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故人错
周春白没有打草惊蛇,只等那人与书坊老板交易完后,默默跟在后头。
赫云缚羽和凌知光亦跟在她后头,彼此间还用眼神散发着杀气。
一路尾随到小巷内,前头那人忽的止步一瞬,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狂奔。
拦下!周春白厉喝一声。
暗处的平榷卫飞奔出去。
可是那人身形极快,功夫不浅,又很熟悉巷子走向,一时间竟将众人甩在了后头。
周春白目测了一下他逃跑的方向,踩上一旁的木箱,单手攀上墙头,准备抄近路追击。
谁知那幕篱与衣裙太过碍事,竟将她绊住。
周春白哎哎哎几声,摇晃的身躯还是从上面摔了下来。
凌知光率先扑过去,赫云缚羽紧随其后撞开他。
最终两人都没接住,叫她摔了个眼冒金星。
周春白从一堆衣裳里爬出来,扯下幕篱,撕下碍事的裙摆,怒而拽下凌知光的面具,遮住自己的容貌。
你俩等着。
咬牙切齿放完狠话,她复又追了上去。
没了束缚,她的动作极快,又有平榷司帮忙围堵,在两条巷子外的大街上,她从天而落,一脚踹上对方的心窝,将他踩在了脚下。
长剑挑落那人的面具,在看清对方的面貌后,周春白微微蹙眉。
她见过他,是翠然宫的内侍。
——
七公主李瑛,没想到自己书里编排的人物,会一起来找她对峙。
她抱着一堆还没写完的书稿,默默听三哥李忖的训斥,偷偷瞄向旁边喝茶的周侍郎与凌督主。
你知错了么
李忖愠怒问道。
李瑛看着二人出了神,一时间没听到。李忖发觉后,怒火攻心,险些一闭眼晕过去。
他卷起桌案上的诗书,在她脑袋上猛敲三下。
李瑛眼泪汪汪抱着脑袋: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还不向二位赔罪!李忖道。
李瑛缓缓挪到二人面前,低头道歉。
周春白连忙扶起公主,对李忖笑道:三皇子,七公主年岁还小,还是贪玩的年纪,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过去便过去了。
凌知光接话道:坊市内的书籍已经清空,陛下那边平榷司自有答复。
李忖明白两人帮忙隐瞒的好意,不然,他们第一个去找的应该是崇安帝。
他道了谢,随即无奈道:哪里还小都是被宠坏了……明明已经及笄,到了能成亲的年纪。
李瑛一听,连忙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跑远去了。
李忖斥道:你不听也要懂!
周春白与凌知光对视一眼,明白接下来便是他们的家事了,寻个由头告辞。
对了,替公主送书稿的那人,还在平榷司狱中么李忖问。
是。
杀了吧。他淡声道。
周春白微微一顿,想要说什么,又闭了嘴。
凌知光应道:是。
二人出了宫门,凌知光去与天子复命,周春白独自出宫。
宫娥引着她一路前行,忽的瞧见前面一人抱着一件披风缓步走来。
周春白脚步微顿,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被她叫住了。
周侍郎。水华行了个礼,目光温软,带着些许怅惘。
周春白回了礼,站在三步开外望着昔日追在她后头喊姐姐的人。
五年不见,许多人都变了。水华沉稳了许多,似乎也不爱笑了,也有些病容。
周春白明知道不该多问,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水尚宫,今日风大,早些回去吧,切莫着凉。
水华弯唇一笑,回道:多谢侍郎。上次与侍郎匆匆一面,有些话未来得及说。
她从袖袋里取出一只香囊,递给她。
周春白一顿。
外臣私收内女官的东西,还是香囊,这可是要论罪的。
水华看出她的顾虑,道:这并非奴婢的东西,而是侍郎的姐姐,周尚宫的遗物。奴婢已经禀明陛下,要将此物交于您。
周春白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香囊。
她接过后,望着那香囊上歪歪扭扭的绣图,客气地赞了一句:这仙鹤绣的倒是传神。
水华微微一愣,眼中划过一抹惊诧,随即敛下。
不知是否是周春白的错觉,她竟觉得水华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奴婢还有些事要办,便先行告辞了。
周春白侧身让路,将香囊收入怀中。
——
阿莫衔觉得,世子像个怨夫。
自从来到大安京城,他先是抱着孩子去寻周春白,又是拿长生的秘密来乞求她留下,甚至到了如今威逼、跟踪、强迫的地步,周春白仍旧毫不动摇。
昔日纵马草原、雷霆手腕的赫云世子,如今一边怨毒地诅咒凌知光现在就暴毙,一边抱着宝儿默默流眼泪。
阿莫衔叹了一口气,发觉身边的离冰也同时叹了口气。
他问:你叹什么气
离冰道:我叹他执迷不悟。你又为什么
阿莫衔抱臂依靠门边,回答:我叹周春白真乃神人也。换了旁的女子,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的赫云世子跟在后头苦苦追求,便是天大的仇怨也能放下了。
谁告诉你旁的女子就会放下仇怨离冰呛道,若换了我,当场取了仇家的脑袋,管他是什么人周春白比我强在,她能忍,能顾及大局,所以才不会现在动手。
阿莫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找补道:不是话本子里写的吗,什么什么……天大的仇怨,也能在爱面前消解!
不可能消解。离冰摇头,不过是一方受委屈忍下了罢。为的也绝不会是男女之爱,而是爱及黎民。
照你如此说法,世子毫无机会了
毫无机会。离冰冷笑,所以我说他执迷不悟。如今宛肃部虎视眈眈,草原百姓饥饱不定,正是与大安通商往来的关键时候,周春白都知道为了两国和平退让,他却还沉沦情爱难以自拔,算什么样子
阿莫衔咽了咽唾沫,望着自己这位长姐。
他们两姐弟自幼丧父,跟着小舅舅赫云缚羽东征西讨。谁都知道,赫云离冰是草原上最狠厉的姑娘,师从世子,英勇无畏。
她曾经最崇拜的,也是赫云缚羽,不容许任何人说世子的不是。
可是,自打赫云缚羽离开赫云部后,阿莫衔觉得,离冰似乎脱离了曾经的状态,不再将世子的言行奉为圭臬,甚至如今……她在骂他。
离冰在阿莫衔的沉默中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屋子里面的赫云缚羽兴许也听到了她说的话。
但她并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抬高了声音禀道:世子,今日午后,宛肃部凝珠公主的车驾抵达京城,她定会来拜会您。
顿了片刻,赫云缚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见。
阿莫衔蹙了蹙眉,小声道:阿姐,凝珠跟过来,必然要捣乱呀。这是打算用美人计安抚她
离冰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阿莫衔这些年都学了什么。
她握拳敲了一下阿莫衔的脑袋:蠢货。你真以为宛肃凝珠只有满脑子情爱
她的野心,可是整个宛肃部,甚至……整个草原。
离冰正站在四方馆内眺望远处天空,眯了眯眼。
一个女扮男装以身犯险、背负深仇忍辱负重的周春白,一个野心勃勃不顾脸皮、心狠手辣弄权抢人的宛肃凝珠。
真是有意思许多了。
——
周侍郎,就是周尚宫,对不对
凌知光许久不曾与水华说话了。
前世她瞧不上他,觉得他并非善人,会危及周春白,故而屡屡刁难。
事实可见,她眼光不错。
凌知光曾问过周春白,何不去见见前世今生的好姐妹水华。毕竟她对周春白忠心耿耿,前世受了牵累一命呜呼,倒算是可怜。
春白说,正因如此,才要彻底断了干系。
水华处于深宫,本就危险,不能再叫那姑娘扯入她的事端里。
只可惜……事情似乎不能如周春白所愿了。
凌知光看着满眼期待与忐忑的水华,不答反问:你为何如此说
水华道:你不要瞒我!旁人不知道,你我当初是侍候过尚宫的人,又怎么会认不出她就是尚宫,我不会认错!
凌知光淡声回答:水尚宫错了,本督又不是你,常年侍候尚宫。本督与周尚宫,也不过几面之缘,怎么会分得清谁是谁
你喜欢她,以为我不知道么水华冷不丁来了一句。
凌知光微微一愣,不曾想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情感,竟被旁观者看出来了。
你胡说什么他下意识反驳,语调却已经不平稳。
水华走进两步盯着他:从我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知道,你在意她。只是我当时看不明白,你究竟是喜欢她,还是憎恨她。后来我懂了……你爱慕她,却又不被她垂青,故而因爱生怨。
凌知光心里越来越慌乱,面上却维持着冷静,冷笑:水华,你话本子也看多了本督对尚宫,只有感激之情,并无其他。
你给她打过红珊瑚耳串。
那是谢礼。
那每月十五,抱着她的旧衣,躺在她的床榻上入睡也是谢礼么
此话如雷霆万钧,叫凌知光的神色彻底破裂。
他骤然扼住她的脖颈,手指发力,目光中杀意浓浓。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凌知光沉声问。
水华一瞬间窒息,疯狂扑打着他。
凌知光,你敢在宫里杀人……她断断续续说。
凌知光掐紧了手指,瞳中满是血色:本督杀了,又如何谁会知道
水华的脸越发青紫。
她特地选了偏僻无人的角落询问凌知光,没想到这成了催命符。
凌知光!
骤然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凌知光恍如噩梦惊醒,手指猛地一松,慌乱转身。
周春白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