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烈酒惊霜 > 第48章

第48章
子夜时
凌知光来寻她,自然不是为了闲谈。
太子病症减轻,高热已退,醒后想要见你。他道,穗辞公主那边,我命人护送她回去了。
船只穿过整座湖泊,在小码头下船后,不消多久便能行至皇宫。
凌知光率先下船,转身将手递给周春白,随后似乎觉得不妥,又收了回来。
周春白无奈:哪有扶人半道把手收回去的道理
他冷声道:本督乐意。
前往东宫的路,周春白熟悉至极。
穿过那条长长的甬道,她望见了东宫门前立着的人影。
水华不再热闹了,整个人都静静的,姿态规矩,凝望着她的方向,怔怔望了许久许久。
见过礼后,水华领着二人去见太子,一路上时不时侧首看向周春白。
周春白大致扫了一圈,昔日那些东宫的老人们散得都差不多了,来的都是新面孔。
步入殿中,太子端坐屏风之后,身量高了许多。
他仍旧咳嗽,声音虚弱许多,语气却比前世此时要沉稳得多。
二位免礼。十一二岁的年纪,他的声音还有稚气,今日孤请二位前来,一是为表达谢意,二是想见一见姑姑的亲人。
他抬手示意。水华低声道:请侍郎大人上前。
周春白垂首上前,进了屏风。
在看见她脸庞的那一瞬,太子虚弱苍白的面颊上倏然流下两行清泪来。
他哽咽着说:周侍郎,你与姑姑,很像很像。
周春白的声音刻意压低:微臣与阿姐双生同胎,自幼相貌相像。
太子轻叹一声:若是姑姑还在,该多好。若是她还在,孤也不会……罢了。周侍郎,你才到京城,居于何处
周春白道:陛下赐了府邸,只是还需清扫。这几日,微臣暂居驿馆。
那小太子从身边的匣子里取出一把钥匙与一块玉牌,交给她:这是孤为姑姑备下的别院,一直有人清理。如今周侍郎回来了,这院子便交给你,你先住在此处吧。
周春白忙俯首:既是殿下为阿姐备下的院落,定是精心布置。微臣怎敢破坏殿下宅心仁厚,怜惜微臣,微臣已是感激不尽。
驿站诸多不便,你是朝臣栋梁,怎能屈居小太子道。
凌知光适时解围:殿下说的是。不若如此,请周侍郎移步下官陋室,一应生活也有人照料,比之驿馆,齐全诸多。
周春白心下微顿,应声:如此,怕搅扰了凌督主清净。
小太子道:侍郎且去吧,否则,叫你住在驿馆,孤也于心不忍。
是。周春白应下。
叙了许久的话,水华要伺候太子服药,二人才从东宫告退。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周春白才扶额说话。
那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蠢。她道,我回来没三日,就要送宅院,这不是往天子脸上打,说他思虑不周么若再让他那多疑的父皇以为,他是有心拉拢朝臣,下次再被人下毒,恐怕就要顺水推舟更换储君了。
凌知光却道:自周尚宫‘病故’后,玉凌宫文妃执掌六宫事,水华虽擢为尚宫,却无权力。东宫上下又都被文妃换成了眼线,比起被皇帝猜忌,太子更迫切从文妃手下活下去。
周春白道:救了太子的你被擢为平榷司督主,不就是陛下打出的明牌么有你坐镇,文妃自然不敢擅动太子。
凌知光哂笑:内廷奴婢,再如何得势,又怎比得上朝中肱骨
凌知光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东宫,也不能这么做,因为他归根结底是陛下的人。
这次出去寻金子,不就给了文妃可乘之机么
而且,凌督主没有资格为太子在朝中发声,但刑部侍郎周隐不一样,他是全族殉国的周家之后,是天子宠爱的良臣。
他若是站在太子这边,文妃动手前,就要思虑前朝大臣会否当众谏言。
周春白,才是太子想要的明牌。
说不准,等他信任了你,便要将本督卸磨杀驴了。凌知光轻笑。
周春白想起前世被太子亲手毒杀的情景,扯出一个笑来。
他啊,比他父亲疑心多了。
谁若给他真心,便是将自己推向死路。
——
凌督主的府邸,前世今生,周春白都未去过。
本以为是金碧辉煌,处处充满民脂民膏。谁知出人意料地素雅清净。
以至于周春白觉得,这儿最格格不入的就是凌知光本人。
府中没什么下人,只有一位带着孩子寡居的厨娘,一位洒扫的老翁,还有一个在平榷司受了伤后退下来的护院。
周春白就住在凌知光隔壁,因为也没有别的能住的地方了——宅院是陛下赐的,据说是前朝一位郡公的府邸。凌知光懒怠,只打扫了前院几间屋子,后面完全不管,野草疯长。
据厨娘所说,那儿常有毒蛇光顾。
——
夜深人静时,周春白推开房门,老化的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
周春白闭上眼。
隔壁的凌知光果然应声开门,倚靠在门框声,盯着她:深更半夜,去哪儿
她道:与人约好了子时在四方馆附近见面。
张燕文凌知光猜出了,长明阁还愿意听你的
周春白问:什么意思
凌知光拂了拂衣袖,走到她身边:你不知道么你‘死’后,沉戈统领长明阁,据平榷司的消息,她与文妃走得很近。
周春白淡声道:我信她。
人如水,是会流动的,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凌知光道,而且周春白,我记得我说温扶玉就是赫云缚羽时,你也说……你信他。
她并不恼,只道:若被人辜负过,便不信世上任何人,那不是自绝其路么
她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还是多谢督主关心。
谁关心你凌知光不悦扭了一下肩膀,躲开她的手,你要死了,本督的千日腐解药找谁要
语罢,他转身朝外走,还冷声提醒了一句:还不带路
你不睡觉了
被吵醒了,哪里睡得着
明日为你调配一些安睡汤。
——
四方馆附近有一鬼市,物价奇高。
据凌知光所说,这是专门用来坑外地人钱财的。
此处鱼龙混杂,接头反而隐蔽。
周春白领着凌知光穿过弯曲的小巷,敲响一扇门。
凌知光打量着左右。这家铺子藏在鬼市深处,门户极小,没有门头。若不细查,都发现不了这儿还有一家店。
谁枯朽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周春白淡声回答:三更不死者。
门微微开了一条缝,老人隐没在黑暗里,一双浑浊、深邃的眼睛紧盯着她。
留到几时老人问。
周春白道:大梦一场,醒时自离。
老人开了门,请她进去。
周春白进去,凌知光却被老人拦住。
她顿了顿,握住他的手腕,道:同行者。
老人摇头。
凌知光忽然开口:我在外面等你。
周春白犹豫了一瞬,道:小心。
进了暗门,垂首穿过熙攘的赌坊,老人引她进了一间密室,随后阖上门。
室内空无一人,看来张燕文还没到。
周春白静坐等了片刻,子时钟声敲响,他仍旧没来。
子时一刻,人还没到。
周春白坐不住了,起身向外走去,却忽然撞到一人的胳膊。
她低声道了一声抱歉。
那醉鬼不依不饶,一把扯住她的衣领:一句道歉就没了赔钱!
周春白不想多事,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银子塞给他。
那人仍旧扯住她不放:起码赔老子三十两黄金!
旁边有人笑道:龚老二,你输了三十两,就要讹人家三十两,是什么道理嘛!
就是,输不起就别玩儿!
胡说!龚老二双目猩红,老子能赢!只要再来一把,老子就能翻身!等老子有钱了,把你们这些腌臜玩意腿都打断!
赌徒没有神智。
他回身着魔般望向周春白,伸手去翻她的衣袋:给我钱!给我钱啊!!!
周春白眉头蹙起,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随后在他脖颈后一个手刀,将他敲晕了。
她松开龚老二,快步朝门口走去。
这位贵客。身后有人说话,打晕了本公子的对家,你陪我玩儿一局吧
周春白回眸,只见人群散开,露出长桌尽头那道人影。
她微微眯眼:你怎么阴魂不散
沈逃哗打开折扇,摇了摇,面具下那双眼睛满是笑意:啊呀,熟人啊。我说怎么那么英姿飒爽。怎么样,要不要玩两局
周春白道:没空。
她才要走,便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
她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沈逃却道:不耽搁时间。就两局。你只要能赢我一局,我就卖你一个消息。无论你想知道什么。
周春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显然对面人多势众,她动手必然吃亏。
她坐在长桌前,问:赌什么
最简单的,摇骰子,比大小。沈逃手里扔着三颗骰子。
好。她才要动手,又听见沈逃开口。
我的赌注给了,你的呢沈逃问,你能赌什么
周春白轻笑:我赌你的舌头。你若一局都赢不了我,下次见面,我割了你的舌头。
沈逃不恼,反而配合地捂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