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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获救
前白瓷瓶中的插花又换了一茬,今日是烟粉的锥绣球和火红的石蒜,清新中带着暖意。
入秋了啊。
我慢慢地坐起,扶着床幔站起身,走到窗前。
胸前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晋王说,刀锋再往左半寸,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我。
晋王还说,梁重九对我下手那日,他独自在临川瀑布的水帘后垂钓,忽见眼前一物重重摔入水中,吓了一大跳。
也真是巧,不过如今想来,那些时日本王总觉心神不宁,耳旁吵闹得紧,那日清晨忽而起兴独自去垂钓,后来救下你,可见是天意叫你命不该绝。
这番话淡淡地入我耳,并未引起几多波动,不是因为我不感激晋王救命之恩,而是人命悬在鬼门关上,神魂疼得散了,木了,实在顾不上自己欠下多大恩情,或是捡回来一条命有多幸运。
两个月了,只是疼。
疼得头脑滚烫,仿佛油煎火烤,肌肤骨骼都烧裂了,而下一瞬,那疼又如堕冰窟,仿佛无数冰锥扎进肉里,冷得全身都蜷缩起来。
无数残破的念头在识海中飞旋,梁重九狂笑的脸,梁凤箫温情的脸,父亲慈祥的脸,还有永王……最后一张张脸,神情里全透着诡异,汹汹地朝我扑过来。
全顾不上了,我大张开四肢,如泅溺之人绝望地缠着浮木,抱着一具躯体。
那具躯体,时而清凉,时而暖热,正好消解我冷热交替的酷刑。混沌中,我想起与梁凤箫缠绵缱绻那些时日,想起记忆中的温柔舒适,隐隐借作一二慰藉。
后来,灵识如雨过天青逐渐清明,我睁开眼,看见床榻之上与我相拥而眠的,是晋王。
才知我时昏时醒,如此反复磋磨,已然两月有余。
那刀上淬了毒,伤势又险,为救你的命,药王动用换血之术,本王怕惊动想害你的人横生枝节,一切需神不知鬼不觉,凡事都不敢声张。
晋王衣衫不整地看着我,双眼底下遮不住一圈淡黑,一张神色颓唐的脸,往日贵气消失无踪。
他伸出一指,来回在我俩之间指了指,此事事出有因,你莫怪我。
你发高热时,本王怕你熬不过,拿冰水把自个洗成冰棍方才回来抱着你睡,晨起往往好一些,可到了夜里,你突然又冷得浑身结霜一般。
本王只好出门跑圈,跑得热成个火笼回来,一躺下,你自个就贴上来了,冷得瑟瑟发抖。
他说着说着,便撇起了嘴,反似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我仍昏着脑子,也没力气同他计较,毕竟他救了自己,便撑着手,离他远些,木然地听着。
淬毒,梁重九下了狠手,他是真恨我。
那……梁凤箫呢
我忍着没有问,眼下这并非最要紧的事,且问来又有什么用
我在案旁坐下,窗外远远地俯瞰一缕炊烟升起,那是营式房的厨肆在备饭。
晋王救了我后,情急之下,便将我带到了营式房西边的旧工房暂时安置。
旧工房废弃已久,远在西山之上,地势偏僻,去哪都不顺道,原本只作堆放器具之用,慢慢地便也绝了人迹。
密密匝匝的林子隔绝音声,想来藏个把人不在话下,亏晋王想得到这地方。
我看着那缕炊烟,忍不住又想到梁凤箫,他有找过我吗,他在营式房吗,他绝不会想到,我与他竟只隔着一重林子吧。
我铺开砚墨镇石,一张六折洒金堂纸,已密密写了不少字。
晋王推门而入。
他一手提着螺钿雕漆的食盒,关门时一面探过头来,道:写诉状不急于一时,先养好身子紧要。
他身量高,体形峻拔,这窄小的木屋子,因他进来,瞬间显得逼仄不少。
他熟稔地放下食盒,打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扑鼻而来。
我仍旧埋头叙写,仿佛让一股有今天没明日的劲追赶着。
晋王立在身侧默然看了许久,缓声道:你可想过,这诉状,怎么呈到御前
我闻言怔住,笔管悬在半空,笔尖浓墨一滴而下。
我抬起头,对上晋王深沉晦暗的目光,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我醒来不久,我与晋王有过一次长谈。
我卧在床上,他席地而坐,将头枕在榻沿。
晋王说,眼下梁家乱作一团,梁重九没找到我的尸体,知道了我大概还活着,暗里在京中安插了许多寻我的眼线,誓要置我于死地。
那头梁凤箫掘地三尺找不到我,神伤心急,但毕竟领着太康殿营造的掌案,营式房离不了他。
我静静听着,心里想,何止是营式房呢
府里突然不见了掌家的少夫人,出门入户千头万绪的事端要顾,平日里他管得少,眼下一齐堆到眼前,他要拿主意,又要解释我去了哪,总归不能让底下人乱了套。
如此一想,我都替梁凤箫揪心,可眼下我管不了他。
我说,若我告官,胜算几何
晋王嗤笑一声,你要告什么,告梁重九蓄意杀你,可你死了么
本朝例规,妻告夫家,甭论缘由先打五十板,眼下你这身子,五十板下去自己先没了气,正好遂了梁重九的意。
晋王翻个身,挑起眼皮瞥我一眼,你不如从源头想一想,梁重九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是了,因为我知道了当年他在太康殿谋害我父,妨碍到了他和梁家的前程。
我定了定神,听见自己出奇冷静地道:将梁重九连根拔起,便必要请御前彻查当年他贿赂鬻官及谋害我父之事,以及太康殿大火的真相——呈奏表,告御状。
晋王抬起身,伸个懒腰,状似无意道:你可想清楚了,梁重九倒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梁凤箫落不着好。
我的心一沉,但还是存着侥幸,道:梁凤箫没有过错,且御前想来看重营造,正是用人之际……
晋王不出声了,盯着看我半晌,末了冷然一笑,枉你聪明一世,碰上情之一字,还是太天真。
那日之后,我便每日紧赶慢赶地写诉状。因着大病初愈,当年事来龙去脉要叙写清楚、证据分条缕析并不容易,我一刻不敢松懈。
我确然没想过,诉状要如何呈到御前。
也许心底深处是默认了,晋王是得宠的皇子,见皇帝递个折子有什么难的
可今日晋王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我醍醐灌顶:
晋王和我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为我淌这趟浑水,甚而,他要以什么身份替我进表
不知不觉间,我将曾经避之不及的人,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事实呢,他不是吗
晋王缓缓俯下身子,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凑到近前,微微笑意溢出些许邪气,他道:冯贞仪,你是否将本王对你的好,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我瞪大了眼睛,无力反驳。
他抬手,轻轻捏住我的下颔,我一时没有动弹。
本王不是什么付出不求回报的正人君子,前些时日让你抱着睡了那么久,你一句不提也就罢了,如今还想让本王替你递御状奏书,你倒说说,你要拿什么来报答
我讷讷地张了张嘴,一瞬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疼得冒烟。
我哑着嗓子,战战兢兢地道:殿下说的对,妾身如今这条命都是殿下给的,殿下的再造之恩,妾身实在无以为报。
那么依殿下看,妾身要如何回报,您才满意
晋王定定地站在案旁,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如浅雾缭绕,暖白的阳光下,他如一只狸猫渐渐觑起眼,生出一种意满志得的神情。
若是永王,你认为,此刻他会提什么条件
随着这名字突然炸开的记忆令我浑身发颤,我立时扭开头,想要逃离一般站起身。
晋王吃了一惊,旋即道:但本王不是永王,方才不过本王一时兴起,说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