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往过三任男友。
他们一个更爱前途,一个更爱白月光,还有一个更爱自由。
现在我要死了。
他们却纷纷回心转意求我复合。
就连我养了十年的狗也突然口吐人言。
它说:黎沛沛,你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副鬼样子
口吻像极了我年少早逝的青梅竹马。
我惊疑不定地喊出他的名字:李世宁
它大剌剌地跳上沙发,用嘴去够我怀里的薯片,欠兮兮地说:
对啊!就是小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黎沛沛,我来看你来啦!
1
确诊胃癌那天,天气还不错。
我在医院的长廊里久违地晒了会儿太阳,刚好碰见许知意迎面走来。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正边走边听身边同事说话,相貌英俊、身姿笔挺。
我抱着欣赏的眼光驻足观看了会儿,才恍然发觉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有点像我的前前前男友。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他抬头看向我。
下一秒,大步向我走来。
黎沛沛他拔高了声音,带几分不确定地询问。
果真是许知意。
我大大方方地对他挥了挥手,笑着说:你好啊,许知意。
他在我身前站定,表情变幻莫测,过了会儿,才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镇定自若地回:有一段时间了。
他点点头,目光向下,看到了我手里的诊断报告。
你生病了我看看……
我的手向后一缩。
要尊重病人隐私啊,许医生。
许知意的手落了个空,他愣了一下,解释道:黎沛沛,我只是关心你。
我点点头,我知道。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谢谢。
许知意还想说些什么,大厅的广播里突然开始播报他的名字。
他只好匆匆从口袋里掏出便利贴,写下一串数字塞给我,叮嘱道:
黎沛沛,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乖巧说好,等他走后,将那张纸扔进医院门口的垃圾筒里。
我要死了,时日无多。
刚才在诊室,我问医生大概还剩下多长时间。
医生是个很温柔和气的女大夫,她先是问了我还有没有家人,然后带着点同情地告诉我:
这个的话……如果治疗效果显著,也不是不能长命百岁。
我问:如果不显著呢
她劝慰道:总要先化疗看看。
如果效果很不好呢
……那大概也能有半年到一年。
我便不再追问医生。
墨菲定律中说:如果有多过一种方式去做某事,而其中一种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这样选择。
我从小到大都霉运缠身,套用墨菲定律的话,我就是那个永远选择灾难的人。
所以我就只剩下半年寿命。
人生苦短,实在不想再和旧人产生什么新的联系。
更何况是前前前男友。
2
我在外面吃过饭才回家。
打开门,家里一片狼藉,Markus正在打包东西搬走。
小米摇着尾巴上来蹭我,我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顺便问了句,喂狗了没有
Markus拖长声音道:恕我提醒一下你。Lee,我们已经分手了。
小米是我养的狗,不是他的。
我当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耸耸肩说了声抱歉,自己去拿狗碗。
Markus却说:我已经喂过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Markus比我小五岁,澳洲人,一米八的个子,金发蓝眼,是很标准的欧美帅哥长相。
我们在游轮上认识,那是一次为期六个月的游轮之旅,我们偶然相识,相谈甚欢。他弹得一手好吉他,时常在海鸥掠过海平面的傍晚为我随口哼唱的无名小调伴奏。
游轮靠岸时,他向我告白。
Lee,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青年神情严肃,态度认真,碧蓝色的眼眸远比大海更深远动人。
我姓黎,但大概这个音对外国人来说太蹩脚,他总爱叫我Lee。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于是他就义无反顾地跟我下船来到中国。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把吉他,到了离别时,却已经攒了满屋的行李。
我叹了口气,走向坐在杂物中的他,需要帮忙吗
我很难过,Lee。他托着腮,呆呆地坐着,为什么我们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提醒他:Markus,是你提的分手。
他点点头,我当然知道,Lee,我还没有到老年痴呆的地步。
只是人有的时候做出选择,并不意味着选择就一定能带来快乐。
他虽然年纪轻轻,有时却能说出一些饱含哲理的话。
我沉默以对,又听他问:Lee,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们可以在上海上船,经过福冈、熊本,一路旅居到西班牙。那里天气晴朗,人也热情,我们会找回过去的感觉。
Markus。我打断他,你是信天翁,天生向往自由与海洋,但我只是只家雀。
我只想在笼子里终老。
尽管这个愿望大概也无法实现。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低沉地说:我找到了临时落脚的地方,下午就会搬走。但是东西太多,一次难以搬完,有些东西可能要在你这儿多放几天。
我点点头,当然没有问题,毕竟相恋一场……
我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是Markus,他站起身,绕过地上的杂物,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抱了我一下。
这是很沉重的一个拥抱,带着青年赤诚的爱与惋惜。
他哽咽地说:Lee,希望你好。
我的眼睛有点湿润,将未说完的话咽下,微笑着回抱了他。
嗯,希望我好。
3
Markus走后,我睡了长长的一觉。
梦到了很久之前的小时候。
那时我六岁,一个人站在漆黑的楼道里,感应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后来我跺得双脚生疼,索性抱着书包在黑暗中发呆。
楼道口探进来一个漆黑的小脑袋。
我有些害怕,捏紧了书包,下一秒,脑袋的主人就踏亮了感应灯,带着一路暖光蹬蹬蹬地冲到我面前。
他问:黎沛沛,你怎么还不回家
你不饿吗
你家里没人吗
要不你去我家吧!
我被他一连串的问题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睛就看到小米不知何时偷溜上床,正皱着一张硕大的狗脸盯着我看。
它是只金毛寻回猎犬,十岁,已经是老态龙钟的年纪。
但我还从没在它脸上见过如此拟人化的表情。
我开口:小米
它没回答,反而是很优雅地在我身边趴下,两条前腿交叠,口吐人言,黎沛沛,你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副鬼样子
现实里的声音和梦中渐渐重叠,我震惊地看着他,声音颤抖地询问:
李世宁
对啊!就是小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摇摇尾巴,用臭烘烘的爪子拍了拍我的脸,很兴高采烈地说:黎沛沛,我来看你来啦!
我仿佛活在梦中。
直到胃部传来绞痛,我才意识到该吃饭了。
也该吃药了。
我按惯例先给小米倒了一碗狗粮。
他气得呲牙咧嘴,黎沛沛!小爷是人,是人!不吃狗粮!
我默默看了他一眼,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外卖软件。
他热乎乎的狗嘴凑过来,用两只漆黑的小眼睛盯着屏幕瞧,这是啥这里面的吃的都能送到吗看着都好好吃……喂!你为什么给自己点麦当劳,给我点减脂餐
我在他的吵吵闹闹声中想起来,他死的时候才十八岁。
还没怎么接触过外卖软件。
我温言细语地告诉他:小米十岁了,已经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了。
他便偃旗息鼓,蔫巴巴地趴在一旁。
我看他实在可怜,想了想,从桌上撕开一包薯片,拿起一片塞进他的嘴里。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好好吃,黎沛沛,你怎么一下子就拿到了我喜欢的口味
我无言,伸手摸了摸小米已经不再光亮的毛发。
我没告诉他的是,从他死后,我买的所有薯片都是一个口味。
李世宁喜欢的口味。
4
我去客厅拿今天新开的药吃。
李世宁在我的脚边绕圈,黎沛沛,你吃的是什么药
你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吃药
我告诉他:是感冒药。
药有好大一把,噎得我喝了好几口水才咽下去。
他狐疑地问:感冒药需要吃这么多吗
我一本正经地胡诌:你死的早不知道,现在的病毒很凶猛,不能因为是感冒就不重视。
吃过药后,李世宁陪我收拾客厅的杂物。
Markus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我替他装进箱子,等他下次来取。
李世宁帮我把衣服叼过来,嘴里念叨:黎沛沛,你男朋友可真邋遢。
我说:我没有男朋友……
他觉得我在糊弄他,用一副大侦探的语气说:那请问阁下准备如何解释这双42码的臭球鞋
我不紧不慢地把剩下半句话说完,……只有前男友。李世宁,我刚刚分手。
他一下子不说话了,翘起的尾巴也夹在了腿中间,我头一回在狗脸上看出了尴尬的神色。
我失笑,摸了摸他的头,继续收拾东西。
过了会儿,他狗狗祟祟贴过来,小声问:是你提的么
是他提的。
他沉默了会儿,说:为什么黎沛沛,你这么好。
我被这句话陡然击中,眼眶潮热,说不出话来。
在李世宁眼里,我还是十七岁的黎沛沛,所以我哪里都好。
不该被甩,不该得病,所到之处都阳光灿烂,不缺人爱。
可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茕茕孑立,病骨支离。
现实这场连绵大雨,已经在我的世界里下了很久。
而李世宁一无所知。
我故作轻松地说:因为他想要爱和自由,而我不想漂泊,也不太会爱。
不要这样说。李世宁认真地道:是他不够好,所以你才会没那么爱他。
他走过来,温暖的皮毛紧紧贴着我。
像极了那年夏天。
幼小的李世宁紧紧抓着我的手,将饥肠辘辘的我带回了家。
5
我约了肿瘤切除手术,期间需要住院一周。
本想将小米放在隔壁宠物店寄养,但现在小米变成了李世宁,宠物店就显得不太合适。
我思来想去,打电话给了李妈妈。
李世宁随母姓,李妈妈是他的妈妈,也是从六岁起将我抚养长大的人。
她是个很坚毅的女人,在李世宁还未出生时就大着肚子和出轨的丈夫离婚,一个人将李世宁拉扯长大。
后来我的父母车祸去世,她又纵容着年幼的李世宁将我捡回了家。
在我的印象里,她永远都脊背挺直干活麻利,唯一一次失态,是十年前去太平间认领李世宁尸体的时候。
我哭得浑身瘫软不成样子,她用一只手紧紧抓着我,另一只手颤抖着给李世宁擦净了脸上的血污。
她说:儿啊,妈来带你回家。
现在,我又一次和李世宁一起回了家。
到了楼梯口,李世宁有些情怯,踌躇着不敢上去。
他问:她还好吗
我蹲下身,和他平视,她很好,只是老了些。
我开玩笑地道:毕竟已经十年过去啦,就算神仙也会老呀。
他点点头,沉默地跟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
家里陈设依旧,处处还有李世宁生活过的痕迹。
李妈妈牵过李世宁,看他眷恋地依偎在她身边,将头靠在她膝上。
惊讶地说:它还蛮听话的。
又见李世宁眼里滚落泪珠,笑着说:这是知道你要出差,舍不得你呢。
我笑着应和。
我只告诉她和李世宁我要出差,并没有说生病的事。
在李妈妈家吃过晚饭后,我准备告别。
临走时,李妈妈出来送我,她像寻常母亲那样关心了我的工作和生活,最后犹豫了一下说:沛沛,妈妈老了,有空多回来看看。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发现她是真的老了。
不再是我印象里无所不能的坚毅模样。
我不能想象在经历了中年丧子后,我的离去又会给她带来多少打击。
这太残忍了,我说不出口。
所以我只能笑着拥抱了她一下,说:好的,妈妈。
又补充:别瞎说,你永远都年轻漂亮。
她被我哄得喜笑颜开回去了。
像李世宁一样容易满足。
6
我独自一个人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只是我的胃被全部切掉了。
医生看我年轻,本想尽量少切一点,但打开腹腔后,迎接她的是胃壁上如火山喷发般密密麻麻的肿瘤。
为了防止复发和转移,只好全部切除。
刚做完手术那几天,我完全吃不下东西,就连喝水都会吐出来。
我瘦了很多,以至于第三天在医院里碰到许知意的时候,他一脸震惊地抓着我的手问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最后还是没告诉他。
不过他是这个医院的医生,想查其实也很容易。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我的病房里见到了他。
他像是熬了一整个大夜,双眼通红,连胡渣都冒了出来,声音沙哑地说:沛沛,我们和好吧。
他乞求般地问: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收起了脸上客套的笑,面无表情地问他:许知意,你是在可怜我么
他张口结舌,连连摆手解释,不是的,当然不是。沛沛,这么多年以来,我其实一直都很想你。
他有些难堪地承认,我早就后悔当初和你分开,只是你这些年一直男友不断,我也不好打扰。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男友
他目光躲闪,我去问了值班的护士,她说你这里一直没人前来探望。
我看着他,感到有些疲倦。
许知意是我的初恋,或者严格来说,他是我的第一任恋爱对象。
我们二十岁相识,我那时在读警校,而他在我隔壁的医科大学学医。
警校的生活艰苦枯燥,有一天晚上训练结束,好友拉着我翻墙去隔壁医科大学看帅哥。
那天下雨,地有些滑,我一个不慎在落地时摔了个狗啃泥。
面前传来一声轻笑。
是许知意。
他背着黑色单肩包,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身材瘦削,看起来干净美好。
很符合小说里关于校园男主的一切美好描述。
他扶我起来,替我拍掉身上的泥土,请我和好友一人喝了一杯奶茶。
我们顺其自然的谈起恋爱。
一直到22岁大学毕业,许知意去外国深造,我则进了当地的刑警队实习。
许知意希望我能陪他一起,他说他不接受虚无缥缈的异地恋。
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帮忙支付我在国外的一切开销。
我们是在咖啡馆谈的这件事。在他滔滔不绝时,我用小勺子搅动咖啡,认真打量着这个认识了两年的男孩。
他已经从少年步入了青年,脸上隐约可见成年人的傲慢。
曾经打动我的真诚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就像当初在一起时一样,我们又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分开。
如今再相逢,他是前途无量的主治医师,而我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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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6
我出院那天,天气不怎么好,许知意自告奋勇要送我回家。
我确实东西比较多,就答应了他。
虽然不想和他再续前缘,但也没必要为难自己。
到楼下后,他帮我将东西搬上去。
打开门,我惊讶地在家里看到了Markus。
青年听见开门声,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看到我身后的许知意后,这份激动又转成了戒备。
Lee,这是谁
我没理他,只是问:东西还没搬完吗
Markus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局促,他说:搬完了……但是Lee,对不起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翻看了你的诊断报告。
我想起那天匆忙出门,确实把诊断报告忘在了茶几上。
Markus还在说:我退了机票,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但在这样艰难的时刻,我实在无法选择离开。
我被他气笑,你是要和我复合吗
为什么不行呢Markus问:我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愤怒,熟悉的呕吐感开始上涌,忍不住讥讽道:
我以为你们男人只是喜欢救风尘,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个救病人。
怎么在这种时候和我复合会显得你们很高尚很无私么
抛弃一切来照顾身患绝症的前女友。这样的词是不是想想就让你们觉得自己很伟大啊
我冷冷道:二位,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和你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生病这件事,和我们的感情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的语速太快,Markus没怎么听懂,可许知意听懂了。
他上前一步,急急解释,沛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刀口开始隐隐作痛,我捂着腹部,虚弱地打断了他,许知意,很感谢你今天的帮忙,但是你该回家了。
他听话地住了嘴,深深看了我身后的Markus一眼,和我道别,沛沛,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屋里只剩下了Markus。
他像个大男孩一样站在客厅中间,知道自己惹我生了气,但又不清楚为什么,因此只能无助地唤我的名字,Lee。
我闭了闭眼睛,承认自己有些心软。
我一共谈过三任男友,其中第二任暂且不提,但在这三个人中,Markus是对我付出最多的一个。
他为了我背井离乡,孤身来到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他学习汉语,学做中餐,一个人跑去菜市场和菜贩磕磕绊绊地杀价。为了留下来,他自己都数不清跑了多少次的大使馆。
他曾经为我放弃了自由,如今又因为自由选择离开。
这背后的原因我心知肚明。
我招手让他来沙发上坐下,心平气和地对着他道:Markus,世界这么大,不要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停止航行。
他蔚蓝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Lee……
我说:你应该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是我没那么爱你了,这才是你选择离开的真正原因对吗
或者说我其实从来没爱过Markus。
他哽咽地说:别说了,Lee,别说了。
我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叹了口气,将那句话咽进了肚子。
我说:Markus,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答应你的告白。
我那时状态很不好,而你弹吉他的样子又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他泪眼朦胧地问:所以Lee,你后悔认识我了吗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只后悔没能给你一个美好的结局。
屋里响起他低低的抽泣声。
我太累了,无力安慰,只能将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声音愈发疲弱:
对不起,Markus。但是你值得遇见更好的,属于你的姑娘。
请再买一张机票吧。
请……忘了我吧。
7
将家里收拾妥帖后,我把李世宁从李妈妈那里接了回来。
他被养得长胖了不少,看起来越发得油光水滑。
见到我,他立刻大呼小叫:黎沛沛,你怎么回事出个差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笑道:打工牛马都是这样的,要时时刻刻为老板服务嘛。
他原地转了个圈,扭扭捏捏地说:那要不别去上班了,我弹吉他卖艺养你。
我打趣道:你都是条老狗了,现在卖艺圈赛道很是火热,你怕是挤不进去。
他气哼哼地去将我的沙发咬了个小洞。
然后在沙发后面发现了个糖果罐子。
他问:黎沛沛,这是什么,好吃吗
我看了眼,走过去将罐子拿起来放到置物架的最顶层。
是维生素。
他问:那为什么不吃了
因为感觉用处不大,有点像智商税。
他翘脚点评道:又被骗了吧,你从小就喜欢买这些乱七八糟又没什么用的东西。
我忍不住去摸他热乎乎的肚子,又被他机灵躲开。
狗的节操也是节操!
他戒备地看着我,红着脸跑去阳台晒太阳睡觉。
我忍不住发笑。
十七岁的黎沛沛确实很容易被骗,但二十七岁的黎沛沛已经学会了骗人。
罐子里装的不是维生素,是氯氮平。
而我从李世宁出现那天起就断了药。
8
第二次化疗结束后,我的状态开始变差。
脱发、呕吐,再加上药物的副作用,让我再也瞒不住李世宁。
他蹲坐在我的诊断书前不说话。、
沉默得简直不像他自己。
会好吗他问我。
我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他点点头,跳上沙发,用湿漉漉的鼻子顶了顶我的掌心,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上。
没关系,沛沛。他说:别害怕,有我陪着你呢。
生的世界有我,死的世界也有我。
我看着他,眼眶微微湿润,低声道:嗯,我不害怕。
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
傍晚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出人意料的访客。
林舟站在我家门口,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毫不客气道:黎沛沛,听说你要死了
李世宁要冲上去咬他,被我拦在身后。
开玩笑,林舟一身牛劲,李世宁可是一条十岁老狗,被踢一脚不是闹着玩的。
我问:你是特意来奚落我的吗
林舟眼里的情绪晦涩难懂,他抬手掐了掐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黎沛沛,好歹请我进去喝杯茶吧。
我掏出家里尘封的茶具,给他沏了壶茶。
林舟是金堆玉砌的公子哥儿,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我这沏茶的手艺还是当初跟在他身边时学的。
我将茶碗递给他,问:你和夏然结婚了吗
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拜你所赐,我爸进了局子。有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死刑犯的儿子
我啊。我慢悠悠地说:如果当初那场婚礼你没有当众拒婚,我是愿意嫁给你的。
林舟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死死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冷哼一声道:不,你才不会,你比夏然更加冷血无情。
谁知道呢我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毕竟你拒婚了。
林舟抿唇不语,低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临走前丢下一句警告。
黎沛沛,我爸那两个兄弟出来了。我听人说他们要来找你报仇。
我将他送到门口,没什么诚意地道谢。
他见我没反应,又忍不住补充:你最好早点搬走,这个地方我能找到,他们也能找到。他们和我可不一样,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我不在乎。我对他说:林舟,你不是知道吗我本来也要死了。
林舟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地说: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找我。
他说:我的手机号一直没变过。
可是我已经忘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完,抬手关上防盗门。
过了一会儿,防盗门下被塞进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这很林舟。
我简直被他气笑。
9
怎么又来一个前男友李世宁酸溜溜地说:黎沛沛,原来你的生活竟这么丰富多彩。
我叹气:可惜我现在和你一样是孤家寡人。
而且认真来说,林舟应该算是我的任务对象。
我和林舟的故事十分狗血。
正式进入警队的第二年,上头要派我去做毒枭身边的卧底,搜查他的犯罪证据。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指着自己问我师傅。
我你确定是我吗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了不是给人家送死,给警队丢人
我师傅说:不要妄自菲薄嘛!上头既然选了你,当然是因为你有不为人知的优点。
比如呢我怀疑地问:我长得像他早逝的小女儿
我师傅笑眯眯地说:你长得像他出国的白月光。
我大为震撼:他都五十了还有白月光呢
师傅一巴掌拍在我脑壳上:想什么呢是他儿子,他儿子的白月光。
我就这样被派到了林舟身边,做起了他的白月光替身。
大概是我魅力过人,恪守职业道德底线,太子爷对我的劳动态度十分满意。我这个替身当的顺风顺水,险些就赔上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还好结婚当天,夏然哭哭啼啼地从国外跑回来,出现在了婚礼现场。
林舟哥哥,你真的要娶这个女人吗
林舟沉默了片刻,说:夏然,别闹了。
夏然掏了把小刀对准自己的脖颈,林舟哥哥,你要是娶她,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她稍稍一用力,那雪白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林舟只好和我说对不起。
我看够了戏,也诚心诚意地和他说了声对不起。
林舟眼里滑过一丝茫然。
下一秒警察进来,婚礼上的所有人被连窝端进了局子。
除了我。
我是自己人。
彻查过后,有罪的扣押,没罪的释放。
毒枭还算是有点良心,没把自己的儿子牵连进来,林舟一周后被释放了。
他来找我质问:黎沛沛,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早有预谋吗
我默了默,反问他:要不然呢难道还能是因为爱吗
大少爷,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真以为自己有钱长得帅,就有女孩子愿意来做你的什么狗屁替身。
我爸被判死刑了。林舟红着眼睛说:但他是罪有应得,我不怪你。
黎沛沛,我是真的想过要娶你。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谢谢。
他直接被我气走。
后面再见就是今天。
他费劲巴力地找到我,提醒我他爸的两个兄弟出狱了。
我这才相信,他当初说要娶我的话,大概的确有几分真心。
10
李世宁听完这个故事,一边吃薯片一边骂我心狠手辣,后来薯片吃完了,他也乖乖进卧室陪我睡觉。
临睡前,他突然问:黎沛沛,你为什么要去当警察
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当生物学家吗
我打了个哈欠,敷衍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困了,快点睡觉。
第二天,我开始在手机软件上找新的住处。
只是因为精力不济,又要去医院化疗,我找了几周,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化疗结束后,我去医院复查,结果不是很好。
癌症又复发了。
我的心情低落到谷底,连门也不出,在家里昏昏沉沉地躺了几天。
是许知意破门而入,他给我做了顿饭,帮我套上外套,强迫我跟他出门走走。
我不想出去,我跟他说:别管我了,许知意。我要死了,你不知道吗
谁说你要死了许知意把我抱上轮椅,不容置疑地说: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我说:我的癌症复发了。
他一愣,谁说的黎沛沛,我问过你的主治医师了,你的化疗效果很好,胃部已经基本看不到病灶,后续采取保守治疗的话,生存率很高。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严肃地问我: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那个药
我下意识地看向小米。
它趴在卧室门口,很安静地注视着我,我分辨不出那具身体里到底是小米还是李世宁。
许知意带我出去逛了一圈,然后把我送回家,说明天再来。
房间里变得空旷而安静。
我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只温暖的狗爪子搭在我膝上。
黎沛沛,李世宁问:他说的是什么药你还得了什么病
是那个糖果罐子里的维生素吗
是。
我无法欺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像被审判的囚徒。
那是氯氮平,用来治疗精神疾病。
……
李世宁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说:从你走后。
从看到李世宁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后,我就经常幻视幻听,因为害怕影响后面考警校,我一直都没去看病。
直到卧底行动结束,我才顺理成章地被确诊了心理疾病。
也因此换来了长长的休假。
他顿了一下问,你觉得我是幻觉吗
我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在长久的沉默里,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
他叹息一声。
小狗直立起来,温柔地舔掉了我的眼泪。
去吃药吧,黎沛沛。他像哄孩子那样哄着我:我向你保证好吗我不是你的幻觉。
我不会消失的。
我把头抵在他柔软的皮毛里,肩膀因为抽泣而耸动。
明晚再吃吧。我恳求他:明天是我生日,过了生日再吃好吗
他默许了。
第二天.许知意再来推我出门散步时,我拜托他给我带了一个很小的蛋糕。
为什么一定要吃这家的蛋糕你不知道这家店远得很,我开了很久的车才买回来。
我说:辛苦你了。
倒是不怎么辛苦。他一边推着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神色,你听说过吗之前这个牌子在西城也开了一家店,结果有一天一辆汽车冲进店面,撞死了十多个人,这家店也因此倒闭。
大概也就是十年前的事情。
我伸手按停轮椅。
我有点累了。我对他说:送我回去吧。
他默了默,要我陪你过生日吗
我说:谢谢,但我今天更想一个人呆着。
晚上十二点,我和李世宁点起蜡烛。
蜡烛小小的,火苗飘忽,无端让我想到卖火柴小女孩被冻死那夜点亮的火柴。
李世宁说:黎沛沛,许个愿吧。
我说:希望李世宁能活过来。
李世宁很无奈地说:这个实现不了,换一个。
希望李世宁十年前没有去那家蛋糕店给我买蛋糕。
沛沛,换一个。
希望李世宁当初没有把我捡回家。
换一个。
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李世宁。
……
火苗越来越小,蜡烛燃至底部,我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
我双手合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闭上眼睛。
无比虔诚地许愿:
希望黎沛沛和李世宁能永远在一起。
啪!
蜡烛熄灭,房间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侵袭。
我绝望地等待着,大概真是上天垂怜,倾听到生者祷告,让死去多年的幽灵得以返生,我感觉自己被冰冷的气息笼罩。
它和我十指相扣,珍而重之地亲了亲我的嘴唇。
唇齿间,夹杂着一片小小的氯氮平。
它说:黎沛沛,好好活着,好好吃药。
别来得太早,放心,我会一直等你。
气息散去,室内一片空寂。
小米哼唧一声,走到我身边趴下。
我摸了摸它的头,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11
十年前,十七岁的黎沛沛被李世宁养出一身作天作地的大小姐脾气。
李世宁因为暑假兼职错过了她的生日,她就大发雷霆,说一辈子都不要再和李世宁讲话。
李世宁好言好语地哄她:没办法,我那个同事临时有事,只有我能帮她顶一会儿。
黎沛沛十分生气:她有事你没事吗她怎么只找你不找别人呢李世宁,你为什么要为了外人爽我的约!你怎么这么爱当这个老好人
为了哄好黎沛沛,李世宁拿出自己半个月的工资,骑了很久的车,去西城的一家网红蛋糕店给黎沛沛买了一块蛋糕。
那是一块很小,很精美,也很昂贵的蛋糕,李世宁看着店员用漂亮的盒子将它装起来,已经想象到了黎沛沛收到它时的开心样子。
只是那块蛋糕最终没有送到黎沛沛手上。
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直直冲了进来,将李世宁和那块蛋糕一起撞得粉碎。
他的胸腔被撞瘪,英俊的面容变成一摊烂肉,雪白的奶油被染成红色,一棵樱桃妆点了他的眼眶。
从此之后。
黎沛沛真的、真的,一辈子再也不能和李世宁讲话。
12
师傅告诉我,林舟在我家附近抓住了两个鬼鬼祟祟拿着刀的人。
正是他父亲的那两个兄弟。
那天离开后,他还是不放心我,日夜蹲守,终于将这两个人抓了个正着。
我从家里翻出那张从防盗门下递进来的卡片,打电话对他表示感谢。
电话那边,林舟的呼吸声很轻,他问:黎沛沛,你是真的没爱过我吗
我沉默了片刻,告诉他:林舟,我没法爱你。
十年前,你父亲因为毒品交易出了纰漏,在西城闹市区制造了一起汽车追逐战。
被追的那辆汽车慌不择路,撞进一家蛋糕店,造成十五人死亡,八人受伤。
我说:那死掉的十五个人里,有我的月亮。
我的月亮,他永远悬挂在我心上。
林舟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了。
黎沛沛,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他这个人,嘴上说的不好听,其实心里比谁都柔软。
两年后,同样被李世宁捡回来的小米去世,我癌症复发,林舟又来到病床前看我。
他在我昏睡时来,昏睡时走,只留下一束带着露水的百合花。
我问许知意有谁来过,他正在帮我盯着输液药水,闻言推了推眼镜,冷哼一声道:情敌。
我失笑:我还没答应你的表白。
他调好了输液管,又坐在一旁拿刀给我削起苹果,语气随和道: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到你答应我的那天。
我问:毕业那年走的干脆利落,怎么如今这么不依不饶
许知意叹了口气,那时候还有少年骄傲,如今被磨平了棱角,只好认栽在你身上。
许知意曾经偶然撞见我发病,也因此知道了我读警校的真正原因。
他也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天之骄子,当然无法忍受恋人心里还住着别人。
哪怕是个死人。
当年他劝我一起出国,是威胁,也是试探。
只可惜,还是输给了一个死人。
我看着他微笑,说:如果这次能扛过去,我就答应你。
他将苹果递给我,声音里带着隐约的颤抖:说好了,黎沛沛,你可不能做谎话大王。
我向来信守承诺,只可惜天不由人。
我死那天,天气也很晴朗,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在床边。
弥留之际,我对李妈妈说:妈妈,把我和李世宁葬在一起吧。
下辈子,别做我们的妈妈了。
李妈妈用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豆大的泪珠从颊边滚落。
她替我抚了抚额发,轻声说:说的什么话,别说下辈子,就是下下辈子,妈妈也要做你们的妈妈。
我笑了,恍惚中,沉重的病痛如潮水般褪去,身体渐渐变得轻盈。
我看见了李世宁。
他还是十八岁的样子,皱着眉打量我,很不开心地说:黎沛沛,你怎么还是来的这么早
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撒娇道:我等不及了嘛,李世宁,我不许你生我的气。
好吧好吧。他无奈地点头,拉着我的手,走向那条我们童年走过千百遍的回家的路。
小米在我们脚下转圈儿。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城堡,里面全是你爱吃的零食和小蛋糕。
啊我要减肥呢!我才不吃。
真的不吃吗
好吧……那就吃一点,就一点点哦……
那剩下的怎么办
给你吃喽!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黎沛沛二十七岁时许下的生日愿望,迟到了两年,最终还是得以实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