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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世一双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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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散了,伏晟走出宫外,瞅准自己马车,正要上去。
车帘却抢先一挑,露出女子的姣好容颜,对视刹那,女子冲他笑得灿烂,脆生唤道:
先生好!
伏晟惊恐后退一大步,老迈的身形眼瞅着都灵活了许多,再确认一眼,是自家马车没错。
车夫在旁扶着老家主,同样目瞪口呆,显然也不知道,车里何时多了一个人。
姑娘,三、三思啊,姑娘,老人家颤颤巍巍,老朽不想晚节不保!
白如黛笑眯眯,先生真不上来吗
伏晟:姑娘真不下来吗
这可是宫门口啊,他……他要喊人了。
白如黛摇摇头,我且等等。
等等什么
白如黛笑而不语。
过不多时,伏宅的家丁小跑而来,满面喜色,给家主道喜!
伏晟倍受世人尊崇,但一生命途多舛,早年失祜,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仅剩的几个子息,也在五年前回乡祭祖时,死于一场天灾。
先帝二十七年秋,肃州的那场地动,苍生涂炭,一度被视为妖妃祸国的象征。
伏晟因为年迈没能回去,而他一个小曾孙女年幼不堪舟车劳顿,决定留在京都陪伴曾祖,也因此幸免于难。
如今伏家仅剩祖孙俩相依为命。
伏晟活到这把年纪,门前万事不挂眼,只有这个小孙女,万分珍惜疼爱。
可伏小姐五年前生了场怪病,整日缠绵病榻,苦不堪言。
五年前的那一次一世花开,伏晟就曾去求过苍婆婆。
世人敬重有加的百岁老人,苍婆婆却嫌他酸腐,面对伏晟的苦苦哀求,她无动于衷,转脸将花赠了旁人。
伏晟无计可施。
全城皆知,今日又是一世花开的日子,他自然也知道,但他尽量装作不知。
他守着病床上的小曾孙,几乎要认命了。
不料想……不料想……
管家知道主人最挂心的就是孙小姐的安危,等不及伏晟回府,先派人来报喜。
伏晟听着家丁耳语,抬头看向马车的眼睛激动、惊喜、安定、清明。
末了,他将天子面前都不曾放下的鸠杖交给家丁,退后一步,对白如黛行了大礼。
白如黛一惊,忙还了个礼,接着车帘一掀,现下可以借先生这方寸之地,谈一谈了不
伏晟:……
时近黄昏,车厢光线黯淡,却也还算私密。
对面的女子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透着真诚,是个心底无法藏污纳垢的晚辈。
不知为何,伏晟又想到了宴上见过的年轻帝王,以及帝王那双让人看不穿的眼睛。
二者相仿的年纪,心境却如此天差地别,不禁让人感慨,人心与人心之间的悬殊。
只听她道:老先生是位厚德君子,不喜勾心斗角,巧了,我亦是不喜。付小姐的事,若非事出有因,我今日不会挟恩来此。
我失德在先,若老先生不肯相助,我也绝无怨言,‘一世花’只当晚辈孝敬长辈的心意,老先生不必有负担。
一席话说得坦荡。
伏晟看她的眼神柔软下来,老朽是不是见过姑娘
白如黛一听他语气,便知有戏,笑道:
先生好记性,家父是白礼明,您来相府赴宴时,晚辈与您远远打过几回照面。
不是,不是在相府,伏晟眯着眼睛回忆,将军府,那个把一群半大小子撂倒的小丫头,是不是你
白如黛:……
伏晟:在灶房研究火器,险些把全家炸了的小姑娘,是不是你
白如黛:……
伏晟:把镇北王家的小崽子发送到树上,吓得他哇哇大哭……
先生!可以了先生!白如黛握住老者手臂,脸上浮现童年糗事被揭的羞赧,没想到您一介大文人,这么爱往武将家里串门!
伏晟慈爱一笑。
白如黛:先生既认识我,想必也知悉我的身世。
略知一二。
白如黛的身世算不得什么秘密。
二十多年前,白礼明承了岳父的照顾,留在京都做了七品右司谏,远没有今时的风光。
他背着夫人在翠华楼惹了风流债,却不想负责。
那苦命的女子拼命为他诞下个女儿,而后撒手人寰。
幸有一忠厚老仆,抱着婴儿来至白府,求白礼明收养。谁知恰逢白礼明不在家,他凶悍的夫人得知事情原委,打死也不让这女婴进门。
老仆是抱着女婴从青楼逃出来的,大雪的天,无处可去,就要与婴孩冻死在白家门口时,一位将军路过了。
将军是白礼明的好友。
早些年在边疆,将军还是小兵,白礼明还是军营中的掌书记,两个底层,在凶险万分的战场上互相扶持过、搭救过,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
后来一个成了不大不小的将军,一个成了右司谏,同居京城,便时常往来。
将军他鲁莽、耿直,还是个热心肠,听完了老仆的哭诉,他助人为乐的热血一下子上来了。
莫说这是好友之女,便是路边遇上了,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但将军也怕好友这凶悍的妻,太师之女,他惹不起。
跟我走吧,他对老仆道,我夫人可喜欢孩子了。
过了两个月,白礼明出外差回来了,听管家说起此事,他瞒着夫人偷偷来到将军的府,请将军帮忙收留那女婴,说他会给钱。
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将军憨直的眼睛望着他,老白,你进门两个时辰也有了,说了一百遍你的难处,说你妻如何强势,却没提过一嘴要看看孩子。
客厅陷入长久的沉默。
将军道:这孩子你是不敢认,还是……不想认
白礼明的脸白了红,红了又白,最终留下一百两银子,和一把小小的长命锁。
白如黛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生父是白礼明,这一点,义父义母从未想过要瞒她。
他们心疼白如黛,怕她自己觉得寄养在别人家而低人一等,尽可能给她更多的宠爱,甚至超出了自己亲生的儿子。
女孩子,就得富养。义父常常将这话挂在嘴边。
他们还怕她渴望与亲爹亲近,逢年过节,就让她带上礼物,去白府过上一天。
其实白如黛从没觉得自己是白家人,听话去白家,接触白礼明和白家人,也只为义父义母能够安心而已。
将军府才是她的家。
如若不是兄长突然去世,她此时早已跟白家断了关系,改了姓氏,彻彻底底做义父义母掌心里最快乐的小鸟。
但是现在……
有些东西若要彻查,丞相之女的身份比孤女便利得多。
她需要这个身份,所以才甘愿留在白家,忍受那坏女人的百般刁难。
不知姑娘找老朽何事伏晟的话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白如黛直视伏晟,先帝二十二年,先生曾受先帝邀请,入宫担任太子教席……
伏晟神情提防起来。
无论是先帝还是前太子,这两个人一旦被提起,总是会沾上不祥,一个弄不好,要死人的。
如果姑娘想问的是废太子谋反之事,不如直接去问令尊,老夫醉心学问,从不过问朝政。
去年冬,也就是几个月之前,被先帝囚禁在封地的废太子不知所踪。
朝野流言四起,说废太子暗中屯兵多年,此次逃狱,已经准备好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那是皇帝要操心的破事,我才不关心,白如黛满不在乎一摆手,我要问的是废太子身边的伴读,陆青思。
说到最后三个字,她神情无比严肃。
先帝二十二年腊月初六这一天,他再也没能回家。
伏晟茫然。
陆青思这个名字他记得,陆将军独子,极好学的孩子,举止得体,不卑不亢,一点也不随了他那大老粗父亲。
他一度还赞赏过,这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孩子。
只是可惜,这孩子十年前于宫中摘星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姑娘若想缅怀兄长……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白如黛失礼地打断他,我想知道,他因何而死,死时究竟了发生了什么。
伏晟越发茫然,他不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吗
不可能!白如黛情绪难以自抑,我兄长绝不会如此轻率,就算他想不开,他也不会……
也不会选在腊月初六这一天。
极少有人知道,这一天是白如黛的生日。
这世上除了养父母,便是兄长最爱她。兄长大她七岁,自从白如黛被抱回将军府那天起,他就把她当成亲妹妹。
白如黛清楚记得,兄长出事那天清晨,她起了个大早,换上义母做的新裙子,跑到哥哥跟前臭显摆。
哥哥笑着夸她好看。
她缠着哥哥不放,让哥哥把礼物拿出来,哥哥卖了个关子给她,说那件礼物要等晚上拿出来才好看。
哥哥答应她,等从宫里回来,一定立刻、马上把礼物送给她。
那拉钩!说算不算话的人是小狗。
哥哥轻轻勾着她的手指,郑重许诺。
她送哥哥出门,目送哥哥远去。
她等啊等,等啊等,期待那个温和的身影披着夕阳的光辉出现在家门口,像往常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她觉得这一天前所未有得漫长。
后来直到天黑,哥哥也没有回来。
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宫里来人让养父母去认领尸体,说哥哥爱慕上一个宫女,但那宫女心有所属,哥哥苦求不得,有了轻生的念头。
他们还说,念在陆将军痛失爱子,又对社稷有功,就不计较此事了。
扯谎!白如黛道,我们全家一体同心,倘或兄长真喜欢上了哪个姑娘,为何我和义父义母全然不知
血溅宫闱是多大的罪过,兄长平日里至纯至孝,就算要寻死,又怎会连累父母,选择在宫里跳楼
你们都说他为情爱昏了头,可这些年我查来查去,查不到那女子半点痕迹,我不信一个人能够抹除得这般干净,除非她压根不存在,是被编造出来的。
她越说越激动,目光越过慈眉善目的长者,越过这十年的光阴,越过无数痛心的时刻,倔强又固执地控诉。