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君(一)
三界之大,哪处世外桃源都比不上凤族的地盘风景秀丽,四面青山连绵,山下绿竹成林,山风徐来,飒飒有悦耳之音。
凤凰喜竹也喜黄金梧桐,境内一株梧桐近万年之久,树冠遮天蔽日,叶子金黄,灿比日月,庞大可在其上筑屋,为凤王一人独有。
当下树前茶香袅袅,布了一局棋。
凤族的王凤栖,身着淡青烟雨纱长衣,端的清雅,修长白皙手指捏着一黑子,轻盈落下,看着对面支颐出神的墨箫上神,忍不住叩了叩桌面,出言提醒,该你了。
墨箫回神,目光一扫棋盘,白子被吃得所剩无几,这还下个什么劲,长袖一挥,数只酒坛出现在桌上替代了棋盘,墨箫抢先打开一壶,招呼凤栖,棋不下了,陪我喝酒。
凤栖:……
他默默道:眼看我就要赢了……这种感觉谁能懂。
咦是吗墨箫面不改色将无赖进行到底,我人生失意,只顾着借酒消愁,倒是没怎么看棋局。
凤栖:……
想了想,还是抬手唤来一只小百灵,去看看天君行至了何处,快赶来没有,若是没有,就告诉他墨箫上神醉酒在我处赖着不走,叫他快些来把人领回去。
羽族传讯之快六界第一,凤栖刚下令,小百灵凑热闹不嫌事大,闪电一般蹿了出去。
墨箫一口老酒呛住,颤声指着他,凤栖,你变了~果然是跟老麒麟混久了白凤凰也能变黑……
嗯,凤王正直地道:都怨他。
有百灵鸟引路,天君一路腾云驾雾,恨不能再长出几条腿来,临到跟前望着那显眼的梧桐树,蓦然停了脚步。
那个什么鸟,你看本君现下这副模样,够惨吗
百灵不明所以,打量着他七零八落碎成破布的衣裳与前胸后背汩汩冒血的大伤,还有苍白面容,点点头。
天君放心了,蹙眉,捂胸,毫不怜惜自己,腿一软直直从云头栽了下去,啪叽重重砸在地上,摔在树前,还是脸先着的地。
小百灵飞在半空,对他这个操作着实费解,为什么能有人这么惨还这么高兴。
有脚步声渐渐接近,眼冒金星中天君看到一截绣着淡蓝四合云纹的素色衣摆,忙把上弯的嘴角一收,换上一副苦大仇深,伸手将那衣摆攥住,悲戚道:师……父……
总感觉哪里不对,天君略抬头,对上一双璨焕明眸,虽好看,却不是他要的那一双。
凤栖往旁边避了避,忍笑道:僭越了,我可受不起天君此等五体投地之礼。
天君:……莫可奈何忍着伤痛慢慢爬起。
凤栖又道:墨箫他算得你多半要被来瀛洲的那位秦城主打一顿,所以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他话音刚落,身后树屋的窗户打开了,露出墨箫顾盼烨然的眼。
天君当机立断,又把自己原样砸了回去,血不要钱似的从他身体里哗哗往外淌,徒劳伸出一只手探去墨箫的方向,师父,千落她家小崽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看他给我揍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觉自己特别对不起师父的一番栽培,不中用又给师父丢人了,给我个机会师父,我还能再战五百年,让我爬去你身边……
墨箫静静坐在那里,观看《戏精的诞生》。
与此同时遥远的瀛洲极乐殿后花园,种花的秦艽望着虚空,总感觉下一刻会有一口锅从天而降。
眼看天君血流干快要凉透了,墨箫才开了大赦,进来吧。
哎!
天君的步伐踉跄中带着喜悦,震惊了小百灵。
凤栖适时捂住她眼,此种套路他熟,这等不要脸的苦肉计你不要学。
小百灵猛点头。
——
天君一瘸一拐好不容易走到墨箫身边,开口还是那一句,师父。
委屈得像个几万岁的孩子。
却被墨箫上神一句话堵了回去,我不是你师父,我早就退货给天后了,你爱找谁做师父都是你的自由。
天君知道他这是又犯了倔,将从前那件伤心事重新提上了口头,一时默然,无从辩驳。
只这一件事,只这一件事天君对墨箫有亏欠,且一亏欠就是五万年。
五万年前天君还不是天君,他是天帝最小的儿子景战。
自打生下会跑就没让天帝与天后省过心,皮打狗闹长到一千八百岁,天后累觉不爱了,与天帝关起门来,商量着要给景战找个师父。
思来想去,在三十天休养的墨箫上神最合适。
原因有三:其一,他闲,洪荒之初成神的祖宗们若不是有要务在身,莫不归隐天外无从觅,数一数身边仅剩的这几个,东阳仙君光一个夫人就够他忙了,现下又添了好几个小崽子;陵阳仙君是棵树,光会打嘴炮,不牢靠。
昆仑的青阳仙君跟昆仑锁了,轻易不下昆仑墟,夫人又是魔尊,感觉总跟仙界隔着一层,不大好开这个口;衡阳仙君虽然也闲,又是战斗力超群的麒麟一族,但谁敢打扰他整日下界追凤凰,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只有墨箫上神,本来隐居妄巫山,两百年前忽然莫名受了重伤元气大动,借三十天清气充盈的水华池养伤,正好。
其二,墨箫资历高,在仙界一向德高望众口碑好,虽是自酒仙封的神,但手中一根打神鞭威力无比,上打诸神下惩妖魔,乃是他在妄巫山亲自炼化的法器,后来姜子牙用了都说好。
刚柔并济拿来对付景战,正正好。
其三,墨箫上神生得好看,曾经也长居仙女们最想嫁的人榜单前十,结果被簌月神女看上,吓退了一干柔弱小仙女,才渐渐把他从榜单上刷了下去。
而景战有个特别烦人的癖好——看人先看脸,一般颜值低的他看不上,等闲压不住他。
墨箫上神那张脸足够惊艳,正正正好。
甫一商量定,天后就迫不及待拎着景战直奔三十天。
水华池上金莲盛放,风过,耀眼莲瓣遍染水泽,千顷雪浪逐金波。
无边美景中,墨箫端坐池畔回廊美人榻,怀中蜷着一只猫,秀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悠然撸猫。
天后上前一步,有点不忍打扰这美人如画,但望子成龙的心情急切,于是干咳一声,叨扰上神。
墨箫回头,眸色湛然,有些意外地瞅着她,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接开口道:何事
天后便开门见山,有个崽求你收留一下。将景战那些年作下的死大体一说。
墨箫听了,久久默然不语。
天后叹息道:我知道将这个孩子交给你让你为难了,可是吧,前些日子簌月神女还向我打听过你,甚至想来看看你……
这个徒弟我收下了,墨箫飞快地道,但你知道我的脾气,给个底线让我心里有数。
天后:打残没事,别打死就成。
墨箫点头道:行。
景战等在外头,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悲惨世界毫不知情,一双狡黠桃花眼流连周遭光景,惊讶想起三十天上好像还没留下过自己作孽的痕迹,这怎么能行。
及至天后出来让他自己进去。
他大喇喇踏进门,看见廊下坐了个纤瘦抱猫美人,无论容貌还是风致都长在他的苏点上,隐隐约约还有点面熟,想是在哪个狐朋家里吃酒时,台下奏乐给他取乐过的琴师,当下走过去,轻佻抬起墨箫下巴,居高临下,眸中光彩熠熠,美人儿,我妈给我找的便宜师父在哪呢
掌心的美人温然一笑,门突然在景战身后合上,整个水华池上方都多了层密不可开的结界。
景战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美人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条漆黑泛着电光的鞭子。
景战小殿下的惨叫响彻三十天。
半个时辰后,景战缩在墙角发着抖,身上血痕淋漓,墨箫居高临下,鞭子倒拿抬起他下巴,柔声道:孽徒,我就是你师父。
以后见了为师三步之内要先行礼,记住了么
从此墨箫这张绝色美人脸成了景战无数个夜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挨打这件事成了景战的家常便饭,确切地说,认识墨箫以后,景战挨过的打比吃过的饭还要多。
只是,无论犯了什么错,无论墨箫怎么花式打他,景战就是不肯开口叫他师父。
不叫就不叫吧,墨箫也不是在乎世俗辈分称呼的人,依然全心教他,学识、修为、做人。
一日又是每日晚课时间,师徒对坐掌对掌运行个周天,墨箫先撤了手,今日先到这里,你且回去。
他额上覆了一层细密薄汗,景战知道他恐又是旧伤发作,拍拍屁股站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上神你两百年前到底干什么去了,至于受这么重的伤,说着轻扶着他手臂,要不我替你看看
墨箫抬眸看他一眼,反问回去,你懂药理
景战回道:不懂。
不懂你看个球。
……我是关心你。
墨箫推开他手,面无表情:哇,为师好感动,你可以滚了。
景战滚了,回来时身边多了个人——簌月神女一身水色衫裙清丽胜过门外菡萏,亭亭立在那里,含情脉脉。
墨箫:……
早年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顿时历历在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虽知,君却不干。
簌月一片痴情尽付了东流水,天天为墨箫上神风露立中宵,死活非要嫁给他,逼得墨箫没法子,最后只得寻个隐秘山洞把自己藏进去,开了一坛大梦酒,一睡就是三千年,才慢慢敢出来见人。
他以为她总该将他淡忘了,如今看她这个眼神,显然没有。
偏景战生得晚不知情,斜倚门框抱臂支腿自鸣得意,怎么样上神,我是不是很够意思
够,特别够,他嫌他不懂药理,他就把天界最懂药理的簌月找来了。
景战全然不顾墨箫想抽死他的心情,与空中弥漫的尴尬,不由分说将墨箫按坐在蒲团上,抬起头对簌月笑得色若春花,月姨,上神这个人要面子,有什么伤痛自己忍着不肯说,今夜我就把他交代给你了,劳烦你替他好好看看,搓扁揉圆任你处置哦。说完就在外头把门关死了。
墨箫:……
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幽默!
簌月神女是哭着出来的,景战很诧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