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恶臭的唾沫星子喷了我满脸。
原主记忆告诉我,我是个受气包,而眼前这个叉腰撒泼的,就是我的极品恶邻薛素姐。
呵,外科主任的字典里,可没认怂二字!
1
尖锐的骂声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林楚然你个丧门星!扫把精!大清早的哭丧给谁看呢!
我家大郎要是被你冲撞得考不上秀才,我扒了你的皮!
我下意识抬手,抹去脸上的湿热。
不是血。
是唾沫。
混合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蒜臭和口臭。
胃里一阵翻腾。
眼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吊梢眼,薄嘴唇,面颊颧骨高耸,此刻正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满面油光,两片嘴唇翻飞,污言秽语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这就是薛素姐。
原主记忆里,如同噩梦般存在的恶邻。
而我,林楚然,市一院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医师,刚刚完成一台长达十二小时的复杂肿瘤切除手术,累得几乎虚脱,然后在休息室里……怎么就到了这里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无影灯冰冷的光,和自己骤然失重倒下的身体。
穿越了。
穿成了这个与我同名,却懦弱可欺,被丈夫冷落,被婆家忽视,被邻居薛素姐常年欺凌至郁郁寡欢的古代小媳妇林氏。
此刻,薛素姐见我呆愣愣不说话,以为我怕了,气焰更盛。
她伸出布满老茧的食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哑巴了做贼心虚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林楚然,今天这事儿没完!
她口中的今天这事儿,起因荒谬得可笑。
不过是原主清晨洒扫院子时,几片落叶被风吹进了她家半敞的院门。
薛素姐便以此为由,说原主是故意将晦气扫进她家,想让她儿子科考落榜。
简直是无理取闹的极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不适。
薛家婶子。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原主长期压抑的后遗症。
薛素姐显然没料到我会开口,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叉腰,摆出更足的干架姿态。
哟,敢还嘴了翅膀硬了啊!
我没理会她的叫嚣,目光冷静地扫过她的脸。
她的面色油光之下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白浑浊,隐有血丝。
嘴唇颜色也偏深,带着一丝紫绀。
开口说话时,呼吸粗重,气息……嗯,一言难尽。
婶子,你口口声声说我冲撞了你家大郎的文运。
敢问,这文运是何物摸得着,还是看得见
若只是几片落叶便能影响,那未免也太过脆弱了些。
我的语气平静,不带一丝火气,却字字清晰。
围观看热闹的邻里发出几声低低的议论。
薛素姐没想到我会如此条理清晰地反驳,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你……你强词夺理!
2
是不是强词夺理,大家心里有数。
我淡淡地开口,目光转向那些探头探脑的街坊。
各位叔伯婶娘,清晨洒扫,落叶随风,本是常事。
若说落叶便是晦气,那这满街的落叶,岂不都是晦气了
难道一阵风吹过,所有人家都要遭殃不成
几位年长些的邻居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
薛素姐平日里在巷子里也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大家多是敢怒不敢言。
此刻见有人出头,还是平时最受气的林家媳妇,都有些惊奇。
薛素姐见风向不对,三角眼一瞪,又想撒泼。
我不管!就是你林楚然不安好心!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见不得我家大郎好!
这话恶毒至极。
原主嫁到夫家三年无所出,这本就是她心中最深的痛,也是她在婆家直不起腰杆的主要原因。
薛素姐专挑这处猛踩,可谓诛心。
我能感觉到,原主身体里残留的悲愤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但我不是原主。
这点程度的羞辱,还不至于让我失态。
婶子,我是否能生育,与你家大郎的科考,并无半分干系。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职业性的冷静。
倒是婶子你,一大早便如此声嘶力竭,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我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她脸上刮过。
依我看,婶子您这是肝火过旺,兼有肺热之兆。
长期如此,轻则口舌生疮,头晕目眩,重则……恐有中风之虞啊。
中风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薛素姐的头上,也让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中风可是要命的病。
薛素姐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你胡说八道!你咒我!
我是不是胡说,婶子自己心里清楚。
我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您最近是否时常觉得口干舌燥,夜里盗汗,晨起时口苦,且胸闷气短,偶尔还会心悸
这些都是高血压和早期心脏问题的一些常见症状,结合她刚刚的体征,我推断个八九不离十。
薛素姐的脸色变了。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我说中了十之七八。
那些症状,她确实都有,只是仗着自己身子壮实,一直没当回事。
如今被我当众点破,还和中风联系起来,她不由得有些心虚害怕。
3
你……你怎么知道
薛素姐的声音弱了下去,眼神里满是惊疑。
周围的邻居也都被我的话镇住了,纷纷窃窃私语。
这林家媳妇,莫不是懂医
看着不像啊,平时闷声不响的。
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薛大家的症状,她咋知道这么清楚
我没有直接回答薛素姐,而是继续保持着冷静的语调。
婶子,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您若真为您家大郎的科考着想,便该积些口德,平心静气。
至于您的身体,若再不加以调理,放任肝火攻心,恐怕……
我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已足够让薛素姐自己脑补出可怕的后果。
她是个极度惜命的人。
原主记忆里,薛素姐稍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嚷嚷得全巷子都知道,然后逼着她丈夫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
此刻,她被我这番诊断唬住了,又联想到自己确实有那些不适,脸上的凶横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慌张和疑虑。
我……我身体好得很!用不着你这个小贱……小蹄子操心!
她嘴上还硬撑着,但底气明显不足。
我微微勾了勾唇角,并不与她争辩。
目的已经达到。
今日这一局,我先下一城。
既然婶子身体康健,那便是楚然多虑了。
我福了福身,算是行了个礼。
只是这落叶之事,确实与我无关,还请婶子明察。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便要回屋。
等等!
薛素姐突然叫住了我。
她眼神闪烁,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显然,她还是怕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信与不信,全在婶子一念之间。
不过,身体是自己的,若真有什么不妥,还是尽早延医为好。
否则,等到病入膏肓,悔之晚矣。
我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薛素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狠狠跺了跺脚,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家院子。
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
围观的邻居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只是看向我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探究和敬畏。
我关上院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主啊原主,你的仇,我林楚然,从今天开始,会一点一点,用我的方式,替你讨回来。
这手术刀,既能救人,也能治病。
专治各种不服!
4
接下来的几日,巷子里异常平静。
薛素姐许是被我那番中风之言吓住了,竟真的没再上门寻衅。
偶尔在巷口碰见,她也只是狠狠瞪我一眼,然后绕道走开。
这倒让我乐得清静,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彻底熟悉这具身体和周遭的环境。
原主的家,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一个小小的灶间,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院子。
原主的丈夫叫赵敬文,是个秀才,常年在外地书院苦读,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
这倒方便了我。
公婆在前两年相继过世,家中并无长辈管束。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赵敬文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赵秀娥,今年十五,平日里住在西厢。
这赵秀娥,在原主的记忆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许是自小被兄长娇惯,又或是觉得原主抢了兄长的关爱,她对原主这个嫂嫂素来没什么好脸色,言语间也多有刻薄。
不过,比起薛素姐那种明晃晃的恶,赵秀娥的段位显然还不够看。
我暂时没精力去应付一个小丫头的别扭心思。
当务之急,是改善我目前的处境。
经济是基础。
原主家中并无多少积蓄,赵敬文寄回来的束修也仅够勉强糊口。
我得想办法赚钱。
靠什么
自然是我的老本行——医术。
虽然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简陋至极,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精密仪器,甚至连最基础的抗生素都没有。
但凭借我脑海中领先这个时代近千年的医学知识,处理一些常见的病症,甚至一些在古人看来是绝症的疾病,并非没有可能。
比如,正确的伤口清创缝合、基础的卫生防疫观念、对症下药的精准用药,乃至一些简单的外科处理。
这几日,我仔细翻检了原主留下的东西。
除了几件旧衣裳,和一些针线女红,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里面放着几本泛黄的医书,似乎是原主的外祖父留下的。
原主的外祖父曾是个走方郎中,略通些皮毛医理。
这几本医书,字迹潦草,内容也多有谬误和迷信成分,但在这个时代,已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了。
我粗略翻了翻,倒是从里面找到了一些关于本地草药的记载。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至少,在药材方面,我不至于完全抓瞎。
我开始有意识地在院子里和家附近辨认草药,并将一些常用的分门别类晾晒起来。
这些举动,自然也落在了赵秀娥的眼中。
5
嫂嫂,你摆弄这些杂草做什么
赵秀娥倚在西厢房的门口,手里磕着瓜子,语气带着几分惯常的讥诮。
我没抬头,继续整理着手中的一株益母草。
这些是草药,晒干了可以治病。
治病赵秀娥嗤笑一声,就凭这些烂草根嫂嫂莫不是前几日被薛家那婆娘骂傻了,也学起那些江湖郎中骗人
原主逆来顺受惯了,对这个小姑子也是处处忍让。
但我不是。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
秀娥,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我是否在骗人,日后自见分晓。
倒是你,整日无所事事,只知嚼舌根,就不怕将来嫁到夫家,也被人这般议论么
赵秀娥被我噎了一下,瓜子壳卡在喉咙里,咳了半天。
她大约是没想到,一向被她呼来喝去的嫂嫂,竟敢如此直接地顶撞她。
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杏眼圆睁。
你……你敢教训我!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淡淡道,女子贞静娴雅,方为持家之本。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兄长,看他是否也认同这个道理。
我搬出了赵敬文。
赵秀娥最怕的,就是她这个兄长。
果然,一听我提起赵敬文,她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哼,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跺了跺脚,扭头回了自己房间,把门摔得砰一声响。
我摇了摇头,继续整理草药。
对付这种被宠坏的小丫头,一味退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
适当的敲打,让她知道我并非软柿子,反而更有效。
往后的几日,赵秀娥果然安分了不少。
虽然看我的眼神依旧不善,却也不敢再随意挑衅了。
我则利用这段时间,将收集到的草药炮制妥当,又用积攒下来的几个铜板,托隔壁的王大娘帮我买了些粗布和棉线。
我需要一套手术工具。
当然,不可能做出真正的现代手术器械。
但一些基本的替代品,还是可以尝试的。
比如,用缝制衣服的钢针磨尖、高温消毒后,可以充当缝合针。
锋利的小刀,严格消毒,可以勉强作为柳叶刀使用。
高度酒,虽然纯度不够,但也聊胜于无,可以用来消毒。
还有一些具有止血、消炎作用的草药,我也都一一备好。
万事开头难。
我知道,想要在这个时代推行我的医学理念,必然会困难重重。
但第一步,总要迈出去。
6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日午后,我正在院中捣药,忽然听到巷口传来一阵喧哗。
夹杂着妇人的哭喊和男人的焦急呼唤。
快!快去请郎中!
柱子……柱子你醒醒啊!
我心中一动,放下药杵,快步走到院门口。
只见巷口围了一圈人,中央躺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脸色青白,嘴唇发紫,人事不省。
旁边一个年轻妇人哭得撕心裂肺,正是住在巷尾的张屠户家的媳妇,王氏。
另一个壮硕的汉子,想必就是张屠户了,此刻也是满头大汗,急得团团转。
怎么回事我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张屠户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林……林大夫!
他这一声林大夫,叫得周围邻居都有些发懵。
我何时成了林大夫
想来是上次我诊断薛素姐的事情传开了,以讹传讹,倒给我安了个新身份。
也好。
省了我不少解释的功夫。
孩子怎么了我蹲下身,迅速检查男童的情况。
颈动脉搏动微弱,呼吸几乎停止,瞳孔有放大的迹象。
情况危急!
柱子……柱子他刚才在巷口玩,不知道怎么就……就突然倒地上了!王氏泣不成声,郎中……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了,可……可城东的李郎中家太远了……
我眉头紧锁。
等李郎中赶到,这孩子恐怕早就没气了。
让我看看。
我当机立断,开始解开男童的衣襟。
林大夫,你……你会看病张屠户有些迟疑。
救人如救火,没时间解释了。
我沉声道,现在,所有人都散开,保持空气流通!
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众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我迅速判断,这孩子很可能是突发性的异物卡喉,导致窒息。
或者,是某种急性的心脏问题。
无论是哪种,心肺复苏都是眼下唯一能争取时间的办法。
张大哥,嫂子,你们相信我吗我抬起头,看向他们。
张屠户和王氏对视一眼,王氏哭着点头:林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柱子!只要能救活他,我给你做牛做马!
好。
我不再犹豫,立刻将男童放平,头部后仰,打开气道。
然后,深吸一口气,对准男童的口鼻,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紧接着,双手交叠,在他胸口按压。
一次,两次,三次……
一下,两下,三下……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我的动作。
他们何曾见过这种救人的方式
在他们看来,我这简直是在……亵渎孩子的身体。
一些妇人甚至露出了不忍和鄙夷的神色。
赵秀娥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捂着嘴惊呼:嫂嫂!你……你在做什么!这……这成何体统!
我充耳不闻。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下的这个小生命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按压,吹气,按压,吹气……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林家媳妇怕不是疯了吧
是啊,哪有这么救人的
柱子怕是……不行了……王氏的哭声再次绝望起来。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手下男童的胸廓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起伏!
7
咳……咳咳!
一声剧烈的咳嗽,伴随着一口浓痰和食物残渣被吐出,男童原本青紫的脸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柱子!
王氏和张屠户惊喜交加,扑了上来。
别动他!我厉声喝止,让他侧躺,保持气道通畅!
我迅速将男童调整为侧卧位,轻拍他的背部。
又是一阵咳嗽,柱子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
水……娘,水……
细弱的声音,如同天籁。
活了!真的活了!
天啊!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太不可思议了!刚才柱子明明都没气了!
周围的邻居爆发出阵阵惊叹,看向我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鄙夷,彻底转为了震惊和敬畏。
赵秀娥也张大了嘴巴,忘了合上。
张屠户和王氏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我咚咚咚就磕了几个响头。
林大夫!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柱子的命是您救回来的!我们……我们给您立长生牌位!
我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扶起他们。
使不得,使不得。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孩子应该是刚才玩闹时,不小心将什么东西呛进了气管,堵住了呼吸。
我简单解释了一下,我用的方法,叫『心肺复苏』,是危急时刻用来救命的。
虽然他们听不懂心肺复苏是什么,但他们亲眼看到了结果。
这就足够了。
这时,被派去请郎中的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李……李郎中……他说他今天不出诊……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已经苏醒的柱子,以及周围人看神仙似的看着我的表情,顿时愣在了当场。
一场虚惊,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柱子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后续还需要观察和调理。
我嘱咐了张屠户夫妇一些注意事项,比如清淡饮食,避免剧烈活动,以及如何观察孩子的呼吸和面色。
他们一一应下,感激涕零。
经此一事,我在巷子里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响了。
不再是那个只会受气的林家媳妇,而是能起死回生的林大夫。
甚至有人开始私下议论,说我上次诊断薛素姐中风之兆,恐怕也是有真凭实据的。
薛素姐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气得在家里摔了好几个碗,但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我麻烦。
她怕了。
怕我那张乌鸦嘴,更怕我那神鬼莫测的医术。
而我,则在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这次意外救人,让我看到了在这个时代行医的可能性。
但也暴露了一个巨大的问题——我的身份。
一个年轻的已婚妇人,抛头露面行医,在这个时代,是惊世骇俗的。
即便有赵敬文这个秀才丈夫的名头,也难免会招来非议和麻烦。
我需要一个更稳妥的立足点。
也需要一个能为我提供庇护,或者至少不会拖我后腿的盟友。
正在我思忖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8
来人是顾青云。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直裰,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几日前,他曾因家中老仆突发急病,经人引荐(其实是好事者多嘴),请我去看过一次。
那老仆是多年的老寒腿,每逢阴雨便疼痛难忍,城中名医都束手无策,只说是年老体衰,无法根治。
我详细问诊,又做了细致的物理检查,判断是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并伴有滑囊炎。
我没有开什么虎狼之药,只是教了他一套关节康复锻炼的动作,并配合了热敷和用艾草煮水泡脚的法子,同时嘱咐他注意保暖,改变一些不良的生活习惯。
这些在现代看来都是基础的康复和保健知识,但在当时,却是闻所未闻。
顾青云当时也是半信半疑,但见我言之凿凿,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便让老仆试了试。
没想到,不过三五日,老仆的腿疾竟真的大为缓解,甚至能在搀扶下行走一段路了。
这让顾青云对我刮目相看。
今日他登门,显然不是为了叙旧。
林大夫。
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开门见山。
柱子之事,我已经听说了。
他的目光清亮,带着一丝探究,手法新奇,效果显著,令人叹为观止。
我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粗茶。
顾公子过誉了,不过是些急救的浅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
林大夫过谦了。顾青云呷了口茶,眼神微凝,若那日柱子未能及时施救,后果不堪设想。仅凭这一点,林大夫便当得起『医者仁心』四字。
我没有接话,静待他的下文。
他今日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夸我几句。
果然,他放下茶杯,神色郑重了几分。
实不相瞒,今日青云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顾公子请讲。
家母近来身体抱恙,时常头晕目眩,食欲不振,遍请名医,均未见好转。听闻林大夫医术高明,手段独特,故而想请林大夫移步,为家母诊治一番。
顾青云的母亲
我心中快速思索。
顾家在本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顾青云本人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前途无量。
他的母亲,自然也是身份尊贵。
若能治好她的病,对我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可以让我名正言顺地行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目前身份的桎梏。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
高门大户的后宅,是非最多。
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顾公子的孝心,楚然明白。
我沉吟片刻,只是,楚然一介女流,医术也只是些乡野杂学,恐怕难当大任。
令堂身份尊贵,若有任何闪失,楚然担待不起。
这是实话,也是一种试探。
我想看看顾青云的态度,以及他对我的信任程度。
顾青云闻言,却微微一笑。
林大夫不必过虑。
家母的病情,青云也略知一二,并非什么不治之症,只是诸位郎中循规蹈矩,未能找到症结所在。
而林大夫的医术,不拘一格,往往能出奇制胜。
青云相信,林大夫定有办法。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我,也表明了对我的信心。
更重要的是,他暗示了,他母亲的病,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可能涉及到一些常规医生不愿或不敢触碰的症结。
这反而勾起了我的兴趣。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我最不怕的,就是挑战疑难杂症。
既然顾公子如此信任,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楚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是,有言在先。
我看病,有我看病的方法和规矩。到时候,还望顾公子和府上诸人,能全力配合。
那是自然。顾青云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一切但凭林大夫吩咐。
9
顾府,坐落在城南一处清幽的巷陌。
青砖黛瓦,庭院深深,处处透着书香世家的雅致与低调。
顾青云的母亲,顾老夫人,年约五十,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愁容和病气。
见到我时,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约是没想到儿子请来的高明大夫,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妇人。
但良好的教养让她并未失态,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有劳林大夫了。
声音虚弱,中气不足。
顾青云在一旁简单介绍了几句,便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我和顾老夫人,以及一位贴身伺候的嬷嬷。
我没有急着切脉,而是先仔细观察了顾老夫人的气色、神态,又详细询问了她的饮食起居、病史以及近期的主要症状。
老夫人最近是否时常觉得头晕,尤其是在体位变动时,比如起床或久坐站起时,更为明显
是……是有些。顾老夫人微微颔首。
夜里睡眠如何是否多梦易醒,或是难以入眠
正是,入睡难,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
饮食上呢可有偏好,或是厌恶某些食物饭后可会觉得腹胀不适
近来胃口一直不好,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有时候还会泛酸水。
……
我问得很细,几乎涵盖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那伺候的嬷嬷几次想开口打断,都被顾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了。
问诊完毕,我又为她做了详细的物理检查。
听心肺,按压腹部,检查舌苔,观察眼底。
这些在现代医学是常规操作,但在此地,却显得有些出格。
尤其是听诊,我用的是一截掏空了的细竹管,一头贴在顾老夫人的胸背,一头凑在自己耳边。
那嬷嬷看得目瞪口呆,几次欲言又止。
顾老夫人倒是十分配合,神色间也多了几分好奇。
一番检查下来,我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
顾老夫人的病,并非什么疑难大症。
主要问题,出在两个方面。
一是长期的精神抑郁,思虑过重,导致肝气郁结,脾胃虚弱,进而引发一系列消化和睡眠问题。
二是她很可能有体位性低血压,以及一定程度的贫血。
这些问题,在现代看来,通过调节生活方式、改善饮食、配合适当的药物和心理疏导,完全可以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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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古代,郎中们往往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很难找到真正的病根。
老夫人,我收回竹管,语气温和却肯定,您的病,并非无药可医。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心,以及您自身的配合。
顾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林大夫……此言当真
当真。我点点头,不过,在开药方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私下请教老夫人。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嬷嬷。
那嬷嬷会意,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我和顾老夫人。
10
林大夫有话但说无妨。顾老夫人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色间也郑重了些。
我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老夫人,恕我冒昧。
您这病,固然有身体失调的因素,但依我看来,心病恐怕才是根源。
顾老夫人的身体微微一震,原本略显放松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心病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大夫何出此言
老夫人,我的目光温和而坚定,您是否时常觉得胸闷气短,郁郁不乐,对许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是否在夜深人静之时,会独自垂泪,或是被往事困扰,难以释怀
又是否觉得,这偌大的顾府虽然锦衣玉食,却如同一个精致的牢笼,让您透不过气来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探针,轻轻拨动着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弦。
顾老夫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无措。
良久,她才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林大夫……你……你竟全说中了。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不瞒你说,这些年,我确实活得……生不如死。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顾老夫人断断续续地向我这个初次见面的大夫,倾诉了她深埋心底多年的苦楚。
原来,顾老夫人出身名门,年轻时也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嫁入顾家后,与丈夫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恩爱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
她的丈夫,也就是顾青云的父亲,在顾青云十岁那年便因病早逝了。
留下她和年幼的顾青云,以及顾家旁支亲族的觊觎和刁难。
她一个寡妇,独自支撑着偌大的家业,含辛茹苦将顾青云抚养成人,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而真正让她郁结于心的,并非这些生活的重担。
而是她与亡夫之间,一个未能解开的心结,一个深藏多年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头十几年,日夜噬咬着她的心神,让她积郁成疾。
具体的秘密是什么,她没有细说,只是隐晦地提及,与亡夫的一位故人有关。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
我知道,对她而言,此刻最需要的,不是追根究底,而是一个安全的、可以倾诉的出口。
当她终于停止哭泣,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后,我才柔声开口。
老夫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有些事情,或许早已尘埃落定,再多的追悔和内疚,也无法改变过去。
您为顾家,为公子,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现在,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您的病,要想根治,首先,要解开这个心结。
其次,我会为您调配药膳,辅以针灸,调理您的气血和脏腑。
最重要的一点,您需要走出去,多接触一些新鲜的人和事,培养一些新的兴趣。
比如,可以种种花,养养草,或是听听曲,看看戏。
甚至,如果您愿意,也可以跟着我,学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将来或许还能帮到更多的人。
顾老夫人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被理解的释然。
她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大夫,不仅看出了她的身病,更看透了她的心病。
而且,还给了她一个全新的、她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学医她喃喃自语,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我……我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微笑着点头,医者,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只分一颗救死扶伤之心。
只要您愿意,楚然愿倾囊相授。
那一刻,我从顾老夫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重新燃起的对生命的热爱和渴望。
我知道,她的病有救了。
而我,也找到了一个极佳的可以借力的支点。
11
顾老夫人的院落,名曰静心苑。
名字虽雅,却锁着一颗不静的心。
我为顾老夫人制定的初步调理方案,并非猛药攻伐,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改变。
首先是饮食。
我仔细询问了顾府的日常采买和膳食结构,发现多是滋腻厚味之物,认为这般才能进补。
实则对顾老夫人本就虚弱的脾胃,反而是负担。
我开出了一张详细的食单。
清淡、易克化为首要。
多用当季的新鲜蔬果,辅以山药、茯苓、莲子等健脾益气的食材熬粥。
严格限制油腻、辛辣、生冷。
并特意嘱咐,每日清晨一杯温蜂蜜水,晚间一小盅安神汤。
这些在现代看来是养生常识,但在顾府厨娘听来,却觉得太过寡淡,生怕慢待了老夫人。
还是顾青云亲自发话,让厨房一切照我的方子来,才算顺利推行。
其次是生活起居。
我建议顾老夫人每日清晨,在庭院中缓行半个时辰,呼吸新鲜空气。
午后小憩,但不宜过久。
晚间睡前,可用我调配的草药包煮水泡脚,活血通络。
最关键的,还是心病的调理。
我并未急于追问她与亡夫的秘密,那会让她产生抗拒。
我只是每日过去陪她说话。
不聊病情,不谈过往。
只说些坊间的趣闻,或是给她讲一些我杜撰的海外奇谈——其实是些现代的寓言小故事,或是名人轶事,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包装起来。
顾老夫人最初只是礼貌性地听着,渐渐地,眼中便有了光彩,偶尔还会追问几句。
我还从我那几本旧医书中,挑出一些关于草药性状的简单描述,念给她听。
老夫人您看,这株是金银花,性甘寒,能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您平日里若觉得有些上火,用它泡水喝,最是相宜。
这味是合欢皮,能安神解郁。您夜里睡不安稳,我那安神汤里,便用了它做主药。
我将那些枯燥的药理,讲得生动有趣。
顾老夫人听得入神,甚至主动提出,想看看那些草药的模样。
我便让丫鬟取来我带来的药材给她辨认。
她捧着那些干枯的草叶花根,细细端详,神情专注,仿佛那不是药,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原来,这些不起眼的东西,竟有如此大的用处。她感慨道。
万物皆有其用,只看识不识得,会不会用罢了。我微笑道。
顾青云每日都会过来请安,看到母亲肉眼可见的变化——面色红润了些,眉宇间的愁苦淡了些,话也多了些,甚至会主动与他讨论我讲的那些奇闻和草药知识——他看向我的眼神,也越发不同。
那里面,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更深沉的东西。
12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薛素姐又不安分了。
她大约是觉得,自己前番被我唬住,失了颜面,越想越不甘心。
又或许是听到风声,知道我被顾府奉为上宾,替顾老夫人调理身体,嫉妒得发了狂。
这日,我从顾府出来,刚走到巷口,便被她拦住了。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的长舌妇,一个个摩拳擦掌,来者不善。
哟,这不是林大夫么薛素姐阴阳怪气地开口,吊梢眼斜睨着我,听说您现在可是顾府的红人啊,连顾老夫人的病都能治,真是好大的本事!
周围的几个妇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起哄。
就是就是,以前怎么没瞧出来,林家媳妇还有这手绝活
怕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狐媚手段,哄骗了顾家吧
可不是嘛,一个年轻小媳妇,整日往高门大户里跑,像什么样子!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站定脚步,冷冷地看着薛素姐。
薛家婶子,几日不见,您的记性倒是不怎么好了。
莫非忘了上次,是谁差点『中风』,又是谁慌得六神无主了
提到中风二字,薛素姐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但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身后又有帮手,气焰比上次足了不少。
哼,少拿那些鬼话来吓唬我!她梗着脖子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倒是你,林楚然,你凭什么给顾老夫人看病
你一个连夫家子嗣都生不出的女人,懂什么医理怕不是从哪里学了些下三滥的巫蛊厌胜之术,想去祸害顾家吧!
这话,比上次骂我不下蛋的母鸡还要恶毒百倍。
不仅侮辱了我,还给我扣上了一顶能致我于死地的巫蛊大帽子。
在这个时代,行巫蛊之术,可是重罪!
我心中怒火翻腾,面上却越发平静。
薛素姐,饭可以乱吃,罪名,可不能乱扣。
我以医术为人诊治,光明正大。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你能怎么不客气薛素姐身边一个胖妇人叫嚣起来,我们姐妹们可都在这儿呢!你敢动素姐一根指头试试!
她们这是算准了我一介女流,不敢与她们正面冲突。
可惜,她们算错了。
我林楚然,在现代可是连开七八个小时手术,手持柳叶刀与死神搏斗的人。
几个市井泼妇的叫骂,还吓不倒我。
既然你们不信我会医术,那我们便请官府来评评理如何
我忽然开口,声音清亮。
让县太爷来判断判断,我林楚然究竟是行医救人,还是行巫蛊之术。
顺便,也让县太爷查一查,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滋事,恶意诽谤,意图毁人名节!
我这话一出,薛素姐等人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她们平日里撒泼耍横,欺负的都是老实人。
真要对簿公堂,她们心里也发怵。
更何况,顾家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我如今正得顾家看重,她们也不敢真的把我往死里得罪。
13
你……你少拿官府来吓唬人!薛素姐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们不过是替顾家担心,怕他们被你这黄毛丫头给骗了!
就是!我们也是好心!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
好心我冷笑一声,你们的好心,就是堵在巷口,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和莫须有的指控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们是嫉妒我能为顾老夫人诊病,故意来找茬,想败坏我的名声,好让顾家不再信任我
我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插向她们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薛素姐等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我说中了心事,却又无法反驳。
正在僵持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青云一袭青衫,缓步而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健壮的家丁。
薛素姐等人一见顾青云,如同老鼠见了猫,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无踪。
她们再横,也不敢在顾家大公子面前放肆。
顾……顾公子……薛素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要解释。
顾青云的目光却没有看她们,而是径直落在我身上,眉头微蹙。
林大夫,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顾公子来得正好,这几位婶子,正对我有些误会。
顾青云何等聪明,只扫了一眼薛素姐等人那副心虚的模样,便猜到了七八分。
他脸色一沉,转向薛素姐。
薛氏,我母亲的病,乃是由林大夫悉心调理,如今已大有好转。
林大夫医术如何,我顾家上下,心中自有公断,不劳各位外人费心。
若再让我听到有人对林大夫无端非议,休怪顾某不念邻里之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薛素姐等人吓得噤若寒蝉,连连称是,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还不快滚!顾青云身后的一个家丁厉声喝道。
薛素姐几人如蒙大赦,互相使了个眼色,灰溜溜地作鸟兽散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多谢顾公子解围。我向顾青云道了声谢。
林大夫客气了。顾青云看着我,目光温和,是我顾家给你添麻烦了。
他顿了顿,又道:林大夫的医术,青云深感钦佩。只是,这世道对女子行医多有偏见。林大夫日后还需多加小心。
我明白。我点点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便不怕那些流言蜚语。
我的坦荡和自信,让顾青云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几分。
林大夫高义。他微微颔首,青云还有一事,想与林大夫商议。
顾公子请说。
家母的病况虽有好转,但青云观其精神,仍有些郁郁。林大夫先前所言,心病还需心药医。青云想,或许,让家母寻些事情做,转移些注意力,会对她的康复更有益处。
青云斗胆,想请林大夫,在顾家暂设一处小小的『医庐』,一来方便林大夫为家母诊治,二来,家母若有兴趣,也可在旁观摩学习一二。林大夫若不嫌弃,也可在此处,为一些信得过的邻里乡亲略施妙手。
至于诊金药费,皆由我顾家承担。林大夫意下如何
顾青云的提议,正中我的下怀!
14
在顾家设立医庐
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我正愁没有一个合适的名目和场所来施展我的医术。
有了顾家的支持,许多难题便迎刃而解。
首先,解决了身份的尴尬。作为顾老夫人的专属大夫,我在顾家行医,名正言顺,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外界的非议。
其次,提供了物质保障。药材、器具,甚至一些我需要的特殊工具的打造,都可以依托顾家的财力。
最重要的是,顾青云的提议,让我看到了将顾老夫人从心病中彻底解脱出来的希望。
让她参与进来,哪怕只是观摩,也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价值,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
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顾公子的提议,甚好。我压下心中的喜悦,面上保持着平静。
只是,如此一来,太过叨扰顾府了。
林大夫说的哪里话。顾青云笑道,能请到林大夫坐镇,是我顾家的荣幸。家母若知晓,定会十分欢喜。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顾家行动迅速,不出三日,便在静心苑旁一处僻静的跨院里,收拾出了一间雅致的医庐。
医庐虽小,却五脏俱全。
药柜、诊桌、脉枕、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顾青云甚至还按照我的要求,请了巧手的木匠,打造了一张特殊的诊床——比寻常的床榻要高一些,窄一些,方便我进行一些检查和简单的处理。
他还特意寻来了一套银针,虽然与现代的针灸针相比,粗糙了不少,但也聊胜于无。
顾老夫人得知此事,果然十分高兴。
她精神好了许多,每日都会来医庐坐上一会儿,看我整理药材,或是听我讲解一些简单的医理。
偶尔有顾家的下人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我也会当着她的面诊治开方,并解释用药的道理。
顾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会拿出纸笔,将一些要点记录下来。
她本就是聪慧之人,又识文断字,学起来倒也快。
我发现,当她沉浸在这些新奇的医学知识中时,眉宇间的愁苦之色便会消散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探究的神采。
这让我更加坚信,我的方向是对的。
除了顾老夫人,顾青云也成了医庐的常客。
他公务不忙的时候,便会过来,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或是在我为数不多的病人诊治时,他也会在不打扰我的前提下,默默观察。
有时,他会就一些我不经意间提及的新奇观点,与我展开讨论。
比如,我说起某些疾病可能是由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细菌和病毒的雏形概念)引起的,要注意饮水和食物的洁净。
他便会蹙眉思索,然后引经据典,提出他的疑问和看法。
他的学识渊博,逻辑清晰,虽然对我的许多理论感到匪夷所思,却从不轻易否定,而是以一种开放和探究的态度来交流。
这种尊重和理解,在这个时代,尤为可贵。
我们的关系,也在这潜移默化的交流中,渐渐拉近。
不再仅仅是医患家属,更像是……嗯,拥有共同语言的朋友。
15
医庐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
最初只是顾家的一些下人,后来是一些与顾家有往来的亲近人家。
他们多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有顾家背书,又有顾老夫人好转的实例在前。
我对这些病人,无论身份高低,都一视同仁,认真诊治。
凭借现代医学的精准诊断和对症治疗的理念,许多在其他郎中那里疗效甚微的病症,在我这里都收到了奇效。
比如,一个长期腹泻的孩子,我判断是乳糖不耐受(当然我不能这么说),建议他停掉牛乳,改用米汤辅食,很快便痊愈了。
一位患有顽固性头痛的夫人,我发现她是因为长期佩戴过重的头饰,压迫了颈椎和头部神经,建议她减轻头饰重量,并配合了简单的按摩和放松技巧,头痛也大为缓解。
这些小病,在古人看来,或许并不起眼,但日积月累的折磨,却也苦不堪言。
我的治疗方法,往往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却总能切中要害。
林大夫的名声,不再局限于那条小巷,开始在城中一些人家中小范围地流传开来。
自然,也招致了一些同行的侧目和非议。
城中最有名的回春堂药铺的坐堂张郎中,就几次在公开场合,对我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和做法表示不屑。
他说我不通医理,哗众取宠,女子行医,有违纲常。
对此,我并未理会。
用疗效说话,是最好的反击。
薛素姐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败坏我名声的机会。
她虽然不敢再明着来,却在暗地里到处散播谣言。
说我用的是邪术,说我给顾老夫人下了迷魂药,说我早晚会出医疗事故。
这些谣言,虽然令人不齿,却也给一些不明真相的人造成了困扰。
顾青云曾为此动怒,想要出面替我澄清,甚至想用顾家的势力,惩治那些造谣生事之人。
却被我拦下了。
顾公子,清者自清。
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越是辩解,反而越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我们仗势欺人。
最好的办法,不是压制,而是让他们无话可说。
如何让他们无话可说顾青云挑眉。
我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自然是,用他们不得不信服的事实。
我预感,一个让我彻底奠定名望,也让所有质疑和谣言闭嘴的机会,很快就要到来了。
16
机会,往往伴随着危机一同降临。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乌云压顶,一场暴雨眼看就要来临。
医庐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我正准备收拾东西,顾青云却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一向从容镇定,此刻却眉头紧锁,神色间带着几分罕见的焦灼。
林大夫,出事了。
我心中一凛:何事慌张
城西的柳员外家,今日嫁女,大排筵宴。顾青云语速极快地说道,谁知宴席进行到一半,宾客中竟有多人同时上吐下泻,腹痛不止,甚至有人已经晕厥过去!
柳家请遍了城中郎中,都束手无策,眼看就要闹出人命!
我刚得到消息,知县大人也已惊动,正亲自往柳府去了。
集体性的上吐下泻,腹痛晕厥
我的第一反应是——群体性食物中毒!
这在古代,卫生条件堪忧,食材保鲜不易,是非常容易发生的事情。
一旦爆发,若无及时有效的处理,死亡率极高!
柳家可有派人来请我迅速问道。
尚未。顾青云摇头,柳员外与回春堂的张郎中素有交情,此刻想必还在倚重他们。只是……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张郎中
我脑中闪过那个对我颇有微词的老郎中。
他的医术,多是些固本培元的调理之法,对付这种急性中毒,恐怕力有不逮。
顾公子,我当机立断,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我虽未受邀,但也想去看看情况。若能帮上一点忙,也是好的。
我不是圣母,但作为一名医生,在可能发生大规模公共卫生事件的时候,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我彻底打响名声,碾压所有质疑。
顾青云显然也明白我的心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好!我这就备马,我们同去!
暴雨将至,人命关天。
我和顾青云,以及两名顾府家丁,快马加鞭赶往城西柳府。
17
柳府此刻已是灯火通明,却乱作一团。
哭喊声、呻吟声、焦急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充满了恐慌和绝望的气息。
知县钱大人,一个年过半百的微胖官员,正站在庭院中央,对着一群郎中模样的人大发雷霆。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这么多人,竟连区区几个腹痛都治不好!要你们何用!
张郎中也在其中,老脸涨得通红,躬着身子,大气不敢出。
他和其他几位郎中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催吐的、导泻的、开驱寒化湿方子的……
可病人的情况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地上已经躺倒了十几个宾客,一个个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抽搐。
柳员外急得满头大汗,正拉着一个看似主事的管家,语无伦次地吩咐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呕吐物的酸臭味,混合着浓重的药味,令人作呕。
钱大人,顾公子和林大夫到了!
顾青云的出现,让混乱的场面有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钱知县认得顾青云,勉强压下火气,点了点头。
当他看到顾青云身后的我时,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和不悦。
顾贤侄,这位是……
钱伯父,顾青云拱手行礼,这位是林楚然林大夫,医术精湛,特来相助。
林大夫钱知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女大夫
他语气中的轻视和怀疑,显而易见。
张郎中一见是我,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了起来。
林楚然她来做什么!
她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医术!莫不是想趁乱沽名钓誉,还是想来害人不成!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束手无策的郎中,也纷纷向我投来敌视的目光。
仿佛我是他们无能的替罪羊。
我没有理会这些聒噪,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倒地的病人。
典型的急性肠胃炎症状,而且是爆发性的。
结合之前顾青云说的宴席,食物中毒的可能性极大。
钱大人,顾公子,柳员外,我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冷静。
依我初步判断,这并非什么疑难杂症,也不是疫病,而是——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
这四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钱知县和那些郎中。
在这个时代,虽然也有病从口入的说法,但对食物中毒并没有一个系统清晰的概念。
他们更倾向于归结为风寒入体、湿热侵袭或是不洁之物冲撞。
18
胡说八道!张郎中第一个跳出来反驳,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听说过什么『食物中毒』!
柳府今日宴席所用食材,皆是精心挑选,酒水也是上好的陈酿,岂会有毒!
我看你就是妖言惑众,想推卸责任!
其他几个郎中也纷纷附和,指责我不懂装懂。
钱知县的脸色也越发难看,显然对我的判断并不信任。
林大夫,顾青云适时开口,语气沉稳,你可有依据
我点点头,转向柳员外。
柳员外,敢问今日宴席,可有一道菜,是所有出现症状的客人都食用过,而那些没有症状的客人,却不曾食用,或者食用极少的
这是一个简单的流行病学调查方法,用来寻找可疑的致病源。
柳员外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
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忙道:回……回林大夫,今日宴席菜品繁多,一时……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道菜有问题啊。
那就换个问法。我继续道,今日宴席上,可有一道菜,是平日里不常食用,或是做法比较特殊的
或者,是否有哪道菜,因为天气炎热,保存不当,可能已经变质
我这话,提醒了那个管家。
他一拍大腿,叫道:有了!我想起来了!
今日席上,有一道『江南春色烩』,是用多种河鲜海味,配上山菌野蔬,一同烩制而成。这道菜鲜美无比,几乎人人都动了筷子!
而且……而且那些河鲜海味,是今日清晨刚从外地运来,天气又闷热,小的当时就担心……会不会不太新鲜……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河鲜海味,山菌野蔬,闷热天气,长途运输,保存不当……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简直是细菌滋生的温床!
我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钱大人,柳员外,我转向他们,若我所料不差,问题就出在这道『江南春色烩』上!
立刻查封柳府厨房所有剩余的『江南春色烩』以及相关食材,不许任何人再碰!
另外,立刻准备大量的干净饮用水,最好是烧开后晾凉的温水,加入少许盐和糖!
所有出现上吐下泻症状的病人,必须立刻大量饮用这种淡盐糖水,防止脱水!
还有,立刻征用城中所有药铺的……木炭!越多越好!碾成粉末,给症状较轻的病人服用,吸附肠道毒素!
我一连串的指令,快速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
钱知县和柳员外都被我镇住了,下意识地便要听从。
张郎中却再次跳了出来。
简直是荒唐!他怒斥道,上吐下泻之人,本就体虚,岂能再饮盐糖水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至于木炭,那是用来取暖之物,如何能入药林楚然,你这是草菅人命!
19
张郎中,你行医数十年,可知『脱水』为何物
我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他。
可知人体一旦失去过多水分和电解质,便会引发循环衰竭,危及生命
这盐糖水,便是补充体液、纠正失衡、救命的良方!
至于木炭,我冷哼一声,《本草纲目》有载,其性味辛苦,温,无毒。入心、肝、脾、肺、肾经。能消食、止血、杀虫、去湿、解毒!
其中『解毒』二字,张郎中可识得
我故意搬出《本草纲目》,这是他们奉为圭臬的医书。
虽然木炭的吸附作用,与《本草纲目》的记载原理不尽相同,但解毒二字,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张郎中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自然知道《本草纲目》,也知道木炭确实有解毒的记载,只是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用在如此急症之上。
更何况,被我这个年轻的女大夫当众教训,他颜面何存
强……强词夺理!他兀自嘴硬,就算书上有载,也从未有人如此用过!你这是拿人命当儿戏!
张郎中,人命关天,不是你逞口舌之快的时候!顾青云在一旁冷声开口,显然已对张郎中的固执和偏见失去了耐心。
钱大人,顾青云转向钱知县,如今情况危急,林大夫的法子听起来虽有些匪夷所思,却也言之有理。况且,林大夫曾治好家母的沉疴,又救活过张屠户家险些夭折的幼子,其医术绝非浪得虚名。
眼下诸位郎中已束手无策,何不让林大夫一试若真能控制住局面,也是活人无数的功德一件!
若……若出了差错,一切后果,由我顾青云一力承担!
顾青云最后这句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担当。
他竟然愿意用自己的名誉和前程,来为我担保!
我心中一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钱知县沉吟不语。
他知道顾青云的分量。
也看到了地上那些越来越虚弱的病人。
再拖下去,真要出大事了。
好!钱知县终于一跺脚,下了决心。
就按林大夫说的办!
柳员外,立刻照林大夫的吩咐,准备盐糖水和木炭粉!
所有郎中,从旁协助,不得有误!
若有人胆敢阳奉阴违,从中作梗,本官决不轻饶!
钱知县到底是官场中人,一旦做了决定,便雷厉风行。
柳府上下,立刻行动起来。
烧水的烧水,找盐糖的找盐糖,碾木炭的碾木炭。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和质疑的郎中,见知县大人和顾公子都发了话,也不敢再多言,只能不情不愿地听从我的调遣。
张郎中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甩手站在一旁,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没有时间理会他。
立刻指挥着顾府家丁和柳府下人,将病情最重的几位病人抬到相对通风的偏厅。
解开他们的衣领,保持呼吸通畅。
又让丫鬟们用温水给他们擦拭身体,物理降温。
很快,大量的淡盐糖水和木炭粉便准备好了。
所有还能自行饮水的病人,立刻让他们小口慢饮盐糖水!
不能自行饮水的,用小勺慢慢喂服!
症状稍轻、神志尚清的,先服用木炭粉,再饮盐糖水!
我的指令清晰而有条不紊。
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战斗,在柳府紧张地展开了。
20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偏厅内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钱知县和顾青云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柳员外夫妇则坐立不安,不住地祷告。
张郎中和那几个老郎中,则聚在一处,低声议论着,时不时向我投来怀疑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们都在等。
等我的方法失败,等我成为众矢之的。
我却异常平静。
前世在手术台上,我经历过无数次比这更危急、更凶险的场面。
越是危急,我越是冷静。
我不断巡视着每一位病人,观察他们的生命体征,调整着补液的速度和木炭粉的用量。
渐渐地,奇迹开始发生了。
最先出现变化的,是那些症状较轻、服用了木炭粉的病人。
他们的呕吐和腹泻次数明显减少了。
腹痛也开始有所缓解。
紧接着,那些持续饮用淡盐糖水的重症病人,苍白的脸色也开始有了一丝血色,原本微弱的脉搏也渐渐有力起来。
一些已经陷入昏睡的病人也开始苏醒,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水……水……
肚子……好像不那么疼了……
我……我想吐的感觉好多了……
这些细微的,却充满了希望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柳员外夫妇喜极而泣。
钱知县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异。
顾青云的嘴角,则噙着一抹淡淡的,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唯有张郎中等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如同吞了苍蝇一般。
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他们眼中的黄毛丫头,竟然真的用那些匪夷所思的方法,控制住了局面!
这怎么可能!
盐糖水木炭粉
这也能治病
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数十年来所学所信的医学常识!
又过了一个时辰。
大部分病人的症状都已经明显好转,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只有少数几位年老体弱,或是中毒较深的,情况依旧有些反复,但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
我让人取来厨房剩下的江南春色烩残羹,仔细检查。
果然,在那些海鲜和菌菇中,发现了一些已经变质发霉的迹象。
钱大人,柳员外,病根在此。
我将那些变质的食材呈给他们看,这些食材在炎热天气下,保存不当,滋生了大量的毒菌秽物。客人食用后,便引发了急性的肠胃炎,也就是所谓的食物中毒。
幸好发现及时,处置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证据确凿,真相大白。
钱知县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林大夫,今日之事,多亏了你。
若非你力挽狂澜,本官……本官险些铸成大错啊!
他这话,既是感谢,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道歉和肯定。
柳员外更是感激涕零,当场便要奉上重金酬谢。
我婉言谢绝了。
柳员外,诊金药费,顾公子已替我承担。今日之事,我只是尽了医者本分。
只是,日后府上宴饮,还需格外注意食材的新鲜和洁净,切莫再发生此类事情了。
我的目光扫过张郎中等人,他们一个个低着头,面红耳赤,再也不敢与我对视。
今日之后,他们再想质疑我的医术,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了。
而我,林楚然林大夫的名声,经过柳府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必将传遍整个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
我的手术刀,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了它真正的锋芒!
21
柳府食物中毒事件,如同一场飓风,迅速席卷了整个县城。
林楚然林大夫的名字,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她那些新奇的理论——食物中毒、淡盐糖水救命、木炭粉解毒,以及那句掷地有声的病根在此,都成了坊间津津乐道的传奇。
顾府的医庐,门庭若市。
每日都有慕名而来的病患,甚至还有从邻县专程赶来的。
我不得不提高了挂号的门槛,优先诊治那些真正需要救助的急症、重症,以及一些疑难杂症。
顾老夫人在我的鼓励和指导下,也开始尝试着帮我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比如给病人登记,或是安抚家属情绪。
她甚至能辨认一些常用药材,说出它们的简单药性。
每当成功帮助了一个病人,或是学到了一点新知识,她脸上的笑容便会多一分,眉宇间的郁色也越发寡淡。
顾青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对我更是感激和敬重。
他公务之余,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医庐。
有时是帮我誊写药方,整理医案;有时是与我探讨一些我提出的公共卫生设想,比如如何在城中推广洁净饮水,如何处理生活垃圾以防病菌滋生等。
他以他官方的身份和影响力,默默地将我的一些理念付诸实践。
我们的关系,在这种默契的合作与精神上的高度共鸣中,悄然发生着质变。
只是,谁也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
而城中那些守旧的郎中,尤其是回春堂的张郎中,则彻底成了笑柄。
他们医馆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
偶尔有人提及他们,也多是带着几分鄙夷和嘲讽。
这种强烈的对比,无疑让他们对我更加怀恨在心。
当然,最恨我的,莫过于薛素姐。
我越是风光,她便越是寝食难安。
她像一条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时刻窥伺着,等待着给我致命一击的机会。
她知道,正常的手段已经奈何不了我了。
于是,她开始动起了更歹毒的念头。
22
这日,医庐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光景,被她母亲用一块破旧的布单裹着抱来。
女孩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小腹却高高隆起,如同怀胎数月的孕妇。
她母亲一见到我,便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林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囡囡吧!
她……她已经好几天水米不进了,肚子胀得像鼓一样,城里所有的大夫都看过了,都说……都说没救了……
我心中一沉,立刻让她们进来。
一番仔细检查下来,我的眉头越皱越紧。
女孩的症状非常典型。
腹部膨隆,叩诊呈鼓音,肠鸣音微弱甚至消失,伴有发热、呕吐。
结合她母亲描述的病史——最初只是腹痛,后来逐渐加重,无法进食和排便。
我几乎可以断定,这是——急性肠梗阻!
而且,从女孩目前的生命体征来看,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脱水、电解质紊乱,甚至可能并发了肠坏死和腹膜炎。
若不立刻解除梗阻,她必死无疑!
在现代,急性肠梗阻需要立刻手术探查,解除梗阻,切除坏死肠段。
可在这里……
我看着女孩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和她母亲绝望无助的眼神,心中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脑中有无数成熟的手术方案,却苦于没有最基本的条件。
无菌环境、麻醉药物、手术器械、输血……这些都是横亘在我面前的,无法逾越的大山。
林大夫,怎么样囡囡她……她还有救吗女孩母亲颤抖着声音问我,眼中带着最后一丝期盼。
我沉默了。
如果我说有救,我拿什么去救
如果我说没救,我如何面对这对母女期盼的眼神,如何面对我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的良知
顾青云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我身后,神色凝重。
他显然也看出了病情的棘手。
林大夫,他低声道,尽力便好,莫要太过为难。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放弃,从来不是我林楚然的风格。
老夫人,我忽然开口,转向一旁同样忧心忡忡的顾老夫人,可否借府上最好的裁缝剪刀一用还有最细的缝衣针,以及最烈的酒
顾老夫人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楚然,你……你莫不是想……
是。我点点头,目光坚定,我想,为她『开膛破肚』,搏一线生机!
开膛破肚四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小小的医庐内炸响。
女孩的母亲吓得瘫软在地。
顾青云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23
楚然,三思!顾青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担忧。
活人开膛,闻所未闻!稍有不慎,便是一条人命!你……你会被千夫所指的!
他不是不信我的医术,而是这个做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凶险。
顾公子,我知道风险。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但若不如此,这孩子,必死无疑。
若试一试,她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活下来。
为人医者,岂能因惧怕风险,便见死不救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需要你们的信任和帮助。
我需要一个尽可能干净的房间,大量的开水和烈酒用来消毒。
我需要最锋利的剪刀和刀片,最细的针和丝线。
我还需要几位胆大心细的妇人,在我操作时,能听我指挥,帮我递送东西,擦拭汗水。
最重要的是,我需要病人家属的同意。因为,我无法保证一定成功。
我看向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年轻母亲。
这位大嫂,你可愿意,将你的女儿,交给我这个『疯子』,去搏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年轻母亲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儿,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良久,她忽然一咬牙,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林大夫!我相信你!我把囡囡交给你了!是死是活,我们都认了!
好!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顾老夫人,顾公子,接下来,拜托了!
顾青云看着我决绝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
我……我明白了。他点点头,我会全力配合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顾老夫人也道:楚然,放手去做吧。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在。
一场史无前例的外科手术,在顾府这个小小的医庐里,紧张地筹备起来。
顾家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
一间僻静的厢房被彻底清空,用大量的艾草和烈酒反复熏蒸消毒。
所有的门窗都用湿布封好,防止尘埃进入。
我亲手将借来的剪刀、小刀片,以及几根特制的骨针(我之前指导铁匠打磨的,用来缝合深部组织),放在烈火上反复灼烧,再用最烈的酒浸泡。
丝线也用酒煮过。
麻沸散的古方,我之前研究过,但药效和安全性都无法保证。
我只能寄希望于针刺麻醉,配合一些具有镇静安神作用的草药。
但这孩子太虚弱了,我不敢用太重的剂量。
最大的挑战,还是术后的感染。
没有抗生素,一旦感染,便是灭顶之灾。
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严格的无菌操作(相对而言)和一些具有广谱抗菌作用的中草药上。
一切准备就绪。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女孩被轻轻地放在了那张特制的手术台上。
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细棉布衣裳,头发用布巾仔细包好,双手也用烈酒反复擦拭。
顾老夫人和两位胆大的顾府嬷嬷,充当我的助手。
顾青云则守在门外,神色凝重。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柄被烈酒浸泡过的小巧柳叶刀。
刀锋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囡囡,别怕。我轻轻拂过女孩滚烫的额头,林姨……会尽力救你。
然后,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我手中的刀,稳稳地,落了下去。
24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只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我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刀划开皮肤和肌肉组织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两位嬷嬷脸色发白,险些惊呼出声,却被顾老夫人用眼神严厉制止。
我神情专注,没有丝毫慌乱。
止血钳是没有的,我只能依靠精准的判断,避开大的血管,并用高温消毒过的棉布快速压迫止血。
逐层切开,暴露腹腔。
一股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是肠内容物坏死腐败的味道。
不好!肠管已经穿孔,并发弥漫性腹膜炎了!我心中一紧。
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我迅速探查,很快便找到了梗阻的部位——一段小肠发生了扭转,并且已经因缺血而变成了暗紫色,部分肠壁已经坏死穿孔。
必须立刻切除这段坏死的肠管,然后进行肠吻合!
这在现代,也是一台不小的手术,更何况是在这种几乎为零的条件下!
我咬了咬牙。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
切除,吻合,缝合……
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快速、轻柔。
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顾老夫人亲自拿着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拭。
她的手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房间里的空气紧张得几乎要凝固。
门外,顾青云负手而立,挺拔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他能听到房间里偶尔传来的,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呼吸声。
他的心,也随着那些声音,揪得紧紧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行事如此出格的女子。
或许是从她第一次冷静反驳薛素姐时,那双清亮无畏的眼眸。
或许是她救活柱子时,那份果敢与担当。
又或许,是她为母亲诊治时,那种洞悉人心的智慧与温暖。
他只知道,此刻,他愿意用一切去赌她的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终于传来我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声音。
好了……缝合完毕。
剪刀。
顾老夫人颤抖着手,将剪刀递给我。
剪断最后一根缝线。
我用温盐水(粗盐煮沸过滤后调配)仔细冲洗了腹腔,又撒上了一些我特制的消炎止血药粉(主要成分是三七、白及等碾成的细末)。
然后,逐层缝合腹壁。
当最后一针落下,我几乎要虚脱在地。
连续几个时辰的高度紧张和精细操作,早已耗尽了我的所有力气。
水……我沙哑着开口。
顾老夫人连忙端来一杯温水,亲自喂我喝下。
楚然,孩子……孩子怎么样了她声音颤抖地问。
我看着手术台上那个小小的身体,腹部盖着干净的棉布,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最危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以及……我们能不能抗住术后的感染了。
这是最关键,也是我最没有把握的一环。
25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我几乎没有合眼。
寸步不离地守在那个小女孩身边。
密切观察她的体温、脉搏、呼吸、腹部情况,以及伤口的愈合情况。
我用高度酒和煮沸过的草药水,定时为她的伤口消毒换药。
用我特制的口服补液盐(粗盐、红糖、草木灰滤液按比例调配),通过细竹管,一点一点地喂给她,维持她的水电解质平衡。
还用了几味具有广谱抗菌效果的中草药,煎汤给她灌服,希望能最大限度地预防感染。
顾老夫人和顾青云也轮流陪着我。
顾老夫人亲自照料女孩的饮食起居,擦洗身体。
顾青云则负责处理外界的一切事务,为我挡开所有的干扰和质疑。
整个顾府都因为这场前所未有的手术,而笼罩在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氛围中。
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林楚然活人开膛的传闻,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震惊、怀疑、恐惧、好奇……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人群中发酵。
有人说我是神医降世,妙手回春。
有人说我是妖妇邪术,草菅人命。
知县钱大人也派人来询问过几次,都被顾青云以病人需要静养,不宜打扰为由,挡了回去。
但压力无处不在。
我知道,如果这个孩子能挺过来,我将一飞冲天,名留青史。
如果失败了……我将身败名裂,甚至万劫不复。
薛素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在外面上蹿下跳,煽风点火。
看到了吧!我就说她是妖妇!
好好的孩子,被她开膛破肚,还能活吗
这要是死了,就是她林楚然害的!必须把她抓起来,浸猪笼!
她甚至纠集了一帮人,试图冲击顾府,要替天行道,除妖降魔。
幸好顾府家丁护卫得力,又有顾青云坐镇,才没让她得逞。
但她的叫嚣,也给顾家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连一向疼爱顾青云的几位族中长辈,都私下里劝他,尽快与我这个祸害撇清关系,免得引火烧身。
顾青云却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林大夫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他对外如是说,我相信她。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当时那种环境下,重逾千斤。
第四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小女孩苍白的小脸上时。
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娘……
一声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呼唤,如同天籁之音,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守在床边的年轻母亲喜极而泣,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俯下身,轻轻探了探女孩的额头。
不烧了!
体温正常了!
我又仔细检查了她的腹部,柔软,没有明显的压痛和反跳痛。
伤口处虽然还有些红肿,但没有流脓,没有异味。
最危险的感染关,似乎……也闯过来了!
囡囡!年轻母亲扑到床边,握着女儿的小手,泪如雨下。
小女孩看着母亲,虚弱地笑了笑。
娘……我饿……
饿了!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语!
这意味着,她的肠道功能开始恢复了!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了几日的心神,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
楚然!
林大夫!
顾青云和顾老夫人同时惊呼,及时扶住了我。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26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
不是医庐,也不是我那简陋的卧房。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顾青云正坐在床边,眼中带着关切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
我……我睡了多久我声音沙哑地问。
整整一天一夜。顾青云递过一杯温水,大夫说你只是心力交瘁,并无大碍,好好休养几日便好。
他口中的大夫,自然不是我。
想来在我晕倒后,顾家也请了其他郎中为我诊治。
囡囡……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我最关心的,还是她。
放心,她很好。顾青云微笑道,已经能少量进食米汤了,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她母亲抱着她,给你磕了好几个头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彻底放下心来。
楚然,顾青云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那个孩子,也谢谢你……没有放弃。
他的眼神深邃而认真,仿佛要将我看进心底里去。
我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脸上微微发烫。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不,你做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顾青云凝视着我,你不仅救了人,也改变了许多人的看法。如今,城中再无人敢质疑你的医术,那些曾经非议你的人,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就连钱知县,也亲自登门,送来了嘉奖的匾额,称你为『杏林奇葩,巾帼英才』。
我有些讶然。
没想到,一场手术,竟带来了如此大的反响。
那……薛素姐呢我忽然想起了她。
提到薛素姐,顾青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她现在自身难保了。
原来,就在我为小女孩手术的那几日,薛素姐因为嫉妒和怨恨,竟想出了一个极其歹毒的主意。
她听信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游方道士的蛊惑,说用乌鸦血混合某种毒草,涂抹在仇人的门楣上,便能让其家宅不宁,厄运缠身。
那道士给了她一包所谓的秘药粉末。
薛素姐如获至宝,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将那混合了乌鸦血的药粉,想要涂抹在我常住的赵家院门和顾府医庐的门上。
谁知,那道士根本就是个骗子,给她的哪里是什么秘药,而是一种能引起皮肤强烈过敏和溃烂的毒草粉末!
薛素姐自己接触了那些东西,又在黑暗中慌不择路,结果……
结果怎么样我追问道。
结果,顾青云的语气带着几分厌恶,她自己双手和脸上都沾染了那些毒粉,如今已是红肿溃烂,瘙痒难忍,面目全非。
她想寻那道士算账,道士却早已不见踪影。
她又不敢声张,怕被人知道她行厌胜之术,只能自己偷偷找些土方子乱敷,结果越弄越糟,如今已是高烧不退,胡言乱语了。
我闻言,心中并无半分同情。
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便是她的报应。
她……可有找人医治
自然是有的。顾青云道,她家里人也慌了神,想请城中郎中去看,可那些郎中,要么是技不如人,要么是……不愿再沾惹她这个麻烦。
最后,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竟然跑到顾府门前,跪求你出手相救。
我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哦他倒是『孝顺』。
哼,不过是怕他娘死了,没人再护着他罢了。顾青云不屑道。
那你……怎么回复的我看着他。
顾青云迎上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说,林大夫劳心费神,正在静养,概不见客。
至于薛氏的病,那是她咎由自取,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顾家,不会为这等人,再劳烦林大夫分毫。
他这话,说得解气!
也断了薛素姐最后一丝指望。
以她如今的状况,再加上她平日里树敌太多,名声太臭,恐怕……真的要走到绝路了。
27
薛素姐的结局,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在她病情日益恶化,又求医无门,受尽折磨之后,终于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一命呜呼了。
她死的时候,据说样子极为凄惨,那些曾经被她欺凌过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而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她死后,很快便将家产败光,最终沦为了街头的乞丐。
应了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随着薛素姐的死,笼罩在我头顶的最后一丝阴霾,也彻底消散了。
我在顾府休养了十余日,身体渐渐康复。
那名叫囡囡的小女孩,也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的母亲,将我视若神明,每日都会带着囡囡来医庐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我见囡囡聪明伶俐,又对草药颇有兴趣,便动了收她为徒的心思。
当然,这还需要征得她母亲和她自己的同意。
我的医庐,名声越来越响。
不仅是本县,就连周边州府,都有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求医。
我不再局限于诊治内科杂病,也开始有选择地开展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
比如,体表肿物的切除、外伤的清创缝合、骨折的复位固定等等。
每一次成功,都让世人对我的医术更多一分敬畏和信服。
顾青云则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
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为我扫清了许多障碍。
比如,他向知县钱大人提议,由官府出面,在城中推广我提出的卫生防疫措施,如修建公共厕所、清理沟渠垃圾、倡导饮用开水、饭前便后洗手等。
这些举措虽然简单,却极大地改善了城中的卫生环境,有效降低了一些常见传染病的发病率。
钱知县也因此政绩斐然,对我更是赞赏有加。
我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医学心得和手术经验,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语言,编写一些简单易懂的医学小册子。
比如《常见病防治手册》、《妇幼保健浅谈》、《外伤急救指南》等。
顾青云主动承担了誊写和校对的工作,并表示愿意出资将这些小册子刊印出来,免费发放给民众。
楚然,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你所做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我虽不能像你一样,救死扶伤。
但我愿为你铺路搭桥,让你的医术和理念,能惠及更多的苍生。
他的话让我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我知道,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并肩同行的知己。
28
这日,天气晴好,惠风和畅。
顾老夫人提议,在顾府的花园设宴,一是为我庆贺身体康复,二是感谢我为顾家所做的一切。
宴席不大,只有顾老夫人、顾青云和我三人。
丫鬟们上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清香的花雕。
顾老夫人精神矍铄,笑容满面,亲自为我斟酒。
楚然啊,她拉着我的手,感慨万千,若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如今,我不仅身子爽利了,这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
我每日在医庐帮你做些事情,看看那些病人因为你的医术而重获健康,便觉得这日子,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青云也常说,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连忙道:老夫人言重了。是您自己心志坚定,才能走出阴霾。楚然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
好孩子,你就别谦虚了。顾老夫人拍了拍我的手,你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
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看向顾青云。
尘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顾青云正端着酒杯,闻言手一抖,险些将酒洒出来。
他俊脸微红,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母亲,今日是为林大夫庆贺,说这些做什么。
怎么就不能说了顾老夫人嗔了他一眼,随即又笑眯眯地看向我,楚然啊,你觉得我家尘儿如何啊
我:……
这突如其来的催婚和拉郎配,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与顾青云之间,确实互有好感,彼此欣赏。
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谈婚论嫁,还涉及到许多现实的问题。
我的身份,我的过往(虽然他们不知道我穿越的真相),以及我对未来的规划……
我不是那种甘于屈居后宅,相夫教子的传统女子。
我放不下我的事业,我的手术刀。
顾青云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和迟疑。
他放下酒杯,神色郑重地看着我。
楚然,母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自我与你相识以来,你的智慧,你的果敢,你的仁心,你的与众不同,都深深吸引着我。
我知你心怀天下,志在苍生,非是寻常闺阁女子。
我知你困于有名无实的婚配,我会给赵敬文足够的补偿,恳请其放过你。
我顾青云,愿以我之姓,冠你之名。并非要你洗手作羹汤,困于后宅。
而是愿与你并肩携手,你行医救人,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你若想建医馆,我为你寻址募资;你若想办学堂,我为你延请名师。
这世间谤语,我为你挡;这前路荆棘,我与你共披。
只问你一句,楚然,你……可愿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
他的眼神,真挚而热烈,充满了对我的尊重和珍视。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
却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愿意理解我、支持我,甚至愿意为我改变世俗规则的男人。
心中的那层壁垒,悄然消融。
我微微一笑,如春花绽放。
顾青云,我举起酒杯,余生,请多指教。
两只酒杯,在清脆的碰撞声中,定下了今生的盟约。
阳光透过树梢,洒下万点金光。
岁月静好,未来可期。
我知道,我林楚然,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和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的手术刀,不仅治好了别人的病,也为我雕刻出了一个崭新而璀璨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