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婚礼当天,新郎不见了 > 第一章


第一章

咖啡杯里的倒影

暴雨将至的午后,深圳的天空像一块被揉皱的锡纸,灰蒙蒙地压在城市上空。星座小站咖啡馆里,冷气开得很足,林旭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南山咖啡。

窗外的雨滴开始砸在玻璃上,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连成一片,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咖啡馆里的音乐换了一首,是Billie

Eilish的《when

the

party's

over》,低沉的嗓音混着咖啡机研磨豆子的声响,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林旭盯着桌面上的咖啡渍,那些深褐色的痕迹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又像是五年前华姐留在他衬衫领口的那枚粉底印——那天她走得匆忙,连妆都没卸干净。

三天后的婚礼请柬就压在手机下面,烫金字体正慢慢吸收着冰美式杯壁沁出的水珠。未婚妻的最新消息在锁屏上跳动:婚纱加急费3000!!!三个血红的惊叹号像手术缝合钉般刺眼。林旭突然想起某个梅雨季的傍晚,华姐蹲在他们出租屋的阳台上,用牙刷一点点刷洗他染了红酒渍的优衣库T恤。那时阳台的排水管有点漏水,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她弓起的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服务员端来一杯新的南山咖啡,杯沿的拉花是颗歪歪扭扭的心。林旭盯着它出神,想起六年前华姐在夜市给他挑的那件三十块钱的T恤。纯棉的,洗得发白了,领口微微变形,可他还是舍不得扔。那时候,他们住在三十平的单身公寓,华姐总能把狭小的空间收拾得妥帖。晾衣绳上,他的领带挨着她的丝袜,风一吹,轻轻晃动,像琴键上跳动的音符。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带进来一阵潮湿的风。林旭抬头,看见服务员正给邻座的情侣端上一杯拉花拿铁,心形的奶泡在杯中轻轻晃动。他突然很想问问华姐,当年那件真丝睡裙,她最后有没有带走。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出他模糊的脸。林旭伸手摸了摸桌面上的咖啡渍,指腹沾上一点潮湿的凉意。三天后就是婚礼,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华姐。

第二章

华姐

2017年的夏天,深圳的空气里永远漂浮着海盐和柏油马路被晒化的味道。林旭拖着行李箱站在外贸大厦楼下时,衬衫后背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那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人事部的李姐领着他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最后停在一张堆满文件的工位前。

这是华姐,以后你跟着她学。

工位后的女人抬起头,马尾辫利落地甩到肩后。她没有化妆,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雀斑,嘴角微微上扬时,左脸颊陷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新来的她伸手,我叫许文华。

那是林旭第一次见到华姐。她的手很凉,指节修长,虎口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大学时在实验室被玻璃仪器划伤的。

华姐教他做第一单报关材料时,中性笔在A4纸上划出的轨迹干净利落,像她扎头发时橡皮筋绷紧的弧度。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她的发梢偶尔扫过他的手臂,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超市开架货,二十块钱一大瓶的那种。

这里要改。她的笔尖点在数字栏,小数点后两位,客户很计较这个。

林旭闻到她手腕上风油精的味道。华姐的工位抽屉里永远备着清凉油,加班时就往太阳穴上抹。有次凌晨两点,整层楼只剩他们俩,她突然从抽屉里掏出两盒泡面。

红烧牛肉还是老坛酸菜

面泡好的时候,她的眼睛周围全是雾气。林旭看着她低头吹气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加班夜也没那么难熬。

九月的团建聚餐选在海岸城。销售部的王总端着茅台过来敬酒时,华姐正在帮林旭核对季度报表。

小林啊,这杯你得喝。王总的手搭在他肩上,以后都是自己人。

白酒呛得他喉咙发疼。第三杯下肚时,包厢门突然被推开。华姐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黑色包臀裙在灯光下泛着细闪。

王总,这杯我替小林。她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林旭看见她锁骨上细密的汗珠。

回程的出租车里,华姐吐了。她的呕吐物混着枸杞和白酒,全浇在他新买的蓝衬衫上。第二天早上,那件衬衫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他工位抽屉里,领口还留着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

华姐起初一直把林旭当弟弟看待,因为他的年龄和她死去的弟弟相当,后来她不知不觉陷进去了。

他们30平米的出租屋有根横贯客厅的晾衣绳。华姐总能把廉价衣物晾出艺术展的效果——他的七匹狼领带缠绕着她的波点内衣,像五线谱上休止符与颤音的幽会。某个台风夜,他看见她赤脚站在消防通道,用外卖盒给三花猫搭雨棚,雨线在她锁骨汇成微型瀑布。那时她的发梢滴着水,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在应急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林旭的咖啡已经凉了。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台风夜,华姐在厨房煮姜汤时,锅铲碰撞的声响。他突然很想回到那个30平米的出租屋,哪怕只是再看一眼晾衣绳上摇晃的衣架,或者闻一闻阳台上雕牌洗衣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服务员过来续杯时,林旭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空杯子发了很久的呆。咖啡馆里的音乐换成了《后来》,钢琴前奏像雨滴一样砸在他心上。他摸出手机,通讯录里华姐的名字依然躺在最顶端,尽管那个号码早已变成空号。

三天后的婚礼上,未婚妻会穿着象牙白的婚纱走过铺满玫瑰花瓣的红毯。而此刻的林旭只想回到2015年的夏天,回到那个堆满文件的工位前,对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说一句:

华姐,你的笔迹真好看。

第三章

消失

林旭记得那天深圳的晚霞特别红,像被火烧透的绸缎铺满了整个天空。他刚从宁波出差回来,拖着行李箱站在他们合租的公寓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清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不是熟悉的洗衣粉香气,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灰尘味的寂静。

华姐的拖鞋还摆在鞋架上,但她的化妆包不见了。茶几上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她一贯利落的字迹:你值得更好的。我比你大太多。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干脆。

林旭站在客厅中央,突然觉得三十平米的房子大得可怕。他打开衣柜,华姐常穿的那几件衣服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衣架微微晃动。但在最深处,他发现一件包装完好的真丝睡衣,吊牌还没拆,淡紫色的,像一朵被遗忘的丁香。

发票从包装袋里滑出来,日期是他回来的头一天们冷战的第三天。背面写着:你找个适合你的女孩结婚吧!我们不合适。字迹有些抖,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发抖。

他掏出手机拨打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那天晚上,林旭坐在阳台上喝完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华姐养的多肉植物还在窗台上,叶片饱满,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他想起上周视频时,华姐的镜头总是对着天花板,说话也心不在焉。当时他只当是她工作太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眼睛一直是红的。他知道她所说的不合适,指的就是她比他大六岁这个事实。可年龄在他这里完全不是问题。他一直盼着有朝一日,等自己有房了有车了,就风风光光地把华姐娶回家。

第二天去公司,人事告诉他华姐已经辞职。工位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只有抽屉深处落着一枚发卡,是林旭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十块钱三个的地摊货。



data-fanqie-type=pay_tag>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旭跑遍了华姐可能去的地方。他们常去的奶茶店,周末买菜的市场,甚至她提过一次的社区图书馆。每个地方的人都摇头,说好久没见到那个扎马尾的姑娘了。他甚至一个人去爬他们一起爬过的莲花山,他们一起游泳过的大梅沙,哪里都不见她的影子。

直到某天深夜,林旭在整理电脑文件时,发现一个被遗忘的文件夹。里面是华姐的体检报告扫描件,日期就在她消失前一周。CA125的数值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医生的潦草字迹:建议复查。

他想起华姐消失前那段时间,总是捂着肚子皱眉。有次半夜醒来,发现她蜷缩在沙发上,额头上全是冷汗。当时她说是吃坏了肚子,现在想来,她苍白的嘴唇和发抖的手指,根本不像简单的肠胃不适。

林旭给所有三甲医院的妇科打电话,用尽各种借口查询就诊记录。第七天,罗湖医院的护士终于松口:许小姐她上周来复查过,是误诊。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拳头在捶打。林旭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光标停在华姐的社保缴费记录上——她去了杭州,新公司的入职时间是两个月前。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带进来一阵潮湿的风。林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华姐的侧脸。线条很淡,像她离开时那个若有若无的背影。

他突然很想问问她,在他们还挤在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时,她是不是就已经计划好了这场安静的退场。

服务员过来收走凉透的咖啡杯,杯底残留的褐色液体在白色瓷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极了那年台风天,华姐没来得及带走的雨伞在墙角洇出的水渍。

第四章

杭州的雨

林旭站在杭州东站的出站口时,雨水正顺着玻璃穹顶蜿蜒而下。这座城市的雨和深圳不同——更绵密,更安静,像一张潮湿的网,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整座城市。

他攥着从社保局打印的地址,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操着浓重杭州口音的中年男人,车载广播里放着《千年等一回》,白娘子的唱腔混着雨刮器的节奏,在密闭的车厢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

去滨江区那边都是互联网公司啊。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他,小伙子来找工作

林旭没有回答。车窗上的雨痕把街景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偶尔有霓虹灯的光晕闪过,像被水洇开的颜料。他想起华姐曾经说过,杭州的西湖醋鱼要用草鱼才正宗,鱼肉片得薄如蝉翼,淋上琥珀色的酱汁——她总能把生活里最普通的事情说得令人向往。

出租车在一栋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前停下。雨中的大楼像一块巨大的水晶,无数格子间亮着冷白色的光。林旭站在大厅的绿植旁,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砖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电梯门开合的瞬间,他看见了她。

华姐穿着米色西装,头发剪短了,发尾刚好扫到锁骨。她正在和前台的姑娘说笑,梨涡在左脸颊若隐若现。林旭下意识躲到立柱后面,心跳声大得仿佛要盖过大厅的背景音乐。

她比以前胖了些,手腕上戴着他没见过的银色手表。当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林旭终于看清她无名指上闪着微光的戒指——很细的一圈,在电梯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光。

雨下得更大了。林旭站在写字楼对面的便利店屋檐下,买了一包利群。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燃,烟草的味道混着雨水的气息涌进肺部。他摸出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去年团建时偷拍的照片——华姐站在海边,白衬衫被海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即将起飞的海鸥。

便利店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杭州阿姨:小伙子等人啊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玻璃柜台上摆着关东煮,萝卜在汤汁里微微颤动,让他想起华姐总爱在深夜煮的宵夜。

阿姨,您认识对面大楼里一位姓许的女士吗短发,大概这么高。

哦,许总监啊!老板娘眼睛一亮,她常来买咖啡,每次都多加一份糖。

林旭怔住了。华姐从前喝咖啡从来不加糖。

雨幕中,写字楼里陆续有人撑伞离开。华姐是最后一个出来的,黑色长柄伞在她手中稳稳地撑开。林旭看着她走向停车场,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一辆白色雷克萨斯亮起车灯,驾驶座上的男人探出身,接过她手中的公文包。

林旭站在雨中,看着车尾灯在雨雾中渐渐模糊。他突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台风夜,华姐也是这样撑着伞,在凌晨两点的街头找到醉醺醺的他。那时她的帆布鞋全湿透了,发梢滴着水,却把伞严严实实地罩在他头顶。

要死啊林旭!她当时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胃出血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而现在,隔着杭州的雨幕和五年的时光,他连上前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酒店,林旭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未婚妻发来的婚礼流程表,玫瑰金的字体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床头柜上摆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易拉罐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桌面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他点开华姐的领英主页——更新于上周,头像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合照。背景是西湖的断桥,华姐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正是他买的那件真丝睡衣的颜色。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林旭躺在床上,手机屏幕停在通讯录界面。许文华三个字后面,是五年来他始终没敢拨出的新号码。

凌晨三点,他做了一个决定。明天最早的高铁回深圳,婚礼会如期举行,那件真丝睡衣就让它永远留在衣柜深处。至于杭州的这场雨,就当作是青春最后的潮湿。

在陷入浅眠前的混沌中,林旭恍惚听见华姐的声音,像很多年前她蹲在阳台洗衣服时哼的歌谣,被雨水和时光冲刷得支离破碎——

小林啊,你一定要幸福。

第五章

婚礼前夜

深圳宝安机场的广播正在播报航班延误通知。林旭坐在候机厅的按摩椅上,看着玻璃幕墙外机械臂正在装卸行李。手机屏幕亮起,未婚妻发来消息:婚纱店刚通知头纱改好了,明天记得早点来。

他回了个好字,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最终还是补上一颗爱心。

按摩椅的计时器发出提示音,林旭起身时,背包带勾住了座椅扶手。一本棕色笔记本从侧袋滑落,内页散开在地面——是华姐留下的工作笔记。2016年8月15日那页,除了报关单编号,边缘还画着个小人,圆脑袋上顶着歪歪扭竖的呆毛。那是他第一次独立跟单,华姐说他的头发翘得像天线。

接机的专车司机很健谈:明天结婚我儿子上个月刚办完,花了二十八万。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随转弯摇晃,红穗子扫过计价器。林旭望着窗外飞驰的绿化带,突然想起华姐说过,深圳的市花是簕杜鹃,这种植物越是干旱越是开得绚烂。

新房里的婚纱照已经挂好。未婚妻正跪在飘窗上贴喜字,浅杏色的真丝睡裙裹着纤细腰身,后颈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回来啦她没回头,伴郎刚把明天要用的红包送来了。

林旭蹲下来帮她抚平窗花褶皱。未婚妻身上飘来陌生的香水味,前调是佛手柑混着海水的气息。他莫名想起华姐常用的那瓶六神花露水,廉价却醒脑的味道,在加班夜里像一剂强心针。

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未婚妻突然转身,大学时追过我的那个学长,在银行商做高管。她的美甲划过林旭手背,水钻在暮色中闪着细碎的光。

浴室的水声响起时,林旭打开了衣柜最底层的收纳箱。那件淡紫色真丝睡衣还躺在防尘袋里,吊牌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深夜的阳台上,香烟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通讯录里那个五年没拨的号码,此刻正在通话界面闪烁。忙音响到第七声时,听筒里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响。

......小林

华姐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背景音里有婴儿含糊的呓语。林旭的烟灰掉在拖鞋上,烫出个焦黑的小洞。他想问那张B超,想问罗湖医院的误诊,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当年...是不是怀孕了

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把听筒捂在了胸口。良久,华姐轻轻笑了: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停顿,我女儿已经三岁了…对了,她出生的月份和日期碰巧和你相同…

远处传来未婚妻的咳嗽声。林旭转头看见主卧的灯亮了,暖黄的光从纱帘透出来,在阳台地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明天...他喉咙发紧,明天我结婚。

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的咔嚓声。华姐吸了口气,呼出的白烟仿佛能穿透电波:我知道。她顿了顿,你未婚妻...很漂亮。要好好待她呦。

林旭突然意识到,华姐可能早就来过深圳。也许就在某个他加班的深夜,她曾站在公司楼下的梧桐树影里,看着他和未婚妻并肩走向停车场。就像他在杭州的雨幕中,沉默地目送她走向那辆白色雷克萨斯。

第六章

台风夜

台风裹挟着咸腥的海水气息撞进城市时,小林正把第三张信纸抚平。书房里的檀香被窗外渗入的湿气浸透,在台灯的光晕里凝成淡蓝色的雾。他听见婚庆公司安装的彩虹拱门在风中发出骨骼断裂般的声响,那些昨天还鲜艳饱满的绸缎,此刻正像被剥落的鱼鳞般片片飞散。

林旭最后核对了一下手机里的基金账户电子凭证。他用拇指摩挲着凭证上华姐女儿的出生日期——2019年5月12日,这个数字组合他用计算器反复核算过理财收益。他也不知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给小丫头买这个不可,好像是想通过她弥补心里深深的遗憾和愧疚。楼下的榕树开始剧烈摇晃,阴影投在墙面上如同溺水者挣扎的手臂。未婚妻的香水味混着台风的前锋涌进门缝时,小林正将信纸折成方胜形状。这种古老的折纸技法是他跟华姐在民俗街学的,当时她笑着说要用来装未来的结婚誓词。

写情书镶着水钻的指甲突然切入视野。未婚妻身上真丝睡袍的腰带扫过钢笔,在信纸上拖出一道蓝色的伤痕,像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失手打翻的蓝莓酱。

林旭用掌心盖住抽屉:辞职报告。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三天前总经理找他谈话时,落地窗外正是此刻被暴雨冲刷的CBD建筑群。娶了王局长的千金,分公司副总的位置...领导当时的尾音和现在抽屉里真正的信一样,都在台风眼里保持着诡异的宁静。

窗外突然爆发的碎裂声拯救了这场对峙。他们同时转头,看见阳台上价值两万八的水晶摆件被吹落,在防腐木地板上绽开冰凌般的尸骸。未婚妻尖叫着去抢救其他装饰品时,小林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订婚戒在闪电中泛着冷光——和华姐如今戴的那枚素圈不同,这颗1.5克拉的钻石是他用整整两年没休的年假换来的。

雨开始横向扫射玻璃窗,林旭趁机把方胜信塞进西装内袋。触碰到内衬口袋时,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那里还躺着六年前华姐留的字条,公司统一采购的复印纸如今已经脆化,边缘像蝉翼般微微卷曲。当初他翻遍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最终在冰箱顶上发现这张被水汽洇湿的纸条时,冷冻层里还放着华姐包到一半的荠菜馄饨。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婚庆群聊里正在直播彩虹拱门的残骸。林旭放大照片,看见某段绸缎缠在隔壁的防盗网上,宛如被冲上岸的紫色水母。这个意象让他想起和华姐在较场尾看的夜光藻,当时她赤脚站在海浪里,发梢沾着的蓝色微生物像星空碎屑般明明灭灭。

你明天最好别这副表情。未婚妻摔上门前扔下的话混着雷声炸响。林旭走到窗前,发现雨水在玻璃上形成了奇特的纹路——某些水痕蜿蜒如华姐描眉时的弧度,有些则像她生气时绷紧的嘴角。这个发现让他喉咙发紧,就像五年前那个宿醉的清晨,他看见华姐把他吐脏的衬衫洗得雪白,却怎么也熨不平那道被烟头烫穿的焦痕。

台风眼经过的片刻宁静里,林旭取出了抽屉最底层的文件袋。购房合同、投资协议、婚礼流程表,这些纸张在台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当他抽出夹在最后的B超照片时,屋顶的吊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这是去年未婚妻声称怀孕时拍的,后来证明只是经期推迟,但对方坚持要把照片放在重要文件里。

雨声再次汹涌而至时,林旭想起了华姐女儿水壶上的小贴纸。那个印着卡通章鱼的塑料壶,和华姐多年前用的保温杯是同一个牌子。当时她总是偷偷往他公文包里塞装满参茶的杯子,有次被客户发现还红着脸解释广东人爱喝凉茶。

书房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林旭突然起身拉开衣柜。五套定制西装整齐悬挂着,散发出干洗店的化学剂味道。最角落里却突兀地塞着个透明收纳袋,里面是那件领口变形的纯棉T恤。当他触碰到底部硬物时,指尖传来冰凉的刺痛——是当年华姐落在出租屋的修眉刀,不锈钢刀片上还凝着一点褐色的锈斑,像他们分手那晚茶几上干涸的红酒渍。

台风最猛烈的时刻,整栋楼突然断电。在黑暗如潮水漫来的瞬间,林旭终于听见内心深处那个清晰的声音:明天不会有什么婚礼了。这个认知让他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二十五岁那年,华姐把他从酒局捞出来时,出租车后座上那个充满希望的、带着酒气的拥抱。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林旭站在满地狼藉的阳台上,看见远处海平面泛起鱼肚白。他口袋里装着方胜信和那张字条,西装内衬被雨水打湿的位置,渐渐浮现出当年华姐用圆珠笔写下的电话号码——这个他倒背如流的数字,终于在台风过境后的晴朗里,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第七章:雨痕

杭州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

林旭站在邮局门口,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老职员从柜台后探出头,笑着递给他一张新到的明信片——这次是断桥残雪,背面依旧空白。

还是那句老职员问。

林旭点点头,钢笔在纸上轻轻划过:

今天天气很好。

笔尖微微一顿,他忽然在右下角添了一行小字:

希望你也好。

老职员接过明信片,眯眼看了看,忽然笑了:这次不一样了。

林旭没说话,只是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推门走进寒风里。

小女孩五岁生日那天,林旭送了她一本画册。

叔叔,你会一直给我寄明信片吗她仰着脸问,眼睛里盛着天真的好奇。

林旭蹲下来,替她系好围巾:等你长大了,就不需要了。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你就可以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华姐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热气氤氲间,她的眼神柔软得像融化的雪。

未婚妻没有再联系他。

偶尔,林旭会在财经新闻上看到前公司的消息——某个并购案,某次人事变动。有一次,他甚至在背景人群里瞥见了曾经的同事,西装笔挺,笑容标准。

晚上他走到窗前。杭州的夜空没有深圳那么亮,星星反而更清晰些。

林旭开始学做菜。

他照着手机教程,笨拙地切着土豆丝,油锅里的青烟呛得他咳嗽。成品咸得发苦,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洗碗时,他突然想起华姐以前总说男孩子做不好家务活,她什么都大包大揽,连碗都不让他洗。现在他的厨房很干净,可再也没有人陪他共进晚餐。

春天来临时,华姐约他去西湖边散步。

杨柳吐出新绿,游船在湖面划出浅浅的波纹。他们沿着白堤慢慢走,谁都没有说话。

走到锦带桥时,华姐突然停下脚步。

那笔钱,我存了定期。她说,等她十八岁时,我会告诉她是谁给的。

小林看着远处的山影,点了点头。

你呢华姐问,以后什么打算

可能开家小咖啡馆吧。他笑了笑,就叫‘天气很好’。

华姐也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阳光穿过柳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许多年前那个雨夜,她睫毛上凝结的雨滴。

小林最终没有开咖啡馆。

他在老城区盘下了一家书店,二楼有个小小的露台,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西湖的轮廓。

某个清晨,他收到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贴着一枚褪色的邮票。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多岁的华姐和他,站在深圳的海边,背后是初升的太阳。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那天的天气,也很好。

小林把照片放进抽屉,那里已经积了一叠明信片,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五个字。

窗外,杭州又下起了雨。雨滴顺着玻璃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时光走过的路。

而这一次,没有人再去擦拭那些雨痕了。

邮局的老职员递给小林一张泛黄的梧桐叶标本——是华姐上周寄存的。

叶脉背面用铅笔写着:

她父亲是援非工程师,2019年年在非洲疟疾去世。孩子问起爸爸时,我总说他在很远的地方修彩虹桥。现在她叫你叔叔,我很抱歉。

一天午后,小林把华姐约出来喝咖啡。提到三年前那个雨天,他看到她在写字楼下走向那辆白色雷克萨斯时,她说驾驶那辆车的是她的弟弟。

那你…

...我在等。

等什么

华姐从钱包抽出张照片推过来:穿工程服的男人抱着新生儿,背景是撒哈拉的夕阳。

等他走后的第三个雨季结束。她手指轻抚杯壁上的水痕,

小林把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2019.12.25

于廷巴克图。

第八章

晨光

清明节清晨,小林带着小女孩在河边放纸船。

妈妈说要写给爸爸的话。孩子举着蜡笔。

他蹲下来帮她写地址时,突然被搂住脖子。

叔叔可以当新爸爸吗纸船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小人。

远处,华姐提着早餐站在梧桐树下,晨光给她的马尾辫镀上金边,像多年前那个救他出酒局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