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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食花宴(二)
秦艽被吃了不知道几次豆腐,怒了,到底这算谁嫖了谁,回想一下他家细辛都没这么对他上下其手过!
他一拍桌子,震起杯盘乱响,有完没完了!
他修为被封,余威犹存,姑娘们霎时不敢再造次,排队退了下去。
唯兮彻底死了心,唉,没意思,不动情的男人吃起来口感不佳。
试问世间男子,谁人不爱酒色财权。唯兮对着满桌奢华用具一挥手,山珍海味轮流出现其上,我能随意操控蜃景幻境,你们男人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哪怕想在我这里做皇帝也使得,为何独你不心动
秦艽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静静道:我是妖。
妖我也能玩于股掌啊,说吧,你想要仙丹妙药还是成仙秘籍,抑或长生不老
我想要你一个答案。秦艽定定看着她,吸引我灵船的那只云雀,是不是你放的
她言语中,一直想将把他抓来说成是偶然,秦艽自然是不信的,怕不是他们一入了此海域,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可恨他元神日益衰竭,竟然没有早早察觉。
唯兮长长舒出一口气,确实是有人,让我将你长留在此地。
是谁
唯兮张嘴正要说,余伯端着茶回来了,夫人,这是您最爱的君山银针和橘子糖。
唯兮对待别人都是巧言令色,对待这个余伯,却无意间总是流露出几分真心来,恍惚间有些小女儿形态,还是余伯最疼我。你这几日犯了风湿,就别忙来忙去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余伯摇摇头,跟在夫人身边我才安心,夫人单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说到最后二字,拿眼睛瞟秦艽。
秦艽:……
这老头怕是对单纯有什么误解。
唯兮与余伯旁若无人说完话,仿佛才想起,还有秦艽这么个人,知道秦艽抵得住引诱,言谈举止正色了不少,吩咐余伯道:话不多说,开宴吧。
趁着侍女上菜的工夫,唯兮在桌子彼端看着秦艽,你与别的客人都不同,我愿意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秦艽冷哼一声,起身就要走,唯兮不紧不慢撑着腮,那位叫细辛的姑娘……
这才是真正任人宰割,秦艽坐了回去,洗耳恭听。
唯兮微微一笑。
我曾经可是长安城里最风头鼎盛的花娘,多少达官贵人公子哥一掷千金只为讨我欢笑,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我倾家荡产。
秦艽嗯道:总不会有人生来就是花娘,你在成为花娘之前呢
他目光锐利,叫唯兮溃败难当,花容失色道:你好皮呀。
你可知失意的女人有三件事不能叫人问,一是她的芳龄,二是她的隐伤,三是她不愿提及的过往。
三四个侍女合力端上只巨大的金盘,置在桌子中央,盘中不知装了何种食物,鼓囊如小丘,上头插满鲜花似锦,各种各样,品级极高,想必这就是进门时,秦艽闻到那股异香的源头。
唯兮的注意力被转移,盯着那盘子许久,才道:公子还不知,我这宴有个名头,叫做食花宴。
秦艽也看着那大盘子,随口相问:食尽百花
不,是食尽天底下花心的男人。
余伯恰巧此时过来给秦艽斟茶,秦艽眼见他手底下滑出一颗微末药丸,四散在了茶水中,他抬头,对上老翁哀求的眼睛。
哀求。
秦艽不动声色将茶一口喝完。
唯兮指着盘中菜,第一道,名字叫做陈生,你不是问我成为花娘之前是何人吗我是陈生的妻。
她拨一拨鲜花,拔掉一根填进嘴里,咀嚼,吞咽,血红汁液滴在她手上,像新婚那天她眼前弥漫的红一样。
盖头要等新郎君来揭,才能白头到老,不然不吉利。喜娘千叮万嘱。
她便等,怀着对丈夫与未来小日子的浓情蜜意,目光落在垂降眼前的红盖头,像是红火的憧憬。
从清晨等到中午,再等到傍晚,从外面宾客喧嚣等到万物静寂,也没等来丈夫。
她忐忑将盖头掀开一条小缝,心想就看一眼,安慰自己说,就看一眼不要紧的。
她看到了喜娘慌张的脸和公婆的嫌弃——她的丈夫拜完堂,就卷着家当与怡红楼的花娘私奔了。
不过是拿她当个瞒过亲友好行事的幌子,他娶她,却与别人白头到老。
既然不爱她,为何又要娶她。
没人在乎她的心。
——
余伯亲自操刀,从盘中片下一块薄肉,放进唯兮的食盘,习以为常,面无表情。
唯兮眼睛嗜血的光一闪,眨眼又恢复原样,曜石般的黑,目光如水,楚楚动人。
她姿态妖娆将陈生的肉吃进嘴里,招呼秦艽,你也吃呀,别客气,余伯的手艺好极,你该试试。
秦艽看一眼余伯,没有说话。
他等着唯兮说。
唯兮慢吞吞将肉咽下去,我公婆在亲朋好友面前丢了老大的人,找不到我夫君,又气又急,便拿我撒气,嫌我无用,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遂找来人牙子,她听见公婆在外头说:卖远些,防她自己跑回来。
秦艽问:你自己的家人不管你吗
不管的,我从小是卖到陈家的童养媳,五两银子买我爹一顿赌博银钱,他卖我时,对陈家人说,从此生死不计。
生死不计,她见过人家卖小猪仔,哀嚎着,绑住手脚往车上一拖。
她也被往车上一拖,不过半路上行至荒无人烟处,她的手脚便被解开了,因为人牙子觉得缚住手脚的女人用起来兴致不够。
他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的脸,将细嫩的肌肤划出一道血印子,长得这么俊你男人都不要你,定是你不守妇道,反正不检点,反正卖了以后也是伺候男人,倒不如让爷先尝尝鲜。
侍女上第二道菜,正是鲜炙的肉,还用鲜花装点,最好的肉泥才能滋养出这样至美至毒的花来,余伯用金匙挖一勺给唯兮,知道你嫌脏,特意放了好一会儿血才切下来剁的。
细致妥帖,唯兮感激拍拍他枯瘦干瘪的手,转头看秦艽,公子真的不尝尝吗这等佳肴平日里我舍不得拿出来,都是留着自己慢慢吃,今日为你才破例。
第三道,菜名叫葛魄,是我被卖到长安勾栏以后,遇到的唯一对我好的男人。
后来才知道,能来勾栏找乐子的男人能有什么真心,但她仍然陷了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只因为他说:你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你可以难过。
公子你说得对,没有人生来就是花娘,要做京都最好的花娘,得学,第一样就是学会笑。
老鸨说,她们卖的就是笑,倘若鞭子底下也习惯了笑,便算过关,不准哭,都不准哭,哪个男人爱看你们哭哭啼啼,谁在乎!既然到了这里,就要给我笑,笑给我看,笑给天底下的男人看。
心里再痛再苦也得笑呀,不但要笑,还要笑得好看,笑得狐媚,叫男人一看便挪不开眼。
唯兮笑着,所以葛魄那样对我说的时候,我轻易就动了心,只有他在乎我是不是难过,秦公子,你看我是不是很下贱啊
秦艽摇头,人越是吃尽了苦,就越容易对一点点得来不易的甜爱不释手。
余伯这时候拦住唯兮吃饭的手,眼中痛楚比她还要多,剩下的别说了。
说一说心里痛快。唯兮摆弄着侍女新端上来的盘子,那上头不再是红花,而是满盘的勿忘我,细碎的蓝色小花汇成一汪蓝色的海,葛魄是个四处奔走的商人,相识以后很快为我赎了身,我与他一道出海做生意。
就是在这片海,他要保命,将我交给了海盗,亲眼看着我被他们随意蹂躏。
可也是这个男人,过去也曾握住她的手动情地说:命也情愿给你。
然后她被丢弃在了海里,她的魂灵浮在海面,看着那个神情麻木的商人,从头到尾,未看她逐渐下沉的尸体一眼。
这个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尸体胀大,拉长,脊背翻转朝上,腹朝下,四肢成了鳍……
庞大的鱼朝她游来,金色的,排山倒海般,张开黑洞的嘴,锋利的牙齿在太阳底下发出温柔的光芒,将商船与海盗船一齐吞了进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写文章的人惊叹它的美丽,不知那是一个女子的怨气。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葛魄吃完,唯兮面色红润,精神倍增,身后按捺不住延伸出一双金色的巨翅,掩嘴满足地小声打了个饱嗝。
余伯见状,叫人将菜撤了下去。
桌面只留下一个空盘。
盘面照出唯兮越发明艳的面孔,因入魔赤红的眼睛,是蜃姑娘收留了我,给我在这蜃景中随意行动的权利,引花心的男人上钩,魂魄献与蜃姑娘,肉留给我。
我食他们的肉而生,除却每年要抽出一日去往南海避寒,从无间断,可见世间花心的男子何其多,吃也吃不完。
秦艽问:也是蜃姑娘叫你拖住我
唯兮点头。
为何起先不肯告诉我,现在又告诉我
一来你对我的脾气,二来我晓得即便你知道,也对付不了蜃姑娘,三来余伯方才给了你魅幻香的解药。
噗通一声,余伯跪下了,夫人,我……
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个真心待我,你跟我最久,如父如兄如友,你怎样的心思,我不想再去猜测,我累了。唯兮不看他。
我对夫人绝无二心!余伯急道,我巴结他,是不想错过,连蜃姑娘都畏他,只有他能救你出这苦海。
他目光焦急寻找秦艽,秦公子你说话呀!
秦艽却看着桌上的空盘子,问道:这个做什么用
唯兮明媚的笑容一滞,那是我留给俞郎的。
俞郎叫做远非,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我总有一日要找到他,不消蒸煮,我愿意生食其肉。
余伯的手一抖,茶倒在杯子外头。
唯兮笑着看他,你怕什么,又不是你这个‘余’。
余伯赔着笑,年纪一大,人就不中用了。
别怕,我说过的,要去求蜃姑娘,为你延年益寿。
多谢夫人。
啊,你看我这个记性,还没把故事讲完,唯兮重新看着秦艽,可不能叫公子久等。
俞郎是我爱过的最后一个男人,我至今还爱着他,但也恨着他。
是他叫我知道我生前的日子都白过了,也是他叫我以后的日子也都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