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入岳家
天刚蒙蒙亮。
院子里的鸟还没醒。
林浩已经起了床。
他穿上一件皱巴巴的衬衫。
领口有点泛白。
他悄悄走出卧室。
生怕吵醒躺在床上的妻子。
厨房里没有声音。
只有水龙头滴水的节奏。
他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男人眉头紧锁。
今天是他第一次上门。
作为女婿。
去见岳父。
他记得妻子昨晚提醒他。
我爸脾气不好,别惹他。
林浩点点头。
但心里没底。
他拎起手边的礼品袋。
是他精挑细选的烟酒。
也是他工资的三分之一。
出了门。
街道空荡荡的。
只有清洁工在扫地。
他站在公交站牌下。
风有点冷。
他拢了拢衣领。
手掌已经有些出汗。
等车的十分钟里。
他不断看表。
终于,公交车来了。
他上车。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光慢慢亮起来。
他望着外面的街景发呆。
想着岳父可能的脸色。
想着自己该怎么开口。
车开了四十分钟。
他下车时有些腿软。
岳父家在老城区。
是一栋老式的筒子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
水泥墙上贴着过时的小广告。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
2
岳父的考验
然后抬手敲门。
门没开。
他又敲了两下。
这次里面有动静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里。
五十岁左右。
身材高大。
眉毛浓厚。
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他。
林浩立刻把礼品递过去。
爸,我是林浩,今天来看看您。
男人没有接礼物。
只点了点头。
然后侧身让他进门。
林浩弯腰进屋。
鞋子放在门边。
他穿着袜子走在老旧的地板上。
屋里很干净。
但没有一点温度。
像一间没人住的房子。
岳父坐在沙发上。
林浩小心地在一旁坐下。
他把烟酒放在茶几上。
岳父扫了一眼。
然后冷冷地说：
你觉得这些,就能让我点头
林浩一愣。
不是,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觉得我女儿嫁给你,是赚了
岳父的声音突然拔高。
像鞭子一样抽在林浩身上。
他低下头。
我会对她好的,一辈子。
光说有用吗
岳父站起来。
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烟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林浩闻着有些不适应。
但一句话也没说。
你什么学历
专科。
什么工作
仓库管理员。
岳父冷笑一声。
你知道她有几个追求者
林浩沉默。
不说别的,就那个赵主任。
人家有房有车,在单位是领导。
你呢
林浩抿了抿嘴唇。
我虽然条件不好,但……
别说但是。
岳父打断他。
我最烦听男人说‘但’。
你有本事,就不需要来我家低声下气。
3
沉默的较量
林浩低头看着手。
指甲缝里还有昨晚的油污。
他昨晚加班到了十一点。
只是为了今天请得开假。
我知道我现在不够好。
但我会努力,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岳父吐出一口烟。
我女儿没吃过苦,也不会吃。
我养她二十多年,不是让她来受罪的。
林浩一时语塞。
屋里陷入沉默。
钟表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岳父盯着他。
像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你父母呢
老家,务农。
也就是说,你连房子都没有
林浩点点头。
我们会努力攒。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四千五。
她呢
六千。
岳父冷笑一声。
你让她倒贴
林浩一下子抬起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她
林浩咬了咬牙。
我能吃苦,我肯干。
我有手有脚,只要给我时间。
时间
岳父把烟头按进烟灰缸。
她都快三十了,你还要几年
林浩张了张嘴,没能答上来。
岳父转身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
他端出两杯茶。
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另一杯,推给林浩。
林浩低头看着那杯茶。
热气袅袅。
却像一面镜子。
照出自己卑微的影子。
他捧起茶。
双手微微发抖。
岳父靠在沙发上。
目光依旧严厉。
你想娶我女儿
想。
你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愿意。
你连一个像样的承诺都给不了。
我说的就是承诺。
空话。
岳父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屋里再次沉默下来。
林浩手指扣着杯沿。
掌心已经湿透。
他抬头。
目光坚定。
我不会让她后悔。
岳父不动声色。
你说这些,别人也会说。
我不是别人。
你现在不是,以后呢
林浩咬紧牙关。
哪怕只有一口饭,我也会先让她吃。
岳父盯着他看了许久。
像是在权衡,又像在回忆。
半晌。
他站起身。
走向卧室。
留下林浩一个人坐在客厅。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
照在那杯已经不冒热气的茶上。
林浩坐直身体。
紧紧握住膝盖。
岳父从卧室里走出来。
手里拿着一张纸。
既然你说愿意付出。
那就从今天开始。
他把纸放在茶几上。
林浩伸手拿过来。
是一张购物清单。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米、面、油、洗衣粉、调料、牛奶……
还有一瓶进口红酒。
林浩有些愣住。
岳父坐下,抿了口茶。
这些东西,今天中午之前买齐。
票据别忘了。
我得看看你做事靠不靠谱。
林浩点头。
不敢说半个不字。
他站起来,拿起购物单。
岳父又补了一句。
花多了是不会报销的。
算你孝敬。
林浩嘴角动了动。
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4
重负下的坚持
他拎起那张清单,转身出门。
门一合上,背后的门锁咔哒一声。
像一道无形的门槛。
将他隔在了外面。
楼道依旧昏暗。
楼下的老奶奶在晒菜干。
林浩下了楼,站在路边。
他看着清单发呆。
清单上有十几样东西。
要跑三个地方才能买齐。
他打开手机,搜索最近的超市。
又查公交线路。
手指划动着屏幕,嘴唇紧抿。
时间不多。
他快步走向车站。
第一站是早市。
米和面便宜些。
他拎着两袋十斤装的面粉和大米。
胳膊已经有些酸。
旁边小贩看着他直摇头。
小伙子,这一大早的,这是给丈人干活呢
林浩笑笑,没说话。
他把东西放到一边。
又去排队买酱油和醋。
站在日晒的摊位前。
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
他的衣服后背湿了一块。
买完一袋酱油时,他突然意识到：
红酒超市才有。
他急忙看表。
已经九点半。
中午必须回去。
他拖着东西,找了一家便利店。
那里的红酒太贵。
他只好走了两条街,到大超市。
超市里人多。
他推着购物车,一项项核对清单。
咸盐、食糖、洗衣粉、纸巾……
每样都精挑细选。
货架前反复比价。
他甚至打开手机计算器。
精确到每一分钱。
红酒是最后一项。
他站在那排洋酒前犹豫了好久。
最后挑了瓶三百出头的。
咬咬牙,刷了卡。
结账时,他看着屏幕上的数字。
总计：826元。
他心一沉。
这是他半个月的饭钱。
刷完卡,他提着三大袋东西走出超市。
胳膊勒得生疼。
他试图将袋子换只手。
可两边都已经泛白。
公交车上人多。
他站在车厢最尾部。
袋子放在脚边。
有人踩到他的鞋。
他也没空说什么。
到站时他挤下车。
差点跌了一跤。
东西差点撒了一地。
他咬牙把袋子一个个重新提好。
走进楼道时,腿都在发抖。
终于回到岳父家门口。
他抬手敲门。
门开得很慢。
岳父站在门里。
皱着眉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回来了
林浩点头。
买齐了
买齐了。
岳父没接袋子。
只是侧过身子。
林浩一趔趄,进了门。
他一袋袋把东西放到厨房。
整理整齐。
岳父走过来,扫了一眼。
然后挑出那瓶红酒。
怎么不是法国的
这是智利的。
我记得我写的是‘法国’。
林浩沉了一下。
法国的那瓶太贵了。
贵你不是说肯为她付出一切
林浩咬着牙解释。
这瓶也是干红,质量不错。
我还特意看了评分。
岳父看着他。
眼里多了一点冷意。
我写什么你就该买什么。
不是你觉得差不多就行。
林浩低下头。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岳父哼了一声。
票据呢
林浩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小票。
一张张摊在茶几上。
花了多少
八百二十六。
真舍得啊。
岳父讽刺地笑了一声。
那我下次多写点
林浩没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
他手上的指节泛白。
岳父看着他。
突然问道：
你知道中午吃什么吗
林浩一愣。
不知道。
吃你做的。
林浩抬起头。
我……做
你不是说你能吃苦吗
那就别让我女儿下厨。
今天你做午饭。
中午我几个老同事要来。
做得好,你留下来吃。
做得不好,你立刻滚。
林浩点点头。
我去做。
厨房里,锅碗瓢盆已经摆好。
调料也是刚买来的。
他挽起袖子。
先洗米煮饭。
又把青菜、鸡蛋、肉、豆腐都分类放好。
冰箱里有冻了三天的猪肋排。
他拿出来解冻。
开始准备排骨汤。
切菜时,他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血流了出来。
他赶紧跑去找创可贴。
客厅里传来岳父的声音。
干活都这么毛躁
林浩按着手指,忍住疼。
贴好创可贴,又回到厨房。
继续炒菜。
油锅哧啦一声响。
热油溅到手背。
他咬着牙没叫。
一个小时过去。
桌上摆满了六个菜。
排骨汤、清炒时蔬、红烧鸡翅、豆腐羹、凉拌黄瓜、番茄炒蛋。
他擦了把汗。
衣服都湿透了。
岳父走进厨房。
看了一眼锅里的汤。
又看看桌上的菜。
这些菜。
你以前做过
做过。
那行。
等他们来了你负责招呼。
林浩点点头。
会喝酒吗
会一点。
最好别出丑。
你要是让我在他们面前丢脸。
你这辈子别想再踏进我家门。
林浩咬着牙。
我不会让您丢脸。
岳父哼了一声。
走向阳台抽烟。
林浩站在厨房门口。
手上伤口隐隐作痛。
他看着桌上的饭菜。
眼神一寸寸收紧。
阳光照进来。
照亮他的侧脸。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5
酒局风云
中午十一点半。
门铃响了。
林浩正擦着最后一套餐具。
他走去开门。
岳父站在门口。
身后跟着三位中年男人。
个个西装革履,精神抖擞。
这是我女婿。
岳父简单介绍了一句。
林浩连忙点头鞠躬。
叔叔们好,欢迎。
他们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没有寒暄。
林浩让出门口。
客人们鱼贯而入。
在沙发上坐下。
岳父走进厨房。
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行了,开饭吧。
林浩端上最后一道汤。
然后熟练地倒上茶水。
递上湿巾。
岳父扫了他一眼。
酒呢
林浩拿出那瓶红酒。
打开,醒酒,斟杯。
岳父却摇头。
他们不喝这个。
去楼下便利店买瓶白的。
要53度,牛栏山。
林浩愣了下。
这不是您说……
我说过的你都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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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打断他。
现在我说买白酒。
听不懂人话
林浩点头。
我去。
他再次下楼。
太阳正毒。
他的背早已被汗浸透。
便利店门口排着队。
他焦急地看着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轮到他。
他拿了瓶牛栏山。
又买了几包花生和猪耳朵。
怕下酒菜不够。
拎着袋子快步往回赶。
回到家。
客人们已经开始喝茶聊天。
话题是房地产和金融。
林浩听不太懂。
他轻手轻脚把酒放下。
摆好杯子,打开瓶盖。
一股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
岳父拿起酒壶。
亲自给每人斟上。
却没有给林浩倒。
你会喝,就坐。
不会喝,就去厨房等着。
林浩坐下。
我能喝一点。
那就别客气。
陪他们一人一杯。
林浩点头。
端起酒杯。
先敬左边那位穿蓝西装的叔叔。
叔,我敬您。
对方看着他,笑了一下。
有点胆量。
干了。
林浩仰头喝干。
喉咙一阵火烧火燎。
胃里像灌进了一团火。
他强忍不适。
又敬第二位。
第三位是最胖的。
笑呵呵地说：林浩啊,干脆一轮三杯得了。
林浩没拒绝。
再次仰头。
白酒下肚,他脸色涨红。
呼吸急促。
岳父看着他,依旧没有表情。
知道男人喝酒是为什么吗
林浩放下杯子。
知道。
为什么
是为了担当。
嗯,还算有点见识。
那你再喝三杯。
一个人一杯,不够看。
林浩点头。
又倒了三杯。
他的手有些发抖。
客人们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接着一个打趣他。
行啊,妹夫。
有这个劲头,以后就不怕岳父打你。
要不今晚你留下来睡沙发
明早给你安排搬砖去。
林浩咧嘴笑。
不接茬。
只是默默把酒一杯杯喝下。
脸色越来越红。
额头冒汗。
他拿着纸巾擦脸。
手上创可贴已经松了。
隐隐透出血渍。
岳父看到了。
却没说话。
他把筷子一敲。
来,吃菜。
别光喝酒。
林浩立刻起身。
给每位客人添饭。
又为每人夹菜。
他动作稳妥,几无差错。
岳父突然说道：
林浩,讲个笑话。
林浩一怔。
现在
对。
这桌子上,你最年轻。
该活跃气氛。
林浩思索了两秒。
然后努力挤出笑容。
有一次,一个农夫带猪去集市。
他走到半路,猪突然跑了。
农夫急了,追着猪跑。
结果跑了十里地,自己晕倒了。
醒来后,发现猪坐在路边等他。
客人们面无表情。
没有笑。
林浩干笑了两声。
可能……有点冷
岳父看着他。
讲笑话不能让人笑,就是失败。
再讲一个。
林浩深吸口气。
酒意上头,脑子已经发涨。
他咬了咬牙。
有个程序员掉进了井里。
他喊救命。
结果井口出现一个提示框。
提示：是否发送错误报告
这次有人噗了一声。
终于有人笑了。
那位胖叔叔乐了。
这小子,还挺机灵。
林浩松了口气。
正准备坐下。
岳父却又说：
别坐。
去阳台,把那几件衣服收了。
林浩点头。
晃着脑袋去了阳台。
酒精在体内翻滚。
他脚步有点虚浮。
阳台上挂着三件衬衫,一条床单。
风很大。
床单差点被吹走。
他一只手拉绳子,一只手抓衣夹。
费了好大劲才收好。
回到屋里时,客人们已经开始吃饭。
岳父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记得他们三个叫什么吗
林浩张了张嘴。
左边是孙叔。
中间是……李叔。
右边……赵叔。
岳父眼神一凝。
你猜的
不是,我记住了。
饭局散了。
客人们告辞离开。
林浩站在门口送人。
他强打着精神。
胃里像烧了一样。
岳父关上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转身看着林浩。
你喝了几杯
林浩低声回答。
八杯。
真能装。
有没有吐
没有。
忍着也得忍住。
在我家,丢一次脸都不行。
林浩点头。
岳父走进厨房。
看着凌乱的灶台。
吃完了不收拾
林浩走过去。
我来收。
他卷起袖子,开始洗碗。
水龙头流出的水是冰的。
他手上伤口碰水时发麻。
每一只碗都沾了油。
他仔细刷着,生怕遗漏。
锅里黏着焦渍。
他用钢丝球一点点擦。
岳父走到门口看着他。
做事就得干净利落。
不是做样子。
你要是想混过去,早说。
林浩没有回话。
只是低头继续洗。
窗外阳光刺眼。
厨房却阴暗潮湿。
他洗完锅碗,又擦了灶台。
地上沾了油渍。
他跪下用抹布擦地。
岳父看了一眼表。
还有二十分钟。
你楼下帮我取个快递。
拿身份证,顺便买点抹布回来。
干净的,厚的。
林浩擦了把脸上的汗。
站起来,拎起钱包。
快递站在小区门口。
他报出姓名,签了字。
是一个沉甸甸的纸箱。
他夹在胳膊下,快步走向超市。
抹布在最里面的货架。
他挑了一块灰色的厚棉布。
又买了瓶消毒液。
回到家时,楼道里正好邻居出来倒垃圾。
那人看了林浩一眼。
你这是……
林浩笑笑,没多说。
进门时,岳父已经坐在沙发上。
在看新闻。
林浩把快递放下。
打开。
检查有没有破损。
林浩蹲下撕开胶带。
里面是个电动修脚器。
他愣了一下。
岳父喝了口水。
买给你丈母娘的。
你现在没别的事了。
给我试试。
林浩僵了僵。
试这个
我脚疼。
你不是要孝顺我
林浩蹲在地上。
将修脚器装上电池。
跪在岳父面前。
帮他脱掉袜子。
脚有点肿。
脚底还有老茧。
林浩捧着脚,调整好角度。
轻轻开动机器。
嗡嗡的声音响起。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脚后跟打磨。
灰屑一层层掉落。
空气中飘起细微的皮屑味。
岳父闭着眼睛。
再轻点。
你不疼是因为你还年轻。
到了我这岁数,一站一天都难。
林浩嗯了一声。
不敢抬头。
脚趾缝里还有未洗净的污垢。
他没皱眉。
只是默默打扫干净。
换另一只脚时。
岳父开口问：
你父母干什么的
一个退休,一个在社区做清洁。
月收入多少
大概四千多。
嗯,差不多。
我女儿以前从没跟这种家庭接触。
你知道她小时候学钢琴花了多少吗
林浩摇头。
五万。
一个暑假。
你供得起吗
林浩没有说话。
修脚器继续嗡响。
灰屑落在他裤脚上。
岳父抽了张纸擦脚。
你要是真心想留下。
每个月工资,至少一半交家里。
林浩点头。
我愿意。
别光说。
从下个月开始。
晚一天,我女儿就知道。
林浩再次点头。
岳父站起身。
行了。
去阳台,把鱼缸刷一遍。
鱼都快看不见了。
林浩把修脚器收好。
端起鱼缸。
水早已混浊发黄。
鱼在水中游动缓慢。
他把水一勺勺倒入水桶。
将鱼捞出放入临时容器。
然后开始清洗鱼缸。
缸底黏着青苔。
他找来钢刷,一遍遍擦。
手背再次碰破了皮。
渗出血珠。
他像没感觉一样。
继续刷着缸壁。
水泼湿了衣服。
玻璃上腾起白雾。
刷完鱼缸。
他又擦干净底座。
把水重新灌入。
鱼放进去。
游了一圈,恢复些许活力。
他松了口气。
岳父正站在餐厅门口。
看了他两秒。
养鱼得懂。
不能靠瞎忙。
人也一样。
林浩低头。
是。
把你今天的账记下来。
写清楚花了什么。
我不喜欢糊涂账。
养家不是一笔好算的买卖。
林浩擦干手。
拿起笔,在纸上写。
他一项项列出：
大米
48
元
面粉
43
元
洗衣粉
22
元
……
红酒
312
元
白酒
16
元
鱼缸清洁工具
0
元（自带）
岳父坐下看了一眼。
红酒还是太贵。
以后买酒先给我看链接。
林浩点头。
鱼缸刷得还行。
不过下次不准弄湿阳台地砖。
懂
懂。
吃饭、洗碗、倒垃圾、接快递、换水、做账。
这一天干得不错。
不过,这才刚开始。
明天早上六点。
带我去医院看脚。
别迟到。
林浩应声。
回房间,换下湿透的衣服。
坐在沙发角落。
靠着墙,闭上眼。
全身酸痛。
手机响了一下。
是妻子的短信。
爸今天还好吗
林浩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回了一个字：
好。
天还没亮。
6
晨起的挑战
林浩已经起床。
他轻手轻脚洗漱。
怕吵醒妻子。
衣服还没干透。
穿在身上冰凉刺骨。
厨房里,他煮了鸡蛋。
顺便热了两包牛奶。
岳父房门开着。
他早就坐在床边。
正穿袜子。
吃点东西吧。
林浩递上早餐。
岳父瞥了一眼。
这鸡蛋煮老了。
牛奶也凉了。
林浩低头。
再给你热热。
不用了。
走吧。
医院人多,晚了排队麻烦。
林浩背上包。
搀着岳父下楼。
岳父推开他手臂。
不用你扶。
我又不是废人。
出租车里,岳父闭着眼。
骨科楼在哪层
林浩答不上来。
他立刻低头查手机。
七楼。
挂号怎么挂
用身份证……我挂好了。
哪个医生
主任……王惠仁。
记住,排我前面的,不许插队。
但我也不能排到别人后面。
林浩点头。
明白。
他们到了医院。
大厅里已经排了长队。
林浩快步奔向挂号机。
操作失灵了几次。
他咬着牙重启界面。
终于挂上号。
回到原地。
岳父已经开始不耐烦。
你去哪儿了
五分钟就回。
你用的是哪个卡
我自己手机支付的。
凭什么用你的钱
林浩一愣。
那我回头还你。
不用。
你记账。
我女儿的钱花哪儿我得知道。
他们上了七楼。
走廊里满是人。
林浩找到医生办公室。
又去找护士确认顺序。
岳父靠着墙坐下。
不断地看表。
去买瓶矿泉水。
冰的。
林浩跑下楼。
买了水,又顺便拿了两包口罩。
回来时,医生刚叫号。
王主任,现在到几号
31号。
我是32。
林浩松了口气。
把水递上。
岳父摸了摸瓶身。
不够凉。
医院的冰柜没温度。
林浩解释。
那还不如让我喝自来水。
林浩转身又去一楼超市。
这次挑了最下面那一层的水。
回来时岳父刚进诊室。
他跟了进去。
王主任是位中年女医师。
看了片子。
是拇囊炎,老毛病。
要贴理疗膏,配合走路姿势矫正。
岳父冷笑。
走路还能错
你们医生就会瞎说。
王主任没生气。
很多人走路内八或外八。
时间长了容易累。
贴膏药三天看效果。
也可以理疗。
理疗要多久
林浩插话。
一次二十分钟,一共七次。
那就做。
别让你老婆说我小病拖成大病。
医生开了单。
林浩去缴费。
排了十分钟。
出来时岳父已经坐回椅子。
慢。
不是你脚疼,是我。
林浩没解释。
直接把小票和膏药递上。
做理疗去哪
走廊右拐。
你先去。
我去厕所。
林浩点头。
他带着单子去了理疗室。
里面护士正给一位大妈贴电极片。
今天太多人,要等半小时。
林浩看表。
点了号。
回到走廊。
岳父已经站在那里。
排好了吗
等一会儿,前面还有三个。
你就站着
林浩赶忙让座。
我去问能不能提前。
别问。
不要丢人。
你是我女婿,要有样子。
林浩点头。
低声答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轮到。
岳父脱鞋,挽裤腿。
林浩帮他贴电极。
机器启动。
嗡嗡地震动。
岳父皱了下眉。
麻。
调小一点。
林浩调了按钮。
这样呢
行。
二十分钟里。
他站在一旁。
时不时看仪器数值。
帮岳父擦汗。
旁边护士看了他一眼。
你是儿子
林浩摇头。
女婿。
护士笑笑。
现在的女婿比儿子都孝顺。
林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理疗结束。
林浩蹲下替岳父穿鞋。
袜子一脚没套进去。
又退回去重新整理。
岳父没有说话。
只是盯着他动作。
电梯里人很多。
林浩挡在岳父前面。
别挤,小心腿。
用不着你说。
我腿不是你弄坏的。
林浩低下头。
不再吭声。
他们走出医院。
岳父突然说：
顺路去趟建材市场。
我要换阳台那扇门。
门框松了。
让你长长见识。
林浩一愣。
不是回家
回家干什么
你还以为今天到头了
才上午十点。
林浩跟上岳父。
两人拦了辆车。
车内味道闷热。
岳父皱着眉。
以后你要有车。
别让你老婆坐这种车。
听懂了吗
林浩应声。
听懂了。
那你打算多久买车
我……
别说贷款。
男人贷款买车,是对家庭的不负责。
买不起就等。
但别开口闭口跟我提想法。
我不听想法,我要结果。
车停在建材市场门口。
林浩掏钱。
岳父一把按住他手。
用你的钱
我说了不许乱用。
那我给你拿家里的卡。
算账。
清清楚楚。
他们走进市场。
热浪扑面而来。
空调坏了。
人流穿梭。
喊价声此起彼伏。
岳父站在一家店门口。
指着展柜。
这种门多少钱
老板报了价。
岳父嫌贵。
开始讲价。
林浩站一边听着。
偶尔插一句。
岳父回头瞪他。
你懂
你让人家多便宜十块
你知道哪儿便宜
林浩闭嘴。
岳父最终没买。
转身去了下一家。
这一家款式新。
颜色亮。
岳父满意地点点头。
这门可以。
你选一款。
林浩看了一圈。
选了一个灰白色带防尘条的。
岳父冷笑。
俗。
你还真以为你家门口开酒店的
重新选。
林浩不敢再说话。
岳父最终定了黑胡桃木色。
价格比前面贵一百。
他却没讲价。
付了款,安排送货。
走出市场。
阳光更毒。
岳父站在马路边。
走路回去。
刚理疗完,不宜久坐。
林浩点头。
他走在后面。
一步不敢落下。
岳父背影笔直。
没有一丝颤抖。
天刚亮,林浩还在厨房煮粥。
岳父推门而入。
今天你请假了吗
林浩点头。
今天装门。
早点回不现实。
岳父冷哼一声。
知道就好。
家里的事比你那破公司重要。
粥煮得有点稠。
林浩端上桌,添了两碗。
吃吧。
岳父坐下。
舀了一口。
皱眉。
粥太热。
碗边都起泡了。
林浩赶紧端起来,用小勺搅动。
吹吹吧。
怕你烫着。
岳父没吭声。
只是一边吃一边看手机。
吃到一半。
咔哒一声。
他咬到一粒米芯。
你没泡米
林浩低声说：
泡了半小时。
泡半小时顶什么用
又不是煮方便面。
以后最少泡一夜。
听到没
林浩点头。
听到了。
饭后。
他把碗收拾进水槽。
水才刚放出来。
岳父喊他：
师傅几点到
八点半。
现在几点
七点五十。
还站那干嘛
下去等着去。
林浩赶忙擦干手,拿上钥匙。
楼下风大。
他在门口站了十分钟。
工人三人准时出现。
两人扛着门,一人背着工具箱。
为首的师傅一边走一边说：
你们家几楼
七楼。
有电梯。
那还行。
进门时。
岳父早已等在门后。
他戴着老花镜,看着送来的门。
上下左右细细检查。
这木头真的是黑胡桃
不是贴皮
工人师傅笑着回答：
是实木的,保您满意。
岳父伸手敲了两下。
声音闷响。
点头。
行。
别在我家动小聪明。
我老眼不花。
三人进屋开工。
拆原门时动静很大。
岳父皱眉。
别敲地砖！
那一片是我自己贴的。
用了两个下午。
林浩站在一旁。
不停地捡碎片、扫灰尘。
一边装门。
岳父一边看图纸。
你们螺丝安对称了吗
下边是不是偏了半厘米
门把手的方向反了！
这不是左开门！
工人耐着性子解释。
老爷子,这是按您图纸装的。
您当时画的是这边开。
岳父不听。
我怎么会画错
你看清楚！
你读小学的没
林浩赶忙插话：
爸,我来改图,咱别急。
工人师傅脸色不好看。
林浩低声道歉。
他接过门把手。
自己装了一遍。
螺丝口对不准。
手指刮出一道血痕。
他没吭声。
拿湿巾擦了一下,继续装。
岳父看他摆弄。
你别越帮越忙。
出点差错就重买门。
谁赔
林浩咽了口口水。
不会有问题。
两个小时后。
门装好了。
地上一片木屑。
林浩赶紧拿吸尘器吸干净。
岳父又说：
门底太高。
缝隙太大。
风都能灌进来。
工人试图解释：
这是预留的。
防止冬天门框热胀变形。
还有透气性。
岳父不满意。
透气不是透风。
给我找胶条补上。
林浩赶紧去楼下小超市。
找了两家。
才买到自粘密封条。
回家撕包装时。
手上那道口子再次裂开。
血滴到包装上。
他擦了擦,忍着痛把胶条贴完。
岳父坐在沙发上。
双腿交叉。
门装完了。
你觉得满意吗
林浩点头。
挺好的。
那你来检查。
我坐着看一天了。
你动手一遍,才知道细节。
林浩咬了咬牙。
弯腰检查每一处螺丝。
用手指试着拔。
门轴滑动情况也一个个测试。
最后关上门,看缝隙对不对称。
没问题。
都处理好了。
岳父点头。
会说话是好事。
但更要会做事。
别光会点头。
你以后要养一家人。
靠的是行动。
林浩低声：
我知道。
你知道的太少。
刚才工人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你学了什么专业
建筑工程。
可你一点施工常识都没有。
你是混着毕业的吗
林浩抿嘴。
不敢。
说实话。
你是不是大学就泡在游戏室里
是不是有段时间没上课
林浩沉默。
岳父眯着眼。
我女儿要是知道你大三挂了两门课。
你觉得她还会嫁你吗
林浩心里一沉。
您查过我
不是查。
是她提到过。
说你大三有段时间压力大。
我一听就知道你在撒谎。
林浩抬头。
眼睛通红。
我确实那时候不太好。
但我后来努力了。
努力
努力不是嘴上说的。
努力是你现在站在这,不出一点差错。
是你今天能一眼看出门缝问题。
你能吗
林浩摇头。
不能。
不能就别说努力。
岳父站起身。
去厨房,给工人倒水。
人家干活累一上午。
别让人说我家没教养。
林浩端着水进厨房。
手颤抖了一下。
杯子磕在水槽边。
裂了一道小口。
他换了别的杯子。
把水一一端出去。
辛苦了。
工人接过杯子。
你岳父挺讲究。
比甲方还甲方。
林浩笑笑。
没接话。
送走工人后。
他开始清理屋子。
工具撒了一地。
门框上还有残胶。
他跪在地上,一点点刮。
贴好警示贴。
又把厨房扫了一遍。
岳父坐回沙发。
打开电视看财经频道。
嘴里说着：
你以后还得给我换窗。
封阳台。
厨房那根水管也有问题。
再找人来。
自己盯着。
林浩站在阳台门口。
看着外面斜阳。
背后岳父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记着。
这家你想进来。
你就得配得上。
不是婚礼上说几句誓言就算数。
天还没黑。
岳父忽然敲开林浩卧室的门。
晚上有饭局。
你陪我去。
林浩愣了一下。
什么饭局
我老同学请客。
你算我家人,得露个脸。
林浩点头。
好,我收拾一下。
岳父看了他一眼。
穿那件灰西装。
别穿你那几件皱巴巴的T恤。
林浩翻出衣柜。
把灰西装熨了一遍。
他站在镜子前系领带。
岳父进来看了两眼。
你这个打得不对。
歪了。
林浩赶忙重打。
你不会半温莎
看视频学过,但总拽不对称。
岳父摇头。
笨。
我结婚那年,一周学会了六种打法。
他们下了楼。
打车前往市中心的锦源大酒店。
岳父一路没说话。
只是时不时看表。
车里安静得连广播声音都显得刺耳。
抵达饭店时。
大厅金光闪耀,水晶灯倒映在瓷砖上。
岳父扶了下眼镜。
你结账吗
林浩一愣。
不是您老同学请客吗
我就问你有没有准备。
一个男人不该被问住。
林浩点头。
我带了卡。
但不够就用微信。
你最好别让我替你垫。
我不是你爸爸。
进了包厢。
八个人已经到位。
有三男四女和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
老陈来了！
这就是你家女婿吧
岳父微微点头。
这是林浩。
大学毕业,学建筑的。
林浩鞠了个躬。
您好,各位好。
众人看了他一眼。
有位女士笑着说：
气质不错。
比照片里帅些。
岳父坐下。
手一挥。
别夸他。
他飘起来就不回家做饭了。
几人笑起来。
林浩只能陪笑。
服务员端上凉菜。
话题开始绕着岳父转。
他谈起年轻时怎么带项目。
怎么挑人用人。
又讲起林浩追他女儿的细节。
刚来家里的时候,连米都不会淘。
热个牛奶都能撒满地。
那时候我就想,这人能行
林浩低头吃饭。
没插话。
有人端酒来敬岳父。
老陈,今天我们必须干三杯。
这门亲事你看得严,说明你爱女儿。
岳父抿了一口酒。
爱归爱。
该敲打还得敲打。
这年头,岳父不当父亲就被当提款机。
林浩继续低头。
不想被点名。
但下一句就来了。
林浩,你来说说。
你觉得,丈人到底是什么角色
林浩顿了一秒。
然后抬头。
是指导者。
监督者。
也是榜样。
有人笑出声。
说得倒挺规矩。
你是真想过,还是百度查的
岳父喝了口茶。
他查的。
他这人,说好听点叫稳重。
说不好听就是没主见。
林浩心中一紧。
但还是点头。
确实还需要多历练。
岳父摆手。
你别光说需要。
你做了什么
你昨天买门那事我都没说。
你还想选白色
你脑子是酒店装修看多了
全桌都笑了。
有人说：
年轻人不懂风水。
白门确实不聚气。
林浩微笑。
我以后多学。
也多问爸。
岳父瞥了他一眼。
学是好事。
但别学不三不四的。
你前几年是不是还搞过自媒体
拍过装修视频
林浩咽下口水。
试过,没坚持。
因为没人看
还是怕露脸
你没胆量干长久的事。
林浩脸有些红。
主要是没资源。
设备也差。
就没继续了。
借口。
岳父叹了口气。
你知道人跟人的差距吗
不是智商。
是脸皮。
你怕人笑话,就一辈子窝着。
我年轻时也丢过脸。
但我敢站在人前。
你敢吗
林浩不敢接话。
只低声说：
我以后会尽力改。
服务员开始上热菜。
有鱼有虾,菜品精致。
岳父又开口：
他这个人做饭还可以。
就是速度慢。
磨叽。
那天我饿得不行,他还在那切葱丝。
我说炒个蛋别雕花,他还犟嘴。
林浩笑了一下。
怕您吃着油腻。
多放了葱。
那是你媳妇说的。
你要真听我,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不是转头就问她意见。
你是娶老婆,还是当助理
桌上有人拍手：
这句话说得对。
现在的小伙子都怕老婆。
哪像我们那个年代。
锅台一坐就是一天。
林浩低声说：
我们是平等互相体谅。
她也不凶我。
你老婆不凶你
她是看在我面子上不吼你。
你要是跟别人结婚。
人家早让你滚回家找妈了。
别以为你会洗衣服就是合格男人。
你真遇到事顶得上吗
林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岳父忽然问：
你觉得你比她配得上谁
事业你没有。
车你还要攒。
房子靠她出首付。
你凭什么站得住
包间忽然静了一瞬。
林浩放下杯子。
轻声说：
我知道我现在不够好。
但我每天都在努力。
努力不是用来描述状态。
是用来证明结果。
你努力三年还在原地。
那只能说明你方法错了。
你走错路了。
你有勇气承认吗
林浩没说话。
桌上服务员打断了沉默。
请问,现在可以上汤吗
岳父点头。
可以。
又转向林浩。
你去帮忙盛。
别坐着等吃。
林浩站起身。
接过托盘。
一碗碗汤端到客人面前。
岳父盯着他背影。
继续说：
你看他动作。
端个汤都发抖。
怕泼了。
怕烫着人。
怕摔地上。
我以前带工地,钢筋都扛过。
他连个铁汤壶都不敢碰。
林浩咬牙坚持。
汤端完,他回座。
岳父又开口：
今天吃完饭,你把账结了。
这顿我不给你垫。
也不是为难你。
是让你有担当。
你要真没带够钱。
那就出去刷碗。
学点社会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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