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砚藏刀:女医诡行录 > 第一章


1.

我把台灯往《青囊续录》的绢页上挪了挪,指尖刚碰到那幅水墨竹枝图,整本书突然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嘶——我缩回手,手背已经起了水泡。

泛黄的绢页却在发光,竹枝的墨色像活了似的游动,在空气中勾出一道青黑的纹路。

我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眼前的古籍研究室开始扭曲,消毒水的气味被泥土和草木腥气取代。

再睁眼时,我正趴在土炕上。

后脑勺疼得像被钝器砸过,身上的棉布衣领沾着草屑。

小砚醒了粗布帘子被掀起,一个扎着蓝布头巾的妇人端着药碗凑近,你爹娘昨儿夜里进山采药,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冒烟。

记忆像被搅浑的水——我是中医博士苏砚,在整理家传古籍时穿越了

血煞门的人在村头!院外突然炸开一声喊。

蓝布头巾的手一抖,药碗摔在地上。

我看见她眼底的恐惧,比我导师当年在急诊室看见连环车祸时还浓。

快藏!她拽着我往炕下钻,他们要找什么'青囊残页',说是能解蚀骨散......

话音未落,刀光劈开木门的刹那,我被人拽着滚进灶房。

七个黑衣人冲进来,腰间挂着带血的短刀。

为首的掀翻菜缸,碎瓷片扎进我手背,疼得我倒抽冷气。

那小哑巴在这儿!有人踹开灶房的草垛。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主苏小砚是个哑巴

黑衣人掐住我脖子往门外拖,路过堂屋时,我看见墙根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左腿的伤口翻着白肉,血正一股股往外冒。

松......手......我挣扎着去够他的腿,现代急救课的内容在脑子里炸开。

黑衣人掐得更紧,我眼前发黑,却还是摸到了他大腿根的动脉。

按住这里!我用下巴磕他手背。

少年懵了一瞬,照做的刹那,喷血的伤口果然慢了下来。

走!为首的黑衣人甩了我一巴掌,我撞在门框上,看见那少年攥着自己的手腕,血终于不再喷得那么凶。

等他们走后,我跪在泥地里吐了半宿。

蓝布头巾的妇人给我塞了个馒头:你方才......不像哑的。

她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我摸了摸发肿的喉咙。

原主装哑

她爹娘进山采药,现在下落不明,而血煞门要找的青囊残页——

我猛地翻自己的衣襟。

贴身的口袋里,半本泛黄的《青囊续录》还在。

第二天天没亮,我裹着破棉袄往村外走。

原主的记忆零散,只记得爹娘被血煞门追杀,自己装哑躲在草垛里。

现在血煞门还会再来,我必须离开。

山路上露水重,我踩着湿滑的石头,突然听见灌木丛里有呻吟。

是个白胡子老头,脸肿得像发面馒头,手指青得发紫。

他旁边的竹篓里,几株开着小红花的草正在滴水——那是夹竹桃,和曼陀罗混着采,能毒死人。

中毒了......我蹲下来。

老头的瞳孔散得厉害,脉搏细若游丝。

现代毒理学知识涌上来:夹竹桃苷会导致心律失常,曼陀罗碱抑制副交感神经......

我提起他的裤腿,在大腿根扎了个止血带。

又从怀里摸出半块生姜,嚼碎了敷在他肚脐上。

原主的记忆里,这是山里人解百毒的土法子。

水......老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我灌了口山泉水喂他,他呛咳着,吐出一口黑血。

你......你会解蛇毒他肿着眼睛看我,声音哑得像砂纸。

我摇头:我学的是医理。

医理他突然笑了,笑声震得喉咙里直响,好,好个医理。

小友,可识得这书

他指了指我怀里的《青囊续录》。

我刚要掏,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别在外头露。

这书里的图,二十年前我在万毒谷谷主书房见过。

后来血煞门血洗万毒谷......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卷走的火苗。

我这才注意到,他腰间别着个褪色的红布袋,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周字。

周伯我试探着喊。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万毒谷的人都叫我老周头。

小友,你可知这残页里藏着什么

我摇头。

山风卷着松针刮过,他的红布袋被吹开条缝,露出半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毒字。

蚀骨散的解法,他凑过来,气息喷在我耳朵上,在这书里。

而血煞门要的......

他突然捂住嘴咳嗽,指缝里渗出黑血。

我要扶他,他却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小友,你爹娘的死,和血煞门脱不了干系。

还有......

他的目光扫过我怀里的书,突然松开手倒在地上。

我摸他的脉搏,已经稳了不少。

周伯我轻声喊。

他闭着眼,嘴角却勾着笑:睡会儿。

小友,明儿天亮,跟我去万毒谷旧址。

有些事......得让你看看。

山雾漫上来,我望着怀里的《青囊续录》。

竹枝图上的墨色又开始游动,这次我看清了——在竹枝的缝隙里,隐约有行小字:蚀骨散解,藏于毒经。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我裹紧棉袄,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血煞门、万毒谷、蚀骨散......原主的灭门,我的穿越,似乎都缠在这团乱麻里。

而明天,周伯要带我去的地方,或许能扯出线头。

第二日天没亮,周伯用竹棍戳我后腰。

他脸上的肿消了七成,却仍青黄得像晒皱的柠檬。

走。他往我手里塞了块冷硬的烤红薯,红布袋在腰间撞出闷响。

万毒谷旧址在鹰嘴崖后。

我跟着他踩过齐膝的野蒿,碎石硌得脚底生疼。

等看清那片废墟时,我喉咙发紧——断墙爬满毒葛,石桌刻着带血的抓痕,半块谷字匾额倒在泥里,野蜂在残木里筑了巢。

二十年前血无涯带人杀进来。周伯蹲下身,用枯枝扒开瓦砾,我躲在药窖里,听着他们砍人、烧书。

你怀里那残页,是我从火里抢出来的。

我攥紧《青囊续录》,绢页边缘还留着焦黑的痕迹。

想学毒术他突然抬头看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不是扎针把脉,是认百毒、制百毒。

手一抖,自己先死。

我想起村头黑衣人掐我脖子时的窒息,想起原主爹娘倒在山路上的血。

学。我说。

他没接话,弯腰拔起一株紫花野草。钩吻。他把草叶碾碎,绿汁沾在我指尖,误服三株,肠子烂成筛子。又指旁边的矮灌木,那是闹羊花,煮水喝能让人疯癫,可配在麻药里。

我摸出小本子要记,他拍掉笔:用鼻子记。抓起我的手按在钩吻茎上,摸,茎有倒刺;凑近些,闻,有股铁锈味。

我鼻尖几乎碰到草叶。

风一吹,草汁溅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我闭着眼抹眼泪,听见他嗤笑:哭什么

明儿带你试毒。

试毒那日,他塞给我一颗黄豆大的药丸。曼陀罗籽磨的。他蹲在石头上啃野果,半个时辰心跳如鼓,再半个时辰说胡话。

我数到三百,你若能背出《伤寒论》,就过关。

我掐着大腿背条文,汗水浸透衣领。

数到二百八时,周伯的脸变成两个,又变成四个。太阳病,发热而渴......我咬着舌尖,血腥味混着满嘴的苦,不恶寒者,为温病......

停。他突然扔来个青杏。

我接住咬一口,酸得打颤,神智却清明了些。过关。他说,毒要解,先得尝。

三个月后,我能闭着眼分辨七种毒草的气味。

竹篓里装着我制的迷药(闹羊花加蝉蜕)、止血散(地榆炭配三七),还有瓶见血封喉(钩吻汁泡乌头)。

周伯总说我手太生:毒术不是治病,是要人命。可当我用自己配的解药救回被蛇咬的山娃时,他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那晚月黑风高,我们在药窖里烤山芋。

周伯突然压低声音:血煞门要在武林大会上用蚀骨散。他从红布袋里摸出块染血的绢布,我徒弟混进他们香堂,偷到这个。

蚀骨散沾在茶盏上,喝了的人三天后内息紊乱,任人拿捏。

他们要扶个傀儡当盟主,然后......他顿了顿,然后血洗正派。

我攥紧绢布,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十五,衡阳城,云来客栈,茶盏底刻血纹。

得解蚀骨散。我喉咙发紧,《青囊续录》里的图......

图里的竹枝是幌子。周伯往火里添柴,火星噼啪炸响,真正的解法在你每次翻书时,竹枝游动的轨迹里。

你得......

苏姑娘。

声音从窖口传来。

我和周伯同时抬头。

月光下站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发间银簪闪着冷光,像根淬了毒的针。

你是谁周伯抄起药锄。

女子没理他,目光锁在我脸上:你不是苏小砚。她笑了笑,二十年前,镇北将军府有个小女儿,生辰时戴过块长命锁,刻着'砚'字。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原主是农家女,可她说的镇北将军府——我摸向脖颈,红绳上果然挂着块磨得发亮的银锁,刻着砚字。

我从未注意过。

你想怎样我声音发颤。

想告诉你,她退进阴影里,银簪闪了闪,你要找的答案,在衡阳城云来客栈。

窖外传来夜枭的叫声。

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里的长命锁烫得像块炭。

周伯的手按在我肩上:那银簪......是血煞门的标记。

我攥紧《青囊续录》,竹枝图又开始游动。

这次,我看清了轨迹——是衡阳两个字。

明天,我得去云来客栈。

而那里,藏着我的过去,还是陷阱

2.

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周伯的话与竹枝图显示的衡阳二字。它们就像是两股力量,在我心中拉扯。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才勉强合眼片刻。醒来时,第一缕阳光已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提醒着我该出发了。

我裹紧粗布外衣,站在云来客栈门口。

门楣上云来二字被夜风吹得摇晃,木牌缝隙里塞着半截草叶——和周伯给的绢布上,茶盏底的血纹形状像极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门里探出个络腮胡脑袋,手里攥着块擦桌布。

我认得出这是李大牛——周伯说过,云来客栈的老板早年走镖,见多识广。

住店。我把竹篓往身后藏了藏,有上房么

就剩一间。他扫了眼我腰间的药囊,不过房里有位客官,不嫌弃搭个铺

我心一紧。血煞门的标记还在脑子里晃,银簪闪着冷光。

成。

推开门,炭盆的热气裹着药味扑过来。

靠窗桌前坐个穿墨绿锦袍的男人,正举着茶盏对光看。

茶盏底刻着道暗红纹路——和绢布上写的分毫不差。

这位兄台,看茶呢我压着嗓子,尽量像个游方郎中小子。

他转头,眉峰挑得像把刀:看毒。

我手背上的汗毛竖起来。

周伯说蚀骨散要沾在茶盏上,这男人......

血煞门的我摸向竹篓里的见血封喉。

他笑了,指节敲了敲茶盏:该问你吧

背着药囊,专挑血煞门要动手的客栈来。

我喉咙发紧。他怎么知道

我找蚀骨散的解药。话出口才觉莽撞,可他眼里没杀气,父母被血煞门杀了,我要报仇。

他的笑凝在脸上。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炸响,他忽然伸手扯我脖颈的红绳——长命锁露出来时,我本能要躲,却见他指尖在砚字上轻轻一叩:镇北将军府的锁,二十年了。

我僵在原地。

前晚那女子说的镇北将军府,竟从这男人嘴里冒出来。

顾沉舟。他缩回手,鬼见愁。

鬼见愁

江湖传言里,这名号是血煞门的噩梦。

我盯着他腰间的匕首,刀鞘刻着断戟——镇北将军府的家徽,周伯给的古籍里有图。

你爹是顾将军

他没接话,指节抵着茶盏底的血纹:三天前,我在信阳城也见过这纹路。

喝了茶的镖师,今早内息乱成一团,像被抽了筋骨。

我心里一震。周伯说的蚀骨散症状,分毫不差。

我有《青囊续录》。我掀开竹篓,露出泛黄的书角,竹枝图的轨迹能解蚀骨散,但得先拿到血煞门的药粉。

他忽然倾身凑近,我闻到淡淡松香味:郎中,你不怕我是骗你的

你若想杀我,刚才扯锁时就能动手。我往后退半步,再说......我指了指他左手背的红斑,你中了鹤顶红的缓毒,三天前中的,用甘草压着,对吧

他瞳孔缩了缩。

我能解。我摸出瓷瓶,但得先合作。

他突然笑出声,露出颗虎牙:成,郎中。

我查血煞门构陷我爹的证据,你找蚀骨散的解法——正好搭个伴。

话音未落,窗户哗啦一声碎了。

七八个蒙面人翻进来,刀光映得炭盆都暗了。

顾沉舟的匕首噌地出鞘,我猫腰钻进桌底,从竹篓里摸出迷药纸包——闹羊花加蝉蜕,周伯说这味能让人晕半个时辰。

闭眼!我喊了一嗓子,扬手撒出粉末。

前排两个蒙面人呛得直咳嗽,刀当啷掉在地上。

顾沉舟趁机踹翻条长凳,砸倒第三个。

我摸出银针扎向最近一人的肩井穴——周伯教的,能让他半边身子动不了。

后面!顾沉舟喊。

我转身,看见明晃晃的刀朝我劈来。

心跳到喉咙眼,手忙脚乱去摸见血封喉,却被人一把拽进怀里。

顾沉舟的匕首擦着我耳朵刺过去,扎进那人手腕。

谢......

先别谢。他把我推到墙角,药囊给我!

我解下药囊扔过去。

他反手甩出几包药粉,蒙面人被呛得直退。

我趁机从竹篓里摸出止血散——刚才躲刀时,胳膊划了道口子,血正往外渗。

等最后一个蒙面人被制住,李大牛举着顶门杠从后厨冲出来:奶奶的,这月第三回了!

上回是抢茶盏,前儿是翻柜,今儿直接动刀......

他突然住了嘴,盯着地上的蒙面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男人手腕上,有道青紫色的蛇形纹身。

周伯说过,血煞门的人,都纹着标记。

顾沉舟蹲下身,扯下蒙面人的布:见过他么

李大牛摇头,又点头:前儿后半夜,有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来问过话,说找个戴长命锁的......

我猛地攥紧长命锁。前晚药窖里的女子,原来早跟到了这儿。

顾沉舟站起身,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圈:看来云来客栈,是块肥肉。

我低头看胳膊上的伤,止血散已经止住了血。

窗外起风了,吹得门楣上的云来木牌吱呀响。

李大牛突然压低声音:客官,我跟你们说个事......

他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

和前晚药窖外的,一模一样。

李大牛的顶门杠咚地砸在地上。

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上月十五,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客来投宿。

第二日早起,被褥还热乎,人没了。

床板底下抠出半枚血纹茶盏——跟你们桌上那只,一个模子。

我攥紧药囊的手沁出冷汗。

原主记忆里,血煞门灭门夜,她缩在柴房时,也听见过类似的失踪传言。

前日戌时,西厢房的秀才说要写状子告县太爷。李大牛咽了口唾沫,我给他送了壶桂花酿。

后半夜听见摔碗声,冲进去看——砚台碎在地上,墨迹里画着条蛇。他指了指地上蒙面人手腕的青纹,跟这纹身,活像一个娘生的。

顾沉舟蹲在蒙面人身前,匕首尖挑起对方衣襟。

我凑过去,看见心口处绣着极小的煞字——周伯给的残页里提过,血煞门核心弟子才有这标记。

他们要找的,不只是长命锁。我摸了摸颈间的锁,还有《青囊续录》。

顾沉舟抬眼,目光像淬了冰:你怎么知道

前晚在药窖,那穿月白裙的女子说'青囊现世,血煞必夺'。我掀开竹篓,指尖划过书脊,周伯说这书能解蚀骨散,可血煞门...他们怕这书。

炭盆里的炭块啪地裂开。

顾沉舟突然把匕首往桌上一插,震得茶盏跳了跳:郎中,你图什么

我爹娘的血还在我脑子里。我按住胳膊上的伤,血渍透过粗布渗出来,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他盯着我沾血的指尖,忽然笑了:我要查我爹通敌的伪证,你要找血煞门的老巢。他用匕首挑了挑我竹篓的绳结,正好,你懂毒,我会武——搭个伴,死得慢些。

我松了口气。

顾沉舟的匕首还插在桌上,刀鞘的断戟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和我在古籍里见过的镇北将军府令旗,分毫不差。

明日去信阳城。我翻出周伯给的地图,信阳有间药铺,老板能弄到血煞门的药渣。

慢着。顾沉舟突然拽住我手腕,你胳膊在渗血。

我这才觉出疼。

刚才躲刀时划的口子,止血散没压牢。

顾沉舟扯过我的药囊,翻出金疮药,动作比我还利索:周伯没教你,动刀前先护好胳膊

教了。我低头看他帮我包扎,但总记不住。

他突然停手。窗外的夜枭又叫了一声,比先前更近。

有东西。顾沉舟猛地推开窗。

一道黑影嗖地窜进来,钉在梁上。

我眯眼瞧——是支淬毒的飞镖,镖尾系着块染血的绢布。

顾沉舟跃上长凳,扯下绢布。

烛火映得字发颤:三日后,子时,鬼哭崖。

带《青囊续录》来,换你两条命。

我脊梁骨发凉。血煞门,终于找上门了。

顾沉舟把绢布拍在桌上,匕首噌地拔出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李大牛说的秀才。我盯着墨迹里的蛇形,他画的不是蛇,是血煞门的标记。

李大牛猛地一拍大腿:那秀才走时,我给他包了俩炊饼!

顾沉舟突然笑了,虎牙在烛火下闪了闪:正好。他把匕首往腰间一插,三日后鬼哭崖,咱们不送书,送他们上西天。

我摸了摸竹篓里的《青囊续录》。

夜风卷着血腥气从窗口灌进来,吹得绢布哗哗响。

得先去信阳。我把金疮药收进药囊,血煞门要书,说明蚀骨散的解法在书里。

咱们得先弄清楚,他们怕的到底是哪一页。

顾沉舟弯腰捡起地上的蒙面人,扛在肩上:这小子醒了,能问出信阳的路子。

李大牛突然往我们手里塞了俩热乎的炊饼:走夜路,填填肚子。

3.

我咬了口饼,麦香混着血味在嘴里散开。

窗外的夜枭还在叫,一声比一声急。

顾沉舟推开门,月光照在他刀鞘的断戟纹上。

他回头冲我笑:郎中,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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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紧竹篓。

血煞门的挑战书还在桌上晃,墨迹里的蛇形,像条吐信的毒蛇。

走。我说,得赶在他们动手前,先扒了这蛇的皮。

顾沉舟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我们迅速收拾好行装,穿过寂静的街道,向城外走去。月色下,被打晕的蒙面人被顾沉舟扛在肩上,他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血珠子顺着袖口滴落在青石板路上,如同一串红玛瑙。

我咬着炊饼跟着顾沉舟往巷口走,肩上竹篓撞在身上生疼。

被打晕的蒙面人在他肩上耷拉着脑袋,血珠子顺着他袖口滴在青石板上,像串红玛瑙。

先审这小子。顾沉舟踢开破庙的破门,把人甩在草堆里。

月光从漏顶的瓦缝里漏下来,照得那人脸青灰——左耳垂缺了块,是血煞门暗桩的标记。

我摸出银针扎他人中,他嗷地醒过来,瞪着顾沉舟腰间的匕首直发抖:爷,小的就负责送飞镖,真不知旁的!

信阳城的货栈在——

啪地一声,顾沉舟的刀背拍在他后颈。留着骗鬼他蹲下来,刀尖挑起那人下巴,血煞门在城郊的窝点,说。

那暗桩疼得直抽气:小的真不知道!

得问小六子那混球,他专给各门各派跑腿——

话音未落,顾沉舟的刀已经收进鞘里。他冲我挑眉:找小六子。

小六子在西市糖画摊后头缩着,鼻尖沾着糖渣,见顾沉舟的刀晃了晃,立刻举手:爷,小的就帮血煞门送过两回信!

那仓库在北城外,老染坊后头,墙根有棵歪脖子槐树——

带路。顾沉舟扯他后领。

小六子哭丧着脸:可那地儿夜里有守——

再废话割舌头。顾沉舟摸出块碎银晃了晃,小六子立刻闭了嘴。

北城外的风卷着沙粒往人脖子里钻。

我裹紧青布衫,盯着前面小六子发颤的背影。

歪脖子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树底下堆着半筐发霉的药渣,凑近闻有股苦杏仁味——是乌头的味道,蚀骨散的主材料。

顾沉舟突然拽住我胳膊。

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仓库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火光。

有人先进去了。他压低声音。

我踮脚看,门脚有半截断剑,剑鞘上雕着松鹤纹——是泰山派的标记。

前儿听说泰山派的人来查血煞门,莫不是中了埋伏

得进去。我攥紧竹篓里的银针,他们可能中了毒。

顾沉舟没说话,拉着我闪到墙根。

他从怀里摸出包药粉撒在地上,月光下浮起淡淡蓝光——是探毒粉。没见机关。他蹲下来,我先上,你跟着。

他像只猫似的窜上墙头,伸手拉我。

我踩住他的手借力,刚翻过去就听见脚步声。

两个蒙面人扛着刀从拐角过来,刀鞘碰在墙上叮当作响。

顾沉舟把我按在草垛后头,自己贴墙溜到那两人身后。

我听见噗的两声闷响,再看时那两人已经软倒在地上——他用的是刀背,没下死手。

仓库里的火光更亮了。

我们贴着墙根往门边走,木门槛下渗出暗红的水,带着铁锈味。

我蹲下来摸了一把,黏糊糊的——是血。

顾沉舟推开门,一股子腥气扑出来。

里面堆着几排木箱,箱盖敞着,露出些黑黢黢的药草。

墙角有张破桌子,烛台上的蜡烛快烧完了,照着地上几具尸体——穿的是泰山派的衣服,胸口都插着飞镖,镖尾系着血煞门的蛇形标记。

晚了一步。顾沉舟蹲下去翻尸体的衣襟,还有气。他指尖按在一人喉结下,中毒,不是外伤。

我摸出银针扎那人的人中、合谷,又从药囊里倒出颗解毒丹灌下去。

那人咳了两声,眼睛缓缓睁开:蚀骨散...他们在炼...在炼...话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顾沉舟扯下他腰间的玉佩,塞进我手里:泰山派的信物,回头交给他们掌门。他起身往仓库深处走,靴底碾碎了什么——我凑近看,是半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带着暗紫色斑点,正是蚀骨散的主原料。

这边。顾沉舟的声音从最里头的木箱后传来。

我绕过去,看见墙上有个半人高的洞口,黑黢黢的,隐约有水流声。

洞边的砖墙上刻着血煞门的蛇形标记,蛇嘴里衔着个毒字。

顾沉舟摸出火折子晃了晃,洞里飘出股怪味,像烂树叶混着铁锈。

他回头看我:进去

我摸了摸竹篓里的《青囊续录》,书页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血煞门要这本书,看来蚀骨散的解法就藏在里头。

可他们在这洞里炼的,怕不只是毒。

进。我说,把银针别在袖口,得看看他们到底在捣什么鬼。

顾沉舟当先钻进洞去,我弯腰跟着。

洞顶的水珠滴在脸上,凉得人打颤。

走了两步,前面突然亮起来——是顾沉舟的火折子。

火光里,我看见洞壁上码着整筐整筐的药草,最上头那筐里,躺着半块没晒干的乌头根,切口处渗出暗黄色的汁,正是蚀骨散的主材料。

顾沉舟的火折子啪地灭了。

黑暗里,我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人压低的咳嗽。

先别动。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听。

我屏住呼吸。

那咳嗽声越来越近,混着脚镣的响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的鞋尖——是只手,冰凉的,指甲盖发紫,像是中了剧毒。

洞外头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了。

我攥紧竹篓,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撞在肋骨上。

血煞门在这洞里藏的,怕不只是药草。

黑暗里,那只手突然攥住我脚踝。

我倒抽冷气,顾沉舟的手立刻覆上来,按在我唇上。

铁链拖地声更近了,混着嘶哑的喘息:大人...时辰到了...

急什么。一道阴鸷的男声从洞深处飘来,等武林大会那天,各大门派的掌门坐齐了,蚀骨散的香气一散——他低笑两声,那些老东西还不是任我拿捏

是血无涯!

我浑身绷紧。

顾沉舟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了两下,示意别动。

可泰山派的人查到仓库了。另一个声音发颤,刚才暗桩来报,说有两具尸体——

废物。血无涯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把牢里的活口全宰了,药草连夜运去终南山。

明日卯时,所有分舵听令,见着穿青布衫的游方郎中,格杀勿论。

我的心猛地一沉。青布衫——他说的是我

顾沉舟的掌心沁出冷汗。

身后传来脚步声,火把的光映在洞壁上,晃得人眼花。

我这才看清,刚才碰我脚的是个蓬头垢面的人,手腕脚腕都锁着铁链,脖颈处有青紫色的斑——是中了蚀骨散的症状。

走。顾沉舟在我耳边低语。

他拉着我往回挪,鞋跟磕在砖头上,咔嗒一声。

谁火把的光刷地照过来。

几个蒙面人举刀冲过来,刀鞘上的蛇形标记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顾沉舟拽着我往洞外跑。

前面是狭窄的通道,他把我推到身后,抽出腰间的匕首。

刀光闪过,最先冲过来的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我摸出银针,对着第二个蒙面人的肩井穴扎过去——这是我跟古籍学的,扎中能让他半个时辰使不上力。

砚之!

蹲下!顾沉舟突然吼了一声。

我本能地低头,一把飞镖擦着我耳尖钉在墙上。

血无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抓活的,尤其是那郎中!

洞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大半。

我们跌跌撞撞跑出仓库,小六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歪脖子槐树下停着两辆马车,马在吃草料,车夫靠在车轮上打盹。

顾沉舟拽着我往马车后面躲,却听见车夫咳嗽了一声——是血煞门的人!

车夫摸出短刀冲过来。

顾沉舟迎上去,匕首和短刀撞出火星。

我从竹篓里摸出一把药粉撒过去——是之前配的迷魂散。

车夫被呛得直咳嗽,顾沉舟趁机踹他膝盖,他扑通跪在地上。

上车!顾沉舟拽着我爬上马车。

他甩了个响鞭,马嘶鸣着冲出去。

后面传来喊叫声:追!

别让他们跑了!

马车颠簸得厉害,我死死抓着车沿。

顾沉舟握着缰绳的手背上有道血痕,是刚才短刀划的。

我摸出金疮药要给他敷,他摇头:先顾你自己。

血无涯说要格杀勿论,你这身青布衫太显眼。

我扯下外衫塞到车底,露出里面的素色中衣。

马车拐过街角,后面的马蹄声渐渐远了。

顾沉舟松了松缰绳,马放慢脚步。

他低头看我,月光照在他脸上,额角有汗:刚才在洞里,你听见了

我点头:武林大会,蚀骨散。他们要控制各大门派。

他攥紧缰绳:单凭我们,斗不过血煞门。得找正道帮忙。

少林寺。我脱口而出,少林方丈德善大师是武林盟主,他若肯牵头——

好。顾沉舟抽了下缰绳,马又跑起来,去少室山。

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我摸了摸怀里的《青囊续录》。

血无涯要这本书,或许蚀骨散的解法就在里头。

可等我们到了少林寺,真能说服德善大师吗

更要紧的是,路上会不会还有血煞门的人埋伏

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噔一声。

顾沉舟突然勒住马,侧耳听了听:后面有马蹄声。

我探出头看,远处的街角有几点火光,像狼的眼睛。

看来,血煞门的人没追丢。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4.

马车颠簸得我胃里翻涌,仿佛连同我的思绪一起被搅得天翻地覆。

顾沉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甩了个响鞭,马脖子上的铜铃被震得乱响:三匹马,两个使刀,一个背弩。

我攥紧竹篓里的药包,心中一阵紧张。后颈发凉——刚才在仓库里,血无涯的飞镖擦着耳朵钉进墙里,现在那道灼痛还在。他们要活的。我咬着牙,尤其是我。

因为《青囊续录》。顾沉舟侧过脸,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蚀骨散的解法,是不是在书里

我摸了摸怀里的布包。

残页上那些用朱砂标红的毒方,昨晚我对着月光辨认了半宿——蚀骨二字在第三页右下角,旁边画着带刺的紫花,根茎部分被虫蛀了个洞。可能。我喉咙发紧,但需要更多线索。

马蹄声近了。顾沉舟突然拽住我胳膊往车底钻:抓稳!

马车咔地一声撞上路边石墩,我额头磕在木板上,眼前发黑。

等再抬头,顾沉舟已经翻身下车,匕首在月光下闪了道寒芒。

那个背弩的血煞门弟子刚拉开弦,他的匕首就扎进对方手腕。

弩箭嗡地钉进车棚,离我太阳穴差半寸。

上车!他踢开尸体,甩着滴血的匕首翻上辕架。

马受了惊,撒开腿往少室山方向狂奔。

我擦了擦额角的血,从竹篓里摸出金疮药扔过去:你手背的伤。

他没接,缰绳在掌心勒出红印:到少林得半个时辰。他们还有人。

我扯下里衣下摆,蘸了蘸随身带的止血粉,探身去按他手背上的伤口。

他顿了顿,没躲。

血透过布渗出来,混着药粉的苦香:慧远大师是德善方丈的师弟,管着少林的外伤堂。我加快语速,如果能救他手里的伤号——

好。他打断我,你治人,我说话。

马蹄声终于被山风卷散时,少室山的轮廓已经浸在晨雾里。

守山的少林弟子举着木棍拦住路口,青布僧衣被露水打湿:晨钟未响,不得上山。

顾沉舟刚要开口,我突然拽他袖子。

左边松树下,个小弟子正捂着胳膊踉跄——他右肩插着半截带倒刺的铁箭,血顺着手指缝往下滴,把青石板染成暗褐色。

我冲过去。

小弟子见我穿青衫,以为是香客,咬着牙后退:别...别碰。

倒刺箭。我蹲下来,扯断他袖口,再拖半个时辰,筋脉就废了。指尖触到伤口,能摸到箭头卡在肩胛骨缝里。

我从竹篓摸出麻沸散,用唾液化开敷在周围:疼就咬我袖子。

他愣住。

我捏住箭杆,突然用力一旋——箭头的倒刺被转松的瞬间,猛往外拔。

血呲地喷出来,我迅速撒上止血药,又取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扎进他肩井、曲池穴:运气,跟着针走。

小弟子浑身发抖,额角的汗砸在我手背上。

但他真的在运气——内劲顺着银针往伤口涌,血慢慢止住了。

我扯下自己的中衣下摆给他包扎,抬头时,守山的弟子们已经围过来,木棍全垂下去了。

活...活扁鹊有个年长的弟子盯着我,上个月在洛阳城,救了被蛇咬的张屠户的,是你

我没说话。

小弟子突然抓住我手腕:师叔在演武场,被血煞门的毒针伤了!

慧远大师的禅房飘着沉香味。

他坐在蒲团上,白眉垂到下颌,手里的佛珠是乌木的:女娃子,你说血煞门要在武林大会上用蚀骨散控制各派

我展开怀里的残页,推到他面前:这是家传《青囊续录》的残页,上面记着蚀骨散的配法——需要紫背天葵的根,加三尾蝎的毒腺,用无根水淬七天。我指了指残页边缘的虫洞,关键的解药部分被蛀了,但我在洛阳试过,用蝉蜕配竹沥能缓毒性。

顾沉舟突然把匕首拍在桌上。

刀鞘上刻着镇北将军府的云纹:血无涯当年参与构陷我父亲,说他通敌。

可边关二十万将士的军粮,是血煞门的商队运的。他声音发哑,我查了三年,账本在血煞门总坛。

慧远大师闭了闭眼。

佛珠在掌心转得更快:德善师兄前日去了武当。

明日卯时,我让人敲召集钟。他睁开眼,目光像晨雾里的古松,但得让各堂首座信服。

禅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个穿灰布僧衣的年轻弟子撞开门,腰间的戒刀撞在门框上:慧远师叔!

血煞门昨晚烧了南坡的药田,还杀了两个守夜的师弟!他转头看见我,眼睛亮起来,苏郎中

你能帮我们报仇吗

顾沉舟瞥我一眼。

我认出他是刚才被我救的小弟子——王武,额角的汗还没干,拳头攥得发白。

慧远大师叹了口气,起身去推窗。

晨雾散了些,能看见演武场的旗杆上,新挂的白幡被风卷得猎猎响。去准备香烛。他对王武说,明日的会,你也来。

王武转身跑出去时,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

顾沉舟低头擦匕首,嘴角扯了扯:年轻气盛。

我没说话。

盯着窗外王武的背影,他跑过演武场时,腰间的戒刀在晨光照出冷光——像极了昨晚血无涯手里的飞镖。

卯时三刻,大雄宝殿的檀香刚燃到第三柱。

我跟着顾沉舟跨进门,就听见王武的声音撞在殿顶藻井上:等各门派到齐再动手

血煞门今夜就能烧光咱们半座山!

他站在青石板中央,腰间戒刀的穗子被急得乱晃。

下首坐着七位白眉长老,最中间的戒律堂首座捻着佛珠:王武,你师父圆寂时怎么交代的

不可因怒误事。

可南坡药田的火还没灭!王武眼眶发红,那是治外伤的金疮草,烧了要多少弟子送命

顾沉舟倚着廊柱摸匕首,刀鞘上的云纹蹭着石墙沙沙响。

我数着殿角铜铃的摇晃次数——七下,第八下时,殿外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息。

让开!让开!

两个挑水的小沙弥撞开殿门,竹扁担上晃着副草席担架。

担架上的人浑身是血,左胸插着半截带倒刺的铁箭——和王武肩上那支一模一样。

我冲过去。

指尖触到伤者脖颈,脉跳弱得像游丝。

他的衣襟被血浸透,露出心口处暗红的斑块——是蚀骨散的毒斑。

麻沸散。我扭头喊。

顾沉舟已经把竹篓扔过来,我抖出药粉混着温水灌进伤者嘴里。

王武蹲下来按住他的腿:苏郎中,我帮你。

倒刺箭扎进肋骨间隙。

我捏着箭杆轻轻转动,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咯吱声。

伤者突然抽搐,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白痕。

我咬着牙猛一拔,箭头带着半块碎骨飞出来,血溅在我手背,烫得像火。

止血散!王武把药包递过来。

我撒了两把,血还是止不住。

低头看伤者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针。我扯下头上的木簪,在烛火上烤了烤,肩井、膻中、气海。银针扎进去的瞬间,伤者突然呛咳,一口黑血喷在我衣襟上。

活了!王武喊出声。

伤者的手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音。

我凑近听,他说:血...血煞门...选...盟主...

选什么顾沉舟蹲下来,声音像浸了冰。

伤者的指甲掐进我手腕:他们...在...在盟主大选的酒里...下蚀骨散。他咳得浑身发抖,喝了酒的人...会听血无涯...差遣...我兄弟...不肯喝...被砍了手脚...喂狼...

殿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戒律堂首座的佛珠啪地断成两截,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王武的戒刀呛啷出鞘半寸,又被他猛地按回去。

慧远大师走过来,手搭在伤者额头上:阿弥陀佛。他转头看向首座们,德善师兄常说,见恶不除,是为大恶。

七位长老互相看了看。

最年长的知客堂首座长叹一声:老衲这把骨头,还能提得动降魔杵。

明日辰时,派二十个精壮弟子跟苏小友查账。慧远大师转向王武,你带队。

王武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单膝跪地:弟子必不负所托。

顾沉舟用匕首挑起块带血的碎布,凑到鼻端闻了闻:血煞门的人身上有松香味——总坛在松云谷。

我扯下染血的外衫,露出里衣的素色中衣。

伤者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们...还有信...说少林...要遭殃...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扑棱棱的翅膀响。

一只灰鸽撞在窗纸上,腿上绑着的竹筒当啷掉在地上。

顾沉舟捡起竹筒,倒出张染着血的纸。

我凑过去看,上面是血字:三日后子时,少林山门见血。

陷阱。顾沉舟把纸团成一团,血无涯怕咱们查总坛,想引咱们分兵。

慧远大师摸着白眉笑了:那便将计就计。他转向王武,明日让厨房多备素斋——血煞门的客人,总得好好招待。

我摸着怀里的《青囊续录》残页,指尖触到虫蛀的洞。

窗外的月光爬上飞檐,把顾沉舟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突然转身:去药庐拿些金疮药——明日有硬仗。

我跟着他往外走。

经过演武场时,王武正带着弟子们练刀,刀光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衣领,我听见顾沉舟低低说:血无涯的飞镖,我替你收着。

他腰间的刀鞘轻轻撞了撞我的竹篓。

第二日清晨,我蹲在药庐前晒药材。

晨雾里突然飘来松香味——和顾沉舟说的,血煞门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捏紧手里的朱砂笔,在《青囊续录》残页的虫洞旁,慢慢描了朵带刺的紫花。

5.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穿透薄雾时,我已经蹲在药庐前揉搓着晒干的艾草了。指腹被叶尖刺得发疼,提醒着我昨夜与顾沉舟之间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松香味是从后山飘来的,混着晨雾钻进竹篓,沾在我昨晚新制的金疮药纸上。这气味让我想起了顾沉舟提到过的血煞门,心中不禁一紧。

走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回头望去,只见顾沉舟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靴底碾过一片松针,碎绿的汁液染在麻鞋边缘——和血煞门那些人的鞋印颜色几乎一致。

王武把戒刀往我手里一塞,刀鞘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苏小友拿这个防身,我那二十个师兄弟都在松树林里猫着呢。他喉结动了动,慧远大师说,咱们得先演场戏。

演场戏。

我懂。

血无涯的信说少林要遭殃,其实是怕咱们查松云谷总坛,故意引咱们分兵。

所以慧远大师让我们假装撤离,等血煞门的人摸进来,再反包围。

我把戒刀别在腰后,竹篓里多塞了包迷心草——这是从《青囊续录》里翻出的方子,碾碎了混在茶里,能让人说不出假话。

顾沉舟突然扯了扯我竹篓的绳结:等下不管看见什么,别冲前头。他腰间的刀在晨雾里闪了闪,我刀快。

我们顺着山道往下走,王武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响。

路过山门前的老槐树时,我瞥见树后闪了道灰影——是少林弟子在做记号。

日头偏西时,我们在山脚破庙歇脚。

王武把水囊递给我:按计划,戌时回山。他戒刀上的红绸被风吹得飘起来,那些鼠辈肯定等月上中天动手。

顾沉舟用匕首削着枯枝,木屑落在他脚边堆成小山:松香味淡了。他突然抬头,他们跟上来了。

我摸了摸竹篓里的迷心草,手心里全是汗。

月上飞檐时,我们摸回少林后山。

王武打了个呼哨,二十个弟子从松树林里钻出来,每人手里攥着绊马索。

顾沉舟把我拉到一块岩石后面,他的披风裹住我半边身子:等他们全进院子,再动手。

山门前的灯笼突然灭了。

我听见脚步声,很轻,像猫爪子挠在青石板上。

接着是瓦片碎裂的脆响——有人从房顶上往下跳。

师兄!前院传来小沙弥的惊呼,带着点刻意的慌乱。

顾沉舟的手指掐了掐我手腕。这是暗号。

我屏住呼吸。

月光把院子照得发白,十二道黑影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手里都握着带倒刺的飞镖——和之前伤者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为首的蒙面人挥了挥手,其他人开始撬藏经阁的门。

他自己摸向禅房,腰间挂着个青铜葫芦,里面装的应该是蚀骨散。

动手!王武的戒刀劈开夜色。

绊马索从四面八方飞出来,套住蒙面人的脚踝。

顾沉舟的刀更快,银光闪了闪,为首那人的青铜葫芦就当啷掉在地上。

我从岩石后冲出去,竹篓里的银针撒向人群——这是麻醉针,扎中穴位能让人软腿。

有个蒙面人挥镖朝我打来,顾沉舟的刀鞘撞开飞镖,刀尖挑开那人的面巾。

是张生面孔,但他脖颈处有条青紫色的蛇形胎记——血煞门的标记,我在伤者尸体上见过。

战斗只持续了半柱香。

十二个人全被捆成粽子,扔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

为首的那个最硬气,被抽了两鞭子都不吭气,嘴角还挂着笑:你们敢动我

门主知道了——

给他灌药。我把迷心草汁倒进茶碗,捏住他下巴灌进去。

他的瞳孔慢慢散大,嘴唇开始发抖:总坛...松云谷后洞。

门主...要在武林大会上给各门派下毒...幽冥洞...藏着蚀骨散的解药...他突然瞪圆眼睛,不...不能说...

接着说。顾沉舟的匕首抵在他喉结上,幽冥洞在哪

南...南屏山...悬崖下...他的头一歪,晕过去了。

王武蹲下来扯他的衣襟,蛇形胎记在月光下泛着青:血煞门的护教法王,我在通缉令上见过。他抬头看我,苏小友,这药...

迷心草,能让人没法说谎。我擦了擦手,竹篓里的《青囊续录》残页硌着大腿,但撑不了多久,得连夜审。

顾沉舟把青铜葫芦踢到我脚边:蚀骨散的味道。他弯腰捡起块碎布,松云谷...和幽冥洞,得去两个地方。

王武握紧戒刀:我带十个人去松云谷。

我去幽冥洞。顾沉舟的声音很低,解药在那,得抢在血无涯前头。

我摸着怀里的残页,虫蛀的洞刚好对着毒字。

夜风卷着松涛灌进院子,我听见顾沉舟说:苏小友...

我跟你去幽冥洞。我打断他,解药需要辨毒,我懂。

他的刀鞘轻轻撞了撞我的竹篓,像昨晚那样。

演武场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见地上十二道黑影。

王武开始给弟子们分火把,顾沉舟在石头上刻记号。

我蹲下来,用朱砂笔在残页的虫洞旁画了朵紫花——和迷心草的花瓣一个颜色。

明天天亮,我们就要分两路了。

天没亮透我就爬起来。

竹篓里的陶瓶撞得叮当响——昨晚熬了半宿,把迷心草汁混着曼陀罗籽、蟾酥粉搓成小丸,每颗都裹了层糯米纸。

每人三颗。我往顾沉舟掌心倒了六颗,入口即化,管普通毒。

蚀骨散...得靠解药。

他捏着药丸冲我笑:苏小友手巧。转身给守夜的少林弟子分药时,指节却捏得发白——松云谷那拨人寅时就走了,王武的戒刀鞘上还沾着露水。

山路比想象中陡。

顾沉舟走在前面,靴底踢起碎石,我数着他后颈的碎发,数到第七根时,看见崖壁上的青铜蛇头。

停。他突然拽住我胳膊。

山风卷着腥气扑过来,我这才闻见——是腐肉混着雄黄的味道。

崖下就是幽冥洞。

洞口立着两个蒙面人,腰间挂的飞镖和昨夜捆的血煞门护法一个样。

洞顶垂着藤蔓,叶子油绿发亮——我认得,是见血封喉的毒藤,割断能渗毒液。

硬闯我摸竹篓里的银针。

他们有三十个。顾沉舟蹲下来,用刀尖挑起块破布——是血煞门弟子的玄色短打,沾着半片蛇形胎记。

我懂了。

他把布往我怀里一塞:脱外衣。

顾沉舟!

我背过身。他真转过去,刀在手里转了个花,你喉结比我小,装新人。

我咬着牙换衣服。

粗布蹭得脖子发痒,腰间的戒刀硌着肋骨——王武塞给我的,说见血开锋。

顾沉舟摸出包炭粉,往我脸上抹:别抬头,装畏缩。

洞口守卫的刀架在我肩上:暗号

血洗武林。顾沉舟答得顺溜,声音压得粗哑。

守卫的刀撤了。

我盯着他靴底——沾着松针碎末,和昨夜追我们的那些人一个样。

洞里很黑。

石壁上嵌着夜明珠,照见满地陶瓮,封着红蜡,写蚀骨散。

顾沉舟踢了踢瓮脚:解药应该在最里间。

我数着陶瓮,数到第二十七个时,听见脚步声。

门主!守卫的声音突然发颤。

顾沉舟拽着我闪进陶瓮堆。我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血无涯的声音像刮玻璃:松云谷的蠢货被截了

是...少林那群秃驴...

废物。他停在我们藏的陶瓮前,幽冥洞的解药,今日必须转移。

顾沉舟的刀出鞘三寸。我摸出银针,指尖全是汗——他要动手了。

且慢。血无涯突然冷笑,这瓮底的灰...新蹭的。

陶瓮被踹倒的声响炸在耳边。

顾沉舟的刀挑开血无涯的袖箭,我滚到角落,银针扎向最近的守卫。

跑!他喊。

洞里乱作一团。

我踩着陶瓮往外冲,听见血无涯吼:截住那穿玄色短打的!

顾沉舟的刀光在我头顶劈开飞镖。他抓着我手腕:往左!

左边石壁突然塌了块。

我脚一空,整个人往下坠。

顾沉舟的手擦过我指尖,我抓了个空,撞在潮湿的石壁上,眼前一黑。

6.

喉咙发腥。

我动了动,手腕被粗铁链硌得生疼。

霉味钻进鼻子,混着铁锈味。

远处有滴水声,滴答,滴答。

醒了

陌生的声音从黑暗里飘来。

我眯起眼,看见墙角缩着个影子——但更清楚的是,脚边的青石板上,爬着条赤练蛇,蛇头正对着我脚踝的铁链。

那个声音消失后,四周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滴水声打破了这份沉寂。滴答,滴答,这声音仿佛在数着时间流逝,让人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手腕上的铁链却因我的紧张而不断摩擦着皮肤,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在这时,脚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我低头,赤练蛇的三角头正对着我脚踝的铁链,蛇信子一吐一吐,鳞片在黑暗里泛着冷光。

我僵住。蛇身慢慢游动,离铁链越来越近——它是冲我来的

手腕上的铁链哗哗响。

我试着拽,石墙纹丝不动。

铁链另一端嵌在青石板里,锈得发黑,根本掰不开。

蛇头擦过我的鞋尖。

我后背贴紧石壁,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心跳得耳朵发鸣,几乎盖过了滴水声。

嘘。

头顶突然有声音。

我猛地抬头。

一线微光从头顶的石缝漏下来,照见一张脸——阿香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手指抵在唇边,另一只手抛出个小布包。

赤练蛇突然转向,追着布包游进黑暗里。

我盯着她:你……

先别说话。她蹲在石缝边,手里攥着根细铁丝,这铁链浸过药,越挣越紧。

我这才注意到,铁链扣在我手腕的地方泛着青紫色。

刚才拽的时候,皮肤已经被勒出血印。

阿香的铁丝探进锁孔。

咔嗒一声,锁开了。

我抽回手,手腕上的淤青触目惊心。

跟我来。她伸手拉我。

我这才发现,她脚边靠着根麻绳,另一端垂进石缝。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跟着她爬,石缝边缘的青苔滑得厉害。

从血无涯的密道图上记的。她答得轻描淡写,你身上有《青囊续录》的气息,我找了你三个月。

我顿住。三个月原主装哑逃生到现在,正好三个月。

阿香回头拽我:血无涯的人快巡过来了。

石缝外是条狭窄的地道,墙缝里嵌着夜光石,勉强照见路。

阿香摸出把短刀,在墙上划了道痕迹:往前一百步,左转有个通风口。

你说的线索……

出了幽冥洞再说。她打断我,你真正的身世,二十年前的灭门案,血煞门的毒术源头……

滴水声突然变响。

阿香猛地拽我贴墙。

远处传来脚步声,火把的光映在地道墙上,越来越近。

她把短刀塞给我:等会儿我引开他们,你沿着记号走。

一起走。我攥紧刀。

她笑了下,眼尾上挑:我要是想走,早走了。

脚步声停在地道口。

阿香突然冲出去,短刀划破空气。

我顺着记号跑,心跳得几乎要撞穿胸膛。

转过弯,通风口的月光漏进来。

我摸黑数着步数,指尖触到墙上的划痕——阿香说的左转口到了。

背后传来打斗声。

我咬着牙钻进通风口,石屑蹭得脸生疼。

头顶的月光越来越亮,隐约听见阿香喊:往南!找顾沉舟!

通风口外是片竹林。

我蹲在竹影里,摸着怀里的《青囊续录》残页——刚才掉地时,它卡在铁链缝里,现在还带着铁锈味。

身后的地道突然传来闷响。

我回头,通风口的石头正在往下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的。

阿香的声音混着灰尘飘过来:快走!

我起身往南跑。

竹枝划破手背,疼得清醒。

月光下,前面的山路像条银蛇,通向山外——那里,应该有顾沉舟在等。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阿香说的那些线索,像团火在我心里烧。

二十年前的灭门案,《青囊续录》的秘密,血煞门的阴谋……

而地道里那声闷响,和阿香最后喊的往南,让我后颈发紧。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帮我

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的犬吠。

我跑得更快了。

前面的山路转角处,好像有个人影——

是顾沉舟吗

我跑过转角时,那人影动了。

不是顾沉舟——是小六子!

他骑在枣红马上,腰间别着的短刀撞得鞍鞯叮当响。

苏先生!他扯着嗓子喊,身后二十来个汉子跟着勒住缰绳,马蹄溅起的土块砸在我脚边。

我踉跄两步,扶着树干喘气。

小六子跳下马冲过来,袖口沾着草屑:可算找着您了!

顾爷知道您被血煞门劫了,连夜杀回少林寺搬救兵,我偷摸跟出来带道儿——

阿香呢我突然回头。

地道口方向没动静,只有风吹得竹叶沙沙响。

谁小六子顺着我目光看,顾爷说先救人,咱们赶紧走——

等等。我攥住他手腕,地道里还有人。

血煞门的他抽刀的手顿住,顾爷交代过,幽冥洞是血无涯老巢,咱们就带了二十个兄弟——

不是血煞门的。我打断他,她救了我。

小六子抿了抿嘴,冲身后喊:虎子!

带五个兄弟守着地道口,见着穿月白裙的女娃就护着!

远处传来闷响。

我猛地转身——地道口的青石板裂了条缝,灰尘像雾似的冒出来。

走!阿香的声音混着碎石砸地声,他们引了炸药!

我冲过去。小六子拽住我后领:苏先生别犯傻!

石缝里伸出只手,月白袖角沾着血。

我扑过去抓住那手往外拉,阿香整个人摔在泥地上,额角划了道口子,血滴在我手背,烫得慌。

走。她咳着,指缝里渗出黑血,他们在地道埋了火油,马上要——

驾!小六子吼了一嗓子,几个汉子冲过来架起我们往马背上塞。

我刚坐稳,身后轰的一声,地动山摇。

回头看,幽冥洞的方向腾起黑烟,像条黑龙卷着火星子往天上窜。

阿香靠着我直抖。

我掀开她衣袖,胳膊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肉翻着,混着黑血往外淌。毒我摸出怀里的药囊,血煞门的蚀骨散

她摇头,血珠子溅在我手背上:是我自己……下的毒。

小六子骑马凑过来,脸上沾着黑灰:苏先生,顾爷在少林寺等咱们呢!

那老和尚说您要是三天没回去,他就带十八罗汉杀上幽冥洞——

先处理伤口。我扯下衣角给阿香包扎,小六子,最近的镇子多远

五里外有个茶棚。他指了指东边,顾爷留了辆马车在那儿,我让人去牵——

不用。阿香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去少林寺。

你撑不住。我摸她脉,跳得像擂鼓,毒入心脉了。

撑得住。她笑了,血沫子沾在嘴角,我要见顾沉舟。

小六子打了个呼哨,马队加快速度。

阿香的头慢慢垂下来,我托着她后颈,能摸到黏糊糊的血。

风灌进衣领,我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贴着汗的地方被竹枝划得生疼。

苏先生!小六子在前头喊,茶棚到了!

马车停在破茶棚前,棚子歪了半边,竹竿上挂的茶字旗被风刮得猎猎响。

我刚把阿香抱下车,她突然攥紧我衣角:《青囊续录》……

在这儿。我拍了拍怀里的布包,残页被我用蜡纸裹着,还带着地道里的霉味。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亮得吓人:二十年前……镇北将军府的灭门案,你手里的残页……

镇北将军我猛地抬头——顾沉舟的父亲,不正是镇北将军

苏先生!小六子突然喊,您瞧!

我顺着他手指看。

远处山坳里,黑烟正打着旋儿往上升,像根柱子戳在天地间。

7.

小六子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

他攥紧缰绳,声音发颤:那是……幽冥洞的方向。

苏先生!他侧过脸,额头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那烟不对。

我顺着他视线看。

幽冥洞方向的黑烟比刚才更浓了,像团被风吹散的墨,裹着火星子直往云里钻。

阿香靠在我怀里,伤口渗的血把我衣襟染成了紫黑色。

血煞门在放火。顾沉舟突然开口。

他原本斜倚在马背上的身子直起来,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柄裹着黑布的剑——我知道那剑鞘里插的不是剑,是他父亲当年的虎符碎片。

我抬头看他。

月光照在他脸上,左眼角那道淡疤泛着青白。

他与我对视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三天前在破庙,他也是这样盯着我,说苏郎中,这江湖水浑,你最好别趟。

慧远大师说过,少林藏经阁有二十年前的江湖密档。我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青囊续录》残页还在,隔着蜡纸能摸到上面的字迹凸出来,像道旧伤。

顾沉舟翻身下马,靴跟碾得石子儿咔咔响。

他伸手要接阿香,我没松手。

他挑眉笑:苏先生,你抱着个血人,怎么翻后山的小路

小六子已经跳下马去牵马车。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里,我闻到阿香伤口散出来的腥气——不是蚀骨散的甜腻,是铁锈混着苦杏仁的味儿。

她突然攥紧我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到少林...别让顾沉舟单独见慧远。

我没来得及问,马车已经颠了起来。

阿香的头撞在我肩上,血滴在我手背上,凉得像冰。

少林寺的山门前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光映得红墙像浸在血里。

慧远大师披着月白僧衣在台阶上站着,见到我们时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身后跟着个小沙弥,捧着个青瓷药罐,药香混着夜风钻进我鼻子——是生脉饮的味儿。

女施主伤得重。大师看了眼阿香,又看向我,苏砚之,随贫僧来。

我把阿香交给小沙弥,跟着慧远进了禅房。

顾沉舟要跟进来,被大师抬手拦住:顾檀越且去偏殿用茶,令尊的事...明日再说。

顾沉舟的脚步顿了顿。

他盯着大师的袈裟金线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大师好手段,知道我急着查旧案,偏要吊我胃口。他转身时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根针,扎得我后颈发疼。

禅房里燃着沉水香。

慧远大师掀开案上的黄绢,露出半卷《武林志》。幽冥洞是血煞门的毒窟,他用戒尺点着书上的字,二十年前镇北将军府血案,现场也有类似的火油味。

我喉咙发紧。

阿香在马车上说的镇北将军府的灭门案突然在脑子里炸响——顾沉舟的父亲顾承渊,不正是被以通敌罪名处斩的镇北将军

苏砚之可知,《青囊续录》为何会有残页藏在幽冥洞大师突然问。

我摸出怀里的布包,残页上的字在香火气里若隐若现。

那是我穿越当天,在祖宅阁楼的画像里摸到的机关,当时铜匣咔嗒一声开了,我眼前一黑就到了这个世界。

苏砚之的到来,怕不是偶然。大师合上书卷,那幅画...可是你苏家祖传的

我猛地抬头。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响。

后半夜我摸去阿香的厢房。

她靠在床头,脸色白得像张纸,腕上缠着我给她扎的布带,血已经止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苏我站在门口没动。

她笑了,嘴角的血痂裂开条缝:我还知道,你祖宅那幅画,是镇北将军府的旧物。

我攥紧门框。

二十年前,顾家被抄家时,所有财物都充了公。

我爷爷是古董商,说那幅画是从京郊破庙捡的——难道

顾承渊的夫人,是你祖母的堂姐。阿香咳了两声,所以你手里的《青囊续录》,才会和顾家的虎符残片有感应。

我想起顾沉舟那柄黑布裹着的剑。

那天在破庙,我替他包扎手臂时,他腰间的布包突然发烫,我的残页也跟着发热——原来不是巧合。

你到底是谁我走过去,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她伸出手,指尖碰到我手背。

凉得像块玉。你以为自己是来报仇的她轻声说,不,苏砚之。

你是来解开一个局——二十年前就布下的局。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了。

阿香的脸陷在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幅画的机关,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不是你触发的。

是有人...引你过来。

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楼下传来脚步声,是顾沉舟的靴子声,带着股冷风。

阿香突然闭上眼睛。

我转身要走,她却抓住我衣袖:明天...别让顾沉舟看《武林志》的密档。

为什么

她没回答。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我刚闪到柱子后面,顾沉舟就掀开门帘进来了。

他手里提着酒坛,酒气混着血腥气:阿香,该说实话了吧

我贴着柱子,心跳得耳朵发疼。

阿香的声音从床帐里飘出来,像根细针:顾公子,你以为你查的是顾家旧案

不然呢

你查的,是苏砚之的命。

我没听完后面的话。

顾沉舟突然把酒坛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我脚边。

我猫着腰溜出厢房,月光重新照亮院子,照见墙角那株老梅树——树底下,有半截被土埋了一半的铜虎符,和顾沉舟腰间的残片,正好能拼成完整的虎头。

风刮过屋檐,铜铃又响了。

我摸了摸怀里的残页,这次不是发热,是在震,像有心跳。

我攥着残页冲进阿香厢房。

她还靠在床头,腕上的布带渗着淡红。说清楚。我喉咙发紧,这是仪式

我爹娘...

血无涯要《青囊续录》。她扯动嘴角,原主爹娘不肯交,他灭了门。

那我

你祖宅的画,是顾家护着的。她指尖点了点我怀里,残页里的机关,是引你入阵的钥匙。

二十年前顾家夫人布的局,等的就是苏家后人。

为什么是我

你学了十年中医。她突然抓住我手腕,《青囊续录》不是医书,是...生死簿。

能控人心,能改命数。

我猛地抽回手。

残页在怀里震得更凶,像要挣破布包。所以我穿越,是为了让这书现世

顾家夫人算到血无涯会夺书。她咳了两声,她要找个能镇住它的人。

你...天生脉息稳如钟,是最好的容器。

我后背抵上门板。

原主装哑逃生的画面突然闪出来——她缩在柴房,看着父母倒在刀下,舌头被自己咬出了血。

原来她的命,从一开始就被卷进这局里。

阿香,帮我。我走过去,我要查顾家夫人的局,要报原主爹娘的仇。

她盯着我眼睛看了很久。答应我。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不管这书让你看到什么,别信。

人心比毒更毒。

我点头。

她松开手,靠回枕头。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王武的公鸭嗓:苏先生!

顾公子!

门被拍得哐哐响。

我拉开门,王武满头大汗,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刚在山门外发现的。他递过来,匿名信,说武林大会要出大事。

顾沉舟从廊下转出来,腰间虎符残片撞在门框上,当啷响。

他夺过信扫了眼,抬头时眼里像淬了冰:三日后,盟主大选。

血煞门要动手。

我接过信。

墨迹未干,字歪歪扭扭:蚀骨散浸了盟主令牌,触者七日暴毙。

慧远大师呢我问。

在藏经阁。王武抹了把汗,我刚去通报,他说让你们即刻过去。

顾沉舟扯了下我衣袖。他掌心发烫,像团火:走。

我们跟着王武往藏经阁跑。

台阶上的青苔滑得很,我差点摔了,他反手攥住我手腕。

虎符残片贴着我手背,和怀里的残页一起震——这次不是心跳,是共振,像两根弦被同一根手指拨了。

藏经阁的门虚掩着。

慧远大师站在佛前,供灯把他影子拉得老长。苏砚之。他转身,《武林志》密档里,有顾家夫人的手札。

我喉咙发紧。

顾沉舟松开我,大步走过去。

他掀开黄绢时,我看见密档最上面压着张泛黄的纸,字迹和我祖宅画像背面的批注一模一样——是我奶奶的字。

这局,该解了。慧远合掌,但解局的人,会被局反噬。

顾沉舟抬头看我。

他左眼角的疤在灯影里一跳一跳,像道活的伤口。

我摸了摸怀里的残页,它突然不震了,温温的,像块捂热的玉。

反噬就反噬。我听见自己说,总不能让血无涯的毒,再浸二十年。

顾沉舟笑了。

他把虎符残片拍在案上,和墙角那半截拼出完整的虎头。

青铜在灯下泛着冷光,像把淬了毒的刀。

王武突然拽我衣袖:苏先生,你手在抖。

我低头。

右手确实在抖,可我没觉得冷。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密档哗哗响。

我听见阿香的话在耳边转:你是来解局的。

解局。

那就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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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