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模糊了姜末的视线。
但她还是认出了眼前之人!
哪怕他穿着铁甲卫的甲胄,哪怕他以铁面遮脸,哪怕老太监的死法与前世不同,但她认得那双眼睛!
是……是陛下……
是陛下又一次救了她!
姜末浑身都已湿透,冰冷的雨水从她面颊上不断淌落下来,四肢百骸瑟瑟发抖,可她胸口却滚烫的惊人!
一张口,雨水就涌入口中。
连着声音都在颤抖。
“陛下——”
萧琚看着止不住在发抖的小宫女,眼底的冷色越来越浓。当着她的面砍下了一个人头,她为何不像其他人那样恐惧?为何还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萧琚强行移开视线。
鲜血不断从尸体里流出,被雨水冲刷,成了满目血色,争前抢后的涌入萧邈眼中。
胸口的嗜血、暴躁在叫嚣着,妄图掠夺他的意志。
眼瞳渐染血色。
他收剑入鞘,嗓音阴鸷无情:“扔出去喂野狗,别脏了孤的宫城!”
随后转身离开。
仿佛救人不是他的本意,暴君杀人砍头,不问事由,全凭喜恶。
祈均视线幽幽盯着那一地涌流的血水,唇角微勾了下,出声应下:“遵命,陛下。”他抬头,看向闻声跑来的巡逻侍卫,指了地上分离的尸首,语气阴柔诡异:“陛下吩咐,把那地上的脑子和身子扔的远远的,再找几只野狗,趁着新鲜吃的干净些。”
一队侍卫看着鲜血淋漓的场面,打了个寒颤。
“是、是!”
短短两字里,遍布恐惧。
姜末看着大雨滂沱中离开的背影,胸口灼热。
她知道!
不是这样的!
陛下是为了救她才会动手——
老太监不知玷污了多少人、上手不知沾染了几条人命,怎么死都不为过!
可她不想要陛下再被人扣上一条滥杀的人命!
那样的渣滓,如何能给陛下泼上污名……
她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么,从庆元殿那日再见陛下起,要将所有的感谢全部说给陛下听——
动起来——
姜末——
站起来——
追上去!
跪在大雨中的小宫女咬着牙,站起了起来,哪怕双膝发软,哪怕站起来后在一起跌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手掌擦过地面,她仍一次次爬起来,朝着那个孤冷的背影跑过去!
陛下……
等等奴婢……
“陛下——”
她跌跌撞撞着,在手指触碰到帝王蓑衣的那一瞬间,帝王却抬臂避开,蓑衣擦过她的指尖。而姜末已耗尽力气,狼狈不堪的跌倒在地,发髻散开,湿漉的长发垂在肩上、黏在脸上,雨声嘈杂,几乎掩盖了她的呼唤声。
“陛下……”
……
“陛下啊……”
……
那本可以离开的背影却再一次停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但身体失控。
雨声嘈杂,却掩盖不下小宫女一声声的‘陛下’,不是恐惧、害怕、敬畏的语气,穿过雨幕,强势传入他耳中。
他垂下视线,看小宫女跌绊在地上。
脸色惨白,十指鲜血渗出,浑身狼藉。
可她依旧在挣扎着向前,试图触碰到他。
鲜艳的红刺激着他的双眼。
萧琚握着青玄剑的手腕再度开始控制的颤抖,杀戮之念在脑海里翻滚,眼前的小宫女就像是一盆被打碎的茉莉,洁白的花朵上被血渍弄脏,血液里疯狂涌动着一个念头。
杀了她——
就像刚才那样砍下她的脑袋——
将这束洁白的茉莉彻底染上血色——
杀了她!
暴君的双目被暗红吞噬。
握着青玄剑的手在一点点抬起。
姜末的视线被雨水模糊,她只知道陛下停了下来,她伸手,触碰到他的衣角,用力昂起头,望着她的陛下。
张口,雨水灌入。
电闪雷鸣。
她用力发出声音:
“奴婢…谢陛下……救命之恩……”
暴君抬起的手猛地顿住。
血色眼瞳中,印入了小宫女的模样,鼻尖似乎能嗅到那晚在后偏殿萦绕了一夜未散的茉莉香气。
萧琚短暂夺回片刻理智。
他后退一步,用剑鞘挥开她的手,厉声呵斥:“拿开你的手!滚!”随后急转身离开。
姜末已冷的浑身麻木。
被剑鞘打到的手腕也感知不到疼痛。
十指指腹血肉模糊,似乎也不疼了。
她只是有些冷,有些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着,自己还倒在甬道里,没人会好心送她回去的。
她还不能死。
侍卫已拖走了尸首。
甬道里,只剩下姜末与祈均。
祈均收回意图上前阻拦陛下再度下杀手的脚,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他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小宫女,那么弱小、清瘦的身子里,到底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与魂魄,为了那样一个暴君,能如此执着?
是因他的身份?财富?权势?
祈均眯起眼,视线明明落在小宫女身上,却又像是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另一个人。
她也曾为了自己这样哭过。
‘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师兄——’
在情绪从阴晦的记忆中翻滚出来之前,祈均闭了下眼,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玩弄权势的奸宦。
他捡起油纸伞。
走到姜末身边,缓缓蹲下身,替她遮住雨水。
姜末察觉。
她下意识抬头,澄澈的双眸已逐渐涣散。
“祈…公公……”是他还在……
她虚弱的开口。
像是一朵在枝头摇摇坠坠的,小小的茉莉花朵。
她像是找到了可以放心信任之人,不再强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祈均嗯了声,语调阴柔着,他问:“小姜末,陛下保住了你的清白,还饶你一命,你可想向陛下报恩?”
“想……”
祈均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咱家会安排妥当,你可得快些养好身体啊。”
姜末听不清祈均在什么,只看见他嘴巴张合的说着话,心底松了口气后,人就彻底撑不住了,在发出声音之前,眼前黑暗袭来。
晕了过去。
祈均看着倒下的小宫女,面无表情。
陛下显然已经开始动摇,发病时能一次又一次的忍住不杀她,如此单纯、满眼只有陛下的小宫女,陛下总会忍不住的,那男人的本性。
须臾后,他撑着膝盖,嗳咻一声站起身,留下撑在姜末头上方的一柄油纸伞,抬手叫来一个远远站着真铁甲卫,吩咐把人弄回去。
铁甲卫粗鲁。
一把扛起小宫女疾步如飞。
祁均连忙嗳了几声,在后面叫着:“给咱家轻手轻脚一点,别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