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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棠梨(二)
过了云桥,眼前豁然一道笔直宽路,两旁种满棠梨树,花期已过,只剩枝头叶片绿意盎然,投下一路绿荫。
天子喜好不为人知,实则本来也不多,唯有棠梨花,众人皆知,他百看不厌。
他十三岁接替储君,十九岁继位,迄今大权在握约十载,仅有的不合礼制之举,便是接受了某臣子的献植。
就是现今御花园那棵巨大的花树。
每逢三月,棠梨花开成海,常能见天子的身影在树下徘徊。
萧入云放慢脚步,仰头去看那些树,日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脸上疏疏落下,映亮了他的面容。
今日是上巳节,大家伙儿都高高兴兴,你怎么独自在这里哭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替你打他。
小哥哥,你别难过,我这支花送给你,好看吧这叫棠梨,我母亲院子里种了好大一棵呢。
淑妃死在天色将明,天子暴怒,有宫人冒死将他连夜送出,赶往行宫。
他缩在车里,不想承认那个自溺而死的疯女人是他生母,也不想回到行宫面对严苛的素皇后。
那是他有生之年最果敢大胆的一次,趁着夜色与赶车的宫人不备,他从车窗里跳了下来。
从黎明走到天光放亮,终是迷了路。
遍野都是欢快的人群,十岁的孩子不知该何去何从,浑身是伤地躲在山石后,默默哭泣。
一个脑袋从石前探出来,一双大眼恨不能占据脸的一半,好奇打量他。
她手中举着繁茂的雪色花枝,随着她动作,一下一下点着他的额头。
他伸手拂开,窘促地往后躲。
她绕过来,蹲在他对面,不依不饶地对着他,我叫阿银,九岁了,你呢
你也是做错了事情,担心大人责怪,所以离家出走吗
不哭不哭,离家出走的事我常干,诀窍就在于回家认错的时机要把握好,回去得太早,爹娘还没消气,你容易挨揍。
回去得太晚,又容易叫爹娘担心,尤其是我娘,我最见不得她伤心了。
她等了他一会儿。
问:你不搭理我,是因为听不见我说话吗
她拉开他擦伤的手臂,鼓起腮帮子替他吹了吹,哄他道:阿银呼呼,痛痛飞走。
他:……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眼泪霎时憋了回去,难为情地别过脸。
走,跟我走。她非要拉着他爬山,不爬不行。
凤首山一点儿也不高,阿爹教我练轻功,我每天都要爬个好几遍,我拉你。
他从没爬过那么高的山。
身上又痛又累,爬到一半,她豪气万丈地鼓励他,再坚持一下,现在停下你就废了。
我阿爹常说,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最应该爬山,等你爬上去了,我就把爬山的好处告诉你。
后来站在山顶远望。
青山如黛,白云雾霭,人的心神为之一荡。
怎么样,没骗你吧她高兴地看着他,风把她双髻上的飘带糊到脸上,又被她粗鲁地拨开。
我阿爹说,人在伤心难过时,爬山的好处有二。
一则,登高望远使人心胸开阔,望着望着就容易抒怀。
二则,若还是想不开,可以就此跳下去,一了百了。
一顿,她道:对我来说,好处还有三,离家出走时躲在山顶,家长一时半会找不到。
她说:但我兄长会来找我,不管我躲在哪里,我兄长都能找到我。
她碎碎叨叨说了许多话,自来熟得可怕。
他手上握着她给的花,努力记住了她的模样。
他说他想通了,你说得对,半途而废不可取,勇攀高峰者,须一鼓作气。
她呆呆望着他,心说我说过这么高明的话
她见他一步一步下山去,喊他:不再躲躲啦
他说,不了,躲没有用。
她说那好吧,小哥哥,你慢点走,我还得在这儿躲躲,今早趁我爹没起,把我爹好不容易蓄的美髯刮了。
他听她在身后虔诚祷告。
水神娘娘,今年我不能去水边许愿啦,接下来的一年,我保证听话,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啊
愿,我爹别再蓄那个丑不拉几的胡子了。
愿,天底下的蚊子死绝。
愿,国泰民安。
……
十年后,又一年上巳节。
天子弥留,萧入云从宫中逃离,几欲崩溃。
街头人潮汹涌。
偏偏又是她,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暴富、瘦十斤、国泰民安。
——第三个这么急转直上吗小姐,你格局大得不像你了都。
我就跟义母约定了,日后每逢许愿,都要许一个‘国泰民安’,许得次数多了,指不定哪位神明就听见了我的愿望。
——我只希望新君他是一位明君,他治下有我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哎你跑什么……
虽未看清她的背影,但他确定,她就是她。
……
新君继位第三年。
凤首山,上巳节。
她挑开他的车帘,看着他手中的一世花。
他则静静看着她。
儿时的痕迹几乎不在了,除了眼睛清澈依旧。
直到她开口。
公子贵姓
李月阶。
她说:幸会。
她说:此花于你不过赏玩,于我却能救人命,所以得罪。
一世花就当还她的棠梨。
所以他阻止了周悔追上去。
这一次,他对她的身份有了兴趣。
他想知道她是谁,住在哪里,对现今的国泰民安有什么看法,除了阿银,她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再后来,他得知她是白礼明的女儿。
帝妃大选,他希望她不要走到他身边来。
结果她来了。
他希望她惟利是求,站在父亲的阵营别动摇,不要展露半点真心,身为帝王妃,岂有做自己的
结果她做人做妃全然不作伪。
他得知她进宫的目的是为调查陆青思的死因,希望她只是装模作样,为了标榜自己不忘恩负义。
结果她步步真情实感。
……萧入云此前从不信命,眼下望着棠梨树,他开始怀疑,白如黛就是上天派来的克星。
4
这位小娘子,请留步。
街上人来人往,白如黛与三十三大包小包,正要走出街角,忽被一人叫住。
那人广袖宽袍,做个道士打扮,生的眉眼深邃,俊美无俦。
哎呀呀,不得了,他将白如黛转圈打量片刻,面露惊恐,小娘子是否成家了呀不妙,甚是不妙,你夫恐有血光之灾啊。
白如黛:……
她一脸无语,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克夫这一套,你这神棍想骗人也该学些新伎俩。
一拉三十三,就要走。
道士浮尘一甩,将她拦住,和蔼笑道:别急,听贫道说完嘛,不灵不要钱。
他指着十步远的卦摊,来来来,请。
白如黛站着不动,有屁快放。
敢咒萧入云等他扯完谎就打死他。
她态度恶劣,道士却也不恼,仍是一派和气,看着白如黛,贫道掐指一算,你所嫁之人非富即贵,我说得可对
白如黛:这还用算,明眼看不出来吗我气质在这儿,嫁得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道士:……
道士:行。
那我就再说明白点。道士咬牙,尊夫必是王侯将相之属,可被我猜中
白如黛:……
还真被他蒙对了。
白如黛:那又如何
你跟你夫君感情好吗深厚吗
要你管
总之你得信我一回,尊夫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你是他唯一的救星。
道士见打听不出八卦,不再多问,神秘兮兮靠近,掏出一枚灵符纸,限今日烧成灰,由你亲自让他饮下,方可化解。
切。白如黛扭头就走。
我信你个鬼。
道士不死心,在她身后喊:只要五两银子啊喂,我这么帅,光看脸你都值了!
白如黛开始跑。
道士:信不信由你!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只怕你到时追悔莫及!
白如黛身影一滞,低声嘟囔了句宁可信其有,决然返身,问道士:你这符……佩戴行吗
使得使得,道士红光满面,要你亲手为他戴上,切记,亲手哟。
白如黛忍痛掏出五两。
道士:对不起,涨价了,五十两。
白如黛怒目:你咋不去抢!
不要拉倒,道士笑眯眯,你若觉得你夫君的性命不值这区区五十两,大可离去。
……白如黛低头沉思。
道士:……不是,你还真犹豫啊
白如黛仔细数出一把金叶子,沉痛万分地交给他,换了那道粗制滥造的符纸。
道士拉住她,兴致勃勃问:你那夫君长得好看吗比之我又如何
白如黛:你有病吧
说说嘛。
云泥之别,你是泥。白如丢下一句,拉着三十三离去了。
道士目送了她,随手将金叶子扔给路旁乞丐,负手望着白如黛背影,自言自语笑道:
青思啊青思啊,你这妹子当真有趣,只不过我阿弟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她长相厮守。
*
棠梨大道的尽头是一座花园,花影重重,却空无一人。
萧入云随着管家越走越深,疑心渐起,正要开口问询,管家蓦地止步。
同一时间,萧入云脚下石板颤动,一座牢笼火速在他周围升起。
而管家闪身入了花丛就不见了,片刻后,扶出一位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妇人。
……萧入云看了眼四周的铁牢,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无奈。
没人告诉这位姜太君,抓他无需费此周折吗几个家丁就可以了,毕竟他谁也打不过。
姜太君隔着牢笼,礼数周全,老身见过陛下。
萧入云立在牢笼正中,颔首还礼,老太君客气了。
有点太客气了。
姜太君头发雪白,盘得一丝不苟,人却精神矍铄,眸光炯炯看着自己的杰作。
昔年我兄长与苍姐姐,还有那伏晟同门学艺,伏晟尊儒,苍姐姐崇医,我兄长则一心想将祖传的机关术发扬光大。
但伏晟瞧不起我兄长的手艺,屡次出言贬低,说他是奇技淫巧。
他懂个屁!
萧入云:……
姜太君:那死老头儿年轻时尚存几分纯性鲜活,越老越抽抽,自诩天下之师,我呸!在我眼中,不过是个老酸腐。
萧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