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时,夫君意外被狼群围堵。
我扑到他身前替他挡住头狼撕咬。
等军卫赶到时。
我浑身包括我的脸,已然没有一处好皮。
父亲眦目欲裂,母亲当场哭晕。
夫君顾不得衣衫褴褛,向陛下磕得头破血流。
求陛下派最好的太医为我医治。
浑噩间我却听见父亲对他不满道:
我朝女子成亲不得为官。
疏儿已嫁你为妻,你为何还设计让她容貌尽毁
夫君语含歉意却坚定:
唯容颜有失者不得为官是死令。
浅浅千辛万苦才从她手里夺得少师之位,我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至于疏儿,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她。
1
我浑身剧痛,血染红了青衣,透到榻上。
不及心痛。
不可能,这可是狼群,赵揽怎么能驱使得了
许是我太痛,臆想出来的。
下一刻,父亲打破我的自欺欺人。
幼时浅浅一句喜欢狼,你便在狩场为她养了狼群,也算派上用场了。
赵揽不假思索:
只要是她喜欢的,我必定为她扫清障碍,双手奉上。
这障碍,也包括我。
眼泪缓缓没入发里。
他们没谈论多久,太医来报。
我身上的伤口不能复原,但西洋有一植皮术。
可将我背后尚完好的皮肤植到脸上,能恢复几成容貌。
来不及沉浸在悲伤中,我心底燃起希望。
赵揽闻言,当即召来一只狼犬。
天旋地转,接着我背后一凉。
他当着父亲跟太医的面,扒了我的衣裙。
赵揽牵着狼犬,柔声:
疏儿,别怕,很快就好,不会很疼的。
下一瞬他指着我身上完好的肌肤,无情下达指令:
咬。
我感受到皮肉离体。
耳边是狼犬的撕咬声。
好痛。
让我死吧。
血顺着榻沿,滴落在地。
父亲仿佛不忍,叹了一声走出去。
带上了门。
太医早已抖着跪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开口:
世子,世子妃已有三月身孕。
听到太医的话,赵揽目露寒光。
他嘴上说疏儿身体状况不好,这孩子不能留。
手伸到我身上,用力按下。
不久,我身下血如雨注。
‘不、要……’
我双眼紧闭,却泪流满面。
彻底昏迷前,我听到赵揽呢喃:
浅浅,我绝不会让其他女人诞下我的子嗣,不是你的孩子我不要。
2
醒来时,我浑身缠着纱布,外面套着青衫。
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赵揽。
他眼神哀痛:
疏儿,咱们的孩子……没保住。
我心中一痛。
嫁进侯府五年,前面我有过四次身孕。
总是突然小产。
我看着赵揽,只觉荒唐。
怕是前几次小产,都是他做的手脚吧。
赵揽小心握着我的手,满脸深情:
这次没了没关系,下次总会有的。
五年,他都是这么安慰我。
我想起他跟父亲的谈话。
五年前,在我上任少师前一日。
父亲亲手递给我一杯加料的茶水。
他把我送上赵揽的床,打开窗,命画师在窗外作画。
次日将边我和赵揽画册传满京城。
我朝女子本可不嫁人,与人欢好也无事。
可偏偏我们两家都是侯府,要顾及脸面。
我被迫嫁人,少师之位被养妹莫浅收入囊中。
那时赵揽知道我因此难过,变着法的逗我开心。
知我爱看女状元,便亲自学了,在府内搭戏台为我唱。
见我有一求而不得的孤本,堂堂世子,跪了三日,终是带回孤本。
那时他红肿的膝盖刺痛我的眼。
就觉着,跟这么个人过一世,也好极了。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都是为了莫浅。
思及此处,我红了眼眶。
赵揽见我如此,慌忙唤太医。
他的手搭在我身前,却不敢碰我:
疏儿,你哪疼吗
不哭不哭,即使你容貌毁了,我也会爱你如初。
一个人啊,怎么能如此会做戏
我不想看到他,闭上眼,涩然道:
我只是乏了。
隔日太医为我换药时,许是见我合眼,他摇头叹息:
可惜,这么好的身体根基全毁了,再不能有孕。
赵揽喂我喝药时,我蓦地开口:
太医诊过,我不会再有孕了。
他动作停顿一瞬,眸中闪过不明情绪:
疏儿,此生有你足矣。
将来你身子大好,我们抱养一个旁支的孩儿。
可是赵揽,我们不会再有将来。
满是欺骗算计的婚姻,我莫疏要不起。
3
等精神好起来时,我发现屋内镜子全撤了下去。
心腹侍女兮儿将我扶下床,解释道:
是世子,他怕您照了镜子难过。
府里上下都赞叹世子对您不离不弃呢。
我垂眸,眼里闪过自嘲。
不接话,我让她出府,暗地里替我寻一处宅子。
夫家算计,娘家冷漠。
既哪都容不下我,那我便替自己寻一个新去处。
且在离开前,我要将当初带过来的东西,全都带走。
兮儿虽不解,但她从小跟着我,唯我是从。
她离开后,我慢慢挪到屋子最显眼的一处画像前。
画中是看不清脸的女子。
刚嫁进来时,便悬挂在此处。
赵揽说,他早已倾心我,挂了这画聊表相思。
可这……
满屋子十数幅画,全是粉衣!
可我好青衣,不着粉衣。
爱粉衣的,是莫浅。
我从前被他蒙蔽,信以为真。
却不知他在暗处对莫浅表了多少次心意。
我颤抖着手指,费劲撤下最大的那幅画。
刚想撕碎时,隐约看见画像背后有一行小字。
浅浅,日日与她一张床,我好脏。
我气极,浑身伤口炸开似的止不住疼。
自虐般,我揭下所有画像。
麻木看着我的枕边人对莫浅极致的痴恋。
今日她吻了我一下,我把她当成你才忍住没推开。
她好生无趣,丝毫不如你。
……
全是我夫君对我妹妹的深情剖析。
等赵揽散值回来后,看见屋内空荡,脸色僵住。
他沉声问我:
画呢去哪了
我淡淡回他:
看着不舒服,我让人拿去烧了。
随他一同回来的莫浅,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开口时却语气担忧:
姐姐,您无所出又毁了容,万不能任性伤了世子哥哥的心。
说着她捂嘴娇笑一声:
瞧我,全京城都知道世子哥哥疼爱您。
若不是我有官职在身,可也想找个这般好的人嫁了。
我被她身上绯红官袍扎了眼,撇开头。
恰好看见因听了莫浅的话,稍稍失神的赵揽。
他眼中是克制而浓烈的爱意。
心底仍在刺痛,我露出一抹笑。
我不好过,又岂能让他们顺心。
若妹妹真心想嫁人,我这儿有好几家才俊。
先相看相看,彼时你辞了官,正好办婚礼。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骤变。
莫浅泫然欲泣:
姐姐,我知你怨我得了少师之位,可这也是我凭实力夺取的呀。
赵揽先是心疼看了眼莫浅,开口时脸色黑沉:
莫疏,你可否别总是针对浅浅,莫要成为狭隘之人!
他们一唱一和,我不欲与他们多辩。
讽刺一笑,朝门外走去。
4
不仅莫浅来了,我那好父亲也来了,说是要关心我的情况。
安平侯来访,同为侯府也要尽力招待。
我既已能下床,当然要露个面。
刚走至饭厅门口,一杯热茶掷于脚边。
婆母站在厅内,声音尖锐:
看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不好好躲着作甚出来丢人现眼。
我们侯府都因为你抬不起头,你就该自请下堂,害人的灾星!
人来人往,婢女们有序布着菜。
我低着头,被屈辱不堪的情绪淹没,脸上火辣辣。
旁边几位妯娌忙给她顺气。
话里话外都是安平侯来访,我理应出面。
但脸上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
当然不嫌事大了。
安平侯府县主不得安平侯欢心,远不如养女莫浅。
京城人尽皆知。
在桌上,父亲不咸不淡询问两句我的情况。
接下来只管满脸疼爱为莫浅布菜。
妯娌都是惯会见风使舵。
莫浅深受疼爱,又有官职在身。
她们忙不迭奉承她:
莫大人,您这脂粉在哪买的,看着真细腻。
莫浅皱起眉,苦恼道:
可买不着呢,外面的脂粉我用不惯,是世子特意为我研制的。
她看向我,笑盈盈:
姐姐还没用过吧
莫浅嗔怪推了把赵揽:
世子哥哥,等得空了你给姐姐也制一些脂粉吧。
赵揽捏紧竹著,推拒:
她脸上伤还没好,用不上。
我默不作声,被他们扯来扯去当作笑谈。
父亲只当没听见。
却看到莫浅因我脸上狰狞的疤痕不住皱眉时。
他缓缓开口:
疏儿,你如今的容貌不适宜见人,还是让人端了饭菜回房吃吧。
不等我回应,当即让人扶我回房。
父亲脸上只有不耐,没有半分怜惜。
赵揽从始至终不曾关注我。
心里泛上苦涩。
我按了按心口。
没有当初痛到喘不过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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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晚上,赵揽迟迟不回房。
问了侍女,我才知道他跟莫浅在书房秉烛夜谈。
赵揽对我言听计从。
但唯独不许我进书房。
鬼使神差地,我来到书房门口。
靠近书房时,已经不见巡逻的府兵。
不见府兵,父亲却站在门外。
背影落寞。
书房内断断续续传来暧昧的声音。
我不可置信。
察觉到一段混乱的情事。
我咬紧牙根,狼狈离开此处。
次日,我在房里用早膳时,莫浅推门进来。
她没去上朝。
她轻撩头发,露出脖间交织的红痕。
世子哥哥真是的,折腾了人家一晚上,害得我今日起不来只能告假了。
姐姐,你说,你身上坑坑洼洼的,世子哥哥还下得去嘴吗
眼里明晃晃的恶意。
她特意来羞辱我一番,我寒声:
滚。
莫浅尤嫌不够,凑近我耳边低声说:
昨晚我们欢好时,你师父的字画在炭盆里燃了一夜,一幅不剩。
她是在报复我烧了她的画像。
可是她怎敢!
我师父是帝师,她的字画千金难求。
她去世后我便收拢了她所有字画,保存在嫁妆里。
怎么会
莫浅笑得恶劣:
世子哥哥为了哄我,特意让人取来的。
我气红了眼。
再也忍不住,扬手甩在她脸上。
赵揽恰好下朝,看见这一幕。
他一把推开我,查看莫浅的脸。
我不察,摔在地上。
未好全的肌肤在地上摩擦,血淋淋一片。
赵揽视若无睹。
他抱起莫浅,冷漠看向我:
莫疏,浅浅的脸比你金贵。
若她因此毁容,你以命相抵都不够。
身体因疼痛止不住颤抖。
说不准是身体疼,还是心疼。
我缓慢站起来,替自己处理伤口。
师父字画已毁,是我对不起师父。
但她临终前给我留下一玉环。
见之如见师父。
我曾将它赠与赵揽。
如今,他根本配不上这枚玉环。
寻得玉环,我便离开此处。
6
自那日赵揽抱着莫浅离开,一连数日不曾回府。
府上流言传开。
都说我是鬼颜夫人,恶毒善妒。
连妹妹都下了狠手。
他们拜高踩低,觉得我受了冷落,侍奉也不尽心。
伤药总是催了又催,才送了次等的过来。
药不好,天气渐热。
我身上慢慢冒出些腐烂臭味。
兮儿找好宅子回来时,见状气得要去讨个公道。
我拦下她,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当晚,消失的赵揽终于回府。
他面上已经没有那日的冷淡。
他还是那个疼宠夫人的世子。
见我被下人如此慢待,大发雷霆。
将人打个半死卖去腌臜地。
赵揽满脸疼惜:
疏儿,你受苦了。
浅浅是朝廷命官,她出了事于你有碍,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让人打开带回的盒子:
疏儿,明日就是宫里的赏花宴。
我这几日奔波在外,就是为你绣制这件衣裙,好看吗
我垂眸,看着这件衣裙,扯了扯嘴角。
粉色的。
我身上的青衣显得格外可笑。
我让兮儿收下,顺着他的话,点头应下。
他伸手想拥我入怀,身上飘来一阵女子脂粉味。
莫浅身上的味道。
我不着痕迹避开。
赵揽手僵在空中。
我突然开口:
赏花宴这种争奇斗艳的场所,我说过不想去,为何帖子上有我的名字
他收回手,眼神有些不自然:
你已恢复不了过去容貌,总不能以后都躲着吧
还是浅浅思虑得当,将你姓名递了上去。
我面色平静,对他的话不起波澜。
赵揽见我终于乖巧,不再针对莫浅,满意笑了笑。
赏花宴当天,我出现时,惊呼声此起彼伏。
天呐,脸上全是坑洼疤痕,我要是她我就干脆死了。
都这副鬼样子了,还出来干什么,真是吓死人了。
姐妹俩真是云泥之别,莫浅才情好又长得秀丽。
她们全然忘了,我才是五年前金鳞殿内受封少师的人。
莫浅不过是受父亲和赵揽联合举荐。
又偷了我未曾发表的策论,才得以被圣上看重。
她自幼与我一同念书,有些才识,却不够资格教授太女。
莫浅踩着我,站到了我最想站上的位置。
周围议论不停,莫浅着粉色云锦,在众人簇拥中走过来。
她羞涩一笑,对众人说:
姐姐脸上都是被狼撕咬成这样的,大家不要这样说她。
莫浅看似在帮我说话,却让我回忆起那日的痛苦。
我额上冒出冷汗。
她无意间朝我露出脖颈。
上面挂着一枚青色玉环。
7
我僵住,盯着那枚玉环,哑声问她:
这枚玉环,为何会在你这里
莫浅凑过来,状似亲昵,语气像裹蜜毒药:
世子哥哥赠与我的,祝愿我仕途顺遂,青云直上。
这是我赠与赵揽时,对他说的话。
我眼神发狠,用力扯下玉环。
莫浅脖颈上留下一条红痕。
周围女眷被这一幕吓得惊叫。
引起席上注意。
赵揽赶来,抱住莫浅,怒斥我:
莫疏,你为何总要欺负浅浅你太过分了。
我举着玉环,冷言质问他:
我赠与你的玉环,你为何要送她
况且,我不过拿回自己的东西,过分吗
赵揽看见玉环,语气冷下来:
为了这么个死物,你就不顾姐妹情分
他夺过玉环,摔在地上。
玉环四分五裂。
师父是旷古一任女帝师,我是她晚年唯一收的弟子。
她在我大婚前病逝。
彼时,她握住我的手,声音虚弱如蚊蝇:
没能见你位极人臣,亦无法为你披上嫁衣,是师父心中最大的憾事。
愿这枚玉环,能替师父为你挡灾避祸。
师父于我,亦师亦友,亦父亦母。
我颤抖着手捡起碎片,想拼回原样。
却无论如何填不上缝隙。
赵揽见我一言不发,心中有些慌乱,皱眉:
不过是一枚玉环,库房多的是,改日赔你便是。
我不理会他,小心收好碎片,径直回府。
我让兮儿清点好嫁妆,写好休书置于书案上。
当晚赵揽没有回府,但让一小厮来传信。
赏花宴之事是我冲动,疏儿别动怒,明日下朝回来带件礼物给你。
我让小厮回话,我亦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放他自由的大礼。
次日一早,我与兮儿将东西搬到后门雇来的马车上。
衣服首饰不多,多是一些书籍。
20尺的箱子,便是我在此处的五年。
赵揽下朝回来时,胸前揣着一个小盒。
这是要送我的礼物——
一枚无比精致华贵的玉环。
他心情好极。
我终究还是懂事,今日还特地准备了礼物赔罪。
看我态度良好,只要我对莫浅好声道歉,这事便过去了。
推开门。
他脸上的笑顿住。
莫浅画像被揭下来,杂乱堆在桌上。
赵揽心中止不住慌乱。
他强装镇定,来到书案。
只要我视若珍宝的文房四宝还在,我一定没离开。
那处空空如也。
书案正中。
休书置于其上。
赵揽心跳一瞬跌停。
8(赵揽视角)
赵揽细细看完休书。
而后点燃。
好似莫疏的离开没对他造成影响。
但信纸燃尽,烧至他的指尖,他却仿若没有痛觉。
他平静唤来院中下人,问:
世子妃呢
有侍女嘴快:
回世子,世子妃应当未起……
赵揽挥断:
编造世子妃踪迹,乱棍打死。
其余人不敢开口。
赵揽在沉默中爆发。
以对世子妃看顾不周为由,将人打了一顿丢出府。
他仍不信莫疏真的会离开。
莫疏不能生育,又容貌受损,浑身都是丑陋的疤痕。
除了他谁还要
莫疏素日心气就高,此次不过是在闹点出走的脾性罢了。
这定远侯府还是莫疏的归处。
莫疏迟早会回来。
他不停安慰自己。
目光触及桌上的画像,他没来由烦躁。
平日定期维护的画像在他眼里变得可憎。
赵揽端来烛火,兀自喃喃:
都是你们害得疏儿离开,只要烧了你们,她就会回来。
他面无表情,将烛火扔至画像上。
不多时引起一阵大火。
火舌吞没整间屋子。
他呆愣在原地,眼神停留在桌上的灰烬处。
及时发现异常的府兵将他救了出来。
赵揽看见整间屋子置于火中,疯了般要往里冲。
嘴里大喊:
不行,疏儿的东西还在里面,这是疏儿的家。
全烧了她回来就没有家了。
在这里置办的东西莫疏一样也没有带走。
此次全都随这阵大火,烟消云散。
赵揽晕过去时,嘴里还喃喃要等莫疏回来。
他一连旷了三次朝会,生怕莫疏回去时他不在。
十五天。
莫疏都不曾回去。
赵揽看着他要送莫疏的玉环,终于意识到,莫疏是真的不要他了。
可是,这时他才发现,五年相处,他早就离不开莫疏。
在后花园,莫疏曾拉着他一起折竹比划。
在廊下,莫疏接过雨水向他洒去。
在月下,莫疏对他惆怅月有阴晴人有悲欢。
他睁眼闭眼,都是莫疏的身影。
9(赵揽视角)
赵揽不复平静,赤红着眼,唤来府兵:
给我搜,找不到世子妃你们也不用活了!
府兵从定远侯府出去了一批又一批。
开始全城搜寻。
随意搅乱民铺生意,横冲直撞进民宅。
百姓苦不堪言。
成日到衙门告状。
定远侯世子兼户部侍郎,谁敢随意得罪
但纸终包不住火,此事传到圣上耳里。
勒令他收兵、上朝。
赵揽在金鳞殿中被圣上好一顿责骂。
下朝后莫浅拦下他,问他发生何事。
赵揽看着莫浅,回想起莫疏,更觉烦躁。
他不悦道:
本世子的事需要告知于你让开。
他转头看见安平侯,焦急追问:
侯爷,请问……疏儿可曾回去
安平侯因他刚才对莫浅的态度不满,却还是回:
不曾。
赵揽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在宫门时,府兵正等着他,说是有莫疏的消息。
他着急赶回去,再次被追出来的莫浅拦住。
世子哥哥,姐姐不见就不见了,她消失了不正好方便我们吗
浅浅知你最近心火难耐,正巧晚上无事,不如我们……好好夜谈一番
若是以往,他早已心猿意马。
但莫浅此番说出这句话,他只觉得厌恶。
他冷冷扔下不用了,甩袖离开。
回府后,赵揽急急询问府兵莫疏的下落。
回世子,世子妃住在靠近外城的文人巷里。
此处偏僻,距离侯府甚远。
赵揽毫不犹豫,当即向外走:
备马!
10
新宅离侯府远,等抵达时,我感觉身体就要散架。
但置于宅中时,我恍若新生。
没有时来时往的仆从,我要时时维持世子妃的仪态。
没有数不尽的琐事,分散我念书的注意力。
这里远离高门贵院,胜在清净。
花了半天,与兮儿一同置办好物什。
我们就在此处住下。
我看着镜内,如恶鬼的容貌。
心里还是止不住难过。
此处是绝佳的备考之地。
若让我在此处备考半载,我定能再回金鳞。
位列一甲。
如今却只能是奢望。
只盼往后青灯黄卷,皓首穷经。
便是我此后最大愿景了。
想通后,我决定回一趟安平侯府。
当初出嫁,我仍有部分藏书未搬走。
书虽读过,但旧书新眼,字句常新。
回到时,父亲与莫浅皆不在。
回来一趟,总要看一眼母亲。
对母亲,我内心复杂又惶惶。
她性格直率,对我与莫浅别无二致。
但此次我遇大祸,她竟一次也不曾看过我。
莫不是被莫浅蒙蔽,对我失望
但见到母亲时,我再没有其他想法。
她病容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母亲,你身子一向健朗,为何突生大病
她看见我,满眼心痛,抱着我大哭一场。
渐歇后,她脸上抑制不住痛苦。
我思虑再三,试探问母亲:
母亲,你可知我休了赵揽
她大骇。
也是,被女人休,赵揽怎会声张
我将往事与母亲一五一十说清楚。
听后,母亲恨恨:
当初,我就不该从流民堆里捡她回来!
当即让我取纸笔来。
母亲行事雷厉,早已动过休夫的念头。
不过念着我才没下定决心。
此次知晓我的情况,便安下心。
我此前的藏书尽数放入父亲书房。
随意翻看一本,都有莫浅题字咒骂。
我全都收拾走了。
娘亲随我离开前,去库房取出她入库多年的银枪。
既休夫,便要做回以前的自己。
她出嫁前,是我朝女子军队黑羽军的副将。
母亲今岁不过三十又八。
若要从头来过,也来得及。
我给宅子题字新宅。
一切如新,日日如新。
我与母亲,一文一武,相得益彰,甚是和谐。
我不过于体弱,她不过于文痴。
日子倒也充实得紧。
一切都比在赵揽身边好。
成亲后,他说不希望我总看书,不看他。
为了哄他开心,我鲜少拿起书籍。
事事以他为先。
都快忘了做自己是什么感受。
但我从没想过赵揽会寻我。
没有我,他跟莫浅之间不就再无阻碍吗
在新宅半个月后,第一次来客敲响院门。
11
开门后,赵揽站在门外。
他任胡茬乱长,眼底一片青黑。
模样不复俊逸,憔悴不已。
赵揽看见我,无神的眼底闪过亮光。
二话不说,拉起我想往外走。
母亲及时挥枪,挑开他的手。
男未婚女未嫁,世子请自重。
她将我护在身后,警惕看着赵揽。
赵揽面无表情,洒下一堆灰烬:
我不同意和离,疏儿仍是我的世子妃。
我扑哧一声笑了,倏然冷下眼:
我朝可允女子休夫,无需夫君同意。
我看着他渐渐发白的脸,残忍道:
我们,早已结束了。
对我做下那等恶事时,他满心满眼都是莫浅。
不顾我痛不欲生,冷眼看我鲜血淋漓。
甚至一次又一次,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力。
如今这副后悔难过的模样做给谁看
我只觉得恶心。
赵揽双眼通红,声音发狠:
离了我,你以为还有谁会要你
你这副模样只有我可以接受!
我承认我此前心中有过莫浅,但我这几日已经认清了我的心。
我是爱你的疏儿,男人难免犯错,我保证以后只爱你一人可好
他顶着这副模样说爱我,我是不信的。
连求人回去也是蛮横无理。
他的爱给尽了莫浅,耗尽心思为她铺路。
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我抚摸着脸上狰狞的疤痕,轻声说:
狼群不是你为莫浅养的吗
那狼趴在我身上,咬得我好痛啊,我当时是真想死的。
腹中孩儿化作一滩血水时,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每听一句话,赵揽脸色便更白一分。
所以,你有何资格求我回去
他脚步踉跄,连连后退。
他不可置信。
原来我一切都知道。
赵揽伸手进怀里,胡乱掏出一个盒子:
疏儿,别不要我……
你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比那日的玉环更华贵精致。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眼底蓄满了泪,将那枚玉环举到我面前。
我伸手拍下。
玉环摔落在地,如那日般,四分五裂。
你瞧,碎了,是拼不回的。
如同我对他的爱意,对他的信任。
赵揽慌乱拾起碎裂的玉环,喃喃道:
不、可以的,可以拼回……
无论他怎么拼,玉环始终有着裂缝,刺痛他的眼。
不如当初圆满。
同那枚青色玉环一般。
看着他魔怔的样子,我只觉碍眼。
不再理会他,我正想关门。
赵揽突然起身,抽出身后府兵腰间的剑。
在脸上划过。
霎那间,血流如注。
他却犹如不够。
一下、一下在身上划出伤口。
不多时,浑身鲜血淋漓。
像极那日狼口下的我。
赵揽笑得惨淡:
我害你至此,今日我便一并还你。
他身后的府兵吓得呆住,没有动作。
我怕赵揽真死在门前,忙斥:
还不拉住他!
不待赵揽燃起希望,我皱眉嫌弃:
死也死远点,别脏了我的门口。
接着,我讽刺一笑:
世子欠我的何止这些
今日你所为不过是为了减轻心中负担,我并不稀罕。
若你还存有几分良心,日后莫再来寻我晦气!
12
那日赵揽离开后,没再来过。
如他起初所说,容颜有失者不得为官。
不知为何会有这条铁令,许是早时有帝王觉得有碍观瞻
总之,赵揽被停职。
阖府寻找为他祛疤的药。
他却转身送来我这里。
我收得毫不客气。
这是他欠我的。
药膏极好,于我却没多大用处。
聊胜于无吧。
淡上一点我也是高兴的。
我在宅子里数着会试的日子。
惊觉正有一月便是会试。
那今日,岂不是上元节
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在屋中苦读多月,正好趁此次佳节放松一下。
我让兮儿为我准备一块面具。
收拾了桌椅,出门——
摆摊!
我摆上猜灯谜的牌子,继续看没看完的书籍。
因着我这里只有猜没有送。
身旁其余同行门庭若市,唯独我这门可罗雀。
第一抹焰火绽于天际时。
我摊前站了三人。
男子乐呵对小儿道:
昭儿,此处灯谜颇有意趣,你去试一下。
小儿却道:
爹爹,这儿没有花灯,我不想去。
女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东西,何必废这许多头脑。
我忍不住出声:
女子要漂亮,更要读书。
观书方知得失,你不废这头脑,岂知废头脑的好处
那边她爹娘被她的话骇住,忙问她此话谁人所教。
莫老师所教。
我心中一动,来不及细想,蓦地出现军士将我带走。
一路辗转至宫中。
殿内早已跪着莫浅。
那名男子,便是当今圣上。
他疾言质问莫浅,为何教太女那番话。
她只垂头默不作声。
我站在一旁,上前行礼,道:
或许,民女知是为何。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奉。
此前有耳闻,圣上好携太女皇后出行上元。
今日我不过是出门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碰上了。
文书内容,讲述了莫浅的真正身份——
敌国奸细。
她费尽心思攀得少师位,便是意图从根源处毁了我朝未来。
以及我父亲安平侯通过她,通敌叛国。
那日我在父亲书房,不仅拿回了藏书。
更是发现了敌国的信函。
废了几个月,遍查书籍,才将其中信息破译出来。
圣上怒极,立马着人去安平侯府押人。
宫人离开,殿内除了圣上,只余我与太女。
圣上缓缓出声:
原来是你,莫疏。
我是参加过殿试的,得金口榜眼。
圣上惋惜:
你虽恢复自由身,但这容貌……
未尽之意让我心中苦涩。
太女出声,满是不解:
容貌如何
一个人的才能岂会因容貌有失而有所削减
若因容貌有失便将有才之人拒之门外,那会错失多少可塑之才
太女不过十岁,话语掷地有声。
圣上陷入沉思。
来之不易的机会,我赶忙抓住:
民女祈求参加二月会试,证明自己仍有能力走到陛下眼前。
而在殿试中位列一甲,向天下人证明容颜不是衡量一人才能的标准。
届时,还望陛下给天下容颜有失者一个机会。
圣上允了。
13
回到新宅,我将翻了数遍的书又重新翻阅。
母亲得知我的好消息,练枪更加卖力。
她准备参加同时举行的武试。
二月会试,我摘得会元。
四月殿试,蟾宫首折桂。
继师父后,我朝第二位女状元。
母亲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她跟随过的将军依然没忘记她。
见她有心归整军队,直接将她带回黑羽军。
领下圣旨时,御前公公笑盈盈扶我起身:
莫少师,以后还望多关照杂家。
我终究走上了五年前就该走的路。
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化。
两个百年侯府,相继出事。
安平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念其女儿莫疏,大义灭亲,肃清异敌,功过相抵。
定远侯世子知情不报,阖府贬为平民。
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安平侯养女莫浅,敌国奸细,严刑拷打,不堪重负,自尽狱中。
赵揽流放出京前,托人给我送了一幅画像。
画像被保存极好,一看便是被人小心对待的。
画中我着青衣,眼含爱意,站在竹林前,朝着前方笑。
是他告知要带我去秋狩那天。
角落有一行小字:
愿卿喜乐长安,百岁无忧。
我向兮儿要来火柴。
点燃画像后,丢在地上。
我看向城门处,笑道:
我自会如此。
画像中的我被火舌舔舐。
与未经历狼群撕咬的我,一同留在过去。
14
自我摘得状元后。
圣上便下旨,废除容颜有失者不得为官律令。
引起各地人才苦读。
待到下次科考时,才子中已添了许多容貌受损的人。
甚至不出三届科考,就出现一名容颜有损的状元。
此例表明当初圣上之明智。
圣上年逾天命后,将帝位传于太女。
我亦跟着成为帝师。
待我到师父那般年纪时,已桃李满天下。
却作孽,捡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要被卖到青楼。
我见着可怜,带了回来。
她的脾性可比我当年差。
师父曾说,我最是温文乖巧。
这小丫头倒好,天天惹祸。
为了磨她性子,我把她扔到书房中。
背下一本书,才准玩半日。
起初她识字都难,少不了花上十天半个月。
字识全后,不过两个时辰便能将书倒背如流。
她天天玩多过学。
可怜我一把年纪,还得撵在一个小丫头后面。
不是替她擦屁股,就是想方设法让她多学。
真是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