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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当年情事
书简面色煞白,一脸不置信地看着我们。
郭氏大惊失色,踉跄地过去拉她的手,眼里还含着泪,唇边却已扯出夸张的笑容,简儿怎么回来了,怎也不与娘亲说一声……
书简仿佛失了神,愣愣地道:孩儿十岁那年,母亲突发急病,卧床不起,在房中养了两个月有余。
我思念母亲,时常来看望,陈嬷嬷总是紧张兮兮地关房门,生怕您见了风似的。
书简呆滞地将目光挪到郭氏脸上,那是不是,母亲在做产但是,孩子呢,那个孩子在哪
胡说!郭氏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别听这贱人胡言乱语,她没安好心,母亲那时只是寻常生病,真是寻常生病……
郭氏还在否认,我拔步便往内室走去,她乍然明白过来我要做什么,拼了命来拉,我一发狠,将她推向一边。
我掀开佛龛,一把将内里的木匣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掉落出来,咯哒一声脆响,玉悬鱼碎成两半。
我心一沉,霎时涌上来一股悔意,方才分明手上留了力,可玉件确是一点不经摔。
一旁郭氏哀嚎了一声,欺身扑过去抢,可太迟了,她拾捡起两瓣玉和那个虎头帽抱在心口,她凄然地呜呜痛哭,一边前后摇晃身子,仿佛这两件东西重有千钧,压得她承受不住了。
我和书简呆然地立在原地,我听着那哭声,一种酸麻感传遍四肢百骸,此时我忽然意识到,关于郭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我先前没有想过的。
这时外头的来传话,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我看了一眼铜漏,时间都在算计之中,冲动的书简如我所想,愤然地跑了出去,可我心里,却不似料想中的成竹在胸,一种虚弱感缓缓升起。
梁书简自小熟读经典,尤通《女则》《女诫》,她是浸在道德文章里长起来的,是非分明,眼里难容沙子。
她生性单纯,极易冲动,当她发现自己最爱最信的母亲,竟然不守妇道,做了最为苟且之事,那简直像天塌下来一般,听见父兄回来的第一反应,便会是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郭氏看着书简冲出门去,终于也醒悟过来,踉踉跄跄地起身想要追上去。
我挡住了她的去路,一面拉住她的胳膊,一面浅笑道:婆母,眼下您神情激动,实在对身子不大好,不如咱们先坐下,把药喝了……
怎么着也得等书简在梁重九面前痛诉一番,不能叫郭氏半途拦下来,哑了火。
郭氏挣了半刻挣脱不开,劈头又甩了我一巴子,瞪着眼恶狠狠道:放手!莫以为箫儿护着你,我便真拿你没法子,我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死!
我咧嘴一笑,揶揄道:那么请婆母告诉我,这千百种法子里,我父亲死于哪一种
郭氏忽然不动了,看着我略带惊讶地道:你以为,是我杀死了你父亲
紧接着她又道:你父亲死于太康殿大火,你不知道吗
有家人回来告诉,那夜起火之时,我父亲就已经倒地不省人事。
郭氏没言语,趁我松了手,转身疾步向外跑去。
我紧随其后赶到厅堂时,梁书简正厉色质问父亲是否知道母亲当年丑事,看梁重九黑如锅底的脸色,她该是已把我与郭氏的对话,郭氏佛龛里藏的东西和她心痛欲绝的情状,与他描述了一遍。
郭氏在一旁拉着梁书简,央求她不要再说。文策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瞧着母亲和妹妹。
而梁凤箫……
木轮椅停在堂中央,梁凤箫安静地坐着,目光挪到我脸上时,带着别有深意的冷然。一眼过后,我便不敢再去看他的脸。
梁重九身形僵滞,脸上丘壑倏然深了许多,沉沉地挂下来,如泥塑一般。
他严厉的嗓音压着怒火霎时充满厅堂,却是对郭氏说的,那些脏东西,你竟还留着你既如此不舍,怎不搬张杌子坐到花架下去,自把当年韵事都讲给他们听了
这话仿佛一记惊雷,打得郭氏猝不及防,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梁重九,泪水落如泉涌,片刻后,才颤声道:是谁忍受十月怀胎,是谁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又眼睁睁看着它活不成,不是你,是我!你不知其中煎熬,而我日日受油煎火烤,没人要的孽种,自是连睁眼看一看这世间都不配,但他毕竟在我腹中,与我朝夕相处那么久。我是他娘亲,我留着他丁点遗物,让他吃些香火,真是什么天大的罪过吗
梁重九鼻子里嗤然一声冷哼,板着脸让郭氏噤声别再说了。
书简和文策听得呆了,梁凤箫轻道:母亲,过去的事终究已经过去,便莫要再提了,看着眼前重要。
但郭氏不肯罢休了,她抬手指着我,强硬地对梁重九道:要不是你充好心允她进门,说什么到底作些补偿,怎会有今日之事我就说她目的不单纯,你不信,哼,这会儿你愧疚不忍了,当日察觉冯衡属意于我,央我接近他时,你可有过半分不忍
一瞬,我惊愕地转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瞪着郭氏,仿佛想确认方才从她口中说出的,确然是我父亲的名字。
母亲!
梁凤箫不由分说地高声唤道:来人,夫人累极了说胡话,还不快扶她下去歇息。
陈嬷嬷闻言进来,书简率先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母亲说完。
梁凤箫瞪着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厉,你不要胡闹,让开!
陈嬷嬷上前两步,又被我拦在身前,我转首决然道:梁凤箫,事关我父亲,难道你不觉得我该知道真相吗
冯贞仪你够了!
随着梁凤箫一声怒吼,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了两颤,我定定地望着他:我和他,终是走到了怒目相对的地步。
你说什么混话快回去歇着。
梁重九怒目圆睁,但语气软下来,显是退缩了,方才、方才是我话说重了。
郭氏却不依不饶,一面泪目婆娑,一面凄然地笑道:你不是让我搬张杌子到花架下说故事么
横竖在他们面前我已当不成人了,我还怕什么,这些年我忍够了,干脆撕破脸,你也别想安生!
文策,带母亲回房。
见梁文策愣愣地定在原地不动弹,梁凤箫又抬高声音喊了一句,文策!
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母亲
梁文策不顾他兄长之命,带着哭腔问郭氏。
郭氏似没听见,仍旧盯着梁重九的脸,道:你为谋前程,央求我接受冯衡的青眼,我没法子,只得由着他来找。我叫你伤透了,等到我当真爱上冯衡,你又叱责我不守妇道,没守住身子。
一派胡言!梁重九狂怒,举起手掌便要往郭氏脸上呼。
郭氏不躲不避,仰面迎上去,那巴掌叫梁文策拦住,终是没落下来。
郭氏目光炯炯,冷笑道:这会儿你知道丢人了我为了他们三个,这些年一直忍辱负重,没有揭穿你。我知道,当年是你暗中在我的饭食里下了桂枝夹竹桃,你为了隐瞒自己的丑事,诓我说,会认下这孩子,但你心胸狭隘,其实根本容不下他。那桂枝夹竹桃剂量不够,胎没滑下来,可到底伤了根本,孩子不足月生下来也活不成了。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人在做,天在看,既做过,没有不留痕的。
郭氏捏紧了手中那个虎头小帽,垂首哀然低泣,众人都不响了,仿佛傀儡戏突然断了扯线,偶人一般呆然立在堂中。
我脑中一片混沌,无法将她口中的冯衡与我父亲联系起来,半晌,愣愣道:我父亲、我父亲他不是那样的人……
郭氏红肿的双眼浮起笑意,满是讥讽,你还以为你父亲是什么正人君子,一辈子与你娘伉俪情深么你该醒醒了。
郭氏不再说话了,讥讽的笑意如斜阳一般残留在唇边,她转过身,缓缓朝门口行去,步履拖着那般瘦削的身子,好像还嫌沉重。
她身后,梁重九哑声道:你要去哪里
梁凤箫也道:母亲,都已是过去许久的事了……
书简和文策没有出声,我垂肩而立,只觉得脑袋发晕。
突然,我听见众人低呼一声,一瞬向郭氏拥过去,我才发现,郭氏吐了一身的血,倒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