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合卺
铜雀灯台的火苗在琉璃罩里忽明忽暗,映得顾昭云眉间朱砂痣殷红如血。她跪坐在鎏金喜榻上,凤冠垂下的九翚四凤金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扫过对面未婚夫裴砚清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些嵌着南海珍珠的流苏此刻像极了绞索,正一点一点勒紧她的脖颈。
合卺酒的玉杯在她掌心沁出凉意,顾昭云盯着杯中交缠的琥珀色酒液,恍惚间看见三年前母亲临终前咳在绢帕上的血渍,也是这样浓稠艳丽的色泽。她下意识攥紧杯身,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无法驱散心底翻涌的寒意。
殿下可是瞧不起臣
裴砚清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险些打翻手中酒杯。龙涎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顾昭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修长的指尖划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这个动作与半月前兄长顾昭明抚着她发顶说云儿及笄后便接你入宫住时的温柔如出一辙,却让她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顾昭云垂眸盯着酒液中浮动的倒影,烛光在水面上碎成点点金箔,如同记忆里漫天纷飞的战火。三日前在御花园撞见的那一幕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暮色中,裴砚清将一封染血的密函塞进暗卫手中,而那暗卫腰间悬挂的玉佩,分明刻着顾氏家徽。
原来兄长说的入宫享清福,是要她做笼中雀。
臣听闻江南新贡的荔枝最是甜润。裴砚清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挑开她领口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绣线绷断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清晰,就像...长公主的唇。
顾昭云浑身僵硬,余光瞥见窗外晃动的人影。羽林卫铁甲撞击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丧钟。她想起十五岁生辰那日,父皇也是这般笑着将毒酒推到兄长面前,金丝龙纹的酒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杯沿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记忆与现实在此刻重叠。
就在裴砚清俯身逼近的瞬间,顾昭云突然反手抽出鬓边的金簪。锋利的簪尖毫不犹豫地刺入他喉间,温热的血珠如喷泉般溅上她颤抖的睫毛。裴砚清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喉骨捏碎。
逆贼裴砚清弑君谋反!
顾昭云拼尽全力嘶吼,声音里带着破茧般的凄厉。门外传来禁军统领的怒吼和兵器相撞的声响,裴砚清的手指渐渐失去力气,身体重重栽倒在喜床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瞬间被鲜血浸透,艳红的花朵在血泊中诡异地绽放。
她跌坐在地,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耳畔嗡嗡作响。凤冠上的金珠随着剧烈的喘息摇晃,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阴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在黑暗的深渊。
十年前,北疆战乱,十六岁的顾昭明披挂出征。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意气风发的兄长,他骑在白马上回头对她微笑,说等打完这一仗就带她去看塞外的雪。然而归来的只有染血的战甲和一道封王的圣旨。
七年前,母妃病重,弥留之际抓着她的手反复念叨:云儿,莫要信...莫要信...当时她不懂,直到后来才明白,这深宫之中,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心。
三年前,太子暴毙,朝野哗然。裴砚清作为新贵崛起,以雷霆手段平定各方势力,渐渐掌控了朝中大权。而兄长顾昭明,那个曾经疼爱她的哥哥,却在这个时候提出将她许配给裴砚清。
云儿,这是为了你好。顾昭明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却不容置疑,裴将军年少有为,有他护着你,我才能放心。
此刻回想起来,那些温柔的话语都成了最锋利的刀。顾昭云颤抖着爬起身,踉跄着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满头珠翠,华服锦绣,却掩不住眼底的绝望与恨意。她扯下凤冠,金丝缠绕的凤凰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房门突然被撞开,禁军统领张玄持剑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裴砚清的尸体,他瞳孔骤缩:殿下!您...这是何意
何意顾昭云转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花,张将军看不出来么裴砚清意图不轨,本宫为保清白,不得已之下只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在张玄身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顾昭明身着玄色锦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正是三日前在御花园中暗卫佩戴的那块。
云儿,你这是在做什么顾昭明缓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望着地上裴砚清的尸体,目光复杂难辨。
顾昭云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铜镜上:兄长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从你决定将我嫁给裴砚清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你都知道了顾昭明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所以呢顾昭云握紧拳头,指甲再次刺入掌心,兄长是要杀我灭口,还是...
杀你顾昭明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云儿,你终究还是太小看我了。他示意张玄退下,待房门重新关上后,才缓缓开口:裴砚清意图谋反,勾结外敌,我本打算今晚将他一举拿下。没想到...
没想到我抢先一步顾昭云打断他的话,眼中满是讥讽,兄长这话,糊弄三岁孩童或许可行。
顾昭明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函:你自己看吧。
泛黄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皆是裴砚清与北疆势力往来的证据。顾昭云逐字逐句读下去,越看越心惊。原来裴砚清早就与北疆勾结,意图里应外合颠覆大胤王朝。而兄长这几年的隐忍,竟是为了这一刻。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攥着密函的手微微发抖,如果我知道...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顾昭明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舍得让你卷入这些阴谋诡计
顾昭云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可是母妃...她...
母妃的死...顾昭明闭上眼,脸上闪过痛苦之色,是我对不起她。当年我轻信奸人之言,才导致母妃被人下毒。这些年我隐忍不发,就是为了查出幕后黑手,为母妃报仇。
真相如同惊雷,在顾昭云脑中炸开。她想起这些年兄长的种种异常,想起他深夜书房里不灭的灯火,想起他越来越少的笑容。原来他不是变了,而是背负了太多不能言说的秘密。
云儿,对不起。顾昭明终于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哽咽,我不该瞒你,更不该用这种方式保护你。但我实在害怕,害怕你像母妃一样...
顾昭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这些年的委屈、恐惧、怨恨,在这一刻都化作泪水宣泄而出。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兄长总是对她若即若离,为什么他会将她许配给裴砚清。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兄长,我错了。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顾昭明,我不该怀疑你。
顾昭明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不怪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过现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顾昭云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看来裴砚清的党羽提前动手了。顾昭明握紧腰间长剑,云儿,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不!顾昭云抓住他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顾昭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切听我的指挥。
两人并肩走出新房,夜色中,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震天动地。顾昭云握紧手中的金簪,这一刻,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笼中雀,而是大胤王朝的长公主,是顾昭明的妹妹。
血色月光下,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正式拉开帷幕。而顾昭云也终于明白,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中,唯有握紧手中的剑,才能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
第二章
未央宫囚雀
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的瞬间,顾昭云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冰冷的金属贯穿皮肉,剧痛如毒蛇般沿着脊椎游走,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铜镜里,凌乱的红妆与苍白的脸色形成诡异的对比,凤冠上掉落的珍珠散落在地,折射出幽冷的光。
顾昭明握着滴血的匕首缓步逼近,玄色蟒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那是只有帝王才能穿戴的服饰,金线绣就的日月星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刺痛她的瞳孔。云儿可知,你那痴傻的九皇子表哥今晨已被吊死在朱雀门他的声音温柔得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却让顾昭云浑身发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日前的深夜,裴砚清将她抵在冰凉的宫墙上,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殿下这双玉足该在龙榻上绽放。话音未落,一枚毒针已扎进她膝窝。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恍惚间听见他低笑:如此,长公主便能永远留在本宫身边了。
此刻,镜中倒映出她颈后淡红的指痕,那是挣扎时留下的印记。顾昭云咽下喉间腥甜,看着兄长将染血的玉玺按在她心口。冰凉的玉质触感透过衣襟传来,玉玺底部暗刻的蟠龙纹突然转动,露出隐藏的微型机括——这是父皇临终前握着她的手,亲自打造的传国玉玺。
为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带着破碎的哽咽。
傻丫头。顾昭明指尖划过她颈侧跳动的血脉,那里埋着他亲手种下的蛊虫。每当她情绪激动,蛊虫便会在皮下蠕动,带来钻心的疼痛,这万里山河,容不得两个太阳。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碎裂的铜镜上,玻璃片折射出无数个扭曲的倒影,如同他们支离破碎的亲情。
顾昭云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绝望与嘲讽。铜镜轰然碎裂,飞溅的琉璃片划过她脸颊,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红梅。她终于明白,这些年兄长教她的治国之道,不过是将她炼成最锋利的匕首,用来铲除异己。
原来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你的棋子。她抬起头,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母妃的死,裴砚清的谋反,还有九皇子...
够了!顾昭明突然暴怒,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顾昭云的头偏向一侧,嘴角溢出鲜血。这一巴掌打散了她最后的幻想,也让她彻底清醒。
就在这时,未央宫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顾昭明神色一变,迅速收起玉玺:待我平定叛乱,再来处置你。他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兄长,你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顾昭云挣扎着站起身,锁链哗啦作响,裴砚清虽死,但他的党羽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你...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别忘了,玉玺的秘密,可不止我们知道。
顾昭明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只能咬牙道:看好她!随即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殿门重重关上,顾昭云跌坐在地。黑暗中,蛊虫在她颈间蠢蠢欲动,带来一阵又一阵剧痛。她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小时候,兄长总会在她摔倒时将她抱起,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那时的月光也是这样清冷,却满是温暖。
如今,同样的月光洒在未央宫,却照不进她被囚禁的牢笼。顾昭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这场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绝不会永远做任人摆布的囚雀。
第三章
坠红尘
秋雨裹着腐叶砸在青瓦上,顾昭云蜷缩在发霉的草堆里,听着隔壁传来的淫笑与尖叫。锁骨处的蛊虫又开始钻动,她死死咬住袖口,指甲在砖墙上划出刺耳声响。三个月前绣着金线的嫁衣犹在眼前,此刻却裹着粗布麻衣,蜷缩在未央宫最阴暗的暗巷里。
吱呀——木门被踹开,老鸨刺鼻的香粉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哟,这不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吗涂着丹蔻的手指捏住她下巴,段相国点名要见你,识相点就别——话未说完,顾昭云突然反咬住那只手,血腥味在齿间炸开。
疯婆子!老鸨尖叫着甩她耳光,铁链哗啦作响。顾昭云被拽着拖过满地金箔,尖锐的碎片扎进脚掌,她却盯着远处灯笼在雨幕中晕开的血色光斑,想起兄长将她推入地牢那晚,玄色蟒袍掠过她发梢时带起的寒意。
段相国布满老人斑的手抚上她锁骨时,顾昭云忽然笑了。笑声惊飞檐下寒鸦,尾音像毒蛇般缠绕在雕花梁柱间。铜镜里,她眼尾新描的凤尾妆正渗出细密血珠——那是用裴砚清心头血调制的胭脂,此刻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大人可识得此物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疤痕如蜈蚣盘踞。疤痕深处嵌着半枚虎符,青玉质地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段相国的瞳孔骤缩,喉结滚动着往后退去,绸缎官服蹭落桌上的翡翠扳指。
记忆突然闪回地牢深处。顾昭明捏着烧红的烙铁逼近时,她看着兄长眼底翻涌的暴虐与挣扎:云儿,这虎符本就是为你准备的...滚烫的金属落下瞬间,她咬住下唇没发出半点声响,却将虎符的纹路深深烙进血肉。
三个月前北狄铁骑压境,顾昭云指尖划过段相国颤抖的喉结,袖中淬毒银针折射出寒芒,大将军帐中的密函,是不是写着'按原计划行事'她突然想起被吊死在朱雀门的九皇子,那个总追在她身后喊云姐姐的少年,脖颈断裂时发出的脆响仿佛还在耳畔。
段相国突然暴起,官靴碾碎地上的翡翠扳指。顾昭云却比他更快,银针没入太阳穴的瞬间,她听见自己骨骼错位的声响——这是被囚禁时,用铁链反复锤炼的杀人技巧。鲜血溅上她苍白的脸,在凤尾妆上晕开妖异的红。
尸体倒地的闷响惊动了门外守卫。顾昭云抓起案上的青铜烛台,烛泪滴在烫伤的虎口,她却想起父皇临终前的叹息:云儿若生在乱世,必是第二个吕雉。那时她不懂,直到兄长将蛊虫埋进她血脉,直到裴砚清的毒针扎进膝弯,直到自己在暗巷里学会用身体做武器。
长公主!破门声响起的刹那,顾昭云扯断颈间的铁链。蛊虫在血管里疯狂游走,剧痛让她眼前炸开白光。她摸到藏在发髻里的碎瓷片,那是用老鸨的翡翠耳坠磨成的凶器。当寒光刺入来人咽喉时,她忽然笑出声,笑声混着雨声在巷子里回荡。
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顾昭云跌坐在尸体堆里。她望着夜空划过的流星,想起及笄那年兄长送的玉簪,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发间。而现在,簪头的珍珠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尖锐的金属,适合刺穿任何人的心脏。
远处传来禁军的马蹄声,顾昭云挣扎着起身。锁骨处的蛊虫突然暴动,她闷哼一声扶住墙壁,却摸到砖缝里藏着的半枚虎符。指尖抚过冰凉的纹路,她忽然明白,父皇留下的不只是玉玺,还有这枚能搅动风云的虎符。
棋盘要乱,才看得清谁是执棋人。她将染血的碎发别到耳后,踩着满地狼藉走向雨幕。未央宫的宫墙在夜色中沉默伫立,而那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长公主,早已随着裴砚清的血、段相国的命,永远葬在了这个秋雨夜。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巷子里的血迹。顾昭云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空荡荡的铁链在风中摇晃,发出清脆的回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王朝的崩塌与重生。
第四章
屠龙术
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棂,顾昭云蜷缩在鎏金蟠龙榻上,听着更漏声滴答作响。案头堆满密报,段相国在江南私铸兵器的消息用朱砂重重圈画,墨迹未干,却像极了三年前裴砚清谋反案的卷宗。暗卫退下时带起的冷风掀起她的广袖,锁骨处的蛊虫突然躁动,钻心的疼痛让她攥紧了手中的密信。
密信的夹层里滑落出一张泛黄的画像,宣纸边缘被岁月侵蚀得发脆。画中少女眉眼温婉,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衣袂间绣着褪色的九章纹——那是皇室女眷才有的纹样。顾昭云凑近烛火,画像背面的血字在跳跃的光影中若隐若现:昭明七年,九皇子诞。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十五岁生辰那日,父皇将她抱在膝头,龙袍上的金线硌得她生疼。云儿要记住,温热的酒气喷在耳畔,这江山需要铁腕来守护。那时她不懂,直到亲眼看见父皇握着朱笔,在屠城令上落下准奏二字,宣纸上的血迹晕开,像极了此刻手中画像上干涸的血痕。
铜镜里,新描的凤尾妆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顾昭云伸手轻抚镜面,指尖划过镜中人眼尾的血色纹路——那是用段相国心头血调制的胭脂,每次上妆时,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她忽然想起冷宫那位疯癫的姑母,总在月圆之夜对着铜镜轻笑,说自己是被困在金丝笼里的凤凰。
殿下,该用晚膳了。
温柔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捧着食盒走进来,发间还沾着露水。顾昭云盯着他腰间的玉佩,和田玉上刻着的螭纹与九皇子生母露水品上的纹样如出一辙。昨夜这少年在她耳边喘息时说:只要殿下需要,属下愿做任何事。此刻想来,竟与父皇当年那句云儿要什么朕都给如出一辙。
放下吧。她挥了挥手,看着少年转身时衣摆扬起的弧度。食盒里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甜腻的香气混着血腥味在鼻腔里冲撞。顾昭云突然想起段相国被投入诏狱前的模样,那老狐狸跪在阶下高呼老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浑浊的眼里却藏着毒蛇般的阴狠。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顾昭云起身走向书房,玄色绣金披风拖在地上,扫过满地奏折。暗卫呈上的密报里,段相国私铸的兵器数量触目惊心,而兵器铸造的样式,竟与当年裴砚清谋反时的兵器如出一辙。她的指尖划过密报上的数字,锁骨处的蛊虫再次躁动,疼得她眼前发黑。
原来你们都在等这一刻。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里带着自嘲的笑意。画像上的婴孩睁着无邪的眼睛,仿佛在嘲笑这宫廷中所有的阴谋与算计。顾昭云将画像贴在心口,那里还留着虎符烙下的疤痕,每当情绪激动,疤痕就会隐隐作痛。
突然,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顾昭云快步走到窗边,月光下,一名暗卫倒在血泊中,喉间插着淬毒的银针。银针上缠绕的红绳,正是段相国书房里常见的装饰。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血色合卺夜。
来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惊飞了檐下的寒鸦。侍卫们举着火把冲进来时,顾昭云正凝视着手中的画像。画中少女的笑容依旧温柔,却无法掩盖背后的血色真相。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惊得侍卫们面面相觑。
这笑声像极了冷宫的姑母。当年姑母被废时,也是这样笑着说:这宫里哪有什么亲情,不过是权力的棋子罢了。顾昭云收起画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段相国、裴砚清,还有那个深藏不露的兄长,他们都以为她还是那只任人宰割的囚雀。
然而,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顾昭云已经换上了赤色战甲。铜镜里,她眼尾的凤尾妆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像极了浴火重生的凤凰。手中握着的虎符,与心口的疤痕完美契合。她轻抚着虎符上的纹路,想起父皇临终前的话:云儿,若有一日要屠龙,莫要心软。
门外传来马蹄声,是前往江南的军队整装待发。顾昭云转身走向宫门,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知道,这一局棋才刚刚开始,而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铜镜中最后的倒影里,那个曾经天真的长公主早已死去,取而代之的,是手握屠龙术的复仇者。
第五章
登云阙
九重宫阙覆着皑皑新雪,琉璃瓦折射出冷冽的光。顾昭云赤足踏过汉白玉台阶,雪粒钻进趾缝,寒意顺着血脉往上攀爬。她垂眸看着裙摆上未干的血渍——那是今早顾氏宗族祠堂里溅上的,老管家跪地求饶时浑浊的泪水,还在她手背留下咸涩的印记。
龙椅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顾昭云缓缓落座。金漆蟠龙缠绕的椅背硌得她肩胛骨生疼,却比不上锁骨处蛊虫的噬咬。百官伏拜的山呼声震得耳膜发疼,她摩挲着袖中淬毒的匕首,金属的凉意渗入掌心。这匕首是从段相国尸身上找到的,刀刃弧度与当年父皇龙袍上的致命伤口分毫不差,刀柄处暗刻的蟠龙纹正在袖中发烫,与心口蛊虫产生诡异的共鸣。
陛下,北狄使臣求见。掌事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顾昭云抬手轻抚眉间朱砂,指尖擦过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十五岁生辰夜。兄长顾昭明将毒酒推给裴砚清时,玄色蟒袍掠过烛火,映得他眼底的阴鸷如同实质:帝王家的棋盘,本就没有活子。
凤眸扫过殿下战战兢兢的群臣,顾昭云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惊得前排老臣一颤,朝珠相撞发出细碎声响。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叩击龙椅扶手,暗格里藏着的密报在膝头微微发烫——今日当值的羽林卫统领,腰牌编号赫然是裴字打头。那人垂眸立于阶下,露出的半张侧脸与裴砚清有七分相似,喉结处狰狞的疤痕,正是她当年金簪留下的印记。
陛下使臣的叩首声惊醒了她。顾昭云望着那人貂裘上沾染的北疆雪花,忽然想起九皇子被吊死的那个清晨,朱雀门下也是这样铺着厚厚的雪,少年的血渗进雪里,把洁白染成刺眼的红。
传旨。她缓缓起身,绣着十二章纹的广袖扫过龙案,发出绸缎撕裂般的声响,将顾氏祖坟掘开,把父皇的传国玉玺...话音顿住时,她看见裴姓统领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的恨意几乎要破眶而出,扔进太庙火池。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顾昭云却笑得愈发艳丽,腕间铁链哗啦作响——那是她特意命人打造的,铁链节数与被兄长囚禁的天数相同。她望着群臣惊恐的面容,突然想起冷宫姑母临终前的呓语:坐上龙椅的人,不是成王,就是成魔。
寒风突然卷着雪粒扑进大殿,烛火明灭间,顾昭云仿佛看见三个身影在光影中重叠。裴砚清染血的喉间,段相国瞪大的双眼,还有兄长顾昭明最后跪在她脚下时,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握紧袖中的匕首,刀刃隔着衣料抵住心口蛊虫的位置,疼痛让她清醒。
退朝。她转身时,玄色披风扫过满地奏折,密报里关于北疆异动的朱砂批注,被风掀起又落下。走出殿门的刹那,锁骨处的蛊虫突然剧烈扭动,顾昭云踉跄扶住廊柱,尝到喉间泛起的腥甜。抬眼望去,未央宫飞檐上的雪正在融化,冰水顺着鸱吻滴落,宛如血泪。
当暮色吞没最后一抹天光,顾昭云独自站在太庙前。火池中腾起的热浪灼得她眼眶生疼,手中的传国玉玺在烈焰中泛着诡异的光。她想起父皇临终前塞进她手中的玉珏,此刻正与虎符、匕首一起,在袖中发出细微的共鸣。
这万里山河,终究是姓顾的。她轻声呢喃,将玉玺抛入火海。火光映红了她眼尾的凤尾妆,也照亮了她嘴角的冷笑。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第一声梆子落下时,顾昭云转身走向漆黑的宫道,身后,太庙的火焰越烧越旺,如同她心中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