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变成了美娇娘!!!”这个消息如同晴天白日里突如其来的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劈开了东都平静祥和的日常。
整个东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镇国大将军的“独子”。
这位小将军自九岁起便随父一同奔赴沙场,从一个无名小卒坐到了如今骠骑大将军的位置,仅仅不过用时十年而已,最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不及弱冠……。
不及弱冠的年纪已经走到了一个武将的巅峰,打了不计其数的胜仗,而东都里面不知多少这般年纪的权贵儿郎还醉生梦死在那个不知名的温柔乡。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镇国大将军平日里不知遭了多少朝堂同僚的红眼。
他们只恨自己没有这般的好运气,生出这么一个顶顶优秀的好儿郎。
而就是这么个万千人羡慕的好儿郎回到东都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大殿之上,摘下了那常年戴着的鬼面具,露出了一张白皙好看的脸庞。
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大罪,更何况还是女扮男装上战场这件事情,简直就是弥天大罪。
自大雍开朝数百年来,一直都是男尊女卑,女子的地位总是比男子低上几分,莫说是上战场了,即便是寻常女子出门做个小生意,也难免被嘲上几句。
柳穆音惊世骇俗的行为在大雍朝数百年间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以至于大殿之上的皇帝、百官从白天讨论到黑夜也没有讨论出一个对策,只能暂时将柳穆音打入了大牢。
欺君是真,女扮男装是真,但是历年来柳小将军为大雍立下的无数战功也是真,最紧要的是她还是镇国大将军唯一的女儿。
镇国大将军柳烈,在整个大雍百姓心中如同战神临世般的存在。
若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场生死之战中柳烈取得的胜利,大雍现如今能否存在还是个未知。
如今天下三分,西戎占据西北,北狄占据东北,而大雍则以绝对的优势占据着南方的大片土地。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十年前的那一场战争,十年之前的大雍还是一个常年积弱的国家,被西戎和北狄联手打的节节败退,短短不过几年,大雍大半的土地都已经沦陷在西戎和北狄的手里。
在战争死去的将士不计其数,沦为奴隶的百姓数不胜数,当时的大雍如同日薄西山的耄耋老人,颤颤巍巍的吊着最后一口气。
而倨峡关就是那最后的一口气,倨峡关地势险要,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属于易守难攻的咽喉要塞,只要攻下倨峡关,大雍后面的平原便如同豺狼嘴边的肉,只要低个头,便可轻而易举的吞吃掉。
这关键的一战中,柳烈作为骠骑大将军带着大雍仅存的十万将士对战西戎和北狄的五十万大军,可谓是毫无胜算。
但就是这场在所有人眼里败局已定的战争,柳烈硬是领着十万的残兵弱将守住了倨峡关。
倨峡关战争打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以西戎和北狄的退兵结束了这场异常艰难的战争。
倨峡关战争是大雍数年来的第一场胜利,有了第一场胜利,紧接着便有了第二场、第三场……柳烈用一场场战争的胜利夺回了一座座失去的城池,带回了一个个被欺压的百姓,他的声名也深深的刻在大雍百姓的心中。
春寒料峭,冬日的冷冽尚未退的干干净净,东都的温度依旧冻人的紧。
尤其是半夜三更,簌簌寒风吹过,冻的人脑瓜子直发懵。
东都大狱的大门口,李尔被这股寒风吹得脸颊直疼,身体僵硬。
他抽出腰间的刀,在原地随意的舞了几招,活动了一下腿脚。
李尔是东都大狱的一名司狱长,今夜负责巡查监督整个大狱。
所以他从监狱里面出来吹会儿冷风,以让自己的头脑时刻保持着清醒。
守在一旁同伴看着李尔的动作,顺手抓起腰间的酒袋往嘴里送了送,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过胸腔、肚腹,激的人身体内冻结的血气开始沸腾。
看守大狱的狱卒是不允许喝酒的,一是怕醉酒误事,二是担心狱卒们万一喝醉了耍酒疯。
但是在这冰冷刺骨的夜间,若不来点酒暖身,怕是很难度过这寒冷的夜晚,所以监狱的狱丞对于守夜的狱卒们夜间喝上一点酒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李尔收了刀,站在一旁的同伴笑吟吟的将手上的酒袋递了过去。
李尔将刀重新挂回了腰间,然后对着同伴摆了摆手以示拒绝。
今日不同往日,今天的大狱可是关进了大人物,需得是谨慎仔细一点。
同伴看到李尔面上那凝重严肃的表情,顿时也歇了喝酒的心思,他将手中的酒袋装好,重新放回了腰间。
“头儿,你今日瞧见了没有?”同伴双手插袖,弓着身子朝两旁瞅了瞅,小声的对着李尔说道。
“我今日没忍住偷看了一眼,那小将军本人长的可真好看,跟天上下凡的仙女似的,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同伴发出一声感叹,自己当看守这么多年,也是见过不少贵人在这东都的大狱中进进出出,但长成这样的人还当真是头一回见。
李尔想起那惊为天人的一眼,强行压了半天的愕然又在心里冒出了尖:“你说那真的是柳小将军么?”“是………是吧”同伴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这柳大将军的女儿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人敢冒充啊。
“你不觉得那小将军太过瘦小了些么,我看着都不及大狱做饭老李的女儿壮硕康健,那样的人真的能上战场杀敌么?”李尔想起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柳小将军,那娇小瘦弱的身板仿佛来一阵风就能直接将那人刮跑了。
莫说是上阵杀敌了,怎么瞧着连拿把刀都费劲。
“啧啧啧,确实,那小将军的身影是瞧着瘦的可怜,不过………。
”同伴后知后觉的想到那柳小将军抬头轻轻扫向自己的一眼,那一眼似那寒冬腊月的冰碴子似的,散着彻骨的寒。
那绝对不同于东都权贵家公子小姐。
他守在了大狱这么些年见过不少权贵家落难的公子小姐,那些公子小姐的眼中最多的就是不屑和傲慢。
“不过什么?”李尔看着同伴冻的有些惨白的一张脸问道。
“不过………不过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小将军可是大将军的女儿,必然非同一般,和我们普通老百姓定是不能比。
”同伴抖了抖脊背上冒出来的冷汗,搓了搓青白着的一张脸将话尾转了一个弯。
“也是,那柳小将军可是在阜安战役中凭着一己之力击杀了西戎数千名士兵。
”那一场战役的时间发生在六年前,当时的柳小将军才堪堪不过十三岁。
似这般大的少年有的还是愣头青,傻兮兮的疯狂窜闹在大街小巷之间。
而柳小将军却已经可以凭着一己之力击杀数千名西戎的将士。
这一战直接让柳小将军一战成名、名震大雍,也让柳穆音这三个字从此成为了东都权贵少年中不可翻越的大山。
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番言论早就落入到了一股神秘莫测的风劲之中,那股风劲里面夹杂着一丝阴冷潮湿的血腥气,那味道极轻极淡,若没有嗅觉灵敏的黑犬帮忙,定然是难以发现。
这股带着血腥气的风劲儿在李尔的身边打了个转,悄然的卷走了他挂在腰间的一小串钥匙。
“咔哒”一声钥匙打开锁链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这空旷静寂的牢房中,让躺在床上熟睡的柳穆音蓦地睁开了眼。
牢房中的摆设一如那京都权贵女儿家闺房,雕花大床、被褥火盆、桌几靠垫、吃食点心……各种大大小小的物件一应俱全,除了门口紧紧栓着的那把玄铁锁链,真的让人看不出这里是一间关押重刑犯的牢房。
在柳穆音进大牢之前,皇上就命宫里的太监宫女将这里好生装点了一番,毕竟这威名赫赫的柳小将军大牢里吃穿用度那能真的同那些货真价实的重刑犯一般。
柳穆音在昏暗的中烛光中眨了好半天的眼,那睡的迷迷瞪瞪的脑子方才清明了几分。
她转过头,朝着门口那虚空的方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此时的她眼眶微红,发丝凌乱,发怒的表情似那懵懵懂懂的小兽一般,可爱又可怜。
柳穆音的长相大半随了柳夫人,一张脸长的清丽娇艳、美似谪仙。
即便是做着男子的打扮,旁人打眼一看也便知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娇俏美人儿。
这也是为什么柳穆音见到皇帝的第一面便开始认罪的原因,因为瞒不过,更何况也并不想瞒。
于皇帝二言,镇国将军家有一个“独女”要比有一个“独子”好上太多。
有着镇国大将军守着边关的防线,这些年大雍的经济似那窜天的炮仗一般飞快的发展,百姓们安居乐业、商人们盆满钵满、官员们加官进爵,而仁宣帝手里的权势也在这太平日子中日渐壮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在大雍百姓心中镇国大将军的声势威望本就比那皇位上坐着的仁宣帝都要盛上个几分,况且还有一个年纪轻轻就军功煊赫、声名远扬的好“儿子”,这便足够让那皇帝、皇子们日日怀疑猜忌、惶恐不安了。
如今这好“儿子”突然变成了好“女儿”,可是解决了仁宣帝的心头大患。
相必今日那睡在皇宫里的仁宣帝定能舒舒服服的躺在龙床上做个好梦呢。
而睡到一半,被搅了好梦的柳穆音,此时正铁青着一张脸,万分艰难的从那冒着热气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柳穆音将衣袍披风穿戴好后,又从柳夏今日送来的饭盒的夹层里抽出了一个鬼面具带在脸上,从头到脚遮了个是严严实实。
她收拾利落后又掩耳盗铃似的将枕头放在被子里面,做出了有一个人在里面睡觉的弧度,然后打开牢门,掩好门锁,朝着监牢的一角走去。
柳穆音所在的牢狱历来是京都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关在这里的人有作奸犯科的奸邪小人,有杀人放火的穷凶极恶之人,也有被牵连入狱的无辜之人,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将死之人。
柳穆音身着一袭黑衣,凭借这纤瘦的身姿,动作灵巧的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守卫,来到了最角落的一处牢狱。
里面关着的是一个抱着双臂蜷缩着躺在角落的女人,破破烂烂的囚服晃荡的兜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凌乱的长发铺在草席上,将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柳穆音伸手轻轻晃了晃门上的锁链,动作不大却能已经足够将里面的人惊醒。
孙冉冉被关在这里279天了,从白天关到黑夜,从黑夜关到白天,从一群人到如今一个人、从被挨打挨骂到没人再同她讲话。
黑暗、寒冷、孤独、恐惧一日日折磨着她,折磨的她日渐削瘦,折磨的她笨拙呆滞,折磨的她胆小多疑,现如今只要有稍稍一点点动静便可以将睡梦中的她惊醒。
孙冉冉睁开眼睛,将那本就瘦的有些可怜的身躯抱的紧紧的,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将四肢团成了一个圆球往角落里缩了缩。
锁链碰撞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牢狱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好一会儿孙冉冉才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透过昏沉的光线向那牢狱门口看去。
夜晚的的牢狱过于昏暗,没有半分的光线,孙冉冉只能看出牢狱门口大约站着一个身材削瘦黑色影子。
“你—是—谁?”孙冉冉的声音暗哑难听,说完以后似那破旧风箱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柳穆侧着身子斜斜的倚在牢门,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那瑟缩在角落里的人身上,开口道了句:“救你命的人”“哈哈?”孙冉冉愣了好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低低的笑出了声,笑声飘荡在空旷的牢狱,凄厉而沧桑。
孙冉冉的爹娘死了,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没有人会来救自己的命,一个毫无价值、一个废物的命。
“你找错人了。
”孙冉冉紧紧抱着双膝,脑袋无力的垂在膝盖上面,声音低的仿佛即将要消散在这世间。
“没有,我要救一个叫孙安安的人。
”柳穆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制镯子扔到孙冉冉的脚边。
孙冉冉愣了愣神儿,缓了好一会儿,才将抱着双膝的那双手松开。
那枯枝似的一双手在地上好生摸索了一番,才将那只小巧的镯子握在手心里。
那只镯子圈围很小,似是那五六岁的稚童戴的,镯子表面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里侧刻着“安安”二字。
“安安”是孙冉冉的小名,她的爹娘希望她的一生都平平安安、健康快乐,这是为人父母对她的最美好祝愿。
可是如今的她那里还有什么健康平安。
疯狂的恨意盈满了那双眸子,将那双眸子染成了赤红色。
孙冉冉真的好恨呀,恨那个男人,恨所有的男人,更恨自己,恨得肝肠寸断,夜夜泣血,日日流泪。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故人,若是遇到他的家人遇到困难时,尽力帮上一帮。
”柳穆音向旁边的虚空的方向沉沉看了一眼,对着孙冉冉解释道。
“故人?”孙冉冉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词,可是翻遍了脑海中的记忆,始终抓不到任何头绪。
除了爹娘,没有谁再叫自己安安了。
“你认识我爹娘?”孙冉冉不解的问道。
“不认识。
”“那是谁?”“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把你从这地方救出去。
”“你觉得我还有出去的必要么?”孙冉冉拢了一把脸上的发丝,将大半张脸露了出来。
整张脸苍白瘦削、皮肉紧贴着骨头。
最要紧的是一道深长的刀疤从女子的额头、鼻梁贯穿到嘴角,增生的疤痕让整张脸丑陋的如同地狱里的鬼魅一般。
柳穆音的膝盖打了个弯,盘坐在地上,视线透过虚空的黑暗牢牢的锁着孙冉冉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声音不缓不慢的说道:“不过毁了张脸而已,这便不能活下去了?”“你的脸又没毁,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了。
”孙冉冉的声音尖细而锋利,里面夹杂着痛苦与仇恨。
“我爹娘死了,脸毁了,家也没有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这条烂命,什么都不剩了。
”孙冉冉低垂着眼,颓然的瘫坐在地上。
刚才的眸子中突然间迸发出来的恨意像是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打碎了,消散在虚空的黑暗之间,同时消散的还有一个女子旺盛的生命力。
“但你还有条烂命不是么。
”“你知道有多少人委曲求全、苟延残喘、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不过就是为了多活一天。
”柳穆音的声音透着几分沧桑,话里行间带了份历经尘世的坚毅与淡然。
柳穆音的话并未让瘫坐在地上的孙冉冉牵起太多的情绪,她依旧垂着脑袋,颓然的瘫坐在地上。
一股阴冷潮湿的风轻轻拂过,穿透了孙冉冉那破破烂烂的囚衣,让那副本就骨瘦如柴的身躯重重的打了一个寒颤。
孙冉冉僵硬了许久的眸子终于转了转,那股刺骨的寒风让她那乱糟糟的脑子里出现了半刻的清明,她抬起那垂了好久的脑袋看向门口半坐在地上的黑影道:“你可以替我报仇么?”。
“我不能,不过—你可以自己报仇!”柳穆音的语气坚定而坦然,里面没有掺杂任何的讥诮与不屑。
“我自己报仇?”孙冉冉吊高了嗓子,瞪大了双眼,五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惊骇的扭曲着。
“你还活着不是么?”“只要还活着,你就有可能自己报仇!”柳穆音说完这话,从地上站了起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脚,而后将视线落在了孙冉冉的旁边接着说道:“但是你死了,那就只是一具丑陋、肮脏又没用的尸体。
”“我最讨厌尸体了,血淋淋、脏兮兮的。
”柳穆音的声音冷冰冰的,话里行间带着满满的恶意与厌恶。
“三日后,我的人会带你出去,至于你是选择出去还是不出去……。
”“都随你,但机会只有这一次!!!”柳穆音说完再没有看孙冉冉一眼,转身踏着这满室的夜色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