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真相（四）
兰蕙心愣住,已记不清上一次被人夹菜是什么时候,她拾起面前剩下的半盏酒一饮而尽。
白如黛这厢正涮着菜,突然被她搂住,崩溃放声大哭。
……白如黛扔了筷子,手忙脚乱且无措,本能回抱兰蕙心,还是第一次见人被几块肉感动。
她抚着她脊背,哭出来就好了。
兰蕙心在她怀里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边哭边不忘梳理发髻,我、我是不是失态了……
白如黛指天发誓,绝、对、没、有,一如既往高贵美丽。
真的吗
骗你是狗。
那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也想如你这般十全十美,讨所有人喜欢,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你是不是傻,白如黛道,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喜欢’里,人无完人,岂会因完美而喜欢,难道不是因喜欢而完美吗
亏你自彰饱读诗书,咋就能活得这么拧巴。
兰蕙心一顿,哭得更惨了。
周围人纷纷向白如黛投来谴责的目光。
白如黛：……
白如黛：姐姐姐,我错了,我说话不中听,我自罚三杯,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在下必当竭尽所能——
如意瞪她一眼,提醒她别得意忘形。
但白如黛二两酒下肚,正上头。
兰蕙心泪眼汪汪,我想换个身份,重新活一次。
白如黛：……
于是这天下午,御书房钻进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陛下白如黛探头探脑,臣妾闯祸回来了。
内里空无一人。
白如黛晃晃昏胀的脑袋,坐下等。
过不多时,只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视野之内出现数身官服。
白如黛来不及多想,挑中一博古架,闪身躲进后头。
5
几位老大人跟白如黛一样,也是来等候天子的。
天子未至,几人便先行议论起来。
白如黛起初还能听见去几个字,最终因为几位老大人谈话内容太过枯燥,她实在撑不住,不知不觉倚着柜壁睡了过去。
等朦胧有了意识,天已黑透,面前静谧的翻页声近在咫尺。
她惺忪睁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萧入云的外袍,萧入云端坐在她对面,手边摆着一摞文书,正安静翻阅。
暖黄灯火映在他脸上,白如黛一时舍不得出声,靠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他。
萧入云目光虽停留在文书上,却低眉莞尔,抬眸瞧了瞧她,将一盏温热的醒酒汤递过来,可有不适
白如黛摇摇头,主动朝他靠拢,微感惭愧,几位大人走了吗
放心,除了我没人发现你。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萧入云一本正经点头,睡相过于可爱,令天子无心政务,几度分神,该当何罪啊
白如黛把头埋进他颈间,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萧入云：还好,又不是供不起你。
话音刚落,白如黛猛地抬头,遭了！什么时辰了！
她来此是为给兰蕙心求情,结果却在这里睡大觉,全然将姐妹们抛在脑后。
别着急,萧入云握住她的手,如意来过一趟,兰蕙心的事我已替你处理妥当。
白如黛感激看着他,忽而想起,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萧入云浅笑,你找的这个地方甚好,也借我躲躲。
陛下也需要躲吗白如黛讶然,躲谁
萧入云示意她噤声,下一刻杂乱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白如黛透过隔断望出去,比下午那会儿更多的大臣入内,为首的老人一看就不好惹。
内侍官十四跟随在人群身后,对那老臣道：陛下当真不在此,阁老还是请回罢。
绝无可能,那阁老道,我亲眼瞧见陛下进来了。
兴许是您眼花了,十四不卑不亢,陛下体恤阁老年迈,早有旨意,命您不必每日亲至。
您非是不听,三天两头对陛下围追堵截,知道的说您为大魏鞠躬尽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倚老卖老,抗旨不遵。
传扬出去,不仅对阁老名声有损,恐怕还要连累陛下背负上不敬重前朝老臣的骂名。
卑职深信,这绝非阁老本意,既如此,还是不要给奸佞小人可乘之机了。
白如黛听得由衷钦佩,悄声对萧入云：十四大人越来越有陛下的风范了。
萧入云：朕有这么啰嗦
白如黛：……
听那厢阁老喘了口粗气,质问十四：陛下若不在御书房,又会去往何处
十四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博古架,白如黛忙拉着萧入云低头躲避。
萧入云注视着她,被她煞有其事的模样逗笑了,情不自禁吻在她额头。
白如黛一呆,迅速在他唇上回敬一下。
萧入云：……
……卑职不知,十四不动声色移开眼睛,恭谨答道,天子行迹岂有向臣子报备的道理,卑职可不敢僭越。
……几位老大人猝不及防被骂了。
一刻钟过去了,白如黛打了个哈欠,老顽固们竟还在与十四纠缠。
对面萧入云已习以为常,自如地继续翻起了文书。
白如黛抬起他手臂,躺到他腿上,感慨万千：我这下明白为何陛下要躲着他们了。
想象了一下萧入云日常偷偷摸摸东躲西藏的模样,颇觉有趣。
居然小看了陛下,还以为陛下事事亲力亲为,不敢不勤勉。
萧入云失笑：是不敢不勤勉。只是事要分巨细,勤勉需花在有用的地方,像今日这般无谓的党争,能躲还是躲了罢。
白如黛好奇拿起一份文书,看了眼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意识再次模糊起来,心里对萧入云一万个同情。
让她日日与这些东西为伍,不如一刀杀了她,还落个痛快。
她眨了眨眼,嫌周围灯光太亮,抬起萧入云衣袖盖住脸,打算接着眯一觉。
萧入云却不许她睡,此时睡了,你晚上又该睡不着了,到时别想着让我给你数星星。
白如黛把他衣袖稍稍下拉,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语气笃定：你会数的。
萧入云低头嗔看她一眼,认命且纵容,轻柔挪动衣袖盖住她脸。
白如黛却不睡了,道：那你陪我说说话,我就再坚持坚持。
萧入云权衡片刻,似是有些小心翼翼,担心触及白如黛的痛处,你今早去见了萧景和,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吗
本来是有。
萧景和的话乍听合理,但与白如黛搜集到的其他供词有好几处相悖。
比如他说摘星楼和藏书阁之间连有密道,白如黛早先特意查看过,不曾发现什么密道,当然,这不排除事后密道被封死的可能。
还需找当时的工匠问询问询。
再比如,萧景和说她哥哥的死是突发意外,谁也不曾料到先帝会突然对亲儿子发难。
但是,从素梅生前的好姐妹迎雪处得知,早在哥哥死去前一天,素梅就有所预感,仿佛哥哥的死是蓄谋已久。
眼下不知是谁在说谎。
再就是谢识航那边,三个月前他就说查到了线索,不远奔赴外地,至今未归。
尚不知他会有什么收获。
白如黛听着远处喧哗着不肯走的大臣,看看成堆的奏疏,和萧入云疲惫的神色,把滚到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我自己能行。她道。
萧入云挑眉,没有伤心难过
起先是有一丝,白如黛诚实道,跟兰蕙心比了回惨,感觉好多了。再说都过去十年了嘛,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无论何种结果我都能接受。
只是我好像有点憎恨萧景和,以及你爹,又无比清楚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她勾住他的脖子,略略用力,我是不是有点太爱你了,萧入云。
萧入云深邃的眼睛映着她的影子,若能让你好过一些,你也可以恨我。
恨你比杀了我还难受,白如黛食指顺着他颈侧缓慢下滑,眼中笑意浓重,不如用别的法子弥补一下我趁我还没开始生气。
萧入云与她对视而笑,屈指敲了敲她鼻尖,三下。
白如黛：……
白如黛：……
白如黛憋屈道：这是吵架和好的暗号,不准你滥用。
那不管,你事先又没说。萧入云用她的口吻耍赖,直起身来接着看文书,气的白如黛咬他手腕,又不忍心狠咬,挠痒痒似的。
萧入云文书挡脸,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二人沉浸在交谈中,忽略了御书房已安静了许久,十四面朝博古架十步远的地方站定,道：
二位。
白如黛露出脑袋,笑道：晚上好呀。
呀,十四一脸淡定地惊讶,我竟不知娘娘也在这里,真是惊喜,不知娘娘是为了什么国事来的一定很紧要罢
白如黛：……
白如黛转向萧入云：他阴阳怪气我。
萧入云专注文书,头也不抬,许你仗势欺人。
听见了吗白如黛道,我上头有人,十四你当罚。
十四忍笑：卑职认罚。
白如黛：就罚你出去把门关上,本宫同陛下要在御书房过夜。
萧入云猛地抬头。
且慢……刚一开口,十四飞快蹿没了影,门关死。
萧入云：……
他侧眸对上白如黛的目光,心下了然,今日的奏疏是批不完了。
白如黛扑上来之前,道：明日我想回陆府看看,既准备当个监工,便索性住上几天。
萧入云：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白如黛不愿他太辛苦,道：不需要。
萧入云目光黯淡一瞬。
白如黛：我把兰蕙心带上,玉竹带上,白潜带上,小黄我好生喜欢,陛下您看……
萧入云：喜欢就带上。
顿了顿,注视她雀跃的神情,……不需要带上别的了么
白如黛：已经带了很多人了,车上该没有位置了。
萧入云垂眸不语,半晌,道：那好。
白如黛绷不住了,不再逗他,抬起他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的位置永远只留给一个人。
萧入云凤眸亮了亮。
白如黛：这个人就是如意。
萧入云：……
起身,走人。
白如黛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笑着追上去。
陛下陛下陛下,说笑说笑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住两天就回来,真的,我保证……
6
两天后。
骗子。萧入云捏着信纸。
上写：不期旧友重逢,乐而忘返,特请延期回家五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落款不是白如黛,而是画了一朵小小的云。
大半是娘娘从前的江湖朋友,周悔立在阶下回禀,许久不曾会面,又都是年轻人,难免要聚在一处吃喝玩乐。
萧入云不置可否。
晚秋霜露浓,天长雁影稀,御花园里金黄落叶飘坠。
周悔以为天子生了气,待要替白如黛美言几句,萧入云忽然道：
是我不好,忘了她不喜欢这宫城。
周悔听出他话里的沮丧,连忙道：但她喜欢您,为了陛下,娘娘甘愿放弃自由自在。
你提醒得对,朕竟站在令白如黛自由的对立面,实属不该。
周悔迷茫：臣……是这个意思
所以萧景和整日在做些什么伤养得差不多了,三十多岁正是上进的年纪,是时候寻个契机让他重入朝堂了。
萧入云转身,将信纸仔细对折,至于白如黛,让她不必急着回来,想在宫外住多久都可以。
周悔：那您还出宫去找娘娘一诉独守空房的相思之苦吗
……萧入云回头,看他一眼。
周悔心虚,臣妄揣圣意还嘴快,臣罪该万死。
萧入云：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