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之殇
《三十而立》
郑一坐在省人事考试中心的台阶上,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
五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但他只是呆坐着,仿佛被钉在了这级水泥台阶上。
行政职业能力测验:63.5分;申论:58分;总分:121.5分;排名:247名(招录人数:3人)
这是第五年了。
郑一盯着成绩单上那串数字,感觉它们像一把把小刀,正一片片剜着他的心。
三十岁生日这天,他特意穿上了那件藏青色西装——五年前大学毕业时,母亲用半个月工资给他买的面试战袍。他本以为今天能给自己一个最好的生日礼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母亲。郑一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一一啊,成绩出来了吗母亲的声音小心翼翼,却又掩饰不住期待。
嗯,出来了。郑一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又...没上
差得远呢,两百多名。郑一苦笑一声,妈,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胡说!母亲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儿子是最棒的!只是...只是...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一一啊,你都三十了...
郑一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三十岁,在这个三线小城里,同龄人早已结婚生子,有车有房。而他,还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靠偶尔的代课和兼职度日,只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公考梦。
挂断电话,郑一机械地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套西装已经有些显小了,就像他的梦想一样,被现实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回家的公交车上,郑一望着窗外闪过的城市景象。
这座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似乎从未因他的存在而有任何改变。
他想起大学时的豪言壮语——我要进入体制,改变这个国家!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连进入体制的门槛都跨不过去。
推开家门,一股炖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镜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期待,又在看到儿子表情的瞬间黯淡下去。
老郑,别看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声音刻意轻快,一一啊,妈炖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还买了蛋糕,今天你生日呢!
饭桌上,父母刻意避开考试的话题,聊着邻居家的喜事、菜市场的物价。
郑一机械地咀嚼着,美味的红烧肉在嘴里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一一,父亲突然放下筷子,声音低沉,你张叔叔说,他们学校缺个代课老师,教初中历史,你要不要去试试
郑一抬头,看见父亲斑白的两鬓和母亲眼角的皱纹。
他突然意识到,在他追逐梦想的这些年,父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好。郑一听见自己说。这个简单的音节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锁住已久的盒子。他突然觉得无比疲惫,爸,妈,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
母亲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急忙低头扒饭,但郑一还是看见一滴泪水掉进了碗里。
那天晚上,郑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
五年来,每次失败后他都会看着这道裂缝,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能行。
但今天,他第一次觉得,也许该认命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郑一开始在城东中学代课,每天面对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讲着那些他倒背如流的历史事件。
工作不算繁重,薪水也勉强够用,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份正经工作,父母终于能在亲戚面前挺直腰杆了。
一一啊,你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在银行工作,明天去见见
2
雨中重生
一个周五的晚上,母亲一边削苹果一边状似随意地说。
郑一正在批改作业,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三十岁的单身男人,在小城里就是个异类。
好。
他再次说出这个字,感觉越来越熟练了。
周六下午,郑一坐在两岸咖啡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他穿着父亲的老式西装,打了条暗红色领带——这是母亲坚持的,说显得精神。
请问是郑先生吗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郑一抬头,看见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站在桌前,穿着紧身连衣裙,拎着个明显是仿制的大牌包包。
我是李雯。
女孩坐下,目光迅速扫过郑一的全身,在看到他手腕上没有手表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接下来的半小时堪称灾难。
李雯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工资、房子和车子,当得知郑一只是个代课老师,住在父母家时,她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我前男友在市政府工作,副科级了。李雯搅动着咖啡,意有所指地说,其实以郑先生的条件,考公务员确实...
郑一突然站起身,掏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放在桌上。
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咖啡我请了。
走出咖啡厅,郑一深吸一口气。
五月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但他只觉得胸口发闷。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相亲的次数逐渐增多,郑一感觉自己像被放在货架上的商品,被不同的人挑拣、评价。
有嫌弃他收入的,有要求婚后必须和公婆分开住的,甚至还有一个带着三岁孩子来相亲的单亲妈妈,直言就是想给孩子找个便宜爸爸。
六月中旬的一个暴雨天,郑一又一次相亲失败。
对方是个娇小的幼儿园老师,全程都在说自己多么喜欢孩子,希望婚后能立刻怀孕,最好三年抱俩。
当郑一委婉表示想先稳定事业时,女孩立刻变了脸色,说三十岁还没事业的男人不值得等。
雨下得很大,郑一没带伞,索性走进一家书店躲雨。
这是一家老式书店,木质书架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却莫名让人安心。
郑一漫无目的地在书架间穿行,直到在历史区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高挑的个子,利落的短发,深蓝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即使五年没见,郑一还是一眼认出了郝睿。
他的大学同学,曾经的学生会副主席,那个在毕业典礼上豪言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女孩。
郝睿郑一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女孩转过身,眼睛瞪大。郑一
他们坐在书店的咖啡角,各自捧着一杯热茶。
郝睿比大学时更瘦了,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依然锐利。
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郝睿笑了笑,听说你一直在考公
郑一苦笑:连续五年,年年落榜。你呢我记得你考上了选调生
郝睿的眼神暗了暗。干了三年,辞职了。
为什么
受不了那种环境。郝睿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我想做实事,但他们只关心报表和领导喜好。我提的社区改造方案被束之高阁,就因为'没有先例'。她深吸一口气,后来我抑郁了,差点...算了,不说这个。
雨点敲打着书店的玻璃窗,两人陷入沉默。
郑一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失意的女孩比任何相亲对象都更理解他。
你现在做什么郑一轻声问。
在一家咨询公司做分析师,勉强糊口。郝睿搅动着茶杯,家里催婚催得紧,今天也是逃相亲出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有了种同病相怜的默契。
说真的,郝睿抬头看着郑一,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走错了路
什么意思
我们想改变这个国家,不一定非要进入体制。郝睿的眼睛亮了起来,商界同样能创造价值。如果我们能建立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解决就业,创新技术,那不比在体制内写材料强
郑一呆住了。
五年来,他从未想过这条路。
可是...我们没资金,没人脉,甚至没有专业技能...
我们有头脑,有理想,还有——郝睿看了看手表,三十岁的年纪。郑一,三十岁真的不老。
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进书店。
郑一看着郝睿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一起吃晚饭吧,他听见自己说,我们可以...详细聊聊这个想法。
郝睿笑了,那是一种郑一许久未见的、充满生命力的笑容。好啊,不过这次我请客。就当是...给我们的新事业提前庆祝。
走出书店时,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3
梦想重启
郑一抬头望着那道绚丽的弧线,突然觉得,三十岁的人生,或许真的还有无限可能。
……
雨后的街道泛着潮湿的光泽,郑一和郝睿并肩走着,鞋底踏过积水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们最终选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坐进了最角落的卡座。
两杯美式,谢谢。郝睿对服务员说完,转向郑一,我记得你大学时就爱喝美式,苦得让人清醒。
郑一有些惊讶她还记得这种细节。
你记性真好。
不是记性好。郝睿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是那时候我们辩论队经常熬夜准备比赛,你总说美式咖啡最适合清醒头脑。
服务员端上咖啡,郝睿往杯子里加了半包糖,轻轻搅动。说说吧,这五年你是怎么过的除了考试。
郑一捧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
第一年最有信心,觉得一定能考上。第二年有点慌,开始报培训班。第三年...他苦笑一下,第三年已经成了习惯,就像...就像必须完成的仪式。
然后第四年、第五年就变成了执念郝睿锐利地指出。
郑一怔了怔,缓缓点头。
是啊,不敢停,停了就意味着承认失败。他抬头直视郝睿,你呢选调生不是挺好的吗
郝睿的眼神飘向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
刚开始确实不错,我被分到市发改委,负责区域经济规划。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画着圈,我做了个城中村改造方案,想引入社会资本参与,既改善居民生活又能保留社区文化。
听起来很棒。
可领导说太冒险,没有先例。郝睿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他们宁愿照搬其他城市的方案,也不愿尝试新思路。三年里,我提了七个方案,全部石沉大海。
咖啡馆的灯光在郝睿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郑一不确定那是不是泪水。
后来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郝睿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一天早上,我站在办公室窗前,突然很想跳下去。
郑一的心猛地揪紧了。
然后我看到楼下有个卖煎饼的老太太,她每天六点准时出摊,风雨无阻。郝睿笑了笑,我突然想,至少我得尝尝她家的煎饼再决定。
这个玩笑般的转折让郑一松了口气,但他能想象当时的凶险。
我辞职了,看了半年心理医生。郝睿搅动着已经凉了的咖啡,现在想想,我们太天真了,以为进入体制就能改变什么。
是啊。郑一长叹一声,我们连门都进不去。
所以我们得换个思路。郝睿突然前倾身体,眼睛亮得惊人,郑一,你了解过社会企业吗
社会企业
就是以实现社会价值为目标的商业组织。郝睿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快速调出几份资料,你看,英国有家叫'大问题'的杂志社,雇佣无家可归者卖杂志;孟加拉有格莱珉银行,专门给穷人提供小额贷款...
郑一接过平板,浏览着那些案例。
这些企业既有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又能解决社会问题,确实比单纯依赖政府更灵活高效。
你的意思是...
我们创业吧。郝睿的声音坚定而清晰,既然不能在体制内推动变革,我们就在体制外创造价值。
郑一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在他沉闷的生活里突然打开了一扇窗。
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我们没有资金,没有经验...
我们有头脑和理想。郝睿打断他,而且三十岁正是创业的好年纪——有一定阅历,又不至于太保守。
可是做什么呢
郝睿露出今晚第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正是我们需要讨论的。
接下来的三小时,他们像大学时准备辩论赛一样头脑风暴。
郝睿思维敏捷,点子一个接一个;郑一则擅长系统思考,能快速分析每个主意的可行性。
咖啡馆里的人来了又走,他们的讨论却越来越热烈。
教育!凌晨一点,郑一突然拍了下桌子,我这两个月代课,发现基层教育的问题太多了——师资不足、资源分配不均、教学方法陈旧...
郝睿眼睛一亮:而且教育是最能改变人的行业!我们可以做在线教育平台,用技术弥补资源不均。
不,线上教育已经饱和了。郑一摇头,应该做线下与线上结合的模式,比如...
比如为三四线城市学校提供智能教学系统!郝睿接过话头,硬件加软件,配合师资培训,这不正是你擅长的领域吗
郑一感到一股久违的兴奋在血管里奔涌。
他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话——当你找到真正想做的事,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需要多少启动资金他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郝睿迅速在平板上列出数字:前期研发至少五十万,我们可以先做最小可行性产品...
他们一直讨论到咖啡馆打烊。
走出门时,城市已经沉睡,只有路灯孤独地亮着。
雨后清新的空气中,郑一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活了过来。
三十岁重新开始,会不会太晚了他望着星空,像是在问郝睿,又像是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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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睿站在他身边,同样仰望着夜空。
知道吗任正非创办华为时43岁,山德士上校创立肯德基时已经65岁了。她转向郑一,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的优势恰恰是失败过、失望过,所以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郑一望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依然倔强的女孩,突然觉得三十岁也许正是最好的年纪——足够成熟去认清现实,又足够年轻去重新梦想。
周一我去学校辞职。他说。
郝睿笑了,伸出手:合伙人
郑一握住那只手,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力量。
合伙人。
他们站在凌晨的街头,背后是打烊的咖啡馆,面前是沉睡的城市。
4
并肩同行
在这无人见证的时刻,两颗失意的心决定联手,向这个曾经让他们失望的世界,再次发起挑战。
……
周一早晨七点,郑一站在城东中学行政楼前,手里捏着辞职信。
晨露打湿了他的皮鞋,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
辞职王校长从老花镜上方打量郑一,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郑一看见灰尘在光柱中漂浮。
我...打算创业。
创业王校长摘下眼镜,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郑老师,你都三十岁了,还做这种白日梦
办公桌上摆着王校长孙女的照片,小姑娘笑靥如花。
郑一突然想起自己教过的那些学生,他们也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谢谢校长关心,但我已经决定了。
王校长摇摇头,在辞职信上盖了章。
年轻人啊,等碰了壁就知道好歹了。
走出校门时,郑一的手机响了。
是郝睿发来的消息:已辞职。下午两点,创新大厦见。别忘了带笔记本电脑。
简短的文字透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郑一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连王校长那句碰壁的诅咒也变得无关紧要。
家里的战斗却比预想的惨烈。
创业你疯了吗父亲猛地拍桌,茶杯震得跳起来,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好不容易有个稳定工作,你又要折腾!
郑一蹲下身捡碎片,锋利的瓷片在指尖留下一道细痕。
爸,我不想一辈子当代课老师。
那你想怎样你以为创业那么容易父亲的脸涨得通红,你看看隔壁老李的儿子,跟你同岁,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母亲在一旁沉默地抹眼泪。
郑一知道,在他们眼中,三十岁就应该安家立业,而不是冒险。
晚上,郑一收拾行李时,母亲悄悄走进来,塞给他一个存折。
妈就这点私房钱,你拿着。她声音很轻,像是怕被父亲听见,密码是你生日。
郑一翻开存折,五万元。
他的手开始发抖。妈,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母亲按住他的手,妈知道你心里有火,憋了这么多年了。她的眼眶又红了,去吧,闯一闯,大不了...大不了再回来。
郑一抱住母亲瘦削的肩膀,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油烟味。
他突然想起大学离家时,母亲也是这样,偷偷在他行李箱里塞了一包她亲手炒的茶叶。
创新大厦十七层的共享办公空间,郝睿已经租好了两个工位。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正在组装一台二手打印机。
辞职顺利吗她头也不抬地问。
郑一把行李放在角落:校长说我做白日梦。
郝睿终于搞定了打印机,直起腰来笑了:巧了,我上司也说类似的话。她递给郑一一沓文件,我做了商业计划书初稿,你看看。
郑一翻阅着这份二十页的计划书,惊讶于郝睿的效率。
从市场分析到产品设计,甚至初步的财务预测,一应俱全。
我们公司叫什么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基本问题。
郝睿擦着打印机上的灰尘:我想了几个名字,但都不太满意。你有什么想法
郑一望向窗外。
初夏的阳光洒在城市上空,远处工地的塔吊缓缓转动,像巨人的手臂。
叫'启明'怎么样他轻声说,开启光明。
郝睿停下动作,认真品味这个名字:启明教育科技...不错,有寓意又不拗口。她突然伸出手,恭喜你郑一,你现在是启明教育的联合创始人了。
他们花了三天完善商业计划。
郝睿负责市场调研和融资方案,郑一则凭借教学经验设计产品原型。
第四天早晨,郝睿兴奋地冲进办公室:我约到了城东中学的王校长!
郑一差点被咖啡呛到:我的前上司
正是!郝睿眼睛发亮,我打听到他们正在申请'智慧校园'建设经费。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机会!
会议室里,王校长狐疑地打量着这对年轻人:所以你们要卖给我什么
郝睿打开演示文件:不是卖,是合作。我们可以为城东中学定制智慧课堂解决方案,只需要传统方案三分之一的价格。
价格这么低,质量能保证吗王校长皱起眉头。
郑一接过话头:因为我们采用模块化设计,核心部分标准化,只针对教学特色做定制。他调出自己设计的界面,比如历史课,我们可以嵌入时间轴功能和文物3D展示,这都是根据我在这里代课的经验开发的。
王校长的表情渐渐松动。
两小时后,他们拿到了第一份意向书——为城东中学改造两间试点智慧教室,合同金额八万元。
我们成功了!回到办公室,郝睿兴奋地跳起来,差点撞到低矮的天花板。
郑一却盯着财务表发愁:八万连成本都不够...
这是战略亏损。郝睿在白板上写下案例两个大字,有了成功案例,我们就能拿下更多学校!
接下来的两周像一场马拉松。
郑一白天修改设计方案,晚上亲自去学校培训老师;郝睿则四处见投资人,同时准备下一轮投标。
办公室的咖啡消耗量惊人,垃圾桶里堆满了泡面盒。
某个深夜,郑一趴在电脑前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件外套——是郝睿的。
她正坐在对面,专注地核对投标文件,台灯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几点了郑一揉揉眼睛。
凌晨三点。郝睿头也不抬,睡会儿吧,明天还要见投资人。
郑一没有动,而是静静看着她工作。
郝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嘴角因为思考而微微抿起。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在辩论场上意气风发的女孩,如今更加迷人了——不是因为她美丽的外表,而是那种近乎固执的专注与坚韧。
看什么郝睿终于注意到他的目光。
没什么。郑一慌忙移开视线,只是在想...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郝睿放下笔,认真地看着他:郑一,你知道创业和考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考公是别人决定你的命运,而创业...她指了指办公室的玻璃门,上面贴着手写的启明教育四个字,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然明亮。
三十岁的郑一突然明白,这就是他想要的感觉——不是安稳,而是掌控自己人生的可能。
5
风雨兼程
哪怕前路未知,至少此刻,他们正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
城东中学的智慧教室项目验收通过那天,郑一和郝睿在办公室开了瓶廉价香槟。
金色的液体在塑料杯里冒着细小的气泡,像他们此刻雀跃的心情。
敬启明教育的第一个成功案例!郝睿举杯,眼睛亮得惊人。
郑一碰了碰她的杯子,香槟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他望向窗外,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城市,玻璃幕墙大厦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失意的公考落榜生,现在却成了一家教育科技公司的联合创始人。
人生转折之快,有时让他恍惚。
财务报告出来了。郝睿放下杯子,调出电脑上的表格,项目收入八万,扣除成本和前期投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亏损两万三。
郑一凑近屏幕,数字冰冷而残酷。
办公室租金、设备采购、外包程序员的费用...各项支出像一把把小刀,将他们微薄的资金一点点削去。
但有了这个案例,我们可以拿下更多项目。郝睿迅速切换页面,打开一份标书,市教育局正在招标十所学校的智慧教室改造,预算三百万。
三百万。
这个数字让郑一呼吸一滞。
如果能拿下哪怕十分之一...
标书后天截止。郝睿已经开始在笔记本上列清单,需要准备公司资质证明、成功案例介绍、技术方案...
郑一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投标保证金要多少
郝睿的笔尖停在纸上:...十万。
一阵沉默。他们的公司账户上只剩不到五万,还包括下个月的办公室租金。
郝睿突然合上笔记本:我去想办法。
郑一望着她紧绷的侧脸,想问想什么办法,却最终没有开口。
郝睿眼下的青灰色泄露了她的疲惫,这三个月她几乎没好好休息过。
第二天早晨,郑一发现郝睿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份精心修改的投标文件。
他轻手轻脚地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正要给她披上,却瞥见屏幕上另一份打开的文档——个人贷款申请表。
郑一的手指攥紧了外套。
郝睿要抵押自己的公寓
那是她父母给她的婚房预备金。
他轻轻放下外套,转身走出办公室,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共享办公空间的走廊尽头有个小阳台,郑一点了支烟——他戒烟两年了,今早却在便利店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包。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父亲摔碎的茶杯,母亲偷偷塞给他的存折。
如果失败了呢如果让所有人失望了呢
原来你在这。郝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靠在门框上,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投标文件我改好了,你看看
郑一掐灭烟:听说你要抵押公寓
郝睿的笑容僵在脸上:你怎么...
这不值得。郑一声音沙哑,我们才刚开始,没必要赌这么大。
值得。郝睿走到他身边,目光坚定,郑一,你知道为什么大公司总能赢小公司吗不是因为它们更好,而是因为它们输得起。她抓住郑一的手腕,我们要想赢,就得先让自己输得起。
郑一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和力度,像一团火,灼热又明亮。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被这种近乎偏执的勇气震慑了。
最终他们没有抵押公寓,因为当天下午,共享办公空间的管理员通知他们租金要上涨30%。市场行情如此。对方抱歉地说。
那天晚上,他们搬出了创新大厦。
郝睿联系到一个大学同学,在城郊的老旧小区有套空置的一居室,月租只要一千五。
新办公室比想象中更简陋:脱皮的墙面,嘎吱作响的木地板,卫生间的水龙头永远关不紧。
但他们还是把最大的房间布置成了工作区,两张二手办公桌面对面放着,墙上贴满了项目计划和设计草图。
像不像大学宿舍郝睿笑着把一箱资料搬进来,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郑一正要说些什么,郝睿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表情从惊讶到狂喜:真的太好了!谢谢师兄!
挂断电话,郝睿一把抓住郑一的手臂:学创未来的CTO下周要来考察本地教育科技企业!我师兄帮忙争取到了十五分钟的见面机会!
郑一倒吸一口气。学创未来是国内教育科技的龙头企业,如果能得到他们的青睐...
但有个问题,郝睿咬了咬嘴唇,师兄说他们只对年营收五百万以上的公司感兴趣。
郑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伪造我们的营收数据
只是...适当美化。郝睿避开他的目光,创业公司都这么干。等拿到投资或者合作机会,谁在乎当初的数字
我在乎。郑一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郝睿,我们当初为什么创业不就是为了做不一样的事吗如果一开始就玩这种把戏...
理想不能当饭吃!郝睿猛地提高声音,你知道我们账户还剩多少钱吗两万七!连下个月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眼圈微微发红。
郑一突然意识到,郝睿的冒险不是出于鲁莽,而是出于绝望——对失败的恐惧,对再次被现实击败的不甘。
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郑一放缓语气,但不要从谎言开始。一旦开始说谎,就停不下来了。
郝睿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窗外,夕阳西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天清晨,郑一发现郝睿的办公桌空空如也,电脑也不见了。
桌上留了张字条:去见学创的人了。别担心,我有分寸。
郑一盯着字条,胸口发闷。
他拿起手机想打给郝睿,又放下了。
或许她是对的
或许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原则就是奢侈品
一整天,郑一都坐立不安。
他反复修改着给市教育局的标书,却总是走神。
傍晚时分,门锁转动的声音让他猛地站起来。
郝睿走进来,脸色苍白,手里拎着电脑包。
怎么样郑一轻声问。
郝睿放下包,突然笑了:他们愿意投资三百万,占股30%。
郑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但我们的公司估值...
我给他们看了城东中学的项目,还有我们设计的教学系统原型。郝睿的眼睛亮了起来,CTO说我们的产品思路很独特,尤其是那个历史时间轴设计。她顿了顿,当然...我可能稍微夸大了一点我们的团队规模和研发进度。
郑一应该生气,但看着郝睿疲惫又兴奋的脸,他发现自己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百万,意味着他们能活下去,能继续追逐那个似乎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梦想。
饿了吧我去煮面。郑一转身走向厨房区——其实就是角落里一个电磁炉和小冰箱。
煮面的时候,他听见郝睿在打电话感谢那位牵线的师兄。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像久违的春雨。
郑一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郝睿这样笑了。
面煮好了,郝睿却趴在桌上睡着了,手机还握在手里。
郑一轻手轻脚地拿来毯子给她盖上,借着台灯的光,他注意到郝睿睫毛下的阴影,和嘴角微微的笑意。
在这一刻,所有的争执和原则似乎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还在坚持,还在为那个共同的梦想奋斗。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
郑一轻轻关上窗帘,回到自己的电脑前。
标书还有最后一部分要完成,明天就是截止日期。无论有没有学创的投资,他们都要继续前进。
因为这就是创业,这就是他们选择的路——充满不确定,却也因此而迷人。
三十岁的郑一终于明白,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6
辉煌岁月
……
郑一站在启明集团总部大楼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
二十年前,他和郝睿挤在郊区那间漏水的一居室里,连办公室租金都付不起。
如今,这栋以启明命名的四十八层大厦,已成为城市地标。
郑董,记者都到齐了。秘书轻声提醒。
郑一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深蓝色西装的领带。
今天是个大日子——启明教育科技成立二十周年,也是集团年营收突破千亿的庆功会。
电梯下到三楼会议中心,走廊两侧挂满了公司发展历程的照片:第一间智慧教室验收时他和郝睿的合影;A轮融资成功后的团队庆祝;在纳斯达克敲钟的瞬间...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一段艰辛与荣耀并存的岁月。
会场灯光璀璨,长枪短炮的镜头齐刷刷对准入口。
郑一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舞台。
各位来宾,各位同仁,感谢大家见证启明集团的二十岁生日。郑一的声音在会场回荡,二十年前,我和郝睿女士怀着一个简单的梦想创办了这家公司——用科技改变教育,用教育改变国家。
台下掌声雷动。
郑一的目光扫过前排就座的郝睿,她依旧留着利落的短发,只是两鬓已染上霜白。
他们相视一笑,二十年的风雨历程在这一刻化为无声的默契。
很多人问我,启明成功的秘诀是什么郑一继续道,我想说,是初心。二十年来,我们从未忘记为什么出发...
掌声再次响起,郑一却突然有些恍惚。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带回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刻——
学创未来的三百万投资到位后,启明教育迎来了爆发式增长。
第二年,他们拿下了市教育局的百万订单;第三年,业务扩展到周边三省;第五年,启明的智慧教育系统覆盖了全国上千所学校。
2018年,启明在纳斯达克上市,市值突破百亿美元。
敲钟那天晚上,他和郝睿站在纽约时代广场,看着巨幅广告屏上EDU-BRIGHT的字样,久久无言。
我们做到了。郝睿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郑一握住她冰凉的手:还记得那间漏水的一居室吗
两人相视大笑,引得路人侧目。
那一刻,郑一突然意识到,比起事业的成功,更珍贵的是这段并肩作战的情谊。
事业如日中天时,命运却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郝睿在一次体检中查出肺部阴影,进一步检查确诊为早期肺癌。
郑一记得那天医院走廊刺眼的灯光,记得郝睿得知结果时异常平静的表情,也记得自己内心撕裂般的疼痛。
他当即推掉所有会议,将公司交给CEO团队打理。
你没必要这样。病床上的郝睿皱眉,公司正在关键期...
没有比你更关键的事。郑一削着苹果,手有些抖,还记得我们三十岁创业时说的话吗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我选择陪你。
三个月的治疗期间,郑一几乎寸步不离。
化疗让郝睿的头发大把脱落,原本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
但每当她醒来,总能看见郑一守在床边,有时在处理邮件,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看着她。
最艰难的那天夜里,郝睿因药物反应呕吐不止,整个人蜷缩在病床上发抖。
郑一抱着她,像抱着一片随时会飘走的落叶。
郑一,郝睿虚弱地靠在他肩上,如果我们早知道会这么难,当初还会创业吗
郑一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他们从未熄灭的梦想。
会。最终他轻声说,因为这就是我们选择的人生。
第二天清晨,当阳光透过窗帘洒进病房,郑一单膝跪地,掏出一枚素雅的钻戒:郝睿,等你好起来,我们结婚吧。
郝睿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眼泪无声滑落:你这是...求婚还是医嘱
是三十岁时就该做的事。郑一将戒指戴在她瘦削的手指上,我浪费了太多时间。
郝睿的手术很成功。
出院那天,医生笑着说:你创造了奇迹。
不,是他。郝睿看向身旁的郑一。
他们没有举办盛大婚礼,只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回程的车上,郝睿突然说:我想收养个孩子。
郑一惊讶地看着她。
这些年他们忙于事业,从未讨论过孩子的话题。
公司那些贫困助学金项目里,我见过太多孤儿。郝睿望向窗外,如果能改变哪怕一个孩子的命运...
三个月后,他们见到了六岁的郑思源。
男孩的父母在地震中双亡,性格内向,却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当郝睿蹲下身与他平视时,男孩突然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没人注意到她哭了。
就他了。郑一对院长说,声音哽咽。
思源的到来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这个沉默的男孩逐渐变得开朗,会缠着郑一讲历史故事,会在郝睿加班时端来自己煮的泡面。
高中毕业那年,思源宣布要报考公务员。
我想像你们一样,为国家做点实事。餐桌上,十八岁的少年眼神坚定,虽然你们走的是商业路线,但我的理想是进入政府部门,从内部推动改革。
郑一和郝睿相视一笑。
原来种子早已播下,只是以他们未曾预料的方式发芽。
郑董秘书的声音将郑一拉回现实,提醒他演讲已经超时。
郑一歉意地笑笑,结束了讲话。
接下来是郝睿的环节,作为集团CEO,她将宣布启明教育科技基金会的成立,未来十年投入百亿支持乡村教育。
最后,我想感谢我的伴侣郑一。郝睿的致辞出乎意料地感性,二十年前,是两个理想主义者的疯狂念头让我们走到今天。而这一路上,是他的理性与坚持,让我们没有在成功中迷失方向。
聚光灯下,郑一看到郝睿眼中闪烁的泪光。
这一刻,所有的艰辛、争执、病痛都变得值得。
他们或许没能成为年轻时梦想的政治家,但却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让大龙国变成遍地黄金,富得流油的宏愿。
庆功宴后,郑一和郝睿避开人群,来到大厦天台。
夜风微凉,整座城市在他们脚下闪耀。
记得我们三十岁时的约定吗郝睿靠在栏杆上,要在商界搅动风云。
郑一笑着摇头:年轻时的豪言壮语。
但我们做到了,不是吗郝睿望向远方,虽然没有从政,但我们创造了十几万就业岗位,让数百万孩子接受了更好的教育...
郑一握住妻子的手。
二十年过去,这双手不再光滑细腻,却依然温暖有力。
思源下个月就要去基层任职了。他轻声说,那小子比我们有出息,真要进体制了。
郝睿笑了:我们的理想,就让他去实现吧。
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
他们没有许愿——三十岁时该有的梦想,如今都已实现;该经历的风雨,也都共同度过。剩下的,就是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圆满。
郑一搂住郝睿的肩膀,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
六十岁的他们,站在人生的高处回望,看到的不是遗憾,而是一条蜿蜒但方向坚定的道路。
这条路,他们一起走过,还将继续并肩前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