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家被满门抄斩那日起,整整三天,这场暴雨就没停过。
我蜷缩在东宫这个最阴暗的角落,听着窗外雨声淅沥。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却感觉不到疼。
疼
比起亲眼看着父亲母亲头颅滚落在刑台上时世界的崩溃,这算什么
1
沈姑娘,该用膳了。
一个年迈的宫女推门进来,将食盒放在地上。
她不敢看我,匆匆退了出去。
我盯着那食盒,突然暴起一脚将它踢翻。
精致的瓷碗碎裂,汤水溅在绣着金线的地毯上。
东宫的东西,连地毯都绣着金线。
脾气倒是不小。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猛地抬头,萧承澈就站在那里。
他一身金色锦袍,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这张脸,曾令少女怀春的我无限娇羞,如今我却只想撕碎…不,是想杀了他!
我无法相信,在十岁时拼了命救我、在十二岁时可以用自己身躯替我挡刀挡箭的人,会变成我的灭族仇人。
我冷笑着看向他:太子殿下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可惜,我还活着。
萧承澈缓步走近,靴子踩在碎瓷片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深不可测。
沈知意,你以为绝食就能改变什么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沈家谋反,证据确凿。你能活着,已经是父皇格外开恩。
我猛地挣开他的手,谋反我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是你们萧家负——
啪!
一记耳光将我打倒在地。
嘴里泛起血腥味,我舔了舔破裂的嘴角,抬头死死盯着他。
萧承澈的眼神变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痛苦。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模样。
从今日起,你搬去西暖阁,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被重重关上,我瘫坐在地上,终于哭了出来。
不是为那一耳光,而是为我的无能为力。
沈家一百三十二口,除了我,全死了。
而我,因为与太子的婚约,被囚在这东宫的牢笼里。
雨声渐大,我擦干眼泪,从袖中摸出一块碎瓷片。
这是刚才故意踢翻食盒时藏起来的。
我将它小心藏好。
萧承澈以为我会寻死
不,我要活着,活得比谁都长久。
直到有一天,我能亲手将这块瓷片插进他的心脏。
2
西暖阁比之前的囚室好太多,至少有一扇能看到花园的窗。
我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的海棠花被打得七零八落。
姑娘,该梳妆了。
新派来的丫鬟秋香怯生生地站在我身后:太子殿下今晚设宴,要您出席。
我转身,看到铜镜中自己憔悴的脸。
秋香手巧,不一会儿就为我挽好了发髻。
她正要给我上胭脂,我抬手制止。
就这样吧。
一个囚犯,打扮给谁看
秋香吓得跪下了,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太子殿下对您...
对我怎样对我格外开恩我冷笑。
秋香不敢接话,只是颤抖着为我更衣。
那是一袭粉色宫制长裙,我曾最喜欢的颜色。
现在穿在身上,只觉得无比讽刺。
晚宴在东宫正厅举行。
我被安排在萧承澈右手边的位置,这个曾经属于太子妃的尊位。
席间大臣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在我身上,我挺直腰背,面无表情地承受着。
沈姑娘气色不佳,可是住不惯东宫丞相李崇义假惺惺地问道。
我正要回答,萧承澈先开口了:李相多虑了。知意只是近日悲伤过度,需要静养。
李崇义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沈家之事,确实令人唏嘘。不过太子殿下仁厚,能不计前嫌为罪臣之女作保开脱…甚至还敢收留,实在是我朝之福。
我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瓷片,直到掌心传来刺痛。
萧承澈在桌下按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手腕骨。
他声音平静道:李相,今日是庆贺北疆大捷,不谈其它。
宴会持续到深夜。
我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谈论国家大事,仿佛沈家一百多条人命从未存在过。
最后,萧承澈以我身体不适为由,让秋香送我回去。
回到西暖阁,我立刻将那块染血的瓷片藏好。
秋香为我更衣时,低声说:姑娘,您要小心李丞相。
我心头一震,为何
奴婢不敢多说。秋香匆匆退下,只是...沈大人生前最忌惮的就是他。
我站在窗前,思绪万千。
父亲生前确实多次提到要提防李崇义,说他野心勃勃。
但更多的事情父亲却从不与我多言。
难道沈家灭门与他有关
正当我沉思时,门被推开。
萧承澈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今晚表现不错,继续保持,你能活得轻松些。他开口说道。
我转身面对他:为什么要我出席为了羞辱我
萧承澈走近,伸手抚上我的脸,拇指温柔拂过那记耳光留下的红痕。
知意,你恨我,我知道。但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那是怎样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我父亲没有谋反!
萧承澈的眼神变得复杂,证据确凿。
什么证据让我看看!我逼近他,既然定了我沈家的罪,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他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你真想知道
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好,明日我带你去书房。但记住,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说完,他松开我,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这是机会,我必须抓住。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我都要知道。
3
第二天清晨,秋香告诉我太子去了早朝,让我午时去书房等他。
我利用这段时间,仔细回想着父亲生前的种种迹象。
父亲是兵部尚书,掌管全国兵权。
半年前开始,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常常深夜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我曾无意中看到一封来自北疆的密信,上面盖着奇怪的印章。
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那就是祸端
午时,我准时来到书房。
萧承澈已经在等我了,桌上摊开几份奏折。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目光扫过那些奏折,心跳加速。
萧承澈推过来一份密折,这是从你父亲书房搜出的。
我颤抖着打开,上面是父亲的笔迹,写着北疆驻军布防和调动计划。
最下方盖着北狄王的印章。
这不可能!我将密折摔在桌上:父亲绝不会通敌!
已经验证过了。萧承澈平静地说:而且,我们在你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与北狄往来的更多证据。
我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有人陷害他...
萧承澈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
他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知意,我也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擦去我的泪水:你父亲确实参与了谋反,计划在秋猎时刺杀父皇。
我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撒谎!
我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谋反!
萧承澈抓住我的双肩,力道大得让我疼痛,够了!你以为我愿意相信吗
你知不知道,这封密折是我亲手从你父亲的书房找到的!
我呆住了。
萧承澈亲自搜查为什么是他
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萧承澈松开我,转身走向窗边。
总之,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能活着,是因为我相信你不知情。
我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子殿下今日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他背对着我,沉默良久。
因为...我不想你一直活在仇恨中。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不恨我怎么可能不恨
但我现在知道了更重要的——萧承澈亲自参与了搜查沈府,这意味着肯定有更多内情。
多谢殿下告知。我低声道:我可以看看其他证据吗
萧承澈转身,审视着我:今天到此为止。你回去吧。
离开书房时,我注意到墙角有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子。
那箱子看起来很旧,与书房其他陈设格格不入。
我暗自记下这个红木箱子。
4
接下来的日子,萧承澈似乎刻意避开我。
秋香成了我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从她口中,我得知父亲被处决的前几天曾单独见过萧承澈。
这让我更加确信,太子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愿让我知道。
一天夜里,我趁守卫空档溜进了书房。
我直奔那个红木箱子,却发现锁异常坚固。
我拿出一根铁丝捅了捅锁芯。
令我惊讶的是,箱子轻易就打开了。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封信件,拿起最上面那封。
我颤抖着打开,借着月光阅读。
那是父亲的笔迹,但内容却让我如坠冰窟:
亦恩吾侄:计划有变,北狄王要求提前行动。秋猎时我会设法调开御前侍卫,你务必确保皇上进入西山围场...
信的内容到此中断,似乎被撕去了一部分。
我翻遍箱子,找不到剩余部分。
但仅凭这些,已经足够坐实父亲的谋反之罪。
我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
难道父亲真的...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那封信。
突然,我想起一个细节。
父亲从不称呼堂哥沈亦恩为吾侄,因为这个堂哥的做派父亲一向不喜欢,甚至连跟其交谈也甚少。
有人伪造了这封信!
这个发现让我心跳加速。
我继续翻找,在箱子底部发现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日期。
最近的日期正是父亲被处决的那天,旁边画着一个滴血的匕首图案。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更近了。
我匆忙将东西放回原处,锁好箱子,躲到了窗帘后。
门被推开,萧承澈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向红木箱子,取出那封信看了许久,然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知道你在这里。他突然说。
我浑身僵硬,心跳几乎停止。
出来吧,知意。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深吸一口气,从窗帘后走出。
月光下,我们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我的则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伪造信件的人是谁我直接问道。
萧承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看到了多少
我逼近他:足够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萧承澈抓住我的手腕,轻声道: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以为我愿意看着老师死去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我挣脱他的桎梏,声音哽咽:你是太子,你有这个权力!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萧承澈的眼神变得痛苦:知意,离开京城吧。我会安排你去江南,那里有人能保护你。
我冷笑道:保护还是灭口
他猛地将我拉近,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听着,李崇义已经盯上你了。如果你继续查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我僵住了。
李崇义难道真的是他
为什么我低声问。
萧承澈松开我,转身走向窗边。
因为我欠老师的...也欠你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萧承澈脸色一变,迅速将我推到书架后。
待着别动。他命令道。
门被推开,李崇义带着几个侍卫闯了进来。
李崇义的目光扫过书房:这么晚了,殿下还没休息
萧承澈恢复了那副冷淡模样:李相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李崇义笑了笑,目光却不断在书房内搜寻。
老臣听闻有刺客潜入东宫,特来查看。
东宫守卫森严,何来刺客
萧承澈声音冰冷:李相莫非是在质疑本宫的治下能力
李崇义面无表情:老臣不敢,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全。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萧承澈却不动声色,李相多虑了。
李崇义眯起眼睛:殿下,有些事,还是谨慎为好。沈家虽然伏诛,但余孽未清啊。
萧承澈突然笑了:李相是在暗示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李崇义终于退后一步。
是老臣多心了。夜已深,老臣告退。
待李崇义离开,萧承澈立刻锁上门,将我拉出来。
他声音紧绷:看到了吗他一直在监视东宫,监视你。
我浑身发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承澈的眼神变得复杂:因为...你父亲掌握了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
现在不是告诉你的时候。萧承澈握住我的肩膀:明天我会安排人送你离开京城!你要听我的话,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我看着他,难道萧承澈一直是在保护我
这个念头让我既困惑又愤怒。
我不会走。我甩开他的手:我要查清真相,为父亲洗刷冤屈。
萧承澈的眼神变得凌厉:你这是在找死!
那就让我死!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反正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我们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
最后,萧承澈长叹一口气。
罢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既然你执意如此,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也许...他能让你清醒些。
门关上后,我瘫坐在地上,脑海中回放着今晚的种种。
萧承澈的态度,李崇义的威胁,那封被撕毁的信...
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而我正深陷其中。
我摸出藏在袖中的碎瓷片,月光下它泛着冷光。
明天,也许一切都会有答案。
如果萧承澈骗我...我握紧瓷片,直到鲜血从指缝渗出。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我都要知道。
然后,血债血偿。
5
寅时,东宫侧门悄然打开。
我跟着萧承澈的影子溜出宫墙,夜露打湿了我的裙角。
他今日未着太子服饰,只穿一袭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把乌鞘长剑。
跟紧。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们穿过三条暗巷,来到城南一处破败茶楼。
招牌斜挂着,在风中吱呀作响。
萧承澈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外面。
殿下终于来了。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他快不行了。
萧承澈推门而入,我紧随其后。
茶楼内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灯影里,一个须发花白的男人躺在草席上,胸口缠着的白布已被血浸透。
赵叔我失声叫道,扑到席前。
男人睁开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时突然亮了一下。
小姐...你还活着...
我认出来了,这是父亲的亲兵统领赵寒山,从小教我骑射的师父。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抓住他冰凉的手。
赵叔,父亲他...
老爷冤枉啊!赵寒山突然激动起来,咳出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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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澈迅速蹲下,按住他起伏的胸口。
慢些说。萧承澈声音低沉:时间不多了。
赵寒山艰难点头,目光在我和萧承澈之间游移。
小姐...老爷确实接了北狄密信...但那是为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萧承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往他口中滴了几滴药液。
赵寒山喘息稍平,继续道:
李崇义那狗贼...私通北狄...要在秋猎时刺杀皇上...嫁祸给太子殿下...
我浑身发冷,看向萧承澈。
他下颌绷紧,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父亲知道这事
赵寒山点头:老爷截获密信...本想上奏...但李崇义先下手...伪造了老爷通敌的证据...
他艰难地转向萧承澈:殿下...老爷最后那封信...您收到了吗
萧承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收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赵寒山点点头,然后看着我:小姐...老爷是自愿赴死的...只有他死...李崇义才会相信太子不知情...
我如遭雷击,看向萧承澈。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萧承澈的眼神像深潭:父皇被奇药控制,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身边有李崇义的人时刻监视着….
老师用命换来的时间,我不能浪费。
赵寒山又咳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
小姐...老爷让我告诉你...你别参与,别想着报仇...好好活着...
他的手突然松开,从怀中滑落半块青铜兵符:边关...三十万大军...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大军内已安排妥当,殿下随时可以….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萧承澈脸色骤变,瞬间吹灭油灯。
趴下!
他扑过来将我按倒在地。
几乎同时,三支弩箭破窗而入,钉在赵寒山躺过的草席上。
黑暗中我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接着是萧承澈的冷笑。
李崇义的人来得真快。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萧承澈塞给我一把匕首:跟紧我。
门被踹开的瞬间,萧承澈的剑已刺穿第一个黑衣人的喉咙。
月光下,他的剑法凌厉得不像养尊处优的太子,倒像身经百战的将领。
第二个黑衣人从侧面袭来,他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削掉那人半个脑袋。
走!
萧承澈抓住我的手腕冲向侧窗。
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来,他猛地将我推开,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左肩。
他闷哼一声,右手剑光一闪,暗处的弓手应声倒地。
我扑过去扶住他,掌心立刻被温热的血浸透。
没事。他咬牙折断箭杆:先离开这里。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进后巷。
萧承澈的脚步越来越沉,最后靠在一堵矮墙上喘息。
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让我看看。我撕开他肩头的衣料,箭伤处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有毒!
萧承澈扯出个惨淡的笑:刺客...一贯的风格...
我掏出随身带的帕子,用力扎在伤口上方。
你坚持住,我去找大夫。
他抓住我的手腕:不行...现在全城的医馆都被监视着...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去城西柳巷...找薛九...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前倾,额头抵在我肩上。
我下意识抱住他。
萧承澈萧承澈!
没有回应。
我颤抖着探他鼻息,还好,只是昏迷。
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喝声,我咬咬牙,将他的手臂架在肩上,拖着他往巷子深处挪去。
每走一步,他的血就多渗出一些,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迹。
我的裙摆被血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柳巷的牌子——歪斜的木板上爬满青苔。
巷子里只有一户亮着灯。
我踹开那摇摇欲坠的木门,一个精瘦的老头从药碾子前抬头。
薛九我举起玉佩。
老头的眼睛眯起来,快步上前查看萧承澈的伤势。
放到里屋床上。
他转身去取药箱,嘴里嘟囔着:就知道这小子迟早要栽...
我帮薛九剪开萧承澈的衣服,露出那个狰狞的伤口。
皮肉已经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
蛇心草毒,薛九磨着药粉:再晚半个时辰,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药粉撒在伤口上,萧承澈即使在昏迷中也疼得肌肉绷紧。
我按住他乱动的手臂,触到他小臂那道疤痕——那是为救我落下的。
十岁那年春猎,贪玩的我自己一个人偷偷骑了一匹马参加,却差点被疯马甩下悬崖,是他徒手抓住缰绳,被粗糙的绳索磨得血肉模糊...
丫头,按紧他。薛九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他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开始剜除腐肉。
萧承澈的身体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身下的褥子。
我死死压着他的肩膀,突然听到他含糊地呓语:
老师...我护不住...知意她...
我的心猛地揪紧。
薛九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小子,昏迷了还惦记着。
当最后一丝腐肉被剔除,薛九敷上药膏,包扎好伤口。
命保住了,但得发热三天。
他递给我一碗药:每两个时辰喂一次。
我接过药碗,看着萧承澈苍白的脸。
这张脸,这段时间令我咬牙切齿,现在却也只能希望他快点醒来。
你睡外间。薛九吹灭多余的蜡烛:有事叫我。
夜深了,小屋里只剩下萧承澈沉重的呼吸声和我紊乱的心跳。
我坐在床边,不自觉地摸着他的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那道总是皱着的剑眉...
为什么...我轻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当然没有回答。
我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兵符,借着烛光细看。
上面刻着北疆二字。
赵寒山临死前的话回响在耳边:边关三十万大军...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我站起身,在萧承澈的衣物中翻找。
在外袍口袋里,我摸到一块硬物——另外半块兵符!
两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我浑身发冷。
李崇义不仅要害死父亲和太子,还想掌控北疆兵权。
有了这个,他就能调动边关大军...
调动边关大军,他就可以改朝换代....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我警觉地抬头。
萧承澈在昏迷中不安地动了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拧了条湿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汗水。
他的皮肤滚烫,嘴唇因高热而干裂。
我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喂了几勺药汁。
他无意识地吞咽,喉结上下滚动,一些药液顺着嘴角滑落。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擦去,指尖触到他唇上的裂口。
沈...知意...他含糊着叫我的名字。
我僵在原地,心跳加速:我在呢。
走...他在梦魇中挣扎:快走...
我握住他乱抓的手:我不走。
似乎听懂了,他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手指仍紧紧扣着我的手,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我试着抽出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攥住。
就这样,我坐在床边,任由他握着我的手直到天明。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萧承澈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
我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
薛九推门进来,检查了伤口。
热开始退了。他递给我一碗粥:你也吃点。
我麻木地吞咽着寡淡的粥水,眼睛却一直盯着萧承澈。
阳光照在他脸上,给苍白的肤色添了一丝生气。
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丫头,你打算怎么办薛九突然问。
我握紧藏在袖中的兵符:等他醒了,问清楚。
然后呢
然后
杀了他为父亲报仇
可父亲是自愿赴死...保护他
可我的家人…疼爱我的爹娘,还有哥哥…全都死了...
我不知道。我轻声说,这是实话。
薛九叹了口气:萧小子这些年不容易。自从先皇后被毒杀,他就没信过任何人,除了你父亲...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和你。
我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为什么留你在东宫薛九摇头:李崇义三次上奏要处决你,都被他压下来了。
我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呼吸为之一窒。
萧承澈书房里的叹息,他看我时复杂的眼神,那句我欠老师的,也欠你的…
一切都有了解释。
午后,萧承澈开始不安地翻身,嘴里说着含糊的梦话。
我凑近听,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密道...地牢...别碰她...
薛九又熬了一碗药,让我务必喂下去。
我扶起萧承澈的头,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漆黑的眸子因高热而湿润,迷茫地望向我。
...知意
把药喝了。我硬着声音说,把碗凑到他唇边。
他顺从地喝下药汁,眼神渐渐清明。
兵符...他突然挣扎着要起身:赵寒山给的兵符...
在这里。我拿出拼好的兵符:你想用这个做什么
萧承澈的眼神变了,又恢复成那个深不可测的太子。
给我。
不。我将兵符收回怀中:除非你告诉我所有真相。
我们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
最后,萧承澈长叹一口气,因牵动伤口而皱眉。
李崇义控制了北疆副将。他声音嘶哑:秋猎时,他们会制造边境骚乱,逼父皇派兵。一旦兵符到手,三十万大军就会听他号令倒戈。
所以父亲...
老师发现了这个计划。萧承澈闭上眼睛,李崇义先下手为强,栽赃他谋反。老师知道后...决定将计就计。
我颤抖着问:什么将计就计
假装参与谋反,获取李崇义信任。
萧承澈睁开眼,眸中充满痛苦:他用命换来了这半块兵符和...李崇义的罪证。
我如坠冰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为什么不救他你是太子!
你以为我没试过萧承澈突然暴起,又因伤痛跌回床上:那天晚上...我跪在父皇殿前整整三个时辰...但李崇义伪造的证据太完美...
老师知道后...自己喝下了毒酒...
我瘫坐在椅子上,世界天旋地转。
父亲是自杀的
为了保全太子,为了...更大的计划
现在你知道了。萧承澈表情冰冷:把兵符给我。
我将兵符递给他,他仔细检查后塞回口袋。
我们什么时候回宫我问。
萧承澈挑眉:我们你留在这里。薛九会送你去江南。
不。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要回东宫。
你疯了李崇义会杀了你….
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回去。
如果我突然消失,他会起疑。
萧承澈审视着我,目光犀利。
为什么改变主意
我没有回答。
怎么告诉他,在知道父亲是自愿赴死后,我的仇恨已经无处安放
怎么告诉他,我既恨他活着,又怕他死去
最终他别过脸:随你,但别妨碍我。
傍晚,萧承澈的热度退了。
薛九熬了肉粥,他勉强吃下半碗。
我坐在窗边,看着夕阳将小巷染成血色。
你睡一会儿吧,我守夜。我对萧承澈说。
他因药力而昏沉,很快睡去。
我轻轻走到床边,俯视他沉静的睡颜。
现在杀他易如反掌,那块瓷片就藏在我袖中。
我慢慢掏出瓷片,锋利的边缘在烛光中泛着冷光。
将刃口贴上他的喉咙时,我的手稳得一批。
只需轻轻一划,就能为沈家一百三十一条人命讨回血债...
萧承澈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偏了偏头,肩膀处露出一道细疤。
那是十二岁那年,他为救我,挡下刺客的刀留下的。
当时血流如注,他却笑着说:幸好没划到脸,不然就破相了...
我的手颤抖起来,瓷片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一滴血珠渗出,顺着颈线滑入衣领。
我无声地流泪,喃喃自语:爹爹...我该怎么办...
最终,我收起了瓷片。
但在离开前,我悄悄拿走了萧承澈腰间那枚青玉佩。
上面刻着澈字,是先皇后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就让它成为我的筹码,或者...我的纪念。
6
回东宫的第三日,我在萧承澈书房擦拭案几。
他肩伤未愈就去早朝,留下满室药味混着墨香。
姑娘,李丞相求见太子,已到前厅了!
秋香慌张跑来。
我手一抖,墨汁溅在袖上。
李崇义此时来访绝非好事。
刚起身,就听见前厅传来争执声。
我闪到屏风后,透过雕花缝隙窥视。
殿下…殿下肩伤从何而来啊李崇义的声音传来:老臣听闻前夜城南有刺客出没...
萧承澈端坐主位,玄色朝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李相消息灵通。不过是猎鹰时被树枝刮伤。
是吗那殿下可知,兵部昨夜失窃半块北疆兵符
我屏住呼吸。
兵符明明在我们手中,这是陷阱!
萧承澈轻笑出声:李相兼管兵部,倒问起本宫来了
李崇义脸色骤变,从袖中抽出一封奏折:陛下今早收到密报,说兵符在...东宫。
空气瞬间凝固。
萧承澈缓缓起身:既如此,李相不妨带人搜宫。
李崇义眯起眼睛:殿下说笑了,老臣这就先去请圣旨。
待李崇义离去,萧承澈疾步走向书房。
我匆忙从屏风后闪出,被他一把拽进内室。
他低声道:听着,李崇义要栽赃我谋反。你立刻带着兵符从密道离开。
我摇头,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兵符:这是真的,对吗
萧承澈下颌绷紧:真的在薛九那儿。这是仿的,但足以定死罪。
他抓住我双肩,着急道:沈知意,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没任性。我挣开他的手:李崇义要的是这个,给他就是。
萧承澈眼神一凛:你疯了
听我说完。我凑近他耳畔:你公开辱骂我,说我偷藏兵符。然后...
话未说完,前厅传来嘈杂声。
圣旨到得比预想还快。
萧承澈深深看我一眼,突然扬手给我一记耳光。
贱人!他暴喝出声,拽着我头发拖向前厅:敢偷兵符!
我顺势跌倒,额头撞在青砖上顿时见血。
侍卫们冲进来时,正看见太子一脚踹在我心口。
搜她身!萧承澈厉声道:这贱人私通逆党!
侍卫粗暴地翻检我的衣物。
我蜷缩在地,看见李崇义站在皇帝身侧,眼中闪着毒蛇般的光。
陛下!侍卫长从我袖袋中掏出半块兵符:找到了!
皇帝脸色铁青:沈氏女,你可知这是何罪
我颤抖着爬起,又恰好被萧承澈踢回地上。
陛下明鉴,我咳着血说:这兵符...是太子给奴婢的...
殿内哗然。
萧承澈暴怒拔剑直指我咽喉,血口喷人!
就在剑尖即将刺入的刹那,李崇义突然高喊:且慢!
他快步上前检查兵符,脸色变得古怪。
陛下,这兵符...是假的。
死寂笼罩大殿。
萧承澈的剑尖纹丝不动:李相何出此言
李崇义翻动兵符:真品不是这样的。
皇帝疲惫地摆手:押下去严审!太子留下。
我被拖出大殿时,与萧承澈目光相接。
他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不是为了他自己。
地牢阴湿,我蜷在墙角听着滴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吱呀打开,萧承澈独自走进来,肩部绷带又渗出血色。
为什么他掐住我下巴迫使我抬头:为什么要那么说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因为...李崇义会怀疑这是苦肉计...只有坐实我对你的恨,他才会信你...
萧承澈的手突然松开,指腹擦过我嘴角的血迹。
傻子!若我刚才收剑不及...
但你收了。我直视他的眼睛:就像你曾经那样….
他瞳孔骤缩。
我趁机从发髻中取出真正的半块兵符,是调包时他塞进我手中的。
现在,告诉我全部真相。
萧承澈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把小钥匙。
书房第二排有个暗格,有你要的答案。
拂晓时分,我潜回书房。
把第二排的书取下后,露出里面的暗格。
里面是一本薄册子,封皮无字。
翻开第一页,我的呼吸停滞了——
承平十二年三月初七,知意春猎遇刺。左臂挡刀,伤三寸,未让她见血。
我颤抖着往后翻:
承平十三年腊月,知意糕点被下毒。换盏及时,未饮。查为李氏所为,暂不能动。
承平十五年秋,刺客夜袭沈府。知意闺房窗下杀两人,尸埋后园,勿使她知。
每一页都记录着一次危机,一道伤痕。
翻到最后一页,是父亲被处决那天的记录:
老师赴死,知意被囚。终未能救。李氏势大,我还需忍。
字迹有些许模糊,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册子从手中滑落,我跪坐在地,耳边嗡嗡作响。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萧承澈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现在你知道了。
萧承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他倚在门框上,肩伤因雨水浸泡又裂开了,血顺着手腕滴在地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声音嘶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现在保护不了你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崩溃道:还是告诉你,我眼睁睁看着老师赴死却无能为力
我挣开他的桎梏:我可以帮你!
帮我萧承澈一把掐住我脖子按在墙上:沈知意,你活着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萧承澈的手立刻收紧,我因窒息而眼前发黑。
侍卫推门时,正看见太子将我掐得面色紫胀。
滚!萧承澈头也不回地暴喝。
门再次关上,他的手立刻松开。
我滑坐在地剧烈咳嗽,他单膝跪地,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泪,却在下一瞬狠狠吻上我的唇。
这个吻充满血腥和痛苦,他的牙齿磕破我的下唇,手掌却温柔地托住我的后颈。
我们像两只困兽般撕咬纠缠,直到彼此口中都是血腥味。
听着,他抵着我额头喘息:李崇义三日后会借秋猎发难。届时你称病留宫,我会派人送你去——
不。我打断他:我要去秋猎。
萧承澈的眼神变得危险:你找死
你忘了这个。我从怀中掏出那枚偷走的青玉佩。
他瞳孔骤缩,你怎么...
因为我也一直在调查。我抚上他染血的衣襟:你母亲...不是病死的,是不是
萧承澈的身体突然僵硬,眼中翻涌起我从未见过的黑暗。
他抓起我手中的玉佩,狠狠砸向墙壁。
她死于青丝缠,一种慢性毒药。他的声音充满无奈:李崇义献给父皇的西域奇药...三年,整整三年,我看着她在剧痛中腐烂...我无能为力…
我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无助。
所以我爹爹...
老师发现了这个秘密。萧承澈在我肩头低语:李崇义必须灭口。
窗外惊雷炸响,雨势骤急。
我们在雷声中相拥,像两个溺水的人。
最终,萧承澈轻轻推开我,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塞进我手中。
带着防身。他转身走向门口:三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别管我,也别回头看我。
门关上后,我拔出匕首,寒光映出我哭花的脸。
秋猎前夜,东宫彻夜通明。
我坐在窗前,看着宫人们忙碌准备明日行装。
秋香为我梳发时,突然低声啜泣。
哭什么我问。
姑娘...她跪下来:明日...明日千万别靠近西山围场...
我心头一震,你知道什么
秋香只是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塞给我。
带着这个...能防瘴气...
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草味,我捏了捏,里面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正要拆开,门外传来脚步声,秋香慌忙退下。
萧承澈走了进来,一身猎装英挺如松,唯有脸色苍白得异常。
他挥手屏退左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
明日辰时服下。他将瓶子放在案几上,能解百毒。
我拿起瓶子晃了晃,李崇义要用毒
不止。萧承澈看向窗外:他要借秋猎弑君,嫁祸于我。
然后转头看向我:兵符带在身上吗
我点头,拍了拍腰间袋子。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兵符绝不能落入李崇义手中。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轻声道:北疆三十万大军的性命,我朝千万百姓的安稳,全系于此。
我抓住他的手腕:你呢你的性命系于什么
萧承澈的眼神变得柔软,那一瞬我仿佛又看到了十二岁那个为我挡箭的少年。
系于你。他轻声说:一直都是。
这句话像刀子般插进我心里。
我猛地抽回手:别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还是会杀了你。
萧承澈笑了,那笑容惨淡而温柔。
那就杀吧。他转身走向门口:我欠你的。
门关上后,我拆开秋香给的香囊。
里面除了一堆药草,还藏着一块小小的铜牌——东宫禁军调令。
翻到背面,刻着忠义二字,是父亲的笔迹!
我突然明白秋香是谁安排在我身边的了。
父亲不仅留下了兵符,还埋下了暗棋。
窗外,秋雨又开始下了。
我将铜牌藏进鞋底,瓷片别在腰间,匕首悬于腿上。
明日,一切终将了结。
无论是我对萧承澈的恨,还是...那不该存在的情愫。
7
秋猎当日的晨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服下萧承澈给的药丸,药丸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秋香为我系上猎装时,手在不停颤抖。
别怕。我按住她的手:今日过后,一切都会结束。
秋香摇头,眼泪砸在我手背上。
姑娘不该去...太子殿下他...
他怎么了我攥紧她的手腕。
昨夜召了太医入东宫...秋香声音细如蚊呐:殿下吐了黑血...
我胸口如遭重击。
萧承澈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是那晚在茶楼...李崇义的箭上淬了剧毒
那为什么要把解百毒的药丸给我他自己为什么不用
备马。我抓起佩刀,我要先去猎场。
西山猎场旌旗招展。
我牵着马穿过营地,目光扫过每一顶帐篷。
皇帝的金帐居中,左侧是太子营帐,右侧...那顶绣着蟠蟒纹的帐篷,想必是李崇义的。
沈姑娘来得真早。
我转身,李崇义就站在三步之外,一身戎装也掩不住他眼中的阴鸷。
他身侧站着个面生的侍卫,手中捧着一个鎏金酒壶。
丞相大人。我勉强行礼。
李崇义走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听闻姑娘与太子...近来不睦
我垂眸:罪女不敢妄议太子。
呵呵...李崇义从侍卫手中取过酒壶,今日秋猎,本相特意准备了西域佳酿。稍后宴席上,还请姑娘...好好表现。
他将酒壶递给我,指尖在壶颈处轻轻一抹。
我接过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味。
若没猜错,这就是剧毒青丝缠的味道!
定不负丞相厚望。我恭敬地捧着酒壶退下。
转过营帐,我立刻用帕子擦净壶颈可能沾毒的地方。
萧承澈说得没错,李崇义今日要弑君!
但为何让我送毒酒
号角声突然响起,猎队集结的时间到了。
我匆忙将酒壶藏好,翻身上马。
远处,萧承澈一袭玄色猎装,正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
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却在看到我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的意思按计划行事,不要靠近他。
皇帝简单训话后,猎队出发。
我故意落在队尾,看着李崇义紧随皇帝左右,而萧承澈则带着亲卫去了相反方向。
我策马缓行,等待时机。
正午时分,一队禁军突然从密林中冲出,为首的正是秋香提到的那个太医。
沈姑娘!太医滚鞍下马:太子遇袭,命在旦夕!
我心头剧震,险些坠马。
在哪
西北山谷!太医指向密林深处:殿下说...只许姑娘一人前往!
这不对劲。
萧承澈明明警告过我不要去找他。
可万一是真的.….
我咬咬牙,抽出腿上匕首,策马奔向西北。
山谷幽深,雾气弥漫。
我下马步行,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循声望去,萧承澈靠在一块巨石上,胸前插着半截断箭,玄色衣袍被血浸透。
萧承澈!我正欲冲过去时,却硬生生刹住脚步。
不对,肯定有问题。
他抬头看我,嘴角挂着黑血。
走...这是...圈套...
话音未落,破空声从背后袭来。
我侧身闪避,一支弩箭擦着脸颊飞过,深深钉入萧承澈肩头。
他闷哼一声,滑倒在地。
沈姑娘好身手。李崇义的声音从雾中传来:不过,游戏该结束了。
雾气稍散,露出周围数十名弓箭手。
李崇义站在高处,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弩。
丞相这是何意我握紧匕首。
很简单。李崇义微笑:我要你亲手杀了太子。
我冷笑,凭什么
凭这个。李崇义一挥手,两名侍卫押着秋香走上前来。
她满脸是血,左臂弯曲…显然已经断了。
一个丫鬟而已。我强忍颤抖。
那这个呢李崇义又摆手,又有侍卫拖上来一个血人——是薛九!
老人奄奄一息,却还挣扎着看向我,嘴唇无声地动着:兵符...
我浑身发冷。
薛九知道真兵符在哪,李崇义在找它!
选吧。李崇义举起弩对准秋香:杀了太子,或者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萧承澈突然咳嗽起来,黑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他艰难地向我伸出手,脸上露出微笑。
好。我转身走向萧承澈,我杀。
李崇义大笑:明智的选择!
我跪在萧承澈身边,匕首抵在他心口。
他仰头看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对不起。我轻声说,然后将匕首刺入他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我脸上,温热腥甜。
萧承澈的身体剧烈抽搐。
漂亮!李崇义鼓掌走近:现在,把兵符交出来。
我缓缓拔出匕首:兵符不在他身上。
哦李崇义眯起眼睛:那在哪
先放了他们。我指向秋香和薛九。
李崇义冷笑:你以为你有资格谈条件
他抬手一弩射向薛九,箭矢穿透老人咽喉。
说,兵符在哪
我眼睁睁看着薛九倒下,眼前一片血红。
萧承澈的手无力地垂下,我发现他用自己的血写了青字!
青玉佩!先皇后寝宫!
最后一次机会。李崇义的弩指向秋香。
在...我佯装崩溃:在太子书房里...
李崇义眼中闪过狂喜,对侍卫下令:带她去取!若敢耍花样,格杀勿论!
两名侍卫架起我,拖向马匹。
经过秋香身边时,她突然扑上来抱住我的腿。
姑娘...对不起...她将染血的香囊塞进我靴筒:奴婢...尽忠了...
话音未落,李崇义的弩箭已穿透她的身体。
我咬破嘴唇才忍住嘶吼,任凭侍卫将我扔上马背。
离开山谷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血泊中的萧承澈。
他的胸膛已不再起伏,只有那双眼睛还半睁着,仿佛在凝视我远去的方向。
马匹疾驰回宫,我脑中不断回放萧承澈写的青字。
先皇后寝宫早已废弃,但青玉佩….是密道那里
李崇义要的真兵符,恐怕也在里面。
快点!侍卫厉声催促。
东宫静得可怕。
我带着侍卫来到书房,故意在书架前磨蹭。
趁他们不备,我猛地抽出藏好的匕首,划破一名侍卫喉咙,另一名侍卫的刀也同时刺入我腹部。
剧痛让我跪倒在地,但匕首已经插进第二个侍卫的眼眶。
他惨叫着倒下,我踉跄着起身,扯下帐幔裹住流血的腹部,跌跌撞撞向后宫跑去。
先皇后寝宫被藤蔓覆盖,像座巨大的坟墓。
我按照记忆找到假山后的密道入口,钻了进去。
密道尽头是间布满灰尘的密室。
墙上挂着先皇后画像,案几上放着一个锦盒。
我颤抖着打开,取出里面的半块兵符,与赵寒山给的那块拼合!
锦盒下层藏着一封血书,是先皇后笔迹:
吾儿承澈:若你见此信,为娘已遭毒手。李崇义以青丝缠害我,且已控制你父皇。沈尚书发现真相,恐将步我后尘。切记,莫信宫中任何人...
血书背面详细记录了李崇义二十年来毒杀皇族、勾结北狄的罪证,最后几行是父亲的笔迹:
殿下:老臣已截获李贼通敌密信,然贼已发现,证据已与半块兵符交于赵寒山,另半块兵符藏于娘娘旧居。切记老臣在北疆军中安排的死士,待时机一至,两符合一,可调北疆军死士先斩军中叛将,再诛李贼。奸贼未灭...老臣...死不瞑目!
我跪在尘埃中,血泪俱下。
父亲和萧承澈,竟是用性命在下一盘大棋!
而我,差点毁了这一切...
突然,密道外传来嘈杂声。
李崇义的人追来了!
我将兵符和血书藏入贴身处,正欲寻找出路,墙角松动的地砖引起了我的注意。
掀开地砖,下面竟是一条狭窄的隧道。
应该是萧承澈的手笔!他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我钻进隧道,在黑暗中爬行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出口竟在西山猎场外围的乱石堆中!
远处营地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喊杀声。
我撕下衣袖草草包扎伤口,向猎场奔去。
日落时分,我拖着流血的身体回到西北山谷。
李崇义的人马已经撤离,只留下满地尸骸。
我疯狂翻找着,终于在血泊最深处找到了萧承澈。
他的身体已经冰冷,胸前伤口凝结着黑血。
我颤抖着探他鼻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醒醒...我拍打他的脸:萧承澈,你不能死...
毫无反应。
我咬破手指,将血滴入他口中,我服了百毒不侵的药,但愿我的血能有用。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
我慌忙拖起萧承澈,躲到巨石后。
来的是禁军统领程毅,他带着数十名亲卫正在搜寻什么。
程统领!我冒险呼喊。
程毅立刻带人围上来。
看到我怀中的萧承澈,他滚鞍下马:殿下还活着
暂时。我紧抱萧承澈:李崇义...
末将知道。程毅沉声道:陛下正派人捉拿李贼,但...
他看向萧承澈:太医说陛下中的毒...无解了...殿下如何了
我掏出怀中的兵符和血书:没时间了,先带我去见皇上,快!
皇帝的金帐外重兵把守。
程毅通传后,内侍引我入内。
皇帝瘫在龙椅上,面色灰败,嘴角挂着黑血!
陛下...我跪呈证据:先皇后与家父...死因真相...沈家一百三十一口…冤啊!
暂时清醒的皇帝颤抖着读完血书,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来人...传旨...李崇义谋逆...即刻...
话未说完,皇帝昏死过去。
帐外突然杀声震天,一名侍卫满身是血冲进来。
报!李崇义带兵反了!正往西山方向而去!
我看向地图——西山方向是北疆军驻地!
李崇义要夺兵权!
程统领!我拿出虎符:速调禁军追击!令北疆军配合平叛!
程毅接过虎符领命而去。
我转向御医:太子在哪
御医摇头:殿下毒入心脉...老臣无能为力...
我冲进偏帐,萧承澈被安置在榻上,面色青紫,呼吸微弱。
太医们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
我抽出匕首:都出去,我有办法。
待帐中只剩我们二人,我割开手腕,将血滴入萧承澈口中。
喝下去...求你...
血一滴滴落下,他的喉结终于动了动。
我继续放血,直到眼前发黑。
恍惚中,似乎看见萧承澈的眼睫颤了颤...
8
姑娘!
秋香的声音将我惊醒。
我竟躺在东宫寝殿,窗外天已大亮。
秋香...不是死了吗
奴婢没死透。秋香仿佛读懂我的疑惑:薛老在箭上做了手脚...
我猛地坐起,腹间伤口剧痛。
萧承澈呢
秋香垂泪道:殿下...生死未知...
世界在眼前崩塌。
我跌跌撞撞冲向太极殿,所过之处宫人尽皆跪泣。
我慌了....萧承澈...你不能死!
殿门大开,里面传来哀哭声。
我冲进去,看到龙床上静静躺着的...
不是萧承澈!是皇帝!
沈姑娘。
我转身,程毅一身缟素走来。
陛下昨夜驾崩,临终前传位太子殿下。只是...
他声音哽咽:殿下体内毒性反复,至今未醒...
我飞奔回东宫。
太医们围在床前,见我来纷纷让开。
萧承澈静静躺着,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
三日了。首席太医低声道:殿下脉象渐稳,但还未曾醒...
我跪在床前,握住萧承澈冰凉的手。
萧承澈,你醒来...
我贴着他耳边低语:我还没有报我沈家一百三十一口的仇...你不许死!
他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我的指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