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宫烛影
咸安宫的铜漏滴答作响,像极了十年前太液池冰裂的声音。我握着银针的手悬在半空中,月光透过破漏的窗纸,将铠甲上的金线割成一段段碎银。这领明光铠是我十五岁初上战场时,他亲手为我镀的边,如今甲胄上的龙鳞纹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仍在深夜泛着冷光。
娘娘,该喝药了。青黛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耳道,她捧来的药碗腾起白雾,在我眼角的疤痕上凝成水珠。那道疤是去年北疆之战时,敌将的弯刀擦着眉骨划过的,如今在烛火下像条蜷缩的灰蛇,正缓慢游向鬓角新添的白发。
我捏着金线的指尖突然发颤,针尖刺破掌心,血珠渗进山河永固的錾刻里。七年前我被废后那日,他也是用这样的金线,在我的诰书上绣了满幅的并蒂莲。彼时他站在乾元殿的鎏金柱下,玄色龙袍上的暗纹随呼吸起伏,声音却比这冷宫的砖墙更凉:沈砚秋,从今日起,你只是镇北将军。
铠甲胸甲处的龙纹突然硌得掌心生疼,我扯下腰间的鎏金酒壶,仰脖灌了口冷酒。酒液混着血腥味滑进喉咙,恍惚又看见十八岁的自己跨坐在赤炭马上,腰间悬的正是这柄刻着砚秋二字的酒壶。他骑在玉狮子上回头望我,眉间朱砂痣被风沙揉得淡了,却仍笑着喊:阿砚,待北疆平定,我便以十里红妆迎你入宫。
青黛突然扑过来按住我的手:娘娘,您今日已喝了三壶酒!太医说您箭伤未愈......她的声音陡然哽住,目光落在我左肩上——那里有枚深入肺腑的狼牙箭镞,至今未取出来。去年冬猎,刺客的箭本该射向御驾,是我本能地扑了上去。当时他抱着我血浸透的战袍,指尖抖得像秋风中的烛火,可等我在太医院醒来,宫人却传旨将我迁出椒房殿,安置到这漏风的咸安宫。
铜漏又响了一声,三更天了。我甩开青黛的手,继续穿针引线。铠甲左腹处有道三寸长的裂口,是前日校场演武时被新兵的长枪划破的。指尖抚过裂口边缘的毛边,忽然想起封后那日,我穿着十二旒的华服跪在他面前,他亲手为我戴上凤冠,珠串垂落间,他忽然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阿砚,以后你不必再握刀了。
可如今,我握刀的手比握凤印时更稳。咸安宫的角落堆着十二箱兵书,窗台上摆着打磨了十七年的箭簇,就连这领明光铠,也被我改造成更适合马背作战的形制。青黛总说我不该留着这些旧物,可她哪里知道,这些泛着铁锈味的甲胄,比那鎏金凤凰更让我觉得踏实。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手按刀柄转身,却见掌灯的小太监举着明黄灯笼,在月光下照出半张惊恐的脸:镇北将军......陛下宣您即刻前往乾元殿。
青黛猛地抬头,茶盏从她手中跌落,碎瓷片在青砖上溅出清脆的响。我望着那盏灯笼上的团龙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兵部见过的舆图——北疆的狼族又在边境滋事,而御林军的调兵虎符,此刻应该正躺在乾元殿东暖阁的紫檀木匣里。
知道了。我扯下身上的粗布襦裙,露出里面暗纹绣着飞鱼的中衣。青黛慌忙取来外袍,却在触到我肩颈时惊呼出声:娘娘您发热了!她的指尖掠过我锁骨处的旧疤,那是二十岁时为救他中了毒箭,军医剜肉刮骨时留下的。
我扣上玄色大氅,腰间的酒壶随着动作轻晃。铜镜里映出张苍白的脸,眼角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淡红,像朵开败的胭脂花。十七年了,从沈将军到沈皇后,再到如今不伦不类的镇北将军,这张脸终究还是成了战场上的刀枪刻出来的模样。
乾元殿的汉白玉台阶覆着薄霜,我的战靴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刚跨过门槛,便看见龙椅下跪着个浑身是血的人——是当今的御前侍卫统领,我去年亲自从狼族手里救回来的副将,张彻。
臣参见陛下。我单膝跪地,余光瞥见御案上摊开的舆图,北疆重镇玉门关的位置用朱砂画了个触目惊心的圈。龙椅上的人影动了动,明黄的帷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少年天子清瘦的下颌。他今年刚及弱冠,眉目却像极了十七年前在城墙上望我的那个少年。
镇北将军可知罪他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威严,却掩不住尾音的发颤。我抬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双像极了他父皇的眼睛,只是少了些铁血,多了些未褪的青涩。
我垂下眼睫:臣不知。
昨夜子时,玉门关急报。他抬手掷下一卷军报,竹简在我脚边散开,露出上面染了血的字迹,狼族二十万铁骑压境,而你训练的羽林卫,竟有三成未配足兵刃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我拾起军报,指尖抚过兵器库失火四个字。三日前我去查看兵器,分明看见库内甲胄齐全,如今却突然失火......余光扫过张彻垂在身侧的手,他虎口处有片新烫的疤痕,形状竟与火折的纹路吻合。
陛下容禀。我将军报按在地上,掌心碾过羽林卫三个字,三日前臣亲查兵器库,所有兵刃均已按例检修。若今日突然短缺,必是有人蓄意......
够了!他猛地起身,明黄龙袍扫过御案,铜鹤香炉被撞得倾斜,香灰簌簌落在我发间,你镇守北疆十七年,如今狼族犯境,你却在京城醉心权谋朕问你,上个月你私自调走三千玄甲军,又作何解释
玄甲军。这个名字像把锈刀剜进心口。那是他当年为我亲训的铁军,清一色的白衣银甲,军旗上绣着砚字。七年前我被废后,他将玄甲军一分为三,调去了不同的边塞。上个月我之所以调兵,是因为收到密报,玉门关的守将与狼族暗通款曲......
陛下若信不过臣,大可派人去查。我抬头直视他,却在看见他腰间玉佩时骤然失语——那是块羊脂玉雕琢的麒麟,角上系着半幅褪色的红绫。我认得那红绫,那是十七年前我替他挡箭时,撕下的裙摆一角。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指尖猛地攥紧玉佩。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那年他在太液池为我摘莲蓬时,水面碎金的模样。那时他还不是陛下,只是个会偷偷翻墙出宫外,给我买糖蒸酥酪的少年。
沈砚秋,你果然什么都记得。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我熟悉的沙哑,可你还记得,七年前你被废后那日,朕在你宫门前跪了整夜吗
殿外忽然刮起狂风,吹得烛影乱晃。我想起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我隔着紧闭的宫门,听见他在台阶下喊阿砚的声音。那时我刚被拔去皇后金册,鬓角还沾着被扯落的珠翠,却只能攥着冷宫的钥匙,听着他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涨。
陛下万金之躯,不该记这些陈年旧事。我低头盯着他靴面上的鎏金纹,那是新朝的纹样,与先帝时期不同,臣只问陛下,此次宣臣来,是要治罪,还是要委以重任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委以重任你是朕的皇婶,是先皇后,更是镇北将军。如今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你恃功而骄,可朕......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卷轴,朕只能封你为征北大都督,赐你虎符,命你三日后出征。
虎符落在我掌心时,带着他体温的余温。我望着卷轴上钦此二字的朱砂印,忽然想起七年前他写废后诏书时,墨汁洇开的那个小团。那时他说:阿砚,你总说要护这万里河山,可朕只想要你做个寻常女子。
谢陛下。我将虎符收入袖中,起身时瞥见东暖阁的紫檀木匣——那是先帝放兵书的地方,如今应该装着新的调兵文书。张彻突然咳嗽起来,血珠溅在青砖上,像开了几朵小牡丹。我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火折,铜制的外壳上刻着缠枝莲纹,正是御膳房专用的样式。
张统领伤势不轻,陛下该让太医好好诊治。我转身走向殿门,靴底碾过张彻咳出的血,毕竟边疆苦寒,臣还需要信得过人的副将。
夜风卷着残雪扑在脸上,我摸出酒壶灌了一口。太液池的冰面裂了道缝,倒映着乾元殿的飞檐。十七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学会凫水,他站在岸边笑我像只扑腾的小兽,后来却跳进水里,将沉到池底的我捞起来,用龙袍裹住我发抖的身体。
娘娘,您真要去北疆青黛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怀里抱着我常穿的软甲,可您的箭伤......
我按住她的肩膀,望着漫天星斗。北疆的星空应该更辽阔些,那里的狼嚎比后宫的流言更直白,那里的风雪会冻住所有不该有的念头。指尖抚过腰间的虎符,忽然想起他刚才递虎符时,指尖在我掌心轻轻颤了一下——像极了当年他为我系披风时,不小心被玉扣划伤的模样。
咸安宫的烛火还亮着,我解下大氅,露出里面半旧的明光铠。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甲胄心口处,赫然绣着朵用金线勾勒的并蒂莲——那是我封后那日,趁他午睡时偷偷绣上去的。如今莲花的花瓣已被磨得模糊,却仍固执地绽放在龙鳞之间。
铜漏敲了五更,我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吞噬铠甲上的金线。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里混着隐约的马蹄响——是御林军在换防。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金缕衣残片,那是七年前他撕碎的皇后袆衣,如今被我拼成了巴掌大的方帕。
阿砚,等打完这场仗,我们就去江南。他当年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北疆的风沙,我带你去看扬州的琼花,去听秦淮的曲子,你再也不必穿铠甲了。
我将金缕衣残片塞进铠甲内衬,冰凉的金线贴着心口。远处传来晨钟,惊起几只寒鸦。青黛在里间翻找着伤药,我摸出腰间的酒壶,却发现里面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蜜渍的金疮药。指尖捏着酒壶上的砚秋二字,忽然笑了——原来有些东西,终究是藏不住的。
天快亮了,咸安宫的砖墙在晨曦中泛着青白。我系紧铠甲的绦带,听着青黛在身后低低抽泣。远处乾元殿的飞檐上,残雪正簌簌坠落,像极了那年他为我簪花时,落进我发间的梨花瓣。
三日后,我将带着虎符奔赴北疆。那里有二十万狼族铁骑,有被烧毁的兵器库,还有等着我去揭开的真相。而在这深宫之中,那个戴着皇冠的少年,终究还是成了我必须面对的棋局里,最复杂的一子。
铠甲的护心镜映出我微扬的嘴角,十七年了,沈砚秋终究还是那个握刀的人。只是这一次,刀刃所向,除了外敌,或许还有那些藏在明黄帷帐后的,未说出口的情与恨。
第二章
寒刀折戟
卯时三刻,咸安宫的铜盆里结了薄冰。我用指尖刮去冰碴,井水浸得伤口发疼——那是昨夜整理箭簇时,被三棱箭头划破的。青黛捧着香灰要过来敷,被我摇头止住:这点小伤,当年在漠北冻掉三根手指都挺过来了。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转身从木箱底翻出个油纸包:这是您最爱吃的糖蒸酥酪,奴婢托小厨房......话音突然哽在喉间,酥酪上的蜜渍在晨光里晃出碎光,像极了十七年前他翻墙带来的那碗。那时我刚打完第一场胜仗,脸上还沾着血污,他却掀开我的头盔,用帕子擦我嘴角的血,说:阿砚笑起来像小兽,该多吃甜的。
收起来吧。我别过脸去,摸到案头那柄狼首刀。刀鞘上的红宝石缺了一角,是永徽三年他为我挡下狼族刺客时,刀柄磕在石头上崩的。当时他攥着我的手腕说:以后你的刀,由我来护。可后来,他的刀却指向了我。
院外传来马蹄声,是御林军来传旨。我按住刀柄起身,铠甲肩甲处的龙鳞纹硌得锁骨生疼——今晨特意换了先帝亲赐的明光铠,甲胄内侧还刻着砚秋亲卫四个字,是他当年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宣旨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声音尖细得像寒鸦:镇北将军听旨:着即日出征北疆,钦赐玄甲军旧部三千,另拨羽林卫五万听候调遣......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那纹样竟与狼族的图腾有七分相似。
等等。我伸手扣住他手腕,刺青在皮肤下微微凸起,你何时进的宫小太监猛地颤抖,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青黛惊呼一声,只见他耳后有片淡红胎记,形状恰似狼族勇士的战纹。
拖出去审。我将狼首刀抛给青黛,刀刃在她掌心映出惊惶的脸,注意别伤了舌头,我要活口。转身时瞥见案头的糖蒸酥酪,蜜渍在阳光下凝成琥珀色,忽然想起昨夜乾元殿里,张彻袖口露出的刺青——与这小太监的胎记,竟出自同一种图腾。
未时三刻,校场点兵。我骑在赤炭马上,望着排列整齐的羽林卫。他们胸前的明光甲擦得锃亮,却少了几分铁血之气。目光扫过第三排左数第七人,他握枪的手势明显是个左撇子,而狼族骑兵惯用左手弯刀。
报——!斥候策马而来,在我马前滚鞍落地,启禀将军,玉门关急报,狼族可汗亲率铁骑已过黑水河!他递上的军报边缘染着冰碴,我展开时,一张纸条从里面滑落——是用狼族文字写的密信,落款赫然是张彻的狼首印记。
青黛猛地拉住我的缰绳:娘娘,这是陷阱!她的声音被狂风扯碎,我望着远处漫天黄沙,忽然想起十七年前第一次出征,他偷偷藏在我干粮袋里的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如今那玉佩正挂在新帝腰间,与半幅红绫缠在一起。
传我将令,玄甲军随我先行,羽林卫后队变前队,绕道子午谷。我扣紧头盔,狼首刀在腰间轻晃,若有人敢擅自离队......刀刃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马鞍上,斩立决。
暮色浸透戈壁时,我们抵达旧长城。断墙上的砚字军旗已被风沙磨得发白,我伸手抚摸刻在城砖上的萧砚二字——那是他当年陪我戍边时,用佩刀刻下的。萧是他的姓,砚是我的名,那时他说:等打完这场仗,我就把这两个字刻在婚书上。
将军,前方发现炊烟。副将李锐的声音打断思绪。我举目远眺,沙丘后隐约有火光,却不闻马嘶。狼族扎营必驱战马环伺,这寂静太过反常。指尖抚过狼首刀的缺口,忽然想起张彻曾说过,狼族有一种静默杀战术,专等敌军松懈时割喉。
全体下马,匍匐前进。我解下铠甲,只着轻甲前行。沙粒钻进甲缝,磨得皮肤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钝痛——十七年前,他也是这样带着我夜袭狼族大营,那时他的披风罩在我肩上,说:阿砚跟着我,不会有事。
火光越来越近,竟是几顶燃着的帐篷。我踩着焦土冲进帐内,满地都是羽林卫的尸体,他们咽喉处的伤口整齐如切,正是狼族静默杀的手法。李锐突然发出闷哼,我转身时,看见他捂着脖子跪倒,指尖涌出的血沫带着奇异的青色——是狼族的见血封喉毒。
有埋伏!我挥刀劈开破空而来的弯刀,刀刃与狼族勇士的骨刀相撞,迸出几点火星。月光下,数十道黑影从沙丘后跃起,他们脸上蒙着狼皮面罩,手里握着清一色的骨刀。我旋身砍断一人手腕,却在瞥见他腰间火折时瞳孔骤缩——铜制外壳刻着缠枝莲纹,与张彻的火折一模一样。
战至子时,戈壁上只剩零星火把。我单膝跪地,狼首刀深深插入沙中,刀刃上的血珠正被风沙迅速吸干。青黛搀扶着我站起来,她鬓角插着的银簪断了半截,那是我去年在黑市给她买的,摊主说是从某个娘娘的妆奁里偷来的。
娘娘,您看这个。她从尸体堆里拖出个濒死的狼族士兵,那人胸口插着半支羽箭,箭杆上刻着羽林卫的字样。我扯下他的面罩,赫然看见耳后有块青色胎记——与今早那个小太监的胎记,形状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我用刀尖挑起他腰间的荷包,里面掉出几张纸,竟是羽林卫的布防图,落款处盖着御林军统领的印鉴。青黛捂住嘴惊呼:这是......张统领的印!
远处传来马蹄声,数十骑踏碎月光而来。最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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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明黄披风,腰间玉佩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我握紧狼首刀,刀刃上的血珠恰好滴在萧砚二字的刻痕里,像极了那年他为我挡箭时,绽开在衣襟上的血花。
阿砚。他翻身下马,披风扫过戈壁上的尸体,朕来晚了。月光落在他眉间,朱砂痣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仍像当年那样,在眼角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单手持刀行礼,铠甲下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陛下不该来这里,北疆太危险。他却忽然伸手,指尖掠过我脸上的疤痕,像十七年前那样轻声说:你忘了吗朕曾发过誓,无论你在哪里,朕都会找到你。
青黛忽然咳嗽起来,我这才注意到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是狼族的迷烟。指尖刚要去捂她的口鼻,却见新帝猛地推开我,一支淬了毒的弩箭擦着他耳际飞过,钉进身后的断墙。箭杆上绑着纸条,上面用狼族文字写着:沈砚秋,拿虎符来换你皇帝的命。
他按住我肩膀的手在发抖,却仍笑着说:阿砚,当年你教朕的箭术,今日终于能派上用场了。说着从靴筒里抽出袖箭,那是我二十岁时送他的生日礼物,箭尾还系着我剪下的一缕青丝。
戈壁的风突然转向,卷起漫天黄沙。我望着他手中的袖箭,忽然想起七年前废后那日,他也是用这样的姿势,将金册推到我面前,说:阿砚,这是朕能给你的,最后的保护。那时我不懂,如今看着他眼底的决绝,忽然明白——原来有些誓言,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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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只管躲在臣身后。我将他按在断墙后,狼首刀在手中旋出寒光,当年臣能从狼族手里救回您,今日也能。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袖箭的冷光映着他眼底的光:不,这次换朕护你。
沙暴来得猝不及防,狼族的呼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进甲胄,这才惊觉他不知何时替我挡了一箭,箭头穿透他的上臂,正擦着我锁骨处的旧疤。
别分心。他咬着牙拔出箭,血珠溅在我护心镜的并蒂莲上,记得你说过,战场上分神的人,会死。我忽然想笑,却在看见他腰间玉佩时笑不出来——红绫已被血浸透,露出里面半枚狼首玉坠,那是当年我在狼族大营捡到的,原来他一直带在身边。
沙暴中,狼族的骨刀划破我的袖管。我挥刀砍断对方手臂,却在看见他瞳孔时愣住——那是双混血儿的眼睛,灰蓝中混着金黄,与张彻的眼睛一模一样。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我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张彻跪在我帐前,说他娘是狼族公主,他身上流着一半狼族血脉。
陛下,张彻是狼族细作!我挥刀劈开又一道攻击,兵器库失火、羽林卫布防图泄露,都是他......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奔他咽喉。我本能地扑过去,却见他突然转身,用身体替我挡住了弩箭。
阿砚,小心......他的血滴在我脸上,带着体温的灼热。我攥着他的手腕,触到他脉搏跳动得越来越弱,忽然想起十七年前他发烧说胡话,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说:阿砚别走,朕怕黑。
戈壁的月亮升起来了,照亮他苍白的脸。我撕下半幅中衣替他包扎伤口,却发现他贴身穿着的里衣,竟还是七年前我送他的那件,袖口绣着极小的砚字,边缘已磨得发毛。
为什么......我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声音发颤,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穿这件他勉强笑了笑,指尖拂过我眼角的疤痕:因为......这是你唯一给朕的东西。
沙暴渐渐平息,远处传来马蹄声。我握紧狼首刀,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却听见李锐的声音:将军!援军到了!转头望去,只见漫天砚字军旗卷着黄沙而来,玄甲军的白衣在月光下像片流动的雪海。
怀中的人忽然动了动,他抬起染血的手,替我拂去鬓角的沙粒:阿砚,等打完这场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瞳孔却忽然聚焦,盯着我身后的断墙。我转身望去,只见月光照亮了墙上新刻的字:萧砚同归处——是用狼首刀刻的,与十七年前的萧砚二字并列。
原来你都知道......他的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朕怕你忘了,所以每年都会来刻一遍......我忽然想起每年生辰,都会收到匿名送来的狼首刀保养油,原来都是他......
青黛带着军医冲过来时,我正抱着他坐在断墙下。他的血浸透了我的铠甲,却在护心镜的并蒂莲处积成小团,像朵新开的红梅。我摸着他腰间的玉佩,红绫与狼首玉坠缠得太紧,竟怎么也分不开。
将军,张彻带着残部往漠北逃了!李锐提着染血的长枪跑来。我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他睫毛上沾着沙粒,像极了睡着的少年。指尖抚过他眉间朱砂痣,忽然想起他曾说过,这颗痣是为了让我在战场上一眼认出他。
传令下去,玄甲军随我追击张彻。我轻轻放下他,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羽林卫留下护驾,若有差池......狼首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光,提头来见。
起身时,铠甲内侧的金缕衣残片硌着心口。我摸出那方拼了七年的帕子,忽然发现上面的金线竟与他里衣的砚字针法一模一样——原来有些心事,早就随着针线,缝进了彼此的骨血里。
戈壁的风又起了,卷着黄沙掠过萧砚同归处的刻痕。我翻身上马,赤炭马发出长嘶,蹄下扬起的沙尘中,隐约看见他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十七年了,原来我们都在等一个同归的机会,只是这一次,刀刃所向,除了外敌,还有那些被风沙掩埋的,未说出口的誓言。
第三章
寒沙旧誓
戈壁的夜风像把钝刀,刮过断墙上的萧砚同归处时,发出细碎的呜咽。我跪坐在篝火旁,用匕首挑开新帝上臂的箭伤。他昏迷中仍紧攥着我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像极了七年前雪夜,他抱着冻僵的我在马背上时的模样。
水。我朝青黛伸手,目光却离不开他锁骨下方的旧疤——那是十二岁时,他偷跟着我去校场,被流箭擦伤的。当时我罚他在太液池跪了整夜,可第二日却在他枕头下发现块带血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阿砚别生气,疼是朕替你受的。
青黛递来的铜碗里浮着冰碴,我用布条蘸了水,轻轻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痂。火光跃动间,他喉间忽然溢出模糊的音节:阿砚......别走......我指尖一颤,布条上的血珠滴在他里衣的砚字绣纹上,晕开小片暗红,像朵被露水打湿的胭脂花。
将军,您看这个。李锐忽然从断墙裂缝里抽出卷泛黄的兵书,封皮上北疆策三个字已被虫蛀得残缺不全。我接过时,几张宣纸从里面滑落,展开的瞬间,掌心猛地攥紧——那是先帝的笔迹,落款处写着永徽七年冬月,正是我被废后的次月。
废后诏书草稿
朕闻妇人有德,方配坤仪。然镇北将军沈氏,虽有战功,却......
字迹在此处被浓墨涂掉,背面另起一行:
砚秋亲启:狼族细作已渗入中枢,朕恐其以汝为刃,故借废后之名护汝周全。玄甲军一分为三,实为暗桩,待时机成熟......
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模糊成一片深蓝。我盯着护汝周全四个字,忽然想起废后那日,他将金册拍在案上时,指节因用力泛白,而案下的手却在偷偷比出三日后子时的手势——那是我们约定的密语,代表安全。
青黛忽然指着兵书内页惊呼:娘娘,这画像......那是幅狼族女子的工笔小像,眉眼中竟有几分像新帝。画像右下角题着小字:永和公主,武德可汗之妹,朕之故妃。我猛地想起宫人口中的流言——新帝生母出身低微,产后血崩而亡,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画像。
原来陛下的生母......李锐的声音带着震惊。我按住兵书,只觉喉间发苦。永和公主,狼族最善用毒的雪狼女,十七年前突然病逝的贤妃,原来竟是狼族安插在后宫的棋子。而先帝废后,竟是为了将我从这盘棋中摘出,免得我成为狼族借刀杀人的利刃。
篝火突然爆响,火星溅在新帝脸上。我伸手替他拂去,却触到他眼角的湿痕。原来他早已醒了,正用那双像极了永和公主的灰蓝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阿砚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如沙,当年父皇发现母妃与狼族暗通款曲,为保朕的血脉不被怀疑,只能将母妃......他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而你被废后那日,朕偷听到父皇在御书房砸了玉镇纸,他说‘朕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能负砚秋’。
我别过脸去,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十七年前,我在狼族大营救回十岁的他,那时他浑身是血,却死死攥着块狼族图腾的玉佩。原来从那时起,他的血管里就流着一半狼族的血,而先帝用了十年时间,替他洗净嫌疑,却唯独没能护住我。
陛下该叫臣‘镇北将军’。我将兵书收入囊中,指尖触到铠甲内衬的金缕衣残片,当年您父皇让臣教您骑射,是为了让您有自保之力。如今狼族细作已渗透到御前,臣恳请陛下......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狼嚎。李锐举着火把冲出去,片刻后脸色惨白地奔回:将军,张彻在漠北山口祭出了‘血魂旗’!
我猛地起身,狼首刀在掌心磨出冷汗。血魂旗,狼族最阴毒的战旗,以活人之血为引,可召唤死士军团。而当年我为救困在狼族大营的他,曾被迫与武德可汗立下契约——用我十载心血培养的玄甲军布防图,换他的命,而我的血,将成为狼族在中原的引路人。
娘娘,您的手!青黛突然惊呼。我这才发现掌心的旧伤正在渗血,血迹在沙地上蜿蜒,竟凝成狼族图腾的形状。记忆如潮水翻涌,那个暴雪夜,我跪在武德可汗的帐篷里,刀刃抵在他咽喉,而他却笑着说:沈将军果然重情重义,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救这孩子,我要你的血,如何
新帝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按在我腕间跳动的脉搏上:朕知道那个契约。他抬头看我,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狠厉,去年冬猎刺客的箭,是朕故意引向你的。因为只有你受伤流血,才能让狼族误以为契约仍在生效,从而露出马脚。
我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想起那支本该射向御驾的箭,为何偏偏偏离了三寸。原来他早已知道一切,却宁愿担着弑后的罪名,也要将计就计,引出隐藏在暗处的狼族细作。
阿砚,当年你在雪地里发过誓。他松开手,从颈间扯下狼首玉坠,你说‘只要萧承煜活着一日,沈砚秋的刀就不会指向他’,可如今......玉坠碎在沙地上,露出里面刻着的小字:生死不负。
那是十七年前的雪夜,我们被困在漠北的冰窟里,他冻得嘴唇发紫,却仍笑着要我发誓。那时我以为他只是孩子气,却没想到,他竟将誓言刻进了贴身的玉佩里。
陛下可知,当年臣的誓言还有后半句我拾起碎玉,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若有违誓,血溅黄沙’。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月光下,张彻骑着杂毛狼犬,身后是举着血魂旗的狼族死士,他们脸上都烙着与张彻相同的狼首印记。
沈砚秋,好久不见。张彻抬手摘下面罩,混血的灰蓝眼睛里泛着疯狂的光,武德可汗让我转告你,当年的契约该兑现了——用你的血,打开玉门关的大门。
青黛猛地将我推开,一支淬毒的骨箭擦着我耳际飞过,钉进身后的断墙。我望着箭杆上缠绕的红绫,忽然想起新帝腰间的玉佩——那半幅红绫,竟与张彻的箭尾红绫出自同一段布料。
原来你早就知道朕的身份。新帝站起身,明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当年母妃临死前,将狼族密语刻在朕的乳牙上,而你......他转头看我,眉间朱砂痣在火光下妖冶如血,你早就发现了,对吗
我握紧狼首刀,刀刃映出他染血的侧脸。十二岁那年,我教他读狼族文字,他总在叛徒一词上故意读错。那时我以为是他顽皮,却不知,他是在害怕我发现他舌尖下的狼族刺青——那是狼族血脉的证明。
陛下该走了。我退后一步,将他护在身后,臣会拖住张彻,您带着玄甲军绕道......
来不及了。他忽然按住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铠甲传来,阿砚,你看这戈壁的沙。他抓起一把沙,任其从指缝滑落,十七年前,我们就是用这样的沙子,堆出了第一座‘城池’。那时你说,等我长大了,要让我做这万里河山的主人。
张彻的狼嚎越来越近,血魂旗在风中发出诡异的尖啸。我感觉掌心的血越流越快,沙地上的图腾已清晰成型。新帝忽然抽出我腰间的酒壶,拔掉塞子泼在沙地上——那是我特制的火油,遇血即燃。
就用当年的法子。他冲我一笑,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极了那个偷喝我酒壶里火油的少年,阿砚,这次换朕来画‘城池’。
火油顺着血迹蔓延,瞬间燃起丈高的火墙。张彻的死士被火光照得睁不开眼,我趁机挥刀砍断他持旗的手腕。血魂旗落在火中,发出刺耳的尖啸,竟与当年武德可汗咽气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你以为烧了旗子就能破契约张彻捂着断腕后退,沈砚秋,你的血早已融入狼族的咒术,除非你死......
他的话被爆炸声打断,我这才惊觉火油竟顺着沙地裂缝,引燃了地下的狼族火药库。新帝猛地将我扑倒在断墙后,碎石飞溅间,我看见他后背绽开的血花,像极了七年前我替他挡箭时,他衣襟上的那朵红梅。
陛下!我抱住他滑落在地的身体,发现他后腰插着半截骨刀。那刀刃上的狼族咒文,正是当年我刻在武德可汗心口的那把。
别担心......他伸手摸我脸上的疤痕,指尖染着自己的血,朕早就备好了解药......在乾元殿东暖阁的暗格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灰蓝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我,阿砚,其实朕......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我摸着他腰间的玉佩,红绫与狼首玉坠已被血浸透,再也分不开。远处传来李锐的呼喊,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断墙上的萧砚同归处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极了我们一起看过的,太液池上的流萤。
青黛的哭声突然刺破夜色,我这才惊觉自己竟在笑。笑我们用十七年织就的局,笑这用血与火写成的誓言,笑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同归处早已刻在戈壁的沙里,等着我们用一生来兑现。
我轻轻放下他,解下铠甲盖在他身上。护心镜的并蒂莲上沾着他的血,竟像极了盛开的并蒂红梅。狼首刀在火中泛着暗红,我摸出兵书里的废后诏书草稿,将它折成纸船,放进篝火里。
陛下,臣曾答应您父皇,要护您周全。我对着火光喃喃,如今看来,臣终究是负了两代人的期许。纸船在火中蜷成灰烬,先帝的字迹在灰烬中忽隐忽现,最后只剩下砚秋二字,像两颗落进红尘的星。
戈壁的晨雾漫上来了,远处传来玄甲军的马蹄声。我拾起狼首刀,刀刃上的缺口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张彻的尸体倒在火墙边,他耳后的胎记在雾中渐渐模糊,却让我想起兵书里永和公主的画像——原来有些血脉,终究是藏不住的。
将军,御驾......李锐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转身望向东方,朝阳正从沙丘后升起,将断墙上的萧砚二字照得发亮。十七年前,我们在这里刻下名字,以为刻下的是未来,却不知,刻下的是宿命。
我摸出铠甲内衬的金缕衣残片,将它放在新帝掌心,用他的手指轻轻握住。残片上的金线终于与他里衣的砚字相触,像两支隔了十七年的笔,终于在宣纸上落下同一道墨痕。
传令下去,班师回朝。我翻身上马,赤炭马发出哀鸣,即日起,封锁北疆所有隘口,凡持狼族图腾者......狼首刀在晨雾中划出冷光,杀无赦。
马蹄踏碎晨雾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是新帝掌心的金缕衣残片,与他里衣的砚字绣纹相擦的声音。原来有些东西,早在岁月里缝在了一起,任风沙如何侵蚀,都无法分开。
第四章
金銮惊变
永徽十七年冬,我率军班师回朝时,京城飘着细雪。赤炭马踏过朱雀大街,蹄下溅起的雪水混着纸钱灰,像极了北疆戈壁的黄沙。新帝的梓宫覆着玄色锦缎,十六名羽林卫抬着它穿过端门,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与七年前废后那日的丧钟,竟有几分相似。
镇北将军且留步。刚过午门,便被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拦住。王公公垂着眼帘,尖细的声音里带着冰碴:太后懿旨,北疆将士暂驻城外,将军可带亲卫入殿面圣。
青黛握紧我袖口的手突然发颤,我却望着他腰间的鎏金钥匙——那是能开乾元殿东暖阁的秘钥。七年前太后用这把钥匙打开我的妆奁,当众撕毁我与先帝的定情玉佩,如今它又在雪光中晃出冷光,像根扎在喉咙里的刺。
劳烦公公带路。我解下腰间虎符,递到他面前,玄甲军旧部三千,已随本将入京。若陛下灵柩有半点闪失......虎符上的蟠龙纹擦过他指尖,公公该知道,镇北军的刀,不认尊卑。
王公公的喉结滚动,接过虎符时指尖发抖。穿过太极殿时,我瞥见廊下站着的羽林卫,他们铠甲上的狼首纹章被刻意磨去,却仍留着淡淡的凹痕。青黛忽然轻咳,我这才注意到廊柱上的熏香——是掺了狼族迷烟的龙涎香,难怪入口有甜腻之气。
乾元殿的鎏金大门敞开着,太后端坐在龙椅下首的凤榻上,十二旒珠帘后,隐约可见新帝的梓宫。她穿着素色翟衣,鬓边却别着朵鲜红的珊瑚花,像滴在白绢上的血。
沈将军辛苦了。她抬手示意,宫女捧来的茶盏里浮着玫瑰花瓣,哀家听闻,陛下在北疆遭了狼族埋伏,将军却毫发无伤
我单膝跪地,铠甲触地发出清响:陛下为救臣,身中狼族毒箭。臣护驾不力,甘领死罪。话音未落,殿后转出个穿太医署官服的老者,他捧着鎏金药碗,碗底沉着半片狼族骨刀。
这是从陛下体内取出的毒刃。太后指尖划过碗沿,太医说,此毒唯有狼族巫医能解,而将军当年在漠北,曾与武德可汗有过‘三日密谈’。她忽然冷笑,哀家倒想听听,将军与杀夫仇人,聊了些什么
殿内气温骤降,我望着她鬓边的珊瑚花,忽然想起先帝葬礼那日,她也是戴着这朵花,在灵前笑谈陛下终于解脱。指尖摸向袖中的废后诏书草稿,却听见青黛在身后轻声惊呼——她怀中抱着的新帝遗物箱,不慎滑落,半幅《璇玑图》从里面掉出。
这是什么太后身边的女官拾起画轴,展开的瞬间,我看见上面用狼族秘银线绣着璇玑图,中心位置赫然绣着萧砚二字。太后猛地起身,珠帘晃动间,我瞥见她腕间戴着的玉镯——那是先帝亲赐给永和公主的陪嫁之物。
陛下临终前,托臣转交太后。我起身接过画轴,指尖抚过萧砚二字的银线,他说,这是当年贤妃娘娘绣的,要太后......‘见字如面’。
太后的脸色瞬间惨白,玉镯在她腕间发出脆响。我趁机扫向乾元殿东暖阁,紫檀木匣的锁扣已被撬开,露出里面半卷泛黄的狼族秘卷。青黛忽然按住我的手,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娘娘,秘卷旁的锦盒里,有枚刻着‘砚秋’的银钥匙。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李锐带着浑身是血的玄甲军闯入:将军!羽林卫试图接管城外驻军,被末将拦下!他胸前的明光甲染着血,正是当年玄甲军的制式。太后猛地看向我,目光落在我腰间未卸的佩刀上。
太后明鉴。我抽出狼首刀,刀刃在烛火下映出太后惊惶的脸,此刀乃先帝亲赐,上刻‘见刀如见君’。今陛下骤崩,臣需代行监国之职,直至新君继位。
放肆!太后拍案而起,凤榻下的机关发出轻响,我本能地旋身挥刀,斩断从地面射出的毒针。针尾绑着狼族图腾的红绫,与张彻的箭尾如出一辙。青黛惊呼着扑向新帝梓宫,却见梓宫下方的金砖已被撬起,露出通往后宫的密道。
原来如此。我用刀挑起太后腕间的玉镯,贤妃娘娘当年并未病逝,而是通过密道逃至漠北,与武德可汗共谋大业。陛下的血,既是狼族的‘引路人’,也是你们夺权的棋子。
太后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炉。狼族迷烟顿时弥漫殿内,我屏住呼吸,挥刀砍断密道的吊绳。砖石坍塌声中,我看见密道尽头的暗室里,赫然摆着一具明光铠——与我身上这领一式一样,只是胸甲处绣着的并蒂莲,花瓣上缀着真正的珍珠,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那是......先帝为你准备的皇后仪仗。太后靠着龙柱滑坐在地,他说等狼族之乱平定,就为你重办封后大典......可你却偏要握刀......
我望着暗室中的铠甲,忽然想起兵书里的废后诏书草稿。原来先帝从未想过真正废后,他只是用最狠的方式,将我推出风口浪尖,却在暗室里藏着最柔软的期许。指尖抚过自己铠甲上磨损的并蒂莲,忽然笑了——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相爱,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刀。
太后该累了。我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即日起,咸安宫将成为您的静养之所。至于这密道......狼首刀劈断最后一根承重柱,暗室在烟尘中坍塌,就让它随先帝的心意,永远埋在地下吧。
青黛捧着遗物箱走到我身边,箱底的金缕衣残片与《璇玑图》相触,竟拼成了完整的并蒂莲图案。我这才惊觉,新帝收藏的半幅图,正是我当年撕碎的袆衣残片,而他用了七年时间,将它们绣成了璇玑图。
娘娘,东暖阁的暗格里......青黛递来个鎏金锦盒,里面躺着先帝的免死铁券,以及新帝的遗诏。诏书上的朱砂印还未干透,朕以血起誓,镇北将军沈砚秋,忠勇可鉴,着即晋封监国大司马,总领全国兵马......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我走到殿门前,望着漫天飞雪。太极殿的脊兽上落满白雪,像极了北疆的冰峰。身后传来青黛的抽泣,我摸出新帝的狼首玉坠碎片,将它与自己的酒壶系在一起——壶身上的砚秋二字,终于与碎玉上的承煜并列。
传令下去,打开兵器库。我握紧虎符,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从今日起,所有将士的铠甲内侧,都要绣上并蒂莲纹。青黛愣住,我望着漫天飞雪,轻声说:这是先帝与陛下的心愿,也是......沈砚秋的誓言。
雪落在狼首刀的缺口上,渐渐积成小团。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里混着隐约的马蹄响——是玄甲军在换防。我摸出藏在衣领的金缕衣残片,终于将它与《璇玑图》拼在一起,在漫天飞雪中,绣成一朵永不凋零的并蒂莲。
第五章
血诏迷踪
乾元殿的暗室废墟里,残雪混着尘土,在晨光中凝成灰扑扑的冰碴。我用狼首刀撬起半块金砖,刀刃与砖石相击,迸出几点火星——就在昨夜坍塌的承重柱下,先帝的血诏残片正卡在裂缝里,字迹被血浸透,却仍能辨出永乐坊三字。
娘娘,这是......青黛蹲下身,指尖拂过残片边缘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漆封过的密诏。她的袖口沾着暗室里的蛛网,我忽然想起七年前她刚进宫时,也是这样蹲在我冷宫的墙角,用细针挑开我铠甲缝里的木屑。
去取先帝的狼首火漆印。我按住她颤抖的手,在东暖阁暗格的锦盒里,与免死铁券放在一起。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钟鼓鸣响——巳时三刻,该是新帝大殓的时辰了。青黛的眼眶瞬间红了,她起身时,《璇玑图》从袖中滑落,在残雪上展开半幅并蒂莲。
暗室深处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金属摩擦。我握紧刀柄旋身,却见光影在残砖上投出个佝偻的影子——是个戴着斗笠的老者,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先帝亲赐给监国大臣的鎏金令牌。
你是谁狼首刀划破他斗笠的边缘,露出半张爬满疤痕的脸。老者却不躲不闪,从怀中掏出卷羊皮纸,上面用狼族文写着:沈将军,永乐坊当铺的第三根楹柱,藏着你要的答案。
纸卷在风中散开,露出背面的朱印——是先帝的私章。我望着老者转身时露出的靴底纹路,那是北疆特有的狼齿纹,与当年先帝微服出巡时穿的一模一样。青黛忽然抓住我手腕:娘娘,他腰间挂的......是您送给先帝的狼首荷包!
废墟外突然传来喧哗,李锐带着玄甲军闯入:将军!街头有人散播谣言,说您......说您弑君夺位!他铠甲上的并蒂莲绣纹还未干透,血珠渗进去,竟像朵正在盛开的红梅。我接过他递来的传单,粗劣的黄纸上用朱砂写着沈砚秋血染金銮殿,落款处盖着狼族图腾的印章。
传我将令,全城戒严。我将血诏残片收入袖中,青黛,你带一队人去东暖阁取火漆印,务必小心暗格中的机关。李锐,你去查封所有书肆,但凡敢再传谣者......狼首刀在阳光下划出冷光,先割舌,再下狱。
走出乾元殿时,雪停了。宫墙上的积雪簌簌坠落,砸在新帝的梓宫上,像极了他临终前落在我肩上的睫毛。我摸出腰间的酒壶,却发现里面被青黛换成了暖姜茶,壶底沉着片晒干的琼花瓣——那是新帝去年命人从扬州运来,种在我冷宫窗外的。
永乐坊的当铺在街角最暗处,门楣上的通古二字已被烟熏得发黑。我掀开门帘,扑面而来的霉味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与乾元殿廊柱上的熏香,用了同一种狼族迷烟。
客官想买什么柜台后的老者抬起头,他左眼蒙着布条,右腕上戴着个铜制护腕,上面刻着缠枝莲纹——正是张彻用过的火折外壳熔铸而成。
我要当一样东西。我解下狼首刀放在柜上,刀柄处的红宝石折射出冷光,换你们掌柜的一句话。老者的瞳孔骤然收缩,我这才注意到他耳后有块淡红胎记,形状恰似狼族战纹。
小店只当死物,不当活人头。他伸手去碰刀柄,却在触到砚秋二字时猛地缩回手,将军可知,这把刀上的血腥味,能引来千里之外的狼
话音未落,后堂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我踢翻柜台冲进去,只见暗室里摆着数十具狼族铠甲,胸前都绣着与太后玉镯相同的狼首图腾。墙上挂着幅地图,玉门关的位置插着密密麻麻的细针,而永乐坊的标记旁,画着个狰狞的狼头。
原来你们的‘引路人’,不止我一个。我挥刀砍断悬着铠甲的绳索,张彻用我的血开北疆之门,你们用谣言乱京城之心,好棋。老者突然发出狼嚎般的笑声,他扯下眼罩,露出底下空无一物的眼窝:沈砚秋,你以为杀了张彻就赢了武德可汗的血魂旗,早就插在你最信任的人心里!
他猛地撞向暗室后的密道,我旋身掷出袖箭,却在看见他后颈的刺青时瞳孔骤缩——那是朵并蒂莲,花瓣上缠着狼首,与我铠甲内衬的金缕衣残片,针法分毫不差。
等等!我冲过去时,密道已被巨石封死。狼首刀砍在石头上,迸出的火星照亮墙上的血字:萧承煜的血,是打开狼族秘器的钥匙。字迹还未干透,顺着石缝往下滴血,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泊。
青黛的声音突然从当铺外传来:娘娘!火漆印取到了!我转身时,看见她举着鎏金匣子冲进暗室,发间沾着东暖阁暗格的铜锈。匣子打开的瞬间,先帝的狼首火漆印映入眼帘,而在印泥下方,竟压着半封未写完的信:
砚秋亲启:
若你看到这封信,朕或许已不在人世。永和公主的玉镯里藏着狼族秘器的地图,而承煜的血......
字迹在此处被重重划掉,末尾贴着片干枯的琼花瓣,边缘有齿痕——是新帝小时候换牙时咬的。我捏着花瓣,忽然想起他十二岁那年,偷摘我窗下的琼花,被我逮到后,竟把花瓣含在嘴里说要酿花蜜给阿砚。
娘娘,您看这个!青黛从老者的暗格里翻出卷羊皮纸,展开后,竟是狼族圣女的预言卷轴,上面用秘银写着:当持刃者的血与星辰之子的血相融,狼族的铁蹄将踏碎中原的城墙。卷轴边缘画着个regnant的狼首,角上缠着红绫,与新帝腰间的玉佩一模一样。
当铺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李锐带着玄甲军包围了屋子:将军!谣言源头查到了,是城西的醉仙居......他的声音陡然哽住,目光落在暗室的狼族铠甲上,这些是......
先押回军部候审。我将预言卷轴塞进铠甲内衬,触到金缕衣残片时,忽然想起老者后颈的并蒂莲刺青。原来狼族早已将细作安插进我的亲卫,用我最熟悉的纹样,织成了困住我的网。
回到皇宫时,已是酉时。新帝的梓宫已移入太庙,太液池的冰面又结了层新雪。我独自走进东暖阁,暗格里的狼族秘卷还摊开着,上面画着个青铜鼎,鼎身刻着血祭二字,而鼎下的注脚写着:需以星辰之子的血为引。
星辰之子......我摸着秘卷上的狼族文,忽然想起先帝曾给新帝算过命,说他是紫微星转世。而永和公主的狼族名字,直译过来正是星辰之女。指尖抚过秘卷边缘的齿痕,那形状竟与新帝的乳牙印吻合——原来他小时候咬坏的,不是普通的书卷,而是狼族的秘典。
青黛端着热粥进来时,我正对着暗格出神。她将粥碗放在案头,忽然指着秘卷上的青铜鼎:娘娘,这鼎的样式,与太庙后殿的镇国鼎一模一样。我猛地抬头,看见她发间的银簪——那是从老者暗室里顺来的,簪头雕着朵并蒂莲,花瓣上嵌着颗极小的狼眼宝石。
走。我抓起狼首刀,去太庙。青黛愣住,我却已冲向殿外,雪地上的脚印被夜风吹得模糊,像极了新帝临终前,在我掌心画的那个未完成的圆。
太庙后殿的镇国鼎果然开着,鼎内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散发着狼族迷烟的甜腻气息。我摸出火漆印比对鼎身的纹路,竟发现印上的狼首纹章,与鼎足的饕餮纹完美重合。青黛忽然惊呼,她指着鼎内深处:娘娘,这里有字!
用火折子照亮,只见鼎壁刻着极小的狼族文:血祭之日,子时三刻,永乐坊井台。我想起老者暗室的地图,永乐坊的井台正是密道入口。而子时三刻,正是新帝头七的时辰。
通知李锐,子时前封锁永乐坊。我握紧火漆印,感受着上面先帝的体温余温,青黛,你去取新帝的生辰八字,我们要赶在血祭前......
话音未落,后殿的门突然被推开。月光中站着个穿白纱的身影,她鬓边别着珊瑚花,腕间玉镯发出脆响——是本该在咸安宫静养的太后。
沈砚秋,你果然聪明。她笑着走近,身后跟着数个戴狼族面罩的死士,可惜你来得太晚了,星辰之子的血,早已顺着镇国鼎流入狼族秘器。
我挥刀劈开扑面而来的毒针,却在看见死士们胸前的并蒂莲刺青时,浑身血液凝固——那是我亲自设计的玄甲军纹章,如今却成了狼族的杀人符号。太后举起玉镯,月光照出里面的夹层,正是先帝血诏里提到的狼族秘器地图。
永和公主临死前,把一切都告诉了哀家。她的笑容癫狂,萧承煜的血,能打开狼族封印三百年的‘噬天鼎’,而你......她盯着我腰间的酒壶,你的血,是最好的引路人。
死士们同时扑来,我挥刀砍断一人手臂,却感觉掌心的旧伤在渗血。太后抛出迷烟,鼎内的血迹突然发出蓝光,与我掌心的血相呼应,竟在空中凝成狼族图腾。青黛的尖叫被烟雾吞没,我勉力挥刀砍向太后,却在看见她耳后胎记时,刀势顿住——那胎记的形状,与新帝的乳牙印,分毫不差。
原来......你才是星辰之子的母亲。我踉跄着后退,鼎内的蓝光越来越盛,永和公主只是幌子,你才是狼族安插最深的细作。
太后大笑起来,玉镯碎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狼族秘器——是枚刻着新帝生辰八字的血玉。她将玉扔进鼎中,蓝光骤然暴涨,我看见鼎内浮现出新帝的脸,他闭着眼睛,像极了在北疆戈壁上沉睡的模样。
沈砚秋,看着吧。太后的声音混着狼嚎,你的血,将成为打开中原大门的钥匙,而哀家......她举起染血的匕首,将用萧承煜的血,为狼族立下不世之功!
我握紧狼首刀,却在此时听见太庙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赤炭马的长嘶刺破夜色,我转头望去,只见月光中走来个穿明黄披风的身影,他腰间的玉佩泛着微光,红绫与狼首玉坠终于完整——是本该躺在梓宫里的新帝。
朕的血,你拿不走。他的声音带着北疆的风沙,而你的阴谋,到此为止了。
第六章
并蒂莲开
太庙的月光突然碎成银鳞,新帝的明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左胸的伤口处渗出血迹,却仍笑着按住我握刀的手:阿砚,看朕给你带了什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个鎏金匣子,里面躺着颗跳动着蓝光的狼族秘珠——正是传闻中能破万毒的星辰之泪。
太后的匕首悬在半空,死士们的动作忽然凝滞。我这才惊觉,新帝身后站着的玄甲军,每人手中都举着先帝亲赐的狼首火把,火焰中混着北疆特有的艾草香,正是狼族迷烟的克星。
您以为朕真的中了毒新帝抬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只有淡红印记的皮肤,七年前您毒杀贤妃时,朕就已经知道,您腕间的玉镯里藏着狼族的‘假死散’。他转身看向我,灰蓝的眼睛里燃着我熟悉的狡黠,所以去年冬猎,朕故意让刺客的箭偏离三寸,为的就是让您以为契约生效,从而引出幕后之人。
太后踉跄着后退,撞在镇国鼎上:你......你何时知道的
从朕发现您耳后的胎记开始。新帝摸出块带齿痕的玉片,正是永和公主的胎衣符,贤妃娘娘是独女,根本没有姐妹。您耳后的印记,分明是用狼族秘药点上去的。
我握紧狼首刀,刀刃上的蓝光与新帝的秘珠相呼应,竟在空中织出片晶莹的光网。太后忽然发出尖锐的狼嚎,死士们胸前的并蒂莲刺青渗出黑血,他们嘶吼着扑来,却在触到光网的瞬间化为灰烬。
沈砚秋,你以为赢了太后将血玉砸向鼎中,噬天鼎已开,就算哀家死了,狼族的铁骑也会......
她的话被一声清越的钟鸣打断。我摸出《璇玑图》,残片与秘珠的蓝光相触,竟在空中显露出完整的预言:持刃者血融星辰血,狼首折戟山河劫。并蒂莲开金銮殿,万里黄沙尽归田。新帝忽然握住我的手,将我们的血滴在图上,光网顿时化作千万朵并蒂莲,纷纷扬扬落在太后身上。
这是......先帝的《璇玑图》秘术!太后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化作光点,你竟然......
先帝早就算出了一切。新帝将秘珠嵌入镇国鼎,包括朕的‘死’,你的‘生’,还有......他转头看我,眉间朱砂痣在火光中妖冶如血,阿砚的刀,该何时入鞘。
鼎内突然爆发出强光,等光芒散去,太后与死士们已消失无踪,只剩满地狼藉的狼族图腾。青黛从柱子后跑出来,手里抱着新帝的遗诏与先帝的血诏,两张纸在风中轻轻相触,竟拼成了完整的萧砚同归四字。
娘娘,您看这个!她展开先帝的血诏,末尾还有行小字:承煜若逝,砚秋可持此诏,自领监国,另......朕在东暖阁暗格留了些‘聘礼’。
新帝忽然笑了,他牵起我的手走向太庙外,雪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赤炭马驮着个朱漆木箱走来,箱子打开的瞬间,我捂住嘴——里面是十二旒皇后袆衣,金线绣的并蒂莲上缀着夜明珠,正是暗室里那具铠甲的配套仪仗。
父皇说,等狼族之乱平定,就给你补办封后大典。新帝替我披上袆衣,珠串垂落间,他忽然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但朕等不及了。阿砚,从今天起,你不必再握刀了。
我望着他眼中的自己,袆衣上的并蒂莲与铠甲上的旧纹重叠,忽然想起十七年前的誓言。指尖抚过他心口的秘珠,那里正刻着我们的名字:萧承煜
沈砚秋。
金銮殿的朝钟声里,我们并肩踏上丹陛。文武百官跪倒在地,李锐捧着新帝的婚书,青黛托着皇后金册,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新帝的明黄龙袍与我的明光铠甲相触,绣纹上的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在龙鳞与凤羽间轻轻摇曳。
镇北将军沈砚秋听旨。新帝的声音穿过九重宫阙,朕以江山为聘,封你为镇国皇后,即日起与朕共掌山河。他忽然从袖中抽出支玉簪,簪头是朵镶着狼眼宝石的并蒂莲,这是朕用狼族秘器熔铸的,从此你的刀,由朕来护。
簪子插入发间的瞬间,太液池的冰面轰然裂开,露出池底先帝埋下的酒坛——正是十七年前我们约定同归时埋下的。新帝打开酒坛,琥珀色的酒液里漂着琼花瓣,他斟了两杯,与我碰杯:阿砚,这次真的该喝甜的了。
酒液滑入喉咙,是十七年未变的蜜渍金疮药味——原来他一直记得。远处传来孩童的歌谣,唱着将军卸甲归,皇后簪花来,雪后的阳光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先帝的血诏与新帝的婚书在龙案上静静舒展,终于拼成了完整的山河永固,萧砚同归。
青黛在旁抹眼泪,李锐偷偷将玄甲军的军旗换成了并蒂莲纹。我摸着铠甲内衬的金缕衣残片,它终于与袆衣上的金线融为一体,像极了戈壁断墙上的萧砚同归处,在岁月的风沙中,开出了最璀璨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