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启程（二）
白如黛点点头,并不惊讶。
萧入云看着她,把太后二字咽了回去。
白如黛知道的越少,对她越有好处,利用白如黛到晋州就够了,他不想让她真正卷入这场是非。
白如黛思索一会儿,道：
所以陛下才要亲身前去,因为起兵谋反的人是您的兄长,他也姓萧。此事不能张扬,只能暗中处置,最好把消息按死在晋州。
她越说越觉得合理。
寻常百姓家两兄弟吵架都要被邻居说三道四,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同样适用于皇家。
萧入云垂眸,怜爱地注视她,任由她一通瞎分析。
点头附和道：嗯,爱妃所言极是,帝王要脸。
白如黛：我真是太聪明了！
萧入云：……
但是陛下你放心,白如黛目光炯炯,就算此行危险重重,你也不必害怕。
萧入云被她目光吸引,不禁问道：何以见得
难道她有什么良策
因为你有我呀！白如黛义不容辞,陛下忘了吗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的！
萧入云眸光微动,看看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御林军,看看车驾旁伪装成宫人的三十三天全员。
他郑重点头,对白如黛道：好,朕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白如黛高兴又骄傲,感觉腰都没那么疼了。
也有可能是坐麻了。
3
到了皇家陵园所在的天符山,天子突然下旨,省却一切献奠流程,并将所有人留在山门外。
圣谕难违,白如黛及众人只得在山门外止步,目送天子独自迈上斑驳的石阶。
身后人山人海,而不闻一语。
白如黛站在队伍前头,看着他礼服沉重的背影,有种直觉,天子此举别有用心。
跟借她去晋州的目的异曲同工。
如意也说过,宫里有很多事,是不能直截了当搬到台面上来的,想要达成目的,需另取途径。
所以,天子打着祭拜先帝的旗号声势浩大地来了,却一个人入了皇陵。
也就是说,他真正想祭拜的人不是先帝。
那会是谁呢
陵园中埋葬着的,除了先帝,还有天子其他的亲人吗值得他大费周章也要来祭拜的……亲人。
他说告别,难道是真的
白如黛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思了。
头顶树荫正浓,她站了一会儿,招呼旁边送行的官员,道：
各位,来此处凉快吧。
她不开口还好,几位官员如临大敌,连连赔笑推却,离她远了些,甘愿站在太阳地里。
白如黛：……
她看着他们,有些体会了她爹白礼明目前的困境。
三天前,天子下诏当日,她爹立时来找了她。
此举在天子预料之中,他曾问白如黛,知道要如何招待自己爹吗
白如黛：知道,我不见他就完了。
天子：……
天子：好主意。
天子：你可愿用一用朕的方式
*
当白礼明脸色铁青地进了帝殿,见白如黛面带微笑,从容而立,好像一早就在等着他了。
白礼明步子一顿,恍惚了一瞬。
近两个月不见,他发现自己快要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面前的贵妃……不知为何,举止神态像极了天子。
他定了定神,饱含疑虑,将白如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没怀孕,白如黛道,想深了,爹。
说完她伸手一请,闲杂人等都被女儿清走了,可以放心说话。
白礼明瞪眼怒视她,冷声道：
既没有龙嗣这回事,那我就不明白了,你的根基是什么是谁给你的信心上书陛下,要求陛下陪你去晋州
白如黛眨眨眼,无辜道：女儿的根基不是您吗是您嘱咐女儿,要抓住天子的心。
白礼明沉声道：我让你抓住天子的心,没让你狂妄地试图摆布天子！
瞧您说的,白如黛道,女儿想给母亲扫个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天子孝行天下,欣然应允,正是陛下仁德。
女儿只知,这是莫大的荣耀。
天真！白礼明气道,你可知外人怎么说外人只会以为你是我白礼明的女儿,你所做一切皆有我授意,你狂妄即代表我狂妄。
而我狂妄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权柄滔天了,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你懂吗
你压根不了解陛下的行事作风,往日里,他若想弄死谁,必先对谁百般放纵,任其兴风作浪,洋洋自得。
过不了多久,陛下觉得火候到了,便骤然翻脸,直取那人要害,有些人到死都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陛下。
你这一下把你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眼下但凡长了脑子的官员,那帮鼻子比狗还灵的狗东西,无不对我退避三舍,唯恐被我牵连。
白礼明胸膛剧烈起伏。
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这才放心让你入宫,没想到你却愚蠢至厮,真让为父失望。
白如黛面无表情,是好拿捏的孩子吧
顿了顿,她：父亲可是百官之首,如此气急败坏,有失庄重,还是冷静些好。
既然陛下没明令说要罢相,女儿在宫中也是如日中天,您又何必提前杞人忧天
白礼明狠狠剜她一眼,别过头,总觉得这些不像是他女儿能说出来的话。
气氛冰冷到了极点,父女俩默然对峙,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经过方才这通发泄,白礼明一腔邪火散了大半,他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复又看着白如黛。
这段时日,你在宫中过得如何
白如黛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阴寒。
如果白礼明在刚进门时问出这句话来,她兴许还能骗一骗自己,父亲至少还是关心她的。
女儿一切都好,她微笑道,多谢父亲记挂。
白礼明目光满是审视,前段日子陛下遇刺,是不是也跟你有关
不等白如黛回答,他已道：我竟不知你对陆家还留有惦念,真是个糊涂孩子。
白如黛：……
不过也好,白礼明道,至少让我知道了陛下愿意对你宠幸到何种地步,说实话,你让为父有些惊讶了。
白如黛：是吗
事已至此,早日抓住机会怀上龙嗣,或可挽回你我岌岌可危的地位。
白如黛冷笑：父亲是在命令女儿吗
白礼明微愣,随即语气放缓,听上去像极了一位为女儿着想的慈父。
是商量。他道,黛黛,你仔细想想,你是我白家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如今你已是贵妃,更是同为父一荣俱荣,为父若是倒了,你万不能够独善其身。
不要被陛下当下的柔情蛊惑,以为他偏宠于你便万事大吉,哪日他若是厌倦了你,只需他一句话,便可让你一无所有。
是啊,白如黛道,父亲真是懂得男人玩弄女人的心思。
白礼明：……
他假装听不见白如黛的冷嘲热讽,接着道：
你要想在后宫长久立足,除了指望父亲,必须有个自己的子嗣,趁陛下还没有宠幸旁人,抓紧诞下长子,好处无穷。
白如黛低头思忖片刻。
晋州一行,女儿主要的任务是怀个孩子,父亲在京中的地位方可稳固,是这样吗
她道：我若说不愿意呢
白礼明难以置信,平坦大道摆在眼前,她有什么理由不走
父亲忘了,女儿要去的地方是晋州。
晋州又怎么了白礼明还是不明白。
晋州瑶城是母亲的故乡,白如黛道,我不愿意带着父亲龌龊的心思去见母亲,那会让我觉得对不起她。
……白礼明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半晌,道：你母亲……我知道你心里对为父有怨,我也同你说过多次,我对不起她。
黛黛,听话,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要识大体,只要你我的地位保住,你让我如何弥补我的过失我都答应。
白如黛：我让你休了程夫人,扶我母亲做正妻,你也答应
答应。
白如黛笑了,她看着白礼明,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自己的父亲。
不必了父亲,您的提议女儿会考虑,请父亲回家以后对程夫人道个歉,以真心善待她。
白礼明诧异道：就这样
就这样。
白礼明犹豫了一下,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只能判断女儿是个意气用事的傻姑娘,于是果断答应。
白如黛不由得好奇,父亲,你这辈子有过真正喜欢的人吗哪怕心动过一次也好。
白礼明眼前不可抑制地浮上一道倩影。
他摇摇头,干笑道：为父都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情情爱爱,没得叫人笑话。
说着拍上白如黛后背,惟愿你过得好,为父便心满意足了。
他在逃避问题。
白如黛漠然点头。
她亲自送白礼明出门,像极了对来探望的父亲依依不舍的女儿。
路过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白礼明负手走出几步,忽然扭头,和蔼道：
你这孩子也是,有要好的朋友也不告诉为父,还得劳动为父自己去打听,叫外人知道了,以为咱们父女之间多生疏似得。
白如黛心下一沉。
白礼明笑容可掬。
此去晋州只管尽心侍奉陛下,家里无需牵挂,你那些朋友们,为父会替你照顾,尤其那叫小六的孩子,为父喜欢得很。
诸多宫人在场,白如黛只能忍下他的威胁,多谢父亲。
臣的嘱托娘娘可要牢记。
白如黛咬牙：是。
但是随即,她抬头定定看着白礼明的眼睛,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想问问白相。
白礼明扬眉。
白相真正惧怕的,是谁
白礼明瞳孔紧缩。
他的淡定立时维持不住了,惊恐回头,看着刚走出来的帝殿。
庞然建筑巍然耸立,如一道避无可避的凝视。
他不顾外人在场,有些失措地抓住白如黛手臂,这话是谁让你问的
白如黛置若罔闻,只是道：白相想想清楚罢。
想想自己惧怕的是何人,真正应该惧怕的又是何人,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本宫归来时,期望听到白相的答案。
另外,我的朋友们原本就是要拜托给父亲的,有劳父亲。
她盯着白礼明不再挺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霎时瘫软下来,走回寝殿,往软榻上一歪,恢复了真实面目,发自肺腑喟叹：
模仿陛下好难。
如意闻声从帘后走出,道：陛下只是教娘娘几句说辞,没让娘娘仿照陛下演戏。
可是那些话唯有以陛下的姿态,我才说得出口。白如黛有理有据。
如意笑着摇头,走近,摸摸她的脸,做得好,黛黛就是最厉害的,不接受反驳。
白如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