀眼了。
采访结束了,姜昭笑眼弯弯地走了过来,看见他还在出神,手伸出来轻轻在他面前挥了两下,调侃道：
大梦想家,今天又在发呆吗
陈景明登时回过神来,陡然看见她站在面前,一下子俊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
采访结束了,我……我们一起回家吧。
姜昭噗嗤一笑,眼睛里像亮着星子,轻声道：
好呀,我们回家吧。
两人并肩走出了咖啡馆,炽热明亮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
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第十八章
时间一转而过,那次采访之后,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
九月的京大校园,温度仍然很高。
姜昭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楼下,仰头看着这座百年学府的砖红色建筑,眼中涌动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一道有三分熟悉的男声冷不丁地在她身后响起。
姜昭
姜昭应声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瘦得脱相的男人站在三米开外,身上穿着发黄的旧衬衫。
……方清呈面前的这张脸变化太大,她差点没认出来。
是我。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
我之前出了一点事……现在,现在学籍什么的都没了,也上不了清北了……
姜昭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已经变得沧桑至极。
我来找你是想说,我……我知道错了。方清呈声音发抖,急切地走上前了两步道：
看在当年……当年我们也算……
算什么姜昭打断他,冷冷问道。
算你帮徐纯抢我保送名额还是算你看着我被霸凌无动于衷
方清呈脸色煞白,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承认那时候我是鬼迷心窍了！
小昭,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爸欠了高利贷,我好不容易才从边境逃回来,我不能再回去了,我求求你,求你看在……
那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姜昭拎起行李箱就要走。
你等等！方清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中带上两分阴鸷。
你非要这么绝情你知不知道,徐纯当年拍的那些照片,还在我手里。
姜昭身体一僵,回头冷冷地看向他。
对,就是你在更衣室被扒衣服的那些,你去帮我弄个学籍,再给我十万,否则……
否则怎样
清朗的男声从侧面传来,陈景明抱着一摞书走过来。
平日里总是和煦微笑的面容严肃,一把便将姜昭护在了身后。
你谁啊方清呈警惕地看向他。
这和你无关,但是——
他晃了晃手机,肃声道：刚才的对话我都录下来了,包括你对小昭敲诈勒索的部分。
贱人！方清呈脸色大变,突然暴起,却被陈景明一个擒拿按在地上。
故意伤害未遂,加上敲诈勒索,够你在里面待几年了。
陈景明膝盖压着他的背,冷静地拨通110,很快警笛声便由远及近地响起。
直到最后,方清呈还在不甘地嘶吼,然而很快便被押上了警车。
处理完警局的手续已经是傍晚,陈景明担心姜昭的安全,坚持要送她回学校。
两人沿着栽满银杏的大道慢慢走着。
谢谢,这次麻烦你了。姜昭轻声道,看着陈景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陈景明摸摸头,俨然已经没了刚刚的沉稳,反而笑得很羞涩。
应该的,这种人必须用法律手段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路灯次第亮起,在他侧脸投下温暖的橘色光晕,他睫毛很长,打在眼窝处,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姜昭静静看着他,正想要说些什么时——
小心！
陈景明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
一个玻璃瓶擦着姜昭的发梢砸在地上,刺鼻的硫酸味立刻弥漫开来。
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女儿！徐母举着一把刀,从树后冲出来,面容扭曲,双目赤红,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都是你！害了我全家！你这个贱人！我女儿坐牢了,你也别想好过！
陈景明反应极快,一把将姜昭推到安全距离,自己则冲上去夺她手中的刀。
两人扭打间,徐母手中的刀不慎挂破了他的胳膊,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陈景明趁机一个过肩摔将她制服,那匕首飞出去老远。
保安闻声赶来时,徐母还在嘶吼：
你们不得好死！等我老公出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鸣笛声再次响起,警车又一次呼啸而至。
第十九章
医院走廊里,姜昭正小心翼翼地给陈景明手臂上的伤口消毒。
疼不疼
看着她垂下的睫毛,陈景明心中一片温软,故意缩了缩脖子搞怪道：
本人钢铁之躯,这点痛算什么。
姜昭心里有些沉重,听了他这话,却情不自禁有些想笑。
棉签沾着碘伏,在伤口上轻轻划过。
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姜昭。陈景明突然开口。
嗯姜昭没有抬头,认真地为他处理伤口,随意回应道。
我们在一起吧。
姜昭手一顿,情不自禁抬起头来,对上他认真的眼神,这才发现他从面颊到耳尖都红透了。
我不是一时冲动。陈景明轻声说,看着她的目光像小狗一样,又湿润又真挚。
从你教小雨做题时我就……就喜欢上你了,我喜欢你的坚韧,喜欢你不服输的样子。
多了解你一点,我也就多喜欢你一分……我想未来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和你一起并肩前行。
走廊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影影绰绰的,像一层朦胧暧昧的纱。
姜昭慢慢低下头,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笑着轻声道：
……好。
……
法院的判决书下来那天,姜昭正在图书馆复习。
她没有过多关注,可是陈景明害怕徐母还会出来闹事,倒一直关注着判决情况。
书旁的手机叮叮响了两下,她打开随意地投去了一瞥,是陈景明发来的消息：
徐母故意杀人未遂,并且故意伤人既遂,被判了七年以上。
幸好幸好,这次我终于能彻底放心了。
姜昭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几乎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轻轻回了个嗯,便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民法课本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而在监狱里,方清呈扛着水泥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后背已经尽数被汗浸湿。
晚上监舍,他从枕头下摸出半张皱巴巴的照片。
——那是他们的高中毕业照。
照片上的他穿着整洁的校服,站在徐纯身边意气风发。
姜昭不在,她那时想必是刚被打断了右手,正在家里养伤。
而现在,他和徐纯在监狱,只有姜昭在京大……
看什么呢同铺的狱友凑了过来,看见了他手中的照片。
方清呈慌忙把照片藏起来,强装镇定道：没……没什么。
装什么装狱友一把抢过照片,看见上面的名字,嘲讽道：
哟,还是贵族学校的学生呢现在怎么进监狱了啊
哄笑声中,照片被传来传去,最后掉进了洗脚水里。
方清呈跪在地上捞了半天才捞出来,他垂着头,将那张照片珍惜地护在怀里。
那身影瘦削得可怜,沉默着像是一座雕塑,半晌过后,肩才轻轻耸动了两下。
天气一派清朗,万里无云,首都某著名律师事务所中。
姜昭将实习证挂在脖子上,正认真翻阅着资料。
一旁的带教律师拍拍她的肩,目露欣赏道：
小姜,那个校园暴力立法调研项目就交给你了。
好的,谢谢张律。姜昭轻轻笑了一下,认真道：
我会全力以赴,认真完成这个项目的。
午休时,陈景明拎着饭来找她,两人在她办公室中坐下,陈景明细致地将筷子拆出来,放到她的手边。
给,都是你最爱吃的菜色,最近辛苦了,作为你的贤内助,我可要给你好好补补。
姜昭笑着接过,眼睛弯弯道：明天周末,小雨说想请我们吃饭。
行啊,反正一个星期也要去个两三回。陈景明自然地帮她整理案卷,理着理着,不知为何耳朵又可疑地红了起来。
对了,什么时候才愿意和我回去见家长
姜昭笑得很狡黠,眼睛亮晶晶道：这么快
这还快啊！陈景明急得大叫。
我们都已经谈了快四年的恋爱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第一天,我就想带你回去见家长了。
接着,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清朗俊秀的面庞又红透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年轻羞涩的面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昭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突然想起高三那个被锁在厕所的下午。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握着爱人的手,谈论着见家长的事。
手机震动起来,姜昭打开去看。
——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昭昭,妈想通了,以前是妈不对……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姜昭看着这条迟来的道歉,轻轻呼出一口气,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复,轻轻将手机扣到了桌面上。
怎么了陈景明好奇地问道。
没事。她收起手机,笑着眨眨眼：
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很幸福。
确实很好。
坏人得到了惩罚,伤害成为了过去。
而她,终于跑出了那条黑暗的巷子,挣脱了牢笼,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光明。
窗外,一群白鸽飞过蓝天,羽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陈景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多问,而是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
暖黄色的灿烂阳光下,两人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她的未来一片灿烂平坦,这一次,终于有人和她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