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刊发行的当天早晨,林彦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到校。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打扫落叶。他的脚步在文学社公告板前停下,那里整齐地张贴着最新一期的《墨香》校刊。
林彦的手指微微发抖,翻到诗歌专栏。在那里,他的《囚鸟》赫然在目,署名高一(7)班
林彦,白纸黑字,真实得几乎有些刺眼。他小心地触摸那几行诗句,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我就知道你会提前来看。
沈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林彦差点跳起来。她今天扎着两条麻花辫,发梢系着天蓝色的丝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你...你怎么这么早林彦结结巴巴地问,心跳加速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紧张。
沈悦晃了晃手中的相机：当然要记录大诗人的光辉时刻啊！不等林彦反应,她已经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了他站在校刊前的模样。
别...林彦下意识伸手去挡,但为时已晚。
这张拍得真好！沈悦欣赏着相机屏幕,你看,阳光刚好照在你的侧脸上,像给你镀了层金边似的。
林彦凑过去看,照片中的自己站在晨光里,表情介于惊讶和喜悦之间,确实比他想象中要好。他从未见过自己这样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眼中闪烁着光芒。
能...能发给我吗他小声请求。
当然！沈悦爽快地答应,对了,陈宇学长说今天课间操时间要在广播站朗读你的诗,全校都会听到哦！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在林彦脑中炸开。他原以为只是安静地刊登在校刊上,没想到会被广播出去。万一父亲听到...
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沈悦关切地问。
林彦把担忧告诉了她。沈悦皱起眉头：你爸爸连这个也要管吗这是荣誉啊！
他不认为文学是什么正经事。林彦苦笑道,尤其是诗,他说那是'无病呻吟'。
沈悦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那他自己写过诗吗知道创作需要多少心血吗
林彦摇摇头。父亲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认为只有能直接转化为金钱和地位的东西才有价值。
课间操时间,当广播里传来陈宇学长介绍《囚鸟》的声音时,林彦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站在操场边缘,随时准备逃离现场。但当前两句诗通过扩音器传遍校园时,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思想,他的情感,正在被全校师生听见。
林彦,这是你写的同班的几个同学惊讶地围过来。
他点点头,喉咙突然干涩得说不出话。
没想到你还有这才能！班长拍拍他的肩膀,下次班刊你也贡献一首吧！
同学们的认可像温暖的潮水包围着林彦。他偷偷看向不远处的沈悦,她正冲他竖起大拇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放学路上,沈悦兴奋地计划着：下周市里有中学生诗歌大赛,你一定要参加！陈宇学长说可以帮你报名...
林彦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校门口,父亲的车赫然停在那里,车窗摇下,露出那张阴沉的脸。
我爸...林彦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哦...那明天见
林彦机械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辆黑色轿车。车门关上的声音像监狱大门关闭般沉闷。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父亲手指敲击方向盘的节奏声。这种沉默比任何责骂都可怕,林彦的胃部绞成一团。
今天广播里念的诗,父亲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是你写的
林彦咽了口唾沫：是...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初中。
父亲猛地拍了下方向盘：所以这就是你成绩下降的原因整天写这些没用的东西
林彦攥紧了书包带：我没有耽误学习...
没有父亲冷笑一声,上次月考多少名数学多少分这就是你说的没耽误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父亲没有立即下车,而是转向林彦：从今天开始,不准再参加那个什么文学社。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明白吗
林彦低着头,没有回答。父亲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我在问你话,明白吗
明白。林彦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晚饭时,餐桌上笼罩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母亲试图缓和气氛：小彦的诗写得很好呢,他们老师说...
好什么好！父亲打断道,能当饭吃吗能考上好大学吗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他倒有闲情逸致写诗！
林彦机械地咀嚼着饭菜,味同嚼蜡。饭后,他径直回到房间,锁上门,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校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自己的诗,仿佛这是唯一的慰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悦发来的消息：还好吗
林彦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答。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嗯。
你爸爸很生气沈悦紧接着问。
嗯。
要我去和他谈谈吗
这个提议让林彦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千万别！
好吧...但你要坚持自己的梦想,林彦。你的诗真的很好。沈悦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
林彦看着那个小小的卡通拥抱,眼眶突然发热。他关上手机,从抽屉深处拿出那支沈悦送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感受。文字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无法停止。
第二天清晨,林彦在闹钟响起前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时,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么早去哪
学...学校。我想早点去复习。林彦撒谎道,心跳如鼓。
父亲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点点头：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林彦如蒙大赦,快步走出家门。晨风拂过脸庞,带走了一些压抑感。他决定绕远路去学校,享受这难得的自由时光。
校园里几乎没有人,林彦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看着朝阳一点点染红天空。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沈悦背着书包,哼着歌走向教学楼。她今天穿着浅黄色的连衣裙,在晨光中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林彦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向她走去。沈悦看到他,眼睛一亮：嘿！这么早
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林彦没有提家里的冲突。
沈悦似乎理解他的避而不谈,也没有追问,只是笑着说：正好,我带了早餐,一起吃吧！
两人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分享沈悦带来的三明治和牛奶。简单的食物在此刻显得格外美味,阳光温暖地洒在肩上,林彦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诗歌大赛的报名表我拿来了,沈悦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表格,截止日期是下周五。
林彦接过表格,手指微微发抖。参加意味着公然违抗父亲,不参加则辜负了自己的梦想和沈悦的期望。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说道。
沈悦点点头：当然,这是重要决定。她顿了顿,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林彦心中某个紧锁的门。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世上,有人真正理解并支持他,不是因为他是成绩好的乖学生,而仅仅因为他是他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林彦表面上遵从父亲的命令,放学直接回家,不再提及文学社的事。但他偷偷把笔记本和钢笔藏在书包的暗袋里,利用课间和午休时间写作。沈悦则成了他的情报员,告诉他文学社的活动内容和校刊的筹备情况。
周四晚上,林彦正在房间做数学题,父亲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父亲冷冷地问,将信封扔在床上。
林彦的心跳几乎停止——那是诗歌大赛的报名表,他明明藏在书包最底层,怎么会...
翻你书包找计算器时发现的。父亲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所以这就是你的'认真学习'阳奉阴违
林彦的双手开始发抖：爸,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父亲的声音越来越高,我辛辛苦苦工作供你上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写诗也是正经事！林彦突然抬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为什么您就不能理解
这句话像点燃了火药桶。父亲一把抓起桌上的笔记本——那本写满林彦心血的诗歌集,狠狠地撕成两半。
这就是你的正经事父亲将碎片扔在地上,从今天起,不准再写这些垃圾！专心学习,否则别叫我爸！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墙上的日历都掉了下来。林彦跪在地上,颤抖着捡起被撕碎的纸页,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文字,那些无人知晓的梦想和秘密,如今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
他机械地将碎片收集起来,小心地夹在一本旧课本里。然后拿出手机,给沈悦发了一条消息：报名表还有吗我想参加。
几乎是立刻,沈悦回复道：有！明天带给你。发生什么了
林彦没有回答。他关掉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直到深夜。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顺从,而是一种新的、陌生的情绪在滋长：反抗的决心。
第二天,林彦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来到学校。沈悦一见到他就倒吸一口气：天啊,你看起来糟透了！
林彦简短地讲述了昨晚的冲突,省略了撕毁笔记本的细节。沈悦听完,眼中闪着愤怒的火花：他怎么能这样！这是你的梦想啊！
没关系,林彦平静地说,我已经决定了,要参加那个比赛。
沈悦惊讶地看着他：真的你不怕你爸爸...
怕,林彦承认道,但我更怕辜负自己。
沈悦突然紧紧抱住了他,这个拥抱短暂而有力：我为你骄傲,林彦。
接下来的两周,林彦过着双重生活。表面上,他是个听话的儿子,按时回家,埋头学习。实际上,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创作参赛诗歌——课间、午休、甚至躲在厕所隔间里。沈悦成了他最坚定的支持者,帮他收集资料,提供建议,甚至为他望风。
比赛截止日前一天,林彦完成了最终稿——《根与翼》。诗中讲述了一棵树如何在地下的黑暗中伸展根系,同时渴望天空的阳光。他将报名表和诗稿小心地装进信封,交给沈悦代为邮寄。
这样你爸爸就查不到了,沈悦狡黠地眨眨眼,聪明吧
林彦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在冒险,但同时也感到一种奇妙的自由,就像诗中的那棵树,虽然根系被束缚,但思想却可以飞翔。
比赛结果将在三周后公布。这段时间里,林彦加倍努力学习,希望用成绩换取父亲的一点宽容。期中考试,他取得了班级第十名的成绩,数学提高到了85分。
还算有进步,父亲看着成绩单,表情稍微缓和,继续保持,别再分心。
林彦点点头,没有提及已经寄出的参赛作品。他像守候着一个秘密花园,只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想象比赛的结果。
一个雨天的午后,沈悦神秘兮兮地把林彦拉到图书馆角落：猜猜怎么了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彦的心跳加速：比赛...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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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悦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初选通过了！你是全市二十名决赛选手之一！决赛在下周六,在市文化宫！
林彦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印着他的名字和作品标题。这不是梦,他真的做到了。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道。
说'谢谢沈悦'就行啦！沈悦调皮地说,然后表情变得严肃,不过,你爸爸那边怎么办
这正是林彦最头疼的问题。决赛是公开活动,会有媒体报道,甚至电视台采访。如果父亲发现...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一定要去。
沈悦沉思了一会儿：要不...就说学校组织活动或者补习班
林彦摇摇头：太冒险了。如果被发现...
那就直接告诉他,沈悦突然说,告诉他这是决赛,是荣誉。也许...也许他会理解
林彦苦笑。沈悦不了解他的父亲,那个只看重分数和排名的男人。但奇怪的是,这次他并不像以前那样恐惧。经历了笔记本被撕毁的痛苦后,他感觉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变得坚硬了。
我会想办法的。他最终说道,小心地将信折好放进口袋。
放学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林彦和沈悦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园小路上,水洼倒映着他们年轻的身影。
无论发生什么,沈悦突然说,记住你是个优秀的诗人。这不取决于任何比赛结果,也不取决于你爸爸的看法。
林彦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这个一路支持他的女孩。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的发梢和肩头,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能遇见她。
谢谢你,沈悦。他轻声说,声音里满是真诚。
我...我得去合唱团排练了。沈悦结结巴巴地说,转身快步走开,马尾辫在身后欢快地摆动。
林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回到家,林彦发现父亲难得地不在。母亲说他有应酬,会晚归。这给了林彦思考的时间和空间。他坐在书桌前,拿出那封决赛通知信,反复阅读,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照在林彦摊开的日记本上。他拿起沈悦送的那支钢笔,开始写下今天的感受。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文字如泉水般涌出,不再有犹豫和恐惧。
写完后,他读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这不像往常的诗歌或随笔,他合上笔记本,将它锁进抽屉深处。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被父亲撕毁的那本诗集。痛苦回忆涌上心头,但与之相伴的是一种新的决心。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否定他的价值,即使是父亲。
决赛前一周,林彦过得如履薄冰。他加倍努力学习,希望用成绩换取父亲的宽容。同时,他秘密准备着决赛的朗诵,常常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练习,而沈悦则坐在第一排,给出建议和鼓励。
周四晚上,林彦正在房间复习物理,父亲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这是罕见的关心举动。
学习别太晚,父亲放下杯子,语气比平时柔和,注意身体。
林彦惊讶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谢爸。
父亲在床边坐下,这个举动更不寻常。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小彦,爸爸之前...可能有些严厉。但那都是为你好。这社会竞争激烈,没有好学历,将来寸步难行。
林彦点点头,不敢接话。
我看你最近很用功,期中考试也有进步,父亲继续说,保持下去,重点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我会的,爸。林彦低声应道。
父亲满意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对了,下周六你刘叔叔家儿子结婚,我们全家都要去。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林彦的血液瞬间凝固。下周六——正是诗歌大赛决赛的日子。
下周六他艰难地重复,我...我可能学校有活动...
父亲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什么活动比家庭重要推掉！
门再次被重重关上,留下林彦一人呆坐在床上,手中的牛奶早已凉透。他看着日历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日期——他人生中第一个诗歌决赛日,也可能是他与父亲关系彻底破裂的日子。
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林彦纠结的脸上。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父亲的期望和家庭的和谐,一边是自己的梦想和刚刚萌芽的自我。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永远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林彦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沈悦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决赛那天,我会去的。
决赛前五天,林彦的梦境开始变得混乱。有时他站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上朗诵诗歌,台下掌声雷动；有时他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像一把利刃刺进心脏；更多时候,他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奔跑,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却怎么也跑不快。
周三早晨,林彦在闹钟响起前就醒了。窗外,晨光刚刚染亮天际,一群早起的麻雀在树枝间叽叽喳喳。他轻手轻脚地起床,从书包暗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决赛通知书,又一次确认日期和时间——本周六下午两点,市文化宫剧场。
小彦,起床了吗母亲的敲门声吓得他差点把纸掉在地上。
起、起来了。他慌忙将通知书塞回暗袋。
母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套熨烫整齐的西装：试试看合不合身,周六要穿的。
林彦的手指触到那套深蓝色西装的瞬间,胃部一阵绞痛。这是为刘叔叔家儿子的婚礼准备的。
妈...他鼓起勇气开口,周六我可能...学校有活动。
母亲的表情立刻变得为难：什么活动能推掉吗你爸已经答应刘叔叔全家都会去了。
是...很重要的活动。林彦含糊其辞,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母亲叹了口气,坐在他床边：小彦,你知道你爸爸的脾气。上次你们吵架后,他其实很后悔,只是拉不下面子道歉。这次婚礼是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林彦盯着地板上的木纹,喉咙发紧。母亲的话让他内疚,但同时又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为什么总是他妥协为什么他的梦想就不值得尊重
我...再考虑考虑。他最终说道。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个久违的亲密动作让林彦眼眶发热：别让你爸等太久做决定,好吗
母亲离开后,林彦机械地换上校服,将西装挂进衣柜。衣柜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沈悦昨天给他的：距离大诗人闪耀全市还有5天！加油！旁边画了一个笑脸。
看着这个纸条,林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至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全心全意支持着他的梦想。
课间,沈悦敏锐地察觉到林彦的低落：怎么了决赛准备不顺利
林彦摇摇头,把西装和婚礼的事告诉了她。沈悦的眉头越皱越紧：所以...你要放弃比赛
我不知道。林彦痛苦地说,如果我爸发现我撒谎...
那就别撒谎,沈悦斩钉截铁地说,直接告诉他你要去比赛。这是你的梦想,林彦,你有权利追求它。
林彦苦笑：你不了解我父亲。
我了解的是你,沈悦直视他的眼睛,那个在文学社勇敢朗诵自己诗歌的林彦,那个写出《囚鸟》的林彦。他去哪了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戳中了林彦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是啊,那个敢于表达自我的自己去哪了被父亲的怒吼吓跑了吗被好孩子的标签束缚了吗
我...我会再想想。他承诺道。
沈悦的表情柔和下来：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请记住,这是你的生活,不是他的。
这句话在林彦脑海中回荡了一整天。放学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市图书馆——他告诉母亲要去查资料。实际上,他需要独处的空间思考。
图书馆的角落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林彦摊开笔记本,开始写决赛要用的诗。笔尖在纸面上游走,文字如泉水般自然流淌。这一次,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再顾虑他人的评判,只是诚实地记录内心的挣扎。
写完后,他读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这首诗与以往的风格大不相同——更加直接,更加有力,像是一声压抑已久的呐喊。他将诗稿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回家的路上,林彦经过一家琴行。透过橱窗,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在钢琴前笨拙地练习音阶,她的父亲站在一旁,时不时纠正她的姿势。突然,小女孩弹错了一个音,父亲立刻大声斥责,女孩的肩膀垮了下来,但很快又挺直,继续练习。
这一幕像一面镜子,让林彦看到了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他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弹奏别人谱写的曲子,从未尝试创作属于自己的旋律。
晚饭时,父亲罕见地询问了林彦的学习情况,甚至夹了一块鱼肉到他碗里。这种反常的关心让林彦更加忐忑——父亲一定是在为周六的婚礼铺垫。
小彦,果然,饭后父亲叫住他,周六上午十点出发,别迟到。
林彦深吸一口气,鼓起所有勇气：爸,周六下午我...我有其他安排。
父亲的表情瞬间阴沉：什么安排
一个...比赛。林彦的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比赛父亲的声音提高了。
林彦的掌心沁出冷汗,但他没有退缩：诗歌创作比赛...我进了决赛。
父亲沉默了几秒,这沉默比任何怒吼都可怕。然后他冷笑一声：所以这就是你最近'认真学习'的真相背着我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不是没用的！林彦抬头,第一次直视父亲的眼睛,这是我的梦想！
梦想父亲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梦想能当饭吃能让你在社会上立足我为你规划得好好的,名牌大学,稳定工作,你偏偏要走歪路！
那不是歪路！林彦的声音也提高了,文学也是正经事业！为什么您就不能理解
理解父亲猛地拍桌而起,好,我让你理解！他大步走向林彦的书包,粗暴地翻找起来。
爸！不要！林彦冲上去想阻止,但为时已晚。父亲已经找到了那本新换的诗歌笔记本,还有藏在夹层里的决赛通知书。
好啊,还学会藏东西了！父亲的脸涨得通红,他举起笔记本,在林彦惊恐的目光中,狠狠撕成两半,这就是你的诗歌！这就是你的梦想！
纸页像雪花般散落一地。林彦跪在地上,颤抖着捡起那些碎片,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文字,那些无人知晓的秘密和梦想,再次被撕得粉碎。
周六哪也不准去！父亲摔门而去前吼道,再让我发现你写这些垃圾,就别认我这个爸！
林彦呆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一片诗稿残页。上面只剩下半句诗：...即使折断所有羽毛,心仍向着天空。
母亲悄悄走进来,默默帮他收拾残局。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门。
夜深人静,林彦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他想起沈悦的话：这是你的生活,不是他的。也想起父亲最后的威胁。两种力量在他心中撕扯,几乎要将他分成两半。
手机突然震动,是沈悦的消息：睡了吗
林彦犹豫了一下,回复：没。
方便接电话吗
还没等林彦回答,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溜到阳台,关上玻璃门,才按下接听键。
你还好吗沈悦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温柔而关切。
听到她的声音,林彦的喉咙突然哽住,说不出话来。
林彦沈悦的声音更加担忧,发生什么了
我爸...发现了比赛的事。林彦艰难地说,他...撕了我的新笔记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沈悦压抑的抽气声：他怎么敢这样！
这个反应出乎林彦意料。从小到大,没人敢这样评价他父亲,连母亲也只敢委婉地表示不满。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诚实地说,他禁止我去比赛。
听着,林彦,沈悦的声音坚定而清晰,这是你的人生。如果你这次妥协了,以后就会一直妥协下去。你甘心吗
林彦望向远处的城市灯火,每一盏灯背后或许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挣扎。他突然想起那个在琴行看到的小女孩,即使被责骂仍继续弹琴的身影。
不甘心。他轻声说,却感到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
那就别放弃。沈悦说,我帮你。周六下午一点,我在文化宫侧门等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好。林彦答应道,胸中涌起一股暖流。
挂断电话后,他在阳台上又站了很久,看着月亮在云层间穿行。心中那个决定越来越清晰——他要参加比赛,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第二天清晨,林彦早早起床,趁父母还没醒就出了门。他需要时间思考具体计划。校园里空无一人,晨露在草叶上闪烁,像无数小小的钻石。
林彦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被撕毁的笔记本。他小心地将还能辨认的诗句抄写到新本子上,尽可能复原那些被摧毁的作品。这个过程既痛苦又治愈,像是在一片废墟中寻找仍有生命力的种子。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沈悦的声音让林彦抬起头。她今天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发梢还带着晨跑的湿气,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你的诗...还能恢复吗她在林彦身边坐下,担忧地看着那些碎片。
大部分可以。林彦说,我记性好。
沈悦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皮质笔记本：给,用这个。比普通笔记本结实多了,看他还怎么撕！
林彦接过本子,手指抚过光滑的皮面。这是一件昂贵的礼物,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感谢。
沈悦,这太...
别说客套话,沈悦笑着打断他,就用它写出更多好诗,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林彦郑重地点点头,在新笔记本的第一页写下标题：《重生》。这首诗与之前的不同,更加坚韧,更加无畏,像是一株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植物,向着阳光伸展枝叶。
接下来的几天,林彦表面上恢复了模范儿子的形象,按时回家,埋头学习,对周六的事只字不提。父亲似乎满意于他的悔改,态度缓和了许多。但在这平静表面下,林彦正秘密准备着比赛。
周五晚上,全家正在看电视,刘叔叔突然来访,带来了婚礼的最后安排。林彦坐在角落,听着大人们讨论明天的流程,胃部一阵阵绞痛。
小彦,明天记得穿那套新西装,刘叔叔和蔼地说,我儿子特意嘱咐要和你合影呢！
林彦勉强笑了笑,点点头。等刘叔叔离开后,父亲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这才像话。早点睡,明天要精神点。
回到房间,林彦锁上门,从床底下拉出早已收拾好的背包——里面装着沈悦送的笔记本、决赛要朗诵的诗稿、一套便装和一些零钱。他将背包藏回床底,然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等待深夜降临。
月光慢慢移过房间,林彦的心跳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快。他设想了各种可能：如果父亲发现怎么办如果比赛失利怎么办如果...他的思绪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
小彦,睡了吗是母亲的声音。
林彦犹豫了一下：还没。
母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她坐在床边,将牛奶递给林彦：明天...你真的不去那个比赛了
林彦的手一抖,差点打翻牛奶。母亲怎么会知道
别紧张,母亲轻声说,我收拾你房间时看到了那个通知书。你...很想去吧
林彦的眼眶突然发热。他点点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母亲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选择。只是...别和你爸硬碰硬,好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车棚的备用钥匙。明天中午我会想办法拖住你爸,你...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林彦震惊地看着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从不是违背父亲意志的人,这次却...
妈...
母亲摸摸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你写的诗...其实我偷偷读过一些。很美,真的。我不想你将来后悔。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又回头补充道：不过,后果你得自己承担。
门轻轻关上,留下林彦一人呆坐在床上,手中的牛奶渐渐凉了。母亲的支持出乎意料,给了他最后一点勇气。
凌晨三点,整个房子沉浸在寂静中。林彦悄悄起床,穿上便装,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背包。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父母卧室门外,倾听里面均匀的呼吸声,然后像影子一样溜下楼。
车棚里,母亲的电动车安静地停在那里。林彦用备用钥匙打开锁,推着车走出院子,直到拐过街角才敢发动。
清晨的城市街道空旷安静,只有环卫工人和少数早起的人在活动。林彦迎着凉爽的晨风,向市中心驶去。随着距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他心中的大石头似乎轻了一些,但同时又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忐忑。
文化宫附近有一家24小时快餐店,林彦决定在那里等待下午的比赛。他点了一杯咖啡,坐在角落的位置,掏出诗稿做最后的修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城市开始苏醒。
上午十点,手机震动起来——是家里的号码。林彦盯着屏幕,心跳如鼓,最终没有接听。紧接着是几条短信：
你去哪了
立刻回电话！
你知不知道全家都在等你
林彦关掉了手机。这一刻,他切断了与过去生活的联系,像一个叛逃者,奔向未知的未来。
中午十二点半,沈悦如约出现在快餐店。她今天穿着正式的浅蓝色连衣裙,头发精心地挽起,看起来比平时成熟许多。
你真的来了！她看到林彦,眼睛一亮,随即又担忧地问,你爸那边...
林彦简短地解释了经过。沈悦听完,轻说：勇敢的决定。现在,专注于比赛,好吗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的话温暖而坚定,给了林彦莫大的安慰。两人步行前往文化宫,一路上沈悦不停地讲笑话,试图缓解林彦的紧张情绪。
文化宫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参赛者和观众。林彦在签到处领了参赛号码——7号,一个幸运数字,他想。后台准备区,其他选手正在紧张地练习或安静地冥想。林彦找了个角落,闭上眼睛,在心中默诵自己的诗稿。
7号选手,林彦,请准备。工作人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林彦深吸一口气,走向舞台侧翼。从这里的阴影中,他能看到台下坐满了观众,评委席上坐着几位看起来很严肃的文学界人士。
接下来有请7号选手,来自市一中的林彦,朗诵原创诗歌《根与翼》。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彦的双腿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观众席第一排,沈悦正冲他竖起大拇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鼓励。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林彦挺直腰背,大步走上舞台。聚光灯有些刺眼,但他很快适应了,调整麦克风高度,开始朗诵：
他们说,向下扎根才是正道,
把渴望埋进土壤深处,
用规矩浇灌,用服从施肥,
长成他们期待的模样...
他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随着诗句推进,变得越来越坚定。这首诗讲述了一个关于束缚与自由、期望与梦想的故事,字字发自肺腑。朗诵到最后一段时,林彦几乎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赛,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在诗歌的情感中：
但我听见远方的风在呼唤,
看见云端的阳光在招手,
即使折断所有羽毛,
心仍向着天空——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场内一片寂静。林彦的心沉了下去——他搞砸了吗然后,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越来越热烈。评委席上,几位评委也在鼓掌,其中一位甚至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回到后台,林彦的双手仍在微微发抖。其他选手纷纷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有人甚至走过来握手祝贺。但林彦只想知道沈悦在哪里。
所有选手表演完毕后,评委开始评议。这短短的半小时对林彦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主持人拿着结果信封回到了舞台。
本次市青少年诗歌创作大赛第三名是...实验中学的王雪！
掌声中,一个短发女孩上台领奖。
第二名是...外国语学校的李阳！
一个高个子男生优雅地鞠躬。
最后,本次比赛的冠军是...主持人故意拖长了音调,市一中的林彦！他的作品《根与翼》以深刻的内涵和真挚的情感打动了所有评委！
林彦站在原地,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工作人员推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地走上舞台。聚光灯下,他接过奖杯和证书,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像海浪一样包围着他。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沈悦。她站在座位上,不顾旁人眼光,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比他自己还要骄傲的笑容。这一刻,林彦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不是奖杯,不是掌声,而是有人真心为你的成就而高兴。
颁奖仪式结束后,林彦被记者和文学爱好者围住,要求签名和采访。他笨拙地应付着这些关注,目光不断搜寻沈悦的身影。
大明星,感觉如何沈悦终于挤进人群,调皮地问。
林彦摇摇头,脸红了：别取笑我了。
谁取笑你了沈悦认真地说,你值得所有的掌声。那首诗...太棒了,林彦。我从没听过这么打动人心的作品。
她的话让林彦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说些什么,但被一位工作人员打断：林彦同学,市作协的刘主席想见见你。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林彦被介绍给各路文学界人士,收到好几张名片和邀请。这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直到活动完全结束,人群散去,他才终于能和沈悦独处。
两人坐在文化宫前的台阶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彦小心地将奖杯和证书放进背包,然后拿出手机——关机一整天后,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准备好了吗沈悦轻声问。
林彦深吸一口气,按下开机键。手机立刻疯狂震动起来——三十七个未接来电,无数条短信,大部分来自父亲,语气从愤怒到担忧再到暴怒。
看来暴风雨要来了。他苦笑着说。
沈悦握住他的手：要我陪你回去吗
林彦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战斗。他顿了顿,但...你能陪我走到家门口吗
当然。沈悦微笑着说。
两人搭乘公交车回到林彦家附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林彦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拐过最后一个街角,他看到了父亲的车停在门前——这意味着他在家。
我就送到这儿吧。沈悦在距离林家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停下,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今天的成功是真实的,你的才华是真实的。
林彦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背挺得笔直,像一个走向战场的士兵。
站在家门前,林彦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几秒钟后,门被猛地拉开,父亲铁青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还知道回来父亲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林彦直视父亲的眼睛,第一次没有低头：爸,我得了第一名。
这句话像按下了暂停键。父亲的表情凝固了,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林彦手中的奖杯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林彦预料——父亲转身走进客厅,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久久没有说话。
林彦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他预想过怒吼,预想过惩罚,甚至预想过被赶出家门,但绝不是这种沉默。
爸...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父亲抬起头,林彦震惊地发现他的眼中闪着泪光：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艰难的路
这个一向强势的男人此刻看起来苍老而脆弱。林彦突然明白了,父亲的专制背后,是担忧和爱,只是表达方式如此扭曲。
因为这是我的梦想,爸。林彦轻声说,走到父亲面前跪下,就像您当年不顾爷爷反对去当工程师一样。
父亲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妈告诉我的。林彦鼓起勇气握住父亲的手,爸,我不是要放弃学业,我只是...也想有自己的追求。
父亲的手在林彦掌心中微微发抖。长时间的沉默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比赛...真的那么重要
对我而言,是的。林彦从背包里掏出获奖证书和评委评语,这是作协刘主席的名片,他说...我有天赋。
父亲接过这些东西,仔细阅读。他的表情逐渐从愤怒变为困惑,最后是一种复杂的沉思。
你妈知道你今天去比赛他突然问。
林彦诚实地点头：她给了我车钥匙。
父亲苦笑一声：所以全家就瞒着我一个他站起身,走向书房,我需要想想。你...先去休息吧。
这个反应比林彦预期的要好得多。他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战斗还没有结束,但至少,父亲没有直接否定他的成就。
窗外,夕阳已经西沉,第一颗星星在渐暗的天空中闪烁。林彦掏出手机,给沈悦发了条消息：我还活着。情况比预想的好。
几乎是立刻,沈悦回复：太好了！你爸没发飙
发了,但没那么严重。林彦回答,然后补充道,谢谢你,沈悦。没有你,我不会走到今天。
少肉麻啦！沈悦回道,附加一个笑脸表情,明天学校见,大诗人！
林彦放下手机,从窗口望出去,恰好看到一轮满月升起,清冷的月光洒在窗台上,也洒在这个刚刚为自己人生做出第一次重大选择的少年心上。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